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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神罚

    新约五年,7月12日,日赤,天浊,硝烟弥漫,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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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她死去已经过了十几天了。

    已经确定,那天她放过了我,击弊了那个在隔板后暗中窥伺的中洲玄皇。

    那么现在中洲管事的想必是军政臣了。

    自葬礼算来过了两天。

    被“手炮”炸飞的右臂还是没有恢复。

    遍布世界的洛金斯家的产业就那样化作了灰烬。他应该是留了“后门”。

    拉住我的时候他偷偷往我衣服夹层塞了个不错的玩意儿。

    已离东洲。

    人在中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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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的硝烟尚未散尽,新的硝烟又开始弥漫。

    枪炮带起的风盖过了自然的风,遍地的尸骸覆盖了焦黑的尘土。

    我笑看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想去摸起放在身边的手榴弹却捡起了“战友”的断肢。

    “第三位天使吹号,就有烧着的巨星,好像火把从天上落下,落在江河的三分之一,和众水的泉源上。”

    末日可以重启。

    天灾,人祸,同样造就了满世界的烈火、满烈火的世界。

    启示录。

    启世录。

    反抗者的下场大多不会太好。

    那并不妨碍反抗。

    总会有反抗的。

    对吧?

    安格雷·厄诺耶夫。

    熟人。

    一个四十几岁的长辈带着那些十几岁的、享受过旧制又受迫于新约的晚辈,赴死。

    战争是残酷的。

    不是不存在奇迹,只是奇迹本身也不可信。

    炮弹来了。

    血肉横飞。

    我看见他用手臂拖动仅剩的上半身倚到壕沟的土壁上。

    见一面吧,不然再也见不到了。

    看着他腹腔里流出来的肠子冒着热气在血泊里痉挛,我如是想。

    “安格雷。”我靠过去,俯下身。

    “滚。”他没有睁眼。

    “是我。”

    “我TM知道是你,黑。”

    我尴尬地笑了笑,又悲悯地看向费力呼吸着的他。

    “真……晦气……还以为……能趁这会儿……做个永远不醒的春梦呢……”

    “跟谁啊?”我笑着问道。

    “还能有谁……”

    爱丽格恩。

    布洛妮娅·米奥斯。

    他大概不知道第二个——她的本名。

    缪斯。

    那是长卿听错时听到的。

    那是我们心里的她。

    “赶紧滚,我没多少时间了……”

    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似乎不愿意把仅存的宝贵的精力浪费在睁眼这种小事上。

    “你下半身都这样了,有什么梦做……也活不久了,咱们聊一聊死人吧。”

    看得出,我不是很会聊天,不然也不至于说出这种话。

    “嫉妒——埃尼温……那个学人精……见我一呼百应……不顾自己斤两地模仿……被围剿了……头挂在城头……那么高……哈哈哈咳咳……”他费力地笑着,又用尽全部——半个身子的力量咳嗽着,腰部断口处随之溅着血。

    暗刑十君,愤怒·安格雷,正在用生命笑着。

    “懒惰·雷兹,他瘦得吓人了,最后……算是累死的。堕欲,死于刚睡过的女人的举报。贪婪·格瑞迪,为了救我……炸掉的他经营的一切——他本来不用死的,但他选择了——他的自由。”我与他交换着“情报”。

    他又在笑了:“哈哈……拉斯特他活该,雷兹也是报应——不过没想到洛金斯倒是当了一回硬汉——你追求自由,我追求民主,咱们不矛盾……”

    “还有……”

    “诶?还有?哈哈……快说快说。”

    攥紧拳头,下定决心,我终于还是准备让他当个明白鬼:

    “她。”

    他突然瞪大了熊一样的眼睛,用少了两根手指的手抓住我的领口,几乎将他自己从地面上拽起来。

    他想说什么,但嘴里的血沫阻止了他。

    他把自己放下,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那些十几岁、二十岁的孩子没有在意——无暇在意他们的指挥官,只是呐喊着,冲锋着,嘶吼着,最后匍匐着——赴死。

    那是他的赞歌,我的娱乐。

    “你不是亚人吗?你不是末日的神吗?你不是人形兵器吗?怎么连个娘们儿都保护不住?!咳咳……”他又在发脾气了。从无能的嘶吼,到掩面哭泣。

    他的躁郁症到死前好了很多呢。

    他似乎从眼泪的缝隙里看到了我空荡荡的左袖。

    “你努力过了……”

    “嗯,但没有尽力……从一开始就是,从十六年前的初见开始,我本以为她也会是我生命的……过客。”

    “顾长卿是她心灵导师,你是她灵魂伴侣,我又……算什么……十年前,末日之前,她第一次出国任务……是为了取那片花海的背景……”

    “什么?”

    “为了你……准备向你表白的她,在末日前的片刻还在准备着、纠结着……你是她的神啊……”

    我不想将话题进行下去了。

    我欠她一辈子。

    这毋庸置疑。

    “你生日?”

    “差两天呢。”他摆摆手。

    “这个给你。”我将手伸进胸襟。

    “头发?她的?”

    “嗯。”

    “再来两根。”

    “不能再多了,你一会儿见得到她,我还得干大事儿去——有‘她’陪着,我放心。”

    “哎哟,小气鬼。”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该走了。

    “哎!帮我翻个身……这样不舒服……”

    “自己翻。”

    我抬头,环视四周,问他:

    “这群孩子,需要我救一救吗?”

    “不麻烦你了,我们这些信仰坚定的人啊,早晚把信仰带进坟墓。那是我们的结局。死得其所。”

    那我就可以离开了。

    微笑攀上嘴角。

    他死前没有再大怒了,真好。

    音爆。

    炮弹落在我身后。

    耳鸣着,我跪地,看着本来躺着他的地方变成焦黑的土坑。

    混乱着无法起身,干脆为他祈祷吧。

    三条人命了。

    智人ZF。

    等着承受神明的怒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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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走来,沉默着,看着半入泥土的尸骸,大多缺了什么。

    消灭蚂蚁也要费些精力,这是我的机会。我是小人,有仇尽早报。

    暗刑是杀手组织,而它的人形兵器,只会是一把尖刀。不是用来对抗枪炮的。

    歼首,我该做,我擅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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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很多书。

    桌上有酒。

    等等吧,等下他,反正有书有酒有软椅,乐得偷享半刻闲。

    很久没有好好读过书了,十来年了。

    可惜,今天也不行。

    他来了。

    “你藏的酒不怎么样,军事长先生。”我冲他扬了扬手里的空杯。

    他似乎很惊愕:“你怎么会在这!?墨……墨羽……”

    我冲他笑笑。

    “来人!快来人!”他像见了鬼,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是啊,见了鬼,匿在暗处侵蚀虚伪光明的鬼。

    智人嘛,也就脑子可以,这两步跑得还没断了腿的狗快。

    纵身一跃,我追上他干净利落地抓住他的一只耳朵,撕下来。

    “啊啊啊啊啊!!!”

    他的惨叫划破夜空。

    疼吗?更疼的我们都曾承受。

    我看着他,满意地发笑。

    不过,他的那群侍卫倒是很快聚起来了。

    脑子不行的力人,身体不行的智人,还有啥都不行的“下人”。

    这时候他们还对有一个亚人保镖抱有殷切的幻想了。

    死光了嘛,亚人太危险。

    他们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

    “试试。”我笑道。

    我不需要比枪快。

    我比他们都快。

    何况我的到来是个意外,没人备好穿甲弹。

    我转头看向这位中洲军事长,笑道:“玄皇死了,死在东洲。”

    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装,接着装。我不过是做了你想做的事,抢在你之前。

    稍加思索,我忽然想起了件重要的事。

    “抱歉哈,咱们得再来一次,”看着在地上捂着头侧的他,我笑得那样开心,“我忘了,夏国旧制是割左耳,你们这边记功割的是右耳。”

    我扯住他的右耳。

    他拼命地叫着:“开枪!开枪!”

    屏息,瞑目。

    感受着黑鳞遍覆体表。

    子弹的碰撞。

    弹壳落在地上。

    “你们杀不死我。”笑着,我睁开眼。

    破风声。

    我用右臂猛扯那个军事长的右耳,将自己躬身拉到他身后。

    子弹蹭过我的后脑,砸到不远的地面。

    一声爆响。

    又是穿甲弹弹头爆炸子弹,又是“手炮”。

    我已经熟悉了。

    弹道。

    西北三百到三百五十米,军事处外墙。

    我曾入魔,入魔的却不是我。

    如今,我终于有了那样几分风采。

    口中短促的奇怪的哨声。

    杀。

    我只给出了这一个信号。

    乌鸦兀起,黑羽漫天。

    唉,这世上老鼠该多一点的,比起乌鸦——可惜,用不了。

    独自重启搁浅的“山君”计划,果然还是有些缺陷。

    回去找长卿说说。

    不过,现在,可以坐下好好欣赏一下眼前的盛景了。

    将星光尽蔽的黑羽,将殷红晕黑的浓血。

    哀嚎。

    这就是神罚。

    从此开始。

    焚世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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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予夺生杀的时候,我才能自信得像个末日的神,才能暂时忘却那个奴隶,恐惧与痛苦的奴隶。

    我的一切。为了自由,妄想自由。受赐恐惧,却只能跪着祈求。

    我有改变的欲望吗?

    我有改变的能力吗?

    我该怎么做?

    想去改变,能够改变,这就算自由;

    不愿承受,能够承受,这就叫堕落;

    不能承受,非如此不得苟生,这就是奴役。

    她是自由的吗?作茧自缚的人大概不会觉得世界会委屈自己。欲望都没有的人,能力还重要吗?

    我对自由的定义犹是欠缺的。

    我到底算什么呢?亚人的末裔,苍生的奴隶。

    妄想,以奴隶之姿,解放奴隶。

    无事可做,毕竟早就失去了自己,又如何为自己而活?

    末日的神,软弱得可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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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同样炽热,

    有人选择寂寞,

    有人选择合作;

    ——

    失望地爬上希望的顶峰,

    妄想一睹光明的始末——

    目力所及,惟雾隐星落。

    ——

    天不高远,

    海不辽阔,

    气息凝浊,

    性情恶堕;

    若无至爱的滞碍,

    生前会否好过

    瞳中的火海,

    还会否被不甘淹没

    ——

    听啊,

    第三天使的号角,

    由天堂奏往地狱,

    几欲偃息,

    愈演愈弱;

    响彻天涯的只有致罪的讴歌。

    ——

    慈悲不渡我。

    ——

    如果她来过……

    ——《骸骨圣典·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