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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鲸落

    怀着疑虑再去找大叔时,只找到一张留白里充满不详的纸条。而当我焦急赶到,却被熟人撞开,之后也只是莫名深受感召似的紧追过去。

    “您好,东洲安全署,先生,紧急征用一下您的车。”不容拒绝,我出示证件,把电动车从那位靠着它吸烟的中年男人身边挪走,顾不得他不知是失去重心还是怎样有意无意扶了一下我的腰,跨上车,追出去。

    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

    无论怎样的社会、怎样的种族都有“垃圾”,你也无法完全规避与他们的接触,他们玷污你的时候,你只有两种解决方案:忽略,和严惩。当你埋怨而没有切中肯綮地解决,你和他们就在一个高度了。

    也许……我知道他们的目的……

    神藏海。

    东洲一个咸水湖般的“内海”,常年风波平淡,水色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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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浪冲上来,将他击倒,牢牢地滞在岸上,将躺在他怀里宛如安眠的大叔带走。

    白色的泡沫在沙滩上破碎,那是生与死的界限。

    世界带走了他过去结下的最后的羁绊。

    围观的人们在尖叫。

    他在笑。

    海浪冲上来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大叔瞪大了眼睛。

    我第一次看见自然干瘪的眼球。

    除了形状不再规则以及白眼球占比的下降,仍与肌腱粘连的它们甚至仍能略微反映最后的内心,就像从磨砂玻璃透过来的阴翳。

    是什么让一个人只在辞世前的片刻不能瞑目?不甘?还是渴望?

    这一切,都作为圣贤的陪葬。

    而葬神之神,兀自哀思。

    “东洲安全署!这里已经由专员接管!请不要聚众围观!”警员证以前一个月都未必有机会用一次,今天却两次拿出来。我自顾自说着些“不要反抗”“请配合我的工作”之类的话用手铐铐住他并带走,他则像个木偶一样,只是看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海面一言不发。

    ——————

    大叔死了。

    不声不响。

    孤独的尸首在咸水中漂泊。

    回到安全署,我解开了他的手铐,扶着他的肩膀,呵道:“怎么回事?!”

    无言。

    我打了他一巴掌。

    他只是微笑,笑得诡谲。

    他忽然动作起来,吓得我退了半步,去摸腰间的枪。

    可他只是把手伸到衣服内侧胸口的夹层里去摸了什么,然后又伸手去湿漉漉的裤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和半根被压断、浸湿的烟。

    接着去点根本点不着的火,用灌水的、罢工的打火机。

    捏着烟,放到干裂的唇间,轻轻地吸——虽然应该除了海水的苦涩什么都吸不到。

    最后,手一抖,半根沾着涎水的香烟落在地上,稍微反弹一下,最终落定,细长的白色软底中帮鞋轻轻踩住,做了个碾的动作。

    他开始悲怆地笑,笑声几乎将房顶掀起来。

    笑声戛然而止,他忽然用理性的敏锐目光看向我:“我要见乔署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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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儿,你也坐,有些事,你听听也好。”

    依言,我搬来一个凳子,坐在老爹身边,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疯子。

    “你怎么看待我的手段?”祂漠然开口。

    “以暴制暴。”老爹同样冷淡地回答。

    “毫无意义的暴力叫任性,遵循信条的暴力叫审判,秩序之下的暴力叫手段,摧毁秩序的暴力叫革命,你想说的是哪一种?——我不想在从你口中听到‘暴力’这样一个肤浅的评判。”像是炫耀。祂把自己的见解抛出来,像是拥有一大袋零食的孩子在炫富。

    “你认为你所为是正义?”老爹审视着祂,针锋相对。

    “我是希望。”

    “你只是个肆意妄为的极端分子。你只会冲击两个世界,带来更大的绝望。”

    “懦夫。”

    老爹像是被口水呛到,剧烈的咳嗽起来,压下咳嗽,只是抬眼“啊?”了一声,似乎对祂进行的自以为是的攻击大为疑惑。

    “希望是绝望中才寻得到的,所以人们视之若至宝。可它填不满世间,又带不进坟墓,人们只能试图传承,又不能奢望德泽人间。”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很特殊,这就够了。”似乎是想到什么,祂补充道:“生者戴罪,死有余辜。”

    “出去。”

    祂嘲弄地笑着,正要起身,老爹却转头看向我:

    “月儿,你,出去,爸爸跟他还有些话要说。”

    我愕然,但还是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伛偻衰弱苍老了许多的身影,黯然的眼中,有寂寞,有失落,有无奈,但更多的,是思索。

    《骸骨圣典》,不是别的什么,只是一个真正的神,在用隐晦的语言,咏唱自己痛苦得让常人无从想象的真实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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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君,应该只剩他一个了吧……

    那群在人类未二次进化时就已经威震四海的人……如果末日没来,他们的生活本可以继续下去,他们本应在旧世界……杀人?

    他说的很对,无论哪个世界,仔细追究起来,生者戴罪,死有余辜。

    没有值得可怜的生命,革命不过是一群罪人要创造能容纳自己罪恶的乌托邦罢了……温柔与善良,可以是比杀戮更大的罪过,在某些世界,在某些时候……

    罪人逝去不可怜,只是能人逝去可惜。

    我辈罪人不过是想创造一个更多人无罪的世界罢了。终而要死,为世界而死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