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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格雷迪特别篇 虚妄

    新约五年,7月1日,苍穹晦暗,雾重,宛如天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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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终于接到新的任务了。

    转脑袋扭腰掰掰手指准备大显身手时,无意间瞥了一眼显示屏上的照片。

    ?

    再看一眼。

    ??

    见过,绝对见过……

    是昨晚那个跟老爹聊天的大叔!

    这样的话,墨羽安全了——麻烦与压力就给到那个有钱的大叔了……

    也同时给到我了。

    老爹会怎么想呢?

    放走墨羽,是大罪。

    由我来做,也许有偷梁换柱的可能。

    顾及老爹的友谊,我已经打定主意保下他了,况且我还有许多事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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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警笛声终于到了。

    还想着从容地冲上一杯热咖啡,体面地等着,再不济,牛奶也行。

    可怜我这咖啡牛奶都热了凉凉了热,来来回回好几次,都分层了才听见有人来。

    我是个商人,也就打发遣散了底下的人——没必要造那么大的孽。

    钱不干净啊……

    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偏偏就这脏东西能换来绝大部分的好玩意儿,或者用于为制造好玩意儿提供保障,比如我给他的那玩意儿。

    应许的是什么呢?应得的又是什么呢?

    我是个商人,等价交换是最基本的,那我会得到什么呢?

    平白地失去一切?

    冲动了。

    从来保有在任何情况下保持冷静的天赋的我,昨晚冲动了。

    那要不要继续冲动下去呢?

    难得啊。

    钱不能让我平静。

    得到,或是交换,都不能。

    物质越富足,精神也就越显得空虚。

    因为反差。

    一呼百应的时候除了操心就是气愤,可将所有人遣散后,我看着分了层的牛奶也能笑出声。

    我真的是贪婪吗……

    我从未像今日这般强烈地想要放弃“得到”……

    人不会知足的。

    欲望是个无底洞,给的越多,想要的就更多。

    试试吧,失去一切,也许反倒快慰。

    就此刻决定吧,免得以后欲望再次涌上来。

    ——————

    咚咚咚。

    “您好,我可以进来吗?”门外响起了清亮的女声。

    “悉听尊便。”我遏住内心的激动,以尽量平静的语气回应道。

    人都围在那了,聊什么不是聊呢?

    “您好?”

    门轻轻打开,又缓缓合上,从门缝里挤进来一个顶漂亮的小姑娘。

    “怎么才来呀?”瞥了眼杯里曾是牛奶的东西,我不无埋怨地说。

    “呃……呵呵……抱歉啊……”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想要问些什么?”我尽可能摒弃上位者的威严和近乎变态的迫切,以尽量和蔼的语气问道。

    小姑娘想了想,问道:“嗯……您的理由吧。”

    “我愿意。”

    “蛤?”我的答案显然出乎她的意料。

    “我愿意啊,其余的都是借口。”

    “哦,哦……您知道后果吗?”她小心地问道。

    我指了指杯子,指了指墙上“今日业绩”的统计栏上被我画了小红花的业绩表,又耸了耸肩。

    她环顾四周,眉头紧皱。

    “乔家丫头,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好,好人呗,”她挠挠头,“老爹不喜欢跟坏人来往,但他跟你说话时的高兴不像是假的。”

    “哈,哈哈,”她的单纯倒把我逗笑了。良久,收敛笑容,我用审视的敏锐目光看向她:

    “你觉得,人,为什么活着呀?”

    她仿佛被车灯照到的兔子,一下子僵住了,不知是无措还是震撼。

    “人们活着,都想活得‘有价值’,可什么是价值呢?”我问道。

    她没有答话,低下了头,无声地抠手。

    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她能听进去多少。

    “‘价值’是个怪东西,政客谋权,商人谋利,可这都不是价值。‘价值’是你留下了什么,为他人做了什么,又留了多少、做了多少——一目了然,这对自身没其实什么好处。人们都想活得有‘价值’,可心中的度量却往往还是‘价格’。”

    她依旧没有出生,手指的动作已经停止,颈侧的皮肤被微抿的嘴唇不易察觉地牵动。

    我也在坚定我冲动下的一念。

    “生命无价,不是无法估量的‘无’,不是价格的‘价’,是一无所有的‘无’、价值的‘价’。人生下来,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价值取决于人的作为。身前皆身外——而身后事,才能作为价值的证明。”

    “所以……”

    “所以?所以我想实现一些价值。给我个体面点的结局吧。我是个有钱人,有的是钱——只是钱——除了钱以外,我什么都没有。”

    她抬起头,眼里漾起悲悯,却依旧无言。

    “到这吧,我没有答案。”我冲她笑笑,点起一支烟。

    她起身,鞠了一躬,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

    “‘长卿决定他生命的深度,而你决定其长度,他需要栖身之处,在真正意义上成神之前’。”

    我沉吟着他与我说过的话。

    拿起电话,拨往中洲。

    天黑了啊……

    我看着那烟头的一点红光,像是看着天上的北极星,又像在看熄灭的太阳。

    天命既定。

    我已有方向。

    “你这烟也不好抽啊……”

    我吸了口从他口袋里摸来的低等香烟。

    任凭烟灰挟着火星落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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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神色那样坚决,与我此前见到的所有将死之人都不同。

    他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但选择用死亡来实现。

    我不是很理解“盖棺定论”,但大概也就是这样。抓与不抓,什么时候抓,还是再问过老爹的决策吧。

    离开,下楼,走出大厦。

    临别回望,办公室里亮起了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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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7区,某饭店外,胡同里。

    某个倒霉的醉汉将墙上腐败变色的红酒拼就的已经残缺的字迹看成涸血,退了几步,跌坐在地,报告安全署去了。

    无赏,反得了些扰乱社会治安的小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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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妄想着妄想中最后的妄想

    流离在流离处最苦的流离

    人间不予爱意

    幸而金银不弃

    悲喜相继

    废土残垣里或有辉煌金碧

    ——

    虚拟的世界,

    妄念的帝国

    借人私欲,

    可巧取豪夺

    昏暗的天宫,

    有糜烂的底色

    纸醉金迷,

    尚能勉强过活

    身外之物癯弱,

    何苦摒弃自我?

    含恨究竟无缘悔过

    ——

    骇浪扬尘三千里,

    利欲深处真性离

    功成身须退,

    不必待情急

    天地之大,

    奈何除却地狱,身无所寄

    宝石堆里无有片瓦值得沉溺

    一炬既起

    生迹便落入烂泥——

    无从回忆。

    寥寥咒言。

    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