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王者

    末日后十五年，10月29日，夕阳和下弦月在天上对望。

    是生日呀，嘿嘿。

    抢点什么回来呢？总得犒赏一下自己，反正也不犯法。废墟是我的王国，国王向国民“纳税”，应该的。

    从少管所逃出来后，我发现世界早就大变样了。我在残垣里挣扎了五年，在“自由”下安生了不到一个月，又在躲藏中度过了三年，终于寻到一处可以栖身的秩序的阴影。此后，又快两年了。

    幸好，“智人”不愿意把他们“高贵”的、粗短的、失能的、只知道争取利益的手爪伸向贫瘠。

    我叫路西菲尔·刘易斯，亚人，按所谓分类，我是什么“羽翅目”“亚隼种”（这是被我打败的“入侵者”们告诉我的），怎么个分法我也不懂。

    我见过我曾认为冷酷而无常的过去，我曾以为那是恶，对于一个成绩并不好却称得上“精通”打架的孩子来说。

    功利是恶。

    那又如何？就算人们眼中只有功名算是伟绩，就算人们愿意用分数划分等级，那样的生活至少也还是生活，那样的等级至少可以逾越，蚂蚁也能通过努力追平甚至超越大象。

    直到我终于发现过去的一切都是小打小闹、过去的等级还比不过鸡毛蒜皮，我终于难得地学会了反思，有了后悔与怀念。

    我是一块顽石，思想像如今种族间的障壁一样凝实，不知何为悔过，不知为何固执。终于，某年的某天，某个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时分，我忽然发觉，自己活得比不上一株野草，弱得敌不过一斑地衣。

    我是弱者，是蝼蚁，是微尘，是徘徊在痛苦边的落寞，伪装成希望的样子。我以为我是太阳，行星都要做围着我旋转，我以为我有无穷无尽的光和热，最终发现我真正有的只是心中的空虚。尚有残缺的美好，得而不知，因而不惜，终于在失去后念起，可一丝不挂的回忆除了赤裸裸的遗憾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没有选择……

    也许……我是选过了？

    生命与生活都是“life”，浩劫来袭，生命的脆弱让生活越发可贵——失去的是生命，拥有的却称不上生活了。

    生有比死更残酷的一面，有人在我面前吹嘘，在我面前挣扎，在我面前逃离，最后留给我一个惨烈的死无全尸的背影；有人站在高台上歌颂着信仰，钢铁的鹰掠过，尸块儿和流弹一起飞进黑夜的远方；有人趴在土坑里，于胸前一遍一遍空画着什么符号，直到小半个身子被炮弹轰碎，空空如也的胃像海滩上的气球，微微起伏，不住地颤抖。

    这就是潦草至极的“生活”，都比不上工整写就的“死亡”。

    向生而难免一死的绝望几乎泯灭了我“英年早逝”的美丽幻想。

    活着更难。

    感同身受。

    而感同身受的终点，是发觉属于“人类”的六感都在离我远去。

    这是“人”的劣根性。

    苔藓本来与普通草木别无二致，可是当低矮就能满足浴光，浅薄就能得到给养，谁愿意费力拔高深植呢？然后呢？大旱，骤雨，寒霜……这是自弃的理所当然的借口。人们都渴望自由，可多数人都承担不起绝对自由的代价，也大多不具备自由必需的品质，于是在失去管控后成了不希求有代价光明的苔藓。虚假的希望成了致死的诱因，放弃希望就好了。

    这是人类的天赋，名为“活下去”的天赋。

    无论如何，我还活着，只不过不敢做梦了。

    我喜欢无所事事时坐在废墟回忆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从童年想到眼前，合理化此时此地我的一切行为，唯我独尊便是“天下大同”。

    可人们怕我……

    像是怕鬼……

    人第一等畏惧的是信仰，其次是力量。信仰所在，积水成潮，而大潮，是无与伦比的力量。

    我有力量，即便它只足以称为“水滴”的“荣光”，也是我骄傲的资本。

    可我还是不可避免地隐忧，因为前几天撕了的几个短肢人类和他们的随从异口同声说了“墨羽”——在迷迷糊糊看到我之后。

    是他们为我起的名字？不错，很拉风……

    不，不对。

    不止他们，我的一部分追随者也是喊着这个名字对我拜伏。

    他们大概没有给我胡乱起名字的胆量。

    哦……应该是别的“王”？至少是和我一样的亚人。

    他似乎建立了广泛的信仰。

    远在我之上。

    不爽。

    在我的世界里稍稍放肆一下吧……

    飞到“王国”的“边疆”，一个穿着显然价值不菲的羽衣的身影映入眼帘。

    嘎——

    气得我捏扁了手边半根突出的钢筋。

    靓丽的黑羽只有我能拥有！

    我向下掠去，一爪探出。

    像是伸进了龙卷风，我眼中的世界在大力拉扯下反转。

    我重重砸在地上，愤恨地忍痛瞪大双眼，迎上一双暗淡而深沉的黑红眼眸。

    像是死神降临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