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第二曲：薪火英桀之殁
来不及。
真的已经来不及了吗？
“刺。”
伴着一声魔兽的嘶吼，和重物落下的声音，希雅缓缓的睁开了双眼。她并没有感觉到她认为自己应该感觉到的刺痛，也并没有迎接死亡。尘土散去，一个少年的身影在希雅眼前浮现，挡在了她的身前。
少年回眸看了一眼希雅，随后便冲向了兽群。那些魔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样，不再和二人死斗，反而纷纷向少年奔去。少年开启着屏障，魔兽只能在屏障外试图让屏障破碎。
玫塔见魔兽被少年引开，便一跃到了希雅的身边。她扶起希雅，将她送到了安全的地方，用天星之力布下了结界。
“玫塔小姐，你快去帮那个人吧！我没事的，我稍后就过去。”希雅阻止了结界成型，然后蹲下治疗自己的脚踝。
“…可以，我先过去了，你要快。”玫塔回头看了一眼希雅，便向那个少年的方向跑过去。
少年冷静地扫视着身边的魔兽。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了其中一只魔兽的身上。那只魔兽与兽群没有什么不同，但在少年眼里或许并不一样。
于是少年一跃而起，握着双刃从空中向那只魔兽冲了过去。
那只魔兽应声倒地，其余的魔兽都化作了一堆黑色的粉末，融进了大地中。
玫塔这时候才匆忙赶来。她看着刚才源源不断的兽群早已消失的画面，呆滞地愣在一旁。
少年察觉到玫塔赶来，便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你的兄长的能力，你自己还不知道吗，‘神女大人’？”
少年一般的声音与容貌，身上有着明显的非人特征，穿着的风格并不像本地人，在玫塔…不，这具躯体的回忆中，这个身影似乎存在过。他是来自万华璋的仙人，完全符合希雅对克里斯的描述。
“你，就是克里斯？”
“当然。不然为什么会有人来救你们？听起来你还挺意外。”克里斯单手叉着腰，对着玫塔耸了耸肩。
玫塔没有理睬他，回头就准备转身过去找希雅。但她又把头转了回来，因为希雅已经跑过来了。
“哎呦，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没礼貌。”
希雅向玫塔挥了挥手道：“玫塔小姐，我回来了！你和那位少年……”她看见熟悉的面孔和显眼的兽耳，立刻改了口，“不，你和克里斯没事吧？”
“我没事。”玫塔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别过头说。
“诶，是吗？那克里斯应该也没受伤吧。”希雅四处张望，用视线寻找着克里斯的身影。
克里斯正蹲坐在桥边的台阶上，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克里斯！”希雅望见克里斯的身影，便向他身边走去，“你没受伤吧？”
克里斯听见希雅的声音，缓缓地抬起了头笑着看希雅：“当然。这种小把戏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希雅身后，玫塔缓缓走来。
“克里斯，你介意我称呼你为浮生吗？还是这个叫法叫起来比较顺口。”玫塔脑中突然想到他的另一个名字。甚至，她更熟悉这个名字。
克里斯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像习惯了这个称呼一样。希雅倒是很懂事，静静地闭上了嘴。
“白罗斯？”
“？”
克里斯一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我记性好得很。倒是你，白罗斯。见到我了也不知道打个招呼，真让我这个老朋友失望啊。”
“很抱歉，那是来自另一个人的记忆，我不认识你。”
他愣了一下，又立刻反应过来：“啊，这样吗。我明白了。怪不得你不知道戴尔希亚的能力。”克里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那我们还是初次见面吧。你好，玫塔·薇特洛斯，你可以叫我克里斯或者浮生。自我介绍嘛，就不用了，你都知道。”
“…你好，浮生。”
这时，沉默了半晌的希雅终于开了口，她向克里斯问道：“那个，克里斯，玫塔小姐也是仙人吗？”
“当然不是。她大概是水神的神谕执行者吧？也可能是水神之裔收养的神裔，和仙人的区别还挺大的。”
“水神吗？赦崎人的名字不都是四五个扶桑文吗？玫塔小姐名字的格式反而更像绫罗亚人吧。”
玫塔有些疑惑，又有些气愤，却还是冷着脸还嘴：“胡说八道。”
“当然没有。我们华璋人都讲究一个诚信，仙人当然不会开这样的玩笑。”克里斯又是一套耸肩摊手，一副和他没关系的屑（？）样。
玫塔当然不会信他。她像个没事人一样环顾了一下四周，压抑的气息还是没有散去。
“浮生，还有残留下来的魔兽吗？”她转头望向克里斯。
“已经没有了。这气息大概是千荧城那里过来的，估计哪个执行者被骂了一顿，正在发火呢。”
“兄长是不是已经到千荧城了？”
“可能已经到了。不过相信我，他一定不会受伤，我有办法救他出来。”克里斯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不安，风轻云淡地丢下一句话。
“…你最好是有办法。”
实际上，七海苍明的实力和多尔处于同一水平，甚至还强了一些。玫塔担心的，是【黑十字骑士团】的加入。
“嘶…诶不对，我记得我已经把他送走了来着。”克里斯又挠挠头。
“送走？”玫塔差点冲上去创死（？）克里斯，“你把他送到哪里去了？”
“别急，我不会把他怎么样。他应该和你说过吧，他要去万华璋。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和我的一位老友交流一下，否则就会在出海口被拦下。”
玫塔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不怎么多。
“你必须要告诉我，你那所谓的老友，到底是谁。”
“罗涅槃德啊，娜奇卡迦家族现存的唯一贵族，对外宣称绝对中立，但其实是娜奇卡迦主义的第一领导人哦。”
罗涅槃德？玫塔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在街上打听消息的时候就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这个人的信息。
“这个人难道是你幻想出来的吗？我可没听说过什么罗涅槃德。”
“哎呀，忘记让苍明和你交换信息了。”克里斯扶额。
“？”
“说出来你大概不信，那个人其实就是黑十字骑士团的大团长。”
“等一下，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你不相信？哈哈，意料之中。”克里斯只是笑了笑。
“…你和那个白罗斯，大概情谊很深长吧。看在她的份上，我可以暂且相信你一下。”
“嗯嗯。这一点你和她还挺像的。那么，接着跟我来吧。”克里斯又转头看向希雅，“你也再跟着我们走一会儿吧。待会儿到城里了，罗涅槃德会派人把你护送回去。”
“好的，我来啦！”
坐在石栏边旁听的希雅手撑着地，站起来跟上了二人。
路上似乎略显安静……不，太安静了一些。克里斯总是在左顾右盼，似乎是在警惕着什么。希雅只是默默地低着头，时不时偷偷瞄一眼玫塔。
玫塔脑中一片混乱。
白罗斯？她是谁？自己刚才为什么说，看在她的份上？
你，又是谁？
你抛弃了利卡纳，抛弃了白罗斯、卡迭拉，戴尔希亚、七海家主、家主夫人、海宁子、樱姬、鸣影、多理……你抛弃了所有爱你的人们！
不，我根本不知道他们都是谁！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逃了又逃，你只会逃！你说天道是不敢出面降罚的懦夫，可你呢？每当你的亲人将要死去，你便将身躯缩进那冰棺之中！你明明可以做到，你明明能够做到！
她听到她的脑海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令人安心：
不要迷失在故乡，我一直都在。战胜天穹，撕破天穹，穿越天穹，毁灭天穹，击碎天穹，战胜这个世界的尽头，杀死这个世界的主人……
……
杀死“我”。
“玫塔？你怎么了？”
克里斯温和的话语击破了玫塔脑中的一片混乱。
克里斯随着玫塔停下了脚步，开口道：“不要胡思乱想。多尔的能力就是利用人之思想击溃人类。你离神谕的精神污染比普通人近，所以更容易掉进陷阱之中。打起精神来，玫塔。”
希雅也停了下来，拉住玫塔的手安慰她道：“玫塔小姐，振作起来啊！别害怕，我还在你身边呢。”
玫塔恍惚地站了半天，好不容易回到了现实之中。
“…我没事，走吧。”
“真的不要紧吗？要不然我们先在这里停下休……”
希雅话音未落，玫塔便打断了她：“不需要。走好你自己的路。”
越是这样，她便越想去见见那个试图击溃她的人偶。既然无心，又怎能抓住有心之人的情绪呢？
她又想起那个声音了。
【“不要迷失在故乡，我一直都在。”】
【“等你明白了旅途的意义，再回到这里寻找我吧。”】
玫塔想：
你是谁？
没有人回应她。
或许，那个人一直在自己身边吧。
于是玫塔不再呼唤她了。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三人无言走在大桥上，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四周也安静得可怕。
“呜呜呜哇……救救我！”
孩童的求救声打破了一片寂静。
克里斯耳朵动了动，第一个反应过来。紧接着，玫塔也警惕了起来。希雅被吓了一跳，随即便冷静下来，紧紧地握住大剑四处张望。
克里斯的听觉是一般人类的好几倍，立刻分辨出了声音的来源。
这附近不是没有人了吗？
克里斯指了指一个方向，三人便一同飞奔过去。
一个小男孩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一头撞在克里斯身上。
“呜呜呜…大哥哥，我们快跑吧！女皇大人和将军姐姐，还有妈妈，都……呜呜呜哇啊啊！”那个男孩赶紧站起来，大哭着对克里斯说。
克里斯愣了一下，又立刻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小朋友，别怕。哥哥是仙人，一定可以保护好你的。”
玫塔这时才拉着希雅跑了过来。
“浮生，你看天上和千荧城那里，是不是不太对劲？”玫塔放开拉着希雅的手，一步步走向克里斯。
希雅紧跟着玫塔跑过来，将大剑一把插在大桥边。
“玫塔，这里有个孩子。”克里斯回头对玫塔说道。
“仙人哥哥，大姐姐，不要再停了！怪物，怪物已经追过来了！呜呜呜…妈妈，妈妈被怪物给吃掉了！”那孩子站起身来，用力地拉扯着克里斯的手，想要将克里斯从大桥上带走。
“冷静下来！小朋友，告诉姐姐，那里出什么事了？”玫塔走上前来，安抚着那个男孩。
“女皇大人和将军姐姐死了！没人保护我们了！”那孩子崩溃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埋头大哭起来：“我就要死了！我们都要死了！没人救的了我们了！妈妈、娜奇卡迦们、女皇大人、将军姐姐，还有爸爸，爸爸和那些军人……他们不是说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吗！可是，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呜呜呜…呜呜呜……”
娜奇卡迦们，女皇，将军…
那是娜奇卡迦贵族，还有女武神和希冀之神！
可他们…
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玫塔低头不语，思索了片刻。她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克里斯。
“浮生，我想…”
克里斯手撑膝盖，起身打断了玫塔的发言：“我们回到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的时候。”
“……”
在悲怆的死亡交响曲中，在孩童无奈而悲恸的哭喊声中。
两位近神者无言地站在除了哭喊近乎无声的寂静中。
希雅也站了半天，听着孩童的哭声实在心疼，便蹲下安慰他。
“那个孩子似乎还不知道，这里现在已经安全了。”玫塔先开了口。
克里斯望向千荧城外的一层屏障，心中似乎有些复杂。
那两位神明和一些冲在前线的人，大概都已经死在那里面了。
而那男孩在见到他们之前就已经亲眼看见了母亲的死，大概是刚从前线出来。不出意外的话，他就快要……和父母团聚了吧。
明明是早就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为什么还要感到悲哀与负罪感？
因为，这是救世之人的天性。
克里斯又转身蹲了下去，对那男孩说：“没事了。女皇大人和将军，还有你的爸爸妈妈，都已经安全了。刚才的那只怪兽没有吃掉你的妈妈，她只是躲起来了。你的爸爸已经被救出来了，因为女皇大人起死回生了哦。”
这种程度的忽悠，连三四岁的小孩子都不会信吧。
玫塔心里苦笑。
但那个男孩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抬起头看了看克里斯。
然后，他笑了。接着，男孩的身体便一点一点化作荧火，一点一点散开。
克里斯又愣住了。他伸手去抚摸小男孩的头，却抓了个空。他握紧手，抓到了像流沙一样质感，却会发光飘浮的…流体？然后，那光芒便从他手指的缝隙中流走了，又飘上了天。
男孩即将消失时，小声说了句话：
“谢谢你，仙人哥哥。我要变成天上的星星了……”
克里斯站起身，试图跃起抓到些什么。然而，抓到的光芒依旧消失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感叹道：
“我时常为这些孩子们可惜。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代价，就是如此短暂的生命。”
“浮生，这已经是百年之前的惨剧了，对吗？”玫塔问道。
“嗯。只可惜，那时我来晚了一步，只救下了小薇一个人。”克里斯回过头去，微笑着对二人说。
“小薇？是浮云小姐吗？”希雅也转过头来。
“是啊……”
克里斯话音未落，四周便突然开始崩塌。紧接着，他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气氛依旧死气沉沉，天色依旧昏暗无光……不，有了些许光亮，是雷光。
克里斯的心突然一紧，这是他那漫长的一生中最痛苦的一次战斗。
镰刀又一次砍向他，却微微偏移，离开眼睛，穿透了他的肩膀。虽是幻境，但痛苦却无比真实。更何况，手握凶器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薇岚嘉尔，浮云。
浮云冰冷的眼神早已失去了他所熟悉的纯真与清澈，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深渊一般的空洞、可怖。
镰刃抽出克里斯的血肉，将鲜血与克里斯的微笑一同携去，仅剩刺痛与麻痹的空洞感，留在肩上不断溢血的伤口。
“悲哀你的无能，铭记你的苦痛。”
空间中传来旧友的声音——已经与克里斯为敌的旧友，人偶•多尔。
一片黑暗过后，呈现于克里斯面前的，将是他刻骨铭心的悲枪，他永远无法忘怀的苦痛。
另一个来自万华璋的仙人，他的姐姐，浮梦。此时，她面对着克里斯，微笑着，安详而温暖。
浮梦的胸口被镰刃刺穿，不断淌血。而那把镰刀，甚至还停留在浮梦的体内。
克里斯看着两张熟悉的脸和熟悉的场景，感受着熟悉的刺痛。
“浮生，活下去。”
薇岚嘉尔面无表情地拔出了刺穿浮梦的镰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然后，浮梦便像那个男孩一样，化作荧火飘上了雷鸣电闪的天空。
又是像那时一样的大雨，又是像那时一样的无助与崩溃。
克里斯很久之后才知道，杀死了浮梦的这个薇岚嘉尔，根本就不是浮云，而是雷鸣之神。
这段记忆永远是克里斯最痛苦又最无法忘怀的，也是他最脆弱的把柄。
可他的崩溃没有持续多久。
“多尔，别太高看自己了。你难道认为，我真的会是深陷在回忆与虚幻里痛苦不堪的人吗？那是你才会做的事。”
“浮生，你真的不打算和老朋友叙叙旧吗？我还是从前的多尔啊！”一个声音从不知何处传来。
“多尔？你只不过是个占据她生命的，卑劣丑陋的核心。”克里斯抽出双刃，准备应战。
“…罢了，难以沟通的仙人。那么，我还是去找你的那位同伴吧，你就待在这里，好好忏悔自己的无用吧。”
那个声音消失了。
“终于走了。想把我困在幻境里吗？你失算了。”克里斯转过身去，从腰间拿下一个绑着一缕毛发的紫色石头，将它伸到自己身前。
“幻梦之冀，日暮之殇。浮梦为名，浮生为冀，仙赐神恩，昭其安阳。天权，解放！”那块紫色的石头开始发出强裂的光，甚至凝聚成一个光球。
那个光球瞬间炸裂开来，无数道光线涌出。
随着光球炸裂迸发出的光束，幻境也逐渐开始坍塌。克里斯回头望向浮梦的幻影留下的血迹，眼角竟无声划落了一滴眼泪。
【“浮梦为名，浮生为冀。”】
幻梦之冀是境之神使的天权，本应由浮梦继承。但她死在雷鸣之神手下，天权便也成为了她留下的唯一遗物。因为有了它，克里斯才能在新神主义的追杀下生还，甚至从未被捕。
逃出幻境后，克里斯只看见了昏迷不醒的希雅，玫塔根本就不在附近。
其实，在他进入第二重幻境之前，玫塔就已经突破了幻境。
多尔带着莉珈找到了昏倒在地的希雅与在幻境中沉默的二人，然后在远处停下，回头对莉珈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希雅了。一定要记得，照顾好她。”
“多尔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大概…已经找到归宿了吧。或许，选择死在娜奇卡迦的刀下也很光荣呢。”
“您已经知道了啊。”
“从今以后，你和那些和我们一样的人偶…不，人们便能自由了。千荧城的新神主义者失去了我，也会不攻自破。到那时，娜奇卡迦将会拿回他们应有的荣光，千荧群岛的人民便也能摆脱神的阴影了。”多尔的眉眼透出几分悲伤，但随之而来的，是胜利在望的喜悦。
“嗯。”
“去吧，带走玫塔。去将世界之源呈现给即为英雄之人吧。”多尔退入阴影中，将克里斯一同带入幻境。仅剩莉珈孤独地站在那里。
她低头微笑一瞬，便朝玫塔走去。
玫塔终于突破了幻境，睁开眼睛扫视周围。希雅晕倒在桥边，四周找寻不到克里斯的身影。玫塔收起双刃，蹲下身来，向希雅伸出手来，打算尝试叫醒她。
她将要开口说话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薇特洛斯。”
玫塔猛地站起身来，转身看向那个人。
“莉珈？”
“如你所见，以我与希雅的情谊，我不会伤害她与那个少年。不过，你与我的约定，是否也该实现了呢？”莉珈微笑着看着玫塔说。
“……”
气氛就这样僵持了半晌，莉珈终于开口打破了僵局：“欢迎来到我的剧场，尊敬的骑士小姐。”
莉珈转过身去。
空间瞬间扭曲，开始破碎，重组。大桥转眼间便转化为一个金碧辉煌的空旷房间。
玫塔握住剑柄，起身与莉珈对峙。但她发现，自己在这个空间内无法使用任何天星之力。
“难办。”她低声道。
莉珈转过身来，瞬间变了一副模样。她身上如同瓷偶的关节愈发明显，右肩与右胸口处甚至出现了类似机械模块的构造。
“薇特洛斯小姐，你一定也不想让希雅看到你和我的战斗吧？”莉珈一步步逼近玫塔，面上一直挂着让人不适的笑容，语气轻浮又机械：“就算我尽力避开她，也一定会伤到她的，甚至连你也会受伤，对不对？”
“…你想做什么。”玫塔无奈地放下剑柄上紧握着的手。
“请让我，为您表演一个我最引以为傲的悲剧吧。”莉珈再次转过身，空间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开场！”
视角回到克里斯。
“希雅？能听见我说话吗？”他蹲下拍了拍希雅的头。
希雅没有回应他。
悬。
太悬了。
玫塔失踪，希雅昏迷不醒。
四周的空气更加压抑了。
他们已经回到了现实，千荧城已经恢复了原样，四周也没有硝烟与血迹。
不，只有他和希雅回来了，而玫塔可能早就已经跑去千荧城了。
“克里…不，浮生。”
熟悉的声音传来。
人偶·多尔。
克里斯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她。
“还不打算罢休吗，多尔？”
“你必须在这里向我证明，你比我更适合拯救薇岚嘉尔。你也必须在这里向我证明，你比我更适合保护希雅。”多尔面无表情，眼神中透出一丝杀意。
“无需证明。拯救她是希尔薇娅的遗愿，所以完成它的，必须是我。”克里斯径直绕过了多尔，向千荧城走去。
多尔用十字挡住了克里斯的去路，向他走去：“薇岚嘉尔也是我的挚友。更何况打败德依塔德莎，也是我的使命。你不能离开这里。”
克里斯回过头来：“你把玫塔带到哪里了？”
“你说的，是那个固执的冷面骑士吗？”
“你最好少卖关子。”克里斯转身过来面对着多尔。
“她可不是我带走的。她和其它的执行者们有个约定，一个关系到整个绫罗亚的约定。”多尔轻轻地说。
“我在问你，她去哪了？”
“千荧城。”多尔撒了个谎。但实际上，莉珈的剧场空间出口就在千荧城。
“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我答案，依我看，你可不会轻易就放我去帮助我的同伴吧？”
“当然。”
“那很抱歉，我可要先走一步喽。”
克里斯向多尔笑着挥了挥手，便从大桥上一跃而下。他用幻梦之冀撕开了空间，从十字架的另一头高高跃起。
多尔唤回十字架，向克里斯射去利刃，又随着利刃冲上前去。
（作者幻现：准确来说，是飞过去吧？）
她于克里斯身前悬停，仰着头张开双臂。
“旧煜，筑像！”
多尔的胸前顿时发出强烈的金光，四周升起高墙，将二人与一段大桥笼罩。
“天权，解…”克里斯又想要使用幻梦之冀撕开空间离开，但却被多尔的话语打断。
“本不属于你的力量，你却用得心安理得？”多尔低头看向克里斯，一步步踏着光阶走下。
克里斯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悲伤。随即，他便转过身来抽出了双刃：“无妨了，就当是和老友切磋一下好了。”
多尔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抽出千锋之剑，跃上墙壁，向下俯冲过去。
克里斯灵活地将身一侧，躲过了多尔的攻击。他转过身来将刃尖刺向多尔，却被凭空出现的十字架挡了回去。
克里斯被击飞出去很远，好在他稳住了身子，没撞上高墙。他又向多尔冲了过去，继续出刀与她打斗。
二人的能力不相上下，闪避与攻击的速度都同样迅速。
克里斯看出了一丝异常，多尔似乎一直在抑制自己的力量。刚才立起高墙，大概是不想伤害到墙外的希雅；现在，她躲避攻击的同时又似乎在出手时……避免克里斯被伤害？
克里斯看着即将刺中自己的眼睛又停下的利刃，也没有再多想。
“停下吧。”
一场刀光剑影过后，克里斯的耐心已经耗尽。
“你逃不掉的。就算天权再强大，但在你手里，能力也会被最大限制。”
多尔的身躯不断损伤，不断修复。克里斯明白，如果不使用天权的力量抑制多尔，他迟早会被多尔拖到事情结束。
“幻梦之冀，日暮之殇。天权，解放！”与之前同样的光芒开始显现，却少了几分柔和。四周的墙壁与多尔一起被刺穿，随后分崩离析。
过了一会儿后，高墙的碎片散去了。克里斯本想赶去千荧城，却看见多尔拖着损坏的机械身躯又一次站了起来。
“！？”克里斯猛地一怔。
她的眼神中已经看不见人类的影子，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感到疼痛的反应。
“浮生，我不会放你走。”多尔的声音也失去了生气，还夹杂着机械故障后嗞嗞的噪音。
多尔一步步地走向克里斯，四周的环境随着她的脚步渐渐变化，成为一个无法被突破的幻境。
幻境所有的力量都被拿去加固边界与维系幻境，四周的环境与多尔早就已经被扭曲。时间是混乱的，事件是无序的，幻境中每一处站得住脚的地方都在破碎。
“你根本无法用出幻梦之冀的全力，而我，能做到在自己的世界中抹杀一切！”面目全非的多尔发出的声音已经变得浑浊刺耳，恐怖得让人汗毛直竖。
克里斯在幻境中瞥见一个人影。
“希雅？”
希雅已经醒了过来。她四处张望着，却听见了回荡着的呼唤。
“希雅，救救我。”微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也是多尔，最初的多尔的声音。
“多尔？多尔！你醒了吗？”希雅大声呼唤着多尔的名字，四处寻找着声音的源头。殊不知，“多尔”正在向她靠近。
“希雅，小心！”克里斯向希雅跑了过去，确感觉自己的位置一直没变，“啧，可恶。”
这个幻境混乱不堪，幻觉与噪音充斥着克里斯的大脑。
怎么办？
“多尔”的攻击又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她便抱着头不断地后退。
希雅回过头来，看见面目全非的多尔，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她强忍着恐惧，走上前去。
“多尔，你怎么了？是你吗？”希雅向“多尔”伸出手来。
那微小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希雅，杀了我。”
“多尔！是你，一定是你！”
“快逃。”
“没关系的，没事了……我在这里，我一定可以帮你打败她！”希雅带着哭腔说。
“名为娜奇卡迦的罪人，只能拥有死亡。”
另一个“多尔”的声音虽充斥着噪音，却能淹没多尔虚弱的呼唤。那个亳无生气，面目全非的机械人偶，重新占据了这具身体。
人偶迅速刺向希雅，好在攻击被希雅的重剑艰难地挡了下来。
“多尔！我是希雅啊！”希雅挥着重剑一次次地挡下“多尔”的攻击，泪水随着动作洒下。
为什么…为什么？我听到了，你的声音，我听到了！多尔，我来救你了！
又是一次，利刃将要刺向希雅的时候，“多尔”僵硬地停了一下，让她有时间躲避攻击。
另一边，克里斯又一次试着解放幻梦之冀的力量：“幻梦之冀，日暮之殇。浮梦为名，浮生为冀，仙赐神恩，昭其安阳。天权，解放！”
失败了，已经是第六次了。
克里斯感觉到了空前的绝望，就像希尔薇娅死前时那样。
他作为仙人，岁月早已远超常人。他记得，很久之前，他曾救下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女孩，于是希尔薇娅和他把她当作妹妹看待，并取名“浮云”。于是，他重视的人便多了一个。
但有一天，他发现浮云的体内诞生了一个没有感情的邪神，而神谕告诉他，那个邪神将会替代绫罗亚已死的两位原初之神，成为新的执政，而浮云将会成为这场神权交接的牺牲品。
他不顾劝阻，想要从邪神手中夺回重要的人，但一切都为时已晚。希尔薇娅为了救下他，死在了邪神的手下，而邪神也不再被称作邪神，而是真正的雷鸣与审判之神。
他什么也做不到，甚至连家人也保护不了。
但或许，他现在还有能力救下希雅。就算不能将多尔一同拯救，但至少，他不能再多失去一个伙伴。
“浮生，你听得到吗？”那位多尔的声音，传到了克里斯的耳边。
“多尔？”
“帮我，把希雅带回来。”
“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不要试着出去了，出不去的。撕开空间，就能到希雅那里。你们一定要尽可能多地争取一点时间，然后……”那个温柔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就交给我了。”
随即，克里斯便转身用幻梦之冀撕开了空间。
幻境内的空间并没有想象中简单，反而是如同洪流一般的记忆回放。这些，大概就是多尔的记忆吧。
她也像浮云一样，背负着常人无法承受的命运，与一个没有情感的程序斗争着。但因为她所爱着的人，她会用尽全力，使攻击停滞，使程序混乱。
克里斯冲破了所有属于命运的记忆，冲破了所有属于多尔的记忆。
克里斯曾经与她交友时，她从未提及她与希雅的友谊。因为不可抗的程序，她与希雅绝裂，又与希雅重逢。或许，为了避免人偶的程序伤害希雅，多尔早就已经决定与希雅永不相见了吧。
“谢谢你。”克里斯冲出了空间，来到了希雅所在的幻境。
“克里斯？你也在这里！”希雅用力将程序的攻击回弹，便转头看向克里斯，“救救她！帮我，救救多尔！”
程序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倒在了地上。渐渐地，她的面容已经恢复了正常，重新拥有了人类的生气。
希雅看见多尔停止了攻击，便丢下重剑，跑上前去。
“多尔！你有救了！你看，她已经停下来了！”希雅蹲了下来，扶起多尔的头，注视着她的面容。
“希雅……”多尔渐渐地睁开了眼睛。
“克里斯，你看！多尔回来了！”希雅转头看向了克里斯。
克里斯只是微笑着看着二人，嘴角抽搐，一言不发。
“多尔，我们一起出去吧。以后，你就和我一起去当骑士好了，再也不要去当什么神谕执行者，被权贵甩锅研究了。我还认识了很多新朋友，都可……”
多尔站起身来，开口打断了她：“希雅，你知道娜奇卡迦曾经的模样吗？”
“…那，你可以告诉我吗？”
“曾经，娜奇卡迦的每一个人都和你一样，他们正义凛然，又勇敢坚强。他们总是愿意为了他们所爱的世界，献出一切。但可惜的是，他们从未思考过，他们的人生是否属于自己。”
“可是，我们为了所爱之物的奋斗，都是在为自己人生中的美好而奋斗啊。”
“呵呵。你知道吗？不是一切美好，都值得守护。当你为一朵花而献出一切，你便错过了许多朵花，所以，一定要明白，什么是最值得你付出的。你总是想保护所有人，总是想拯救所有人，可他们却可能不理解你的心意，甚至将你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
“是，是吗？”
“嗯。今后，你的路还有很长，你也会遇见更多美好的人与事。而我，将会在天空中永远守望你的存在。”
“等，等一下，你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个？”希雅突然察觉到不对劲。
“希雅，听我说完，”多尔的语气开始哽咽了起来，眼中也泛出了泪，“我的时间大概已经不多了吧，哈哈。从今往后，你的生命一定会更加美好，因为，这是来自多尔的祝福哦。想念我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星空吧，我永远都在那里，我永远都注视着你。你的生命，将被我推向无限的光明。”
“等等！多尔，你已经得救了不是吗？”
“我必须离开。我带走无心核心以后，我那些在外流亡的同胞们也不用再担心程序的侵蚀了。谢谢你，希雅•娜奇卡迦。我终于可以鼓起勇气，成为英桀的一员啦。”
“唉，”克里斯叹了口气，便拿着幻梦之冀的实体走上前来：“幻梦之冀，日暮之殇。浮梦为名，浮生为冀，仙赐神恩，昭其安阳。天权，解放！”
这一次，天权星的光芒无比强烈，比曾经任何一次的突围都要绚烂。在光芒中，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生命的绽放。
“请握起剑，斩断我吧。”多尔向希雅伸出双手，身上的机械部件开始显现，“让你的光芒撕裂守序之核吧。这样，她们就都得救啦。”
希雅低下头，泪水滴落在幻境的地面，又消失不见。
“那我换种说法吧。请让我从漫长的痛苦中解脱，请让孩子们成为她们‘真正的我’。”
希雅抬起头来，挤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嗯。”
一束火焰开始燃烧了。
烧毁了一位英桀的记忆。
烧毁了一个女孩的枷锁。
还有：
点燃了一位骑士的微笑。
点亮了一颗璀璨的焰星。
火焰自重剑之锋燃自柄权，女孩的微笑就此熄灭。
一颗流星划破了天空，击碎了束缚凡人的锁链。下着雨的今夜，孩童们总算能得享安眠。
逐渐崩塌的幻境中，希雅握着燃烧着的重剑，低着头沉默无言。
在幻境中，他们听见多尔的呢喃。
“当命运对我说，未来如此悲怆。”
“我努力睁开双眼，于自我中放声歌唱。”
“当神谕对我说，要我舍弃所爱，向大义投降。”
“我用力拉起她的双手，予以她生的方向。”
“当有一天，神谕命令我去迎接死亡。”
“我将它踩在脚下，高高捧起我的心脏。”
“当有一天，命运要将我的所爱安葬。”
“我将它抛在身后，将所爱送向无限光芒。”
然后，多尔不再出声了。
希雅再也没有再大声哭喊，或是崩溃地埋头哭泣。一颗珍珠划过她的脸庞，然后，就是一抹淡淡的微笑。
混乱的幻境消失了。希雅放下已经熄灭了的重剑，坐了下来，抱着遍体鳞伤的多尔，静静地沉默着。直到多尔也像那个幻境里的小男孩一样，化做荧火飘到了穹顶上，融入在了星空之中。
【“想念我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星空吧，我永远都在那里，我永远都注视着你。你的生命，将被我推向无限的光明。”】
克里斯靠在大桥边，静静地站了许久。
原来多尔是这样的孩子吗？如果他早些发现，或许她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吧。总是想为他人付出一切，却又总是教导他人为自己而活。
希雅站了起来，低着头微笑着沉默了很久。
克里斯一言不发，抬头看着星空。这个世界上的传言与童话总是说，人死去后，就会化作天上的星星，守望着人间。而某些人拥有的异能之所以被称为天星之力，便是因为天上的星星认可了他们。
他看着希雅遗落在地上的重剑，上面似乎显现出了微弱的天星能量。希雅之前一直觉得，娜奇卡迦家族遗传的怪力和晨曦之光就是她的天星之力，可如今，她大概也能明白天星的意义了。
或许多尔真的在天上陪伴着希雅呢。
克里斯笑了笑。
几滴水滴从天上滴落，溅到了克里斯的肩膀上。
幻境消失后，再没有虚假的穹苍为他们挡下雨滴。
希雅不再沉默了，她提起了重剑，回头与克里斯说话。
“克里斯，我们去找玫塔小姐吧。”
“嗯。走吧，还是顺着大桥继续走，千荧城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了。”克里斯收起双刃，跟着希雅继续往千荧城的方向走去。
【“你的生命，将被我推向无限的光明。”】
真的已经来不及了吗？
“刺。”
伴着一声魔兽的嘶吼，和重物落下的声音，希雅缓缓的睁开了双眼。她并没有感觉到她认为自己应该感觉到的刺痛，也并没有迎接死亡。尘土散去，一个少年的身影在希雅眼前浮现，挡在了她的身前。
少年回眸看了一眼希雅，随后便冲向了兽群。那些魔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样，不再和二人死斗，反而纷纷向少年奔去。少年开启着屏障，魔兽只能在屏障外试图让屏障破碎。
玫塔见魔兽被少年引开，便一跃到了希雅的身边。她扶起希雅，将她送到了安全的地方，用天星之力布下了结界。
“玫塔小姐，你快去帮那个人吧！我没事的，我稍后就过去。”希雅阻止了结界成型，然后蹲下治疗自己的脚踝。
“…可以，我先过去了，你要快。”玫塔回头看了一眼希雅，便向那个少年的方向跑过去。
少年冷静地扫视着身边的魔兽。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了其中一只魔兽的身上。那只魔兽与兽群没有什么不同，但在少年眼里或许并不一样。
于是少年一跃而起，握着双刃从空中向那只魔兽冲了过去。
那只魔兽应声倒地，其余的魔兽都化作了一堆黑色的粉末，融进了大地中。
玫塔这时候才匆忙赶来。她看着刚才源源不断的兽群早已消失的画面，呆滞地愣在一旁。
少年察觉到玫塔赶来，便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你的兄长的能力，你自己还不知道吗，‘神女大人’？”
少年一般的声音与容貌，身上有着明显的非人特征，穿着的风格并不像本地人，在玫塔…不，这具躯体的回忆中，这个身影似乎存在过。他是来自万华璋的仙人，完全符合希雅对克里斯的描述。
“你，就是克里斯？”
“当然。不然为什么会有人来救你们？听起来你还挺意外。”克里斯单手叉着腰，对着玫塔耸了耸肩。
玫塔没有理睬他，回头就准备转身过去找希雅。但她又把头转了回来，因为希雅已经跑过来了。
“哎呦，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没礼貌。”
希雅向玫塔挥了挥手道：“玫塔小姐，我回来了！你和那位少年……”她看见熟悉的面孔和显眼的兽耳，立刻改了口，“不，你和克里斯没事吧？”
“我没事。”玫塔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别过头说。
“诶，是吗？那克里斯应该也没受伤吧。”希雅四处张望，用视线寻找着克里斯的身影。
克里斯正蹲坐在桥边的台阶上，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克里斯！”希雅望见克里斯的身影，便向他身边走去，“你没受伤吧？”
克里斯听见希雅的声音，缓缓地抬起了头笑着看希雅：“当然。这种小把戏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希雅身后，玫塔缓缓走来。
“克里斯，你介意我称呼你为浮生吗？还是这个叫法叫起来比较顺口。”玫塔脑中突然想到他的另一个名字。甚至，她更熟悉这个名字。
克里斯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像习惯了这个称呼一样。希雅倒是很懂事，静静地闭上了嘴。
“白罗斯？”
“？”
克里斯一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我记性好得很。倒是你，白罗斯。见到我了也不知道打个招呼，真让我这个老朋友失望啊。”
“很抱歉，那是来自另一个人的记忆，我不认识你。”
他愣了一下，又立刻反应过来：“啊，这样吗。我明白了。怪不得你不知道戴尔希亚的能力。”克里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那我们还是初次见面吧。你好，玫塔·薇特洛斯，你可以叫我克里斯或者浮生。自我介绍嘛，就不用了，你都知道。”
“…你好，浮生。”
这时，沉默了半晌的希雅终于开了口，她向克里斯问道：“那个，克里斯，玫塔小姐也是仙人吗？”
“当然不是。她大概是水神的神谕执行者吧？也可能是水神之裔收养的神裔，和仙人的区别还挺大的。”
“水神吗？赦崎人的名字不都是四五个扶桑文吗？玫塔小姐名字的格式反而更像绫罗亚人吧。”
玫塔有些疑惑，又有些气愤，却还是冷着脸还嘴：“胡说八道。”
“当然没有。我们华璋人都讲究一个诚信，仙人当然不会开这样的玩笑。”克里斯又是一套耸肩摊手，一副和他没关系的屑（？）样。
玫塔当然不会信他。她像个没事人一样环顾了一下四周，压抑的气息还是没有散去。
“浮生，还有残留下来的魔兽吗？”她转头望向克里斯。
“已经没有了。这气息大概是千荧城那里过来的，估计哪个执行者被骂了一顿，正在发火呢。”
“兄长是不是已经到千荧城了？”
“可能已经到了。不过相信我，他一定不会受伤，我有办法救他出来。”克里斯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不安，风轻云淡地丢下一句话。
“…你最好是有办法。”
实际上，七海苍明的实力和多尔处于同一水平，甚至还强了一些。玫塔担心的，是【黑十字骑士团】的加入。
“嘶…诶不对，我记得我已经把他送走了来着。”克里斯又挠挠头。
“送走？”玫塔差点冲上去创死（？）克里斯，“你把他送到哪里去了？”
“别急，我不会把他怎么样。他应该和你说过吧，他要去万华璋。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和我的一位老友交流一下，否则就会在出海口被拦下。”
玫塔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不怎么多。
“你必须要告诉我，你那所谓的老友，到底是谁。”
“罗涅槃德啊，娜奇卡迦家族现存的唯一贵族，对外宣称绝对中立，但其实是娜奇卡迦主义的第一领导人哦。”
罗涅槃德？玫塔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在街上打听消息的时候就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这个人的信息。
“这个人难道是你幻想出来的吗？我可没听说过什么罗涅槃德。”
“哎呀，忘记让苍明和你交换信息了。”克里斯扶额。
“？”
“说出来你大概不信，那个人其实就是黑十字骑士团的大团长。”
“等一下，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你不相信？哈哈，意料之中。”克里斯只是笑了笑。
“…你和那个白罗斯，大概情谊很深长吧。看在她的份上，我可以暂且相信你一下。”
“嗯嗯。这一点你和她还挺像的。那么，接着跟我来吧。”克里斯又转头看向希雅，“你也再跟着我们走一会儿吧。待会儿到城里了，罗涅槃德会派人把你护送回去。”
“好的，我来啦！”
坐在石栏边旁听的希雅手撑着地，站起来跟上了二人。
路上似乎略显安静……不，太安静了一些。克里斯总是在左顾右盼，似乎是在警惕着什么。希雅只是默默地低着头，时不时偷偷瞄一眼玫塔。
玫塔脑中一片混乱。
白罗斯？她是谁？自己刚才为什么说，看在她的份上？
你，又是谁？
你抛弃了利卡纳，抛弃了白罗斯、卡迭拉，戴尔希亚、七海家主、家主夫人、海宁子、樱姬、鸣影、多理……你抛弃了所有爱你的人们！
不，我根本不知道他们都是谁！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逃了又逃，你只会逃！你说天道是不敢出面降罚的懦夫，可你呢？每当你的亲人将要死去，你便将身躯缩进那冰棺之中！你明明可以做到，你明明能够做到！
她听到她的脑海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令人安心：
不要迷失在故乡，我一直都在。战胜天穹，撕破天穹，穿越天穹，毁灭天穹，击碎天穹，战胜这个世界的尽头，杀死这个世界的主人……
……
杀死“我”。
“玫塔？你怎么了？”
克里斯温和的话语击破了玫塔脑中的一片混乱。
克里斯随着玫塔停下了脚步，开口道：“不要胡思乱想。多尔的能力就是利用人之思想击溃人类。你离神谕的精神污染比普通人近，所以更容易掉进陷阱之中。打起精神来，玫塔。”
希雅也停了下来，拉住玫塔的手安慰她道：“玫塔小姐，振作起来啊！别害怕，我还在你身边呢。”
玫塔恍惚地站了半天，好不容易回到了现实之中。
“…我没事，走吧。”
“真的不要紧吗？要不然我们先在这里停下休……”
希雅话音未落，玫塔便打断了她：“不需要。走好你自己的路。”
越是这样，她便越想去见见那个试图击溃她的人偶。既然无心，又怎能抓住有心之人的情绪呢？
她又想起那个声音了。
【“不要迷失在故乡，我一直都在。”】
【“等你明白了旅途的意义，再回到这里寻找我吧。”】
玫塔想：
你是谁？
没有人回应她。
或许，那个人一直在自己身边吧。
于是玫塔不再呼唤她了。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三人无言走在大桥上，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四周也安静得可怕。
“呜呜呜哇……救救我！”
孩童的求救声打破了一片寂静。
克里斯耳朵动了动，第一个反应过来。紧接着，玫塔也警惕了起来。希雅被吓了一跳，随即便冷静下来，紧紧地握住大剑四处张望。
克里斯的听觉是一般人类的好几倍，立刻分辨出了声音的来源。
这附近不是没有人了吗？
克里斯指了指一个方向，三人便一同飞奔过去。
一个小男孩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一头撞在克里斯身上。
“呜呜呜…大哥哥，我们快跑吧！女皇大人和将军姐姐，还有妈妈，都……呜呜呜哇啊啊！”那个男孩赶紧站起来，大哭着对克里斯说。
克里斯愣了一下，又立刻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小朋友，别怕。哥哥是仙人，一定可以保护好你的。”
玫塔这时才拉着希雅跑了过来。
“浮生，你看天上和千荧城那里，是不是不太对劲？”玫塔放开拉着希雅的手，一步步走向克里斯。
希雅紧跟着玫塔跑过来，将大剑一把插在大桥边。
“玫塔，这里有个孩子。”克里斯回头对玫塔说道。
“仙人哥哥，大姐姐，不要再停了！怪物，怪物已经追过来了！呜呜呜…妈妈，妈妈被怪物给吃掉了！”那孩子站起身来，用力地拉扯着克里斯的手，想要将克里斯从大桥上带走。
“冷静下来！小朋友，告诉姐姐，那里出什么事了？”玫塔走上前来，安抚着那个男孩。
“女皇大人和将军姐姐死了！没人保护我们了！”那孩子崩溃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埋头大哭起来：“我就要死了！我们都要死了！没人救的了我们了！妈妈、娜奇卡迦们、女皇大人、将军姐姐，还有爸爸，爸爸和那些军人……他们不是说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吗！可是，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呜呜呜…呜呜呜……”
娜奇卡迦们，女皇，将军…
那是娜奇卡迦贵族，还有女武神和希冀之神！
可他们…
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玫塔低头不语，思索了片刻。她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克里斯。
“浮生，我想…”
克里斯手撑膝盖，起身打断了玫塔的发言：“我们回到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的时候。”
“……”
在悲怆的死亡交响曲中，在孩童无奈而悲恸的哭喊声中。
两位近神者无言地站在除了哭喊近乎无声的寂静中。
希雅也站了半天，听着孩童的哭声实在心疼，便蹲下安慰他。
“那个孩子似乎还不知道，这里现在已经安全了。”玫塔先开了口。
克里斯望向千荧城外的一层屏障，心中似乎有些复杂。
那两位神明和一些冲在前线的人，大概都已经死在那里面了。
而那男孩在见到他们之前就已经亲眼看见了母亲的死，大概是刚从前线出来。不出意外的话，他就快要……和父母团聚了吧。
明明是早就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为什么还要感到悲哀与负罪感？
因为，这是救世之人的天性。
克里斯又转身蹲了下去，对那男孩说：“没事了。女皇大人和将军，还有你的爸爸妈妈，都已经安全了。刚才的那只怪兽没有吃掉你的妈妈，她只是躲起来了。你的爸爸已经被救出来了，因为女皇大人起死回生了哦。”
这种程度的忽悠，连三四岁的小孩子都不会信吧。
玫塔心里苦笑。
但那个男孩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抬起头看了看克里斯。
然后，他笑了。接着，男孩的身体便一点一点化作荧火，一点一点散开。
克里斯又愣住了。他伸手去抚摸小男孩的头，却抓了个空。他握紧手，抓到了像流沙一样质感，却会发光飘浮的…流体？然后，那光芒便从他手指的缝隙中流走了，又飘上了天。
男孩即将消失时，小声说了句话：
“谢谢你，仙人哥哥。我要变成天上的星星了……”
克里斯站起身，试图跃起抓到些什么。然而，抓到的光芒依旧消失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感叹道：
“我时常为这些孩子们可惜。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代价，就是如此短暂的生命。”
“浮生，这已经是百年之前的惨剧了，对吗？”玫塔问道。
“嗯。只可惜，那时我来晚了一步，只救下了小薇一个人。”克里斯回过头去，微笑着对二人说。
“小薇？是浮云小姐吗？”希雅也转过头来。
“是啊……”
克里斯话音未落，四周便突然开始崩塌。紧接着，他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气氛依旧死气沉沉，天色依旧昏暗无光……不，有了些许光亮，是雷光。
克里斯的心突然一紧，这是他那漫长的一生中最痛苦的一次战斗。
镰刀又一次砍向他，却微微偏移，离开眼睛，穿透了他的肩膀。虽是幻境，但痛苦却无比真实。更何况，手握凶器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薇岚嘉尔，浮云。
浮云冰冷的眼神早已失去了他所熟悉的纯真与清澈，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深渊一般的空洞、可怖。
镰刃抽出克里斯的血肉，将鲜血与克里斯的微笑一同携去，仅剩刺痛与麻痹的空洞感，留在肩上不断溢血的伤口。
“悲哀你的无能，铭记你的苦痛。”
空间中传来旧友的声音——已经与克里斯为敌的旧友，人偶•多尔。
一片黑暗过后，呈现于克里斯面前的，将是他刻骨铭心的悲枪，他永远无法忘怀的苦痛。
另一个来自万华璋的仙人，他的姐姐，浮梦。此时，她面对着克里斯，微笑着，安详而温暖。
浮梦的胸口被镰刃刺穿，不断淌血。而那把镰刀，甚至还停留在浮梦的体内。
克里斯看着两张熟悉的脸和熟悉的场景，感受着熟悉的刺痛。
“浮生，活下去。”
薇岚嘉尔面无表情地拔出了刺穿浮梦的镰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然后，浮梦便像那个男孩一样，化作荧火飘上了雷鸣电闪的天空。
又是像那时一样的大雨，又是像那时一样的无助与崩溃。
克里斯很久之后才知道，杀死了浮梦的这个薇岚嘉尔，根本就不是浮云，而是雷鸣之神。
这段记忆永远是克里斯最痛苦又最无法忘怀的，也是他最脆弱的把柄。
可他的崩溃没有持续多久。
“多尔，别太高看自己了。你难道认为，我真的会是深陷在回忆与虚幻里痛苦不堪的人吗？那是你才会做的事。”
“浮生，你真的不打算和老朋友叙叙旧吗？我还是从前的多尔啊！”一个声音从不知何处传来。
“多尔？你只不过是个占据她生命的，卑劣丑陋的核心。”克里斯抽出双刃，准备应战。
“…罢了，难以沟通的仙人。那么，我还是去找你的那位同伴吧，你就待在这里，好好忏悔自己的无用吧。”
那个声音消失了。
“终于走了。想把我困在幻境里吗？你失算了。”克里斯转过身去，从腰间拿下一个绑着一缕毛发的紫色石头，将它伸到自己身前。
“幻梦之冀，日暮之殇。浮梦为名，浮生为冀，仙赐神恩，昭其安阳。天权，解放！”那块紫色的石头开始发出强裂的光，甚至凝聚成一个光球。
那个光球瞬间炸裂开来，无数道光线涌出。
随着光球炸裂迸发出的光束，幻境也逐渐开始坍塌。克里斯回头望向浮梦的幻影留下的血迹，眼角竟无声划落了一滴眼泪。
【“浮梦为名，浮生为冀。”】
幻梦之冀是境之神使的天权，本应由浮梦继承。但她死在雷鸣之神手下，天权便也成为了她留下的唯一遗物。因为有了它，克里斯才能在新神主义的追杀下生还，甚至从未被捕。
逃出幻境后，克里斯只看见了昏迷不醒的希雅，玫塔根本就不在附近。
其实，在他进入第二重幻境之前，玫塔就已经突破了幻境。
多尔带着莉珈找到了昏倒在地的希雅与在幻境中沉默的二人，然后在远处停下，回头对莉珈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希雅了。一定要记得，照顾好她。”
“多尔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大概…已经找到归宿了吧。或许，选择死在娜奇卡迦的刀下也很光荣呢。”
“您已经知道了啊。”
“从今以后，你和那些和我们一样的人偶…不，人们便能自由了。千荧城的新神主义者失去了我，也会不攻自破。到那时，娜奇卡迦将会拿回他们应有的荣光，千荧群岛的人民便也能摆脱神的阴影了。”多尔的眉眼透出几分悲伤，但随之而来的，是胜利在望的喜悦。
“嗯。”
“去吧，带走玫塔。去将世界之源呈现给即为英雄之人吧。”多尔退入阴影中，将克里斯一同带入幻境。仅剩莉珈孤独地站在那里。
她低头微笑一瞬，便朝玫塔走去。
玫塔终于突破了幻境，睁开眼睛扫视周围。希雅晕倒在桥边，四周找寻不到克里斯的身影。玫塔收起双刃，蹲下身来，向希雅伸出手来，打算尝试叫醒她。
她将要开口说话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薇特洛斯。”
玫塔猛地站起身来，转身看向那个人。
“莉珈？”
“如你所见，以我与希雅的情谊，我不会伤害她与那个少年。不过，你与我的约定，是否也该实现了呢？”莉珈微笑着看着玫塔说。
“……”
气氛就这样僵持了半晌，莉珈终于开口打破了僵局：“欢迎来到我的剧场，尊敬的骑士小姐。”
莉珈转过身去。
空间瞬间扭曲，开始破碎，重组。大桥转眼间便转化为一个金碧辉煌的空旷房间。
玫塔握住剑柄，起身与莉珈对峙。但她发现，自己在这个空间内无法使用任何天星之力。
“难办。”她低声道。
莉珈转过身来，瞬间变了一副模样。她身上如同瓷偶的关节愈发明显，右肩与右胸口处甚至出现了类似机械模块的构造。
“薇特洛斯小姐，你一定也不想让希雅看到你和我的战斗吧？”莉珈一步步逼近玫塔，面上一直挂着让人不适的笑容，语气轻浮又机械：“就算我尽力避开她，也一定会伤到她的，甚至连你也会受伤，对不对？”
“…你想做什么。”玫塔无奈地放下剑柄上紧握着的手。
“请让我，为您表演一个我最引以为傲的悲剧吧。”莉珈再次转过身，空间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开场！”
视角回到克里斯。
“希雅？能听见我说话吗？”他蹲下拍了拍希雅的头。
希雅没有回应他。
悬。
太悬了。
玫塔失踪，希雅昏迷不醒。
四周的空气更加压抑了。
他们已经回到了现实，千荧城已经恢复了原样，四周也没有硝烟与血迹。
不，只有他和希雅回来了，而玫塔可能早就已经跑去千荧城了。
“克里…不，浮生。”
熟悉的声音传来。
人偶·多尔。
克里斯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她。
“还不打算罢休吗，多尔？”
“你必须在这里向我证明，你比我更适合拯救薇岚嘉尔。你也必须在这里向我证明，你比我更适合保护希雅。”多尔面无表情，眼神中透出一丝杀意。
“无需证明。拯救她是希尔薇娅的遗愿，所以完成它的，必须是我。”克里斯径直绕过了多尔，向千荧城走去。
多尔用十字挡住了克里斯的去路，向他走去：“薇岚嘉尔也是我的挚友。更何况打败德依塔德莎，也是我的使命。你不能离开这里。”
克里斯回过头来：“你把玫塔带到哪里了？”
“你说的，是那个固执的冷面骑士吗？”
“你最好少卖关子。”克里斯转身过来面对着多尔。
“她可不是我带走的。她和其它的执行者们有个约定，一个关系到整个绫罗亚的约定。”多尔轻轻地说。
“我在问你，她去哪了？”
“千荧城。”多尔撒了个谎。但实际上，莉珈的剧场空间出口就在千荧城。
“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我答案，依我看，你可不会轻易就放我去帮助我的同伴吧？”
“当然。”
“那很抱歉，我可要先走一步喽。”
克里斯向多尔笑着挥了挥手，便从大桥上一跃而下。他用幻梦之冀撕开了空间，从十字架的另一头高高跃起。
多尔唤回十字架，向克里斯射去利刃，又随着利刃冲上前去。
（作者幻现：准确来说，是飞过去吧？）
她于克里斯身前悬停，仰着头张开双臂。
“旧煜，筑像！”
多尔的胸前顿时发出强烈的金光，四周升起高墙，将二人与一段大桥笼罩。
“天权，解…”克里斯又想要使用幻梦之冀撕开空间离开，但却被多尔的话语打断。
“本不属于你的力量，你却用得心安理得？”多尔低头看向克里斯，一步步踏着光阶走下。
克里斯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悲伤。随即，他便转过身来抽出了双刃：“无妨了，就当是和老友切磋一下好了。”
多尔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抽出千锋之剑，跃上墙壁，向下俯冲过去。
克里斯灵活地将身一侧，躲过了多尔的攻击。他转过身来将刃尖刺向多尔，却被凭空出现的十字架挡了回去。
克里斯被击飞出去很远，好在他稳住了身子，没撞上高墙。他又向多尔冲了过去，继续出刀与她打斗。
二人的能力不相上下，闪避与攻击的速度都同样迅速。
克里斯看出了一丝异常，多尔似乎一直在抑制自己的力量。刚才立起高墙，大概是不想伤害到墙外的希雅；现在，她躲避攻击的同时又似乎在出手时……避免克里斯被伤害？
克里斯看着即将刺中自己的眼睛又停下的利刃，也没有再多想。
“停下吧。”
一场刀光剑影过后，克里斯的耐心已经耗尽。
“你逃不掉的。就算天权再强大，但在你手里，能力也会被最大限制。”
多尔的身躯不断损伤，不断修复。克里斯明白，如果不使用天权的力量抑制多尔，他迟早会被多尔拖到事情结束。
“幻梦之冀，日暮之殇。天权，解放！”与之前同样的光芒开始显现，却少了几分柔和。四周的墙壁与多尔一起被刺穿，随后分崩离析。
过了一会儿后，高墙的碎片散去了。克里斯本想赶去千荧城，却看见多尔拖着损坏的机械身躯又一次站了起来。
“！？”克里斯猛地一怔。
她的眼神中已经看不见人类的影子，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感到疼痛的反应。
“浮生，我不会放你走。”多尔的声音也失去了生气，还夹杂着机械故障后嗞嗞的噪音。
多尔一步步地走向克里斯，四周的环境随着她的脚步渐渐变化，成为一个无法被突破的幻境。
幻境所有的力量都被拿去加固边界与维系幻境，四周的环境与多尔早就已经被扭曲。时间是混乱的，事件是无序的，幻境中每一处站得住脚的地方都在破碎。
“你根本无法用出幻梦之冀的全力，而我，能做到在自己的世界中抹杀一切！”面目全非的多尔发出的声音已经变得浑浊刺耳，恐怖得让人汗毛直竖。
克里斯在幻境中瞥见一个人影。
“希雅？”
希雅已经醒了过来。她四处张望着，却听见了回荡着的呼唤。
“希雅，救救我。”微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也是多尔，最初的多尔的声音。
“多尔？多尔！你醒了吗？”希雅大声呼唤着多尔的名字，四处寻找着声音的源头。殊不知，“多尔”正在向她靠近。
“希雅，小心！”克里斯向希雅跑了过去，确感觉自己的位置一直没变，“啧，可恶。”
这个幻境混乱不堪，幻觉与噪音充斥着克里斯的大脑。
怎么办？
“多尔”的攻击又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她便抱着头不断地后退。
希雅回过头来，看见面目全非的多尔，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她强忍着恐惧，走上前去。
“多尔，你怎么了？是你吗？”希雅向“多尔”伸出手来。
那微小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希雅，杀了我。”
“多尔！是你，一定是你！”
“快逃。”
“没关系的，没事了……我在这里，我一定可以帮你打败她！”希雅带着哭腔说。
“名为娜奇卡迦的罪人，只能拥有死亡。”
另一个“多尔”的声音虽充斥着噪音，却能淹没多尔虚弱的呼唤。那个亳无生气，面目全非的机械人偶，重新占据了这具身体。
人偶迅速刺向希雅，好在攻击被希雅的重剑艰难地挡了下来。
“多尔！我是希雅啊！”希雅挥着重剑一次次地挡下“多尔”的攻击，泪水随着动作洒下。
为什么…为什么？我听到了，你的声音，我听到了！多尔，我来救你了！
又是一次，利刃将要刺向希雅的时候，“多尔”僵硬地停了一下，让她有时间躲避攻击。
另一边，克里斯又一次试着解放幻梦之冀的力量：“幻梦之冀，日暮之殇。浮梦为名，浮生为冀，仙赐神恩，昭其安阳。天权，解放！”
失败了，已经是第六次了。
克里斯感觉到了空前的绝望，就像希尔薇娅死前时那样。
他作为仙人，岁月早已远超常人。他记得，很久之前，他曾救下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女孩，于是希尔薇娅和他把她当作妹妹看待，并取名“浮云”。于是，他重视的人便多了一个。
但有一天，他发现浮云的体内诞生了一个没有感情的邪神，而神谕告诉他，那个邪神将会替代绫罗亚已死的两位原初之神，成为新的执政，而浮云将会成为这场神权交接的牺牲品。
他不顾劝阻，想要从邪神手中夺回重要的人，但一切都为时已晚。希尔薇娅为了救下他，死在了邪神的手下，而邪神也不再被称作邪神，而是真正的雷鸣与审判之神。
他什么也做不到，甚至连家人也保护不了。
但或许，他现在还有能力救下希雅。就算不能将多尔一同拯救，但至少，他不能再多失去一个伙伴。
“浮生，你听得到吗？”那位多尔的声音，传到了克里斯的耳边。
“多尔？”
“帮我，把希雅带回来。”
“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不要试着出去了，出不去的。撕开空间，就能到希雅那里。你们一定要尽可能多地争取一点时间，然后……”那个温柔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就交给我了。”
随即，克里斯便转身用幻梦之冀撕开了空间。
幻境内的空间并没有想象中简单，反而是如同洪流一般的记忆回放。这些，大概就是多尔的记忆吧。
她也像浮云一样，背负着常人无法承受的命运，与一个没有情感的程序斗争着。但因为她所爱着的人，她会用尽全力，使攻击停滞，使程序混乱。
克里斯冲破了所有属于命运的记忆，冲破了所有属于多尔的记忆。
克里斯曾经与她交友时，她从未提及她与希雅的友谊。因为不可抗的程序，她与希雅绝裂，又与希雅重逢。或许，为了避免人偶的程序伤害希雅，多尔早就已经决定与希雅永不相见了吧。
“谢谢你。”克里斯冲出了空间，来到了希雅所在的幻境。
“克里斯？你也在这里！”希雅用力将程序的攻击回弹，便转头看向克里斯，“救救她！帮我，救救多尔！”
程序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倒在了地上。渐渐地，她的面容已经恢复了正常，重新拥有了人类的生气。
希雅看见多尔停止了攻击，便丢下重剑，跑上前去。
“多尔！你有救了！你看，她已经停下来了！”希雅蹲了下来，扶起多尔的头，注视着她的面容。
“希雅……”多尔渐渐地睁开了眼睛。
“克里斯，你看！多尔回来了！”希雅转头看向了克里斯。
克里斯只是微笑着看着二人，嘴角抽搐，一言不发。
“多尔，我们一起出去吧。以后，你就和我一起去当骑士好了，再也不要去当什么神谕执行者，被权贵甩锅研究了。我还认识了很多新朋友，都可……”
多尔站起身来，开口打断了她：“希雅，你知道娜奇卡迦曾经的模样吗？”
“…那，你可以告诉我吗？”
“曾经，娜奇卡迦的每一个人都和你一样，他们正义凛然，又勇敢坚强。他们总是愿意为了他们所爱的世界，献出一切。但可惜的是，他们从未思考过，他们的人生是否属于自己。”
“可是，我们为了所爱之物的奋斗，都是在为自己人生中的美好而奋斗啊。”
“呵呵。你知道吗？不是一切美好，都值得守护。当你为一朵花而献出一切，你便错过了许多朵花，所以，一定要明白，什么是最值得你付出的。你总是想保护所有人，总是想拯救所有人，可他们却可能不理解你的心意，甚至将你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
“是，是吗？”
“嗯。今后，你的路还有很长，你也会遇见更多美好的人与事。而我，将会在天空中永远守望你的存在。”
“等，等一下，你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个？”希雅突然察觉到不对劲。
“希雅，听我说完，”多尔的语气开始哽咽了起来，眼中也泛出了泪，“我的时间大概已经不多了吧，哈哈。从今往后，你的生命一定会更加美好，因为，这是来自多尔的祝福哦。想念我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星空吧，我永远都在那里，我永远都注视着你。你的生命，将被我推向无限的光明。”
“等等！多尔，你已经得救了不是吗？”
“我必须离开。我带走无心核心以后，我那些在外流亡的同胞们也不用再担心程序的侵蚀了。谢谢你，希雅•娜奇卡迦。我终于可以鼓起勇气，成为英桀的一员啦。”
“唉，”克里斯叹了口气，便拿着幻梦之冀的实体走上前来：“幻梦之冀，日暮之殇。浮梦为名，浮生为冀，仙赐神恩，昭其安阳。天权，解放！”
这一次，天权星的光芒无比强烈，比曾经任何一次的突围都要绚烂。在光芒中，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生命的绽放。
“请握起剑，斩断我吧。”多尔向希雅伸出双手，身上的机械部件开始显现，“让你的光芒撕裂守序之核吧。这样，她们就都得救啦。”
希雅低下头，泪水滴落在幻境的地面，又消失不见。
“那我换种说法吧。请让我从漫长的痛苦中解脱，请让孩子们成为她们‘真正的我’。”
希雅抬起头来，挤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嗯。”
一束火焰开始燃烧了。
烧毁了一位英桀的记忆。
烧毁了一个女孩的枷锁。
还有：
点燃了一位骑士的微笑。
点亮了一颗璀璨的焰星。
火焰自重剑之锋燃自柄权，女孩的微笑就此熄灭。
一颗流星划破了天空，击碎了束缚凡人的锁链。下着雨的今夜，孩童们总算能得享安眠。
逐渐崩塌的幻境中，希雅握着燃烧着的重剑，低着头沉默无言。
在幻境中，他们听见多尔的呢喃。
“当命运对我说，未来如此悲怆。”
“我努力睁开双眼，于自我中放声歌唱。”
“当神谕对我说，要我舍弃所爱，向大义投降。”
“我用力拉起她的双手，予以她生的方向。”
“当有一天，神谕命令我去迎接死亡。”
“我将它踩在脚下，高高捧起我的心脏。”
“当有一天，命运要将我的所爱安葬。”
“我将它抛在身后，将所爱送向无限光芒。”
然后，多尔不再出声了。
希雅再也没有再大声哭喊，或是崩溃地埋头哭泣。一颗珍珠划过她的脸庞，然后，就是一抹淡淡的微笑。
混乱的幻境消失了。希雅放下已经熄灭了的重剑，坐了下来，抱着遍体鳞伤的多尔，静静地沉默着。直到多尔也像那个幻境里的小男孩一样，化做荧火飘到了穹顶上，融入在了星空之中。
【“想念我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星空吧，我永远都在那里，我永远都注视着你。你的生命，将被我推向无限的光明。”】
克里斯靠在大桥边，静静地站了许久。
原来多尔是这样的孩子吗？如果他早些发现，或许她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吧。总是想为他人付出一切，却又总是教导他人为自己而活。
希雅站了起来，低着头微笑着沉默了很久。
克里斯一言不发，抬头看着星空。这个世界上的传言与童话总是说，人死去后，就会化作天上的星星，守望着人间。而某些人拥有的异能之所以被称为天星之力，便是因为天上的星星认可了他们。
他看着希雅遗落在地上的重剑，上面似乎显现出了微弱的天星能量。希雅之前一直觉得，娜奇卡迦家族遗传的怪力和晨曦之光就是她的天星之力，可如今，她大概也能明白天星的意义了。
或许多尔真的在天上陪伴着希雅呢。
克里斯笑了笑。
几滴水滴从天上滴落，溅到了克里斯的肩膀上。
幻境消失后，再没有虚假的穹苍为他们挡下雨滴。
希雅不再沉默了，她提起了重剑，回头与克里斯说话。
“克里斯，我们去找玫塔小姐吧。”
“嗯。走吧，还是顺着大桥继续走，千荧城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了。”克里斯收起双刃，跟着希雅继续往千荧城的方向走去。
【“你的生命，将被我推向无限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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