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第三曲：悲剧与诞言
几小时前，玫塔所在的幻境中。
舞台上，一个美丽而毫无生气的提线人偶出场了。她以一种极为诡异的走姿向玫塔走近，又突然跪倒在地，开始捂住脸发出刺耳的哭声。
“人偶•多尔，她人如其名。她就是人偶。而且她在贵族眼中，是不存在情感的，能够秉持绝对公正的人偶。”一个声音从玫塔头顶传来。
“……所以你想用什么来说服我，叛徒的说客？”玫塔再一次摆出了在小屋时的坐姿，只是原本冰冷的眼神中多出了一丝敌意与锋利。
“不不不，您误会了，这只是科普节目。请允许我这个说客，再为自己求上几句情。”那声音嗤笑着。
这种程度的空间，足以炸毁附近的一大段桥梁。玫塔知道，如果贸然攻击莉珈，那这段大桥便会因爆炸而塌陷。不仅千荧城的工人们会受到影响，昏倒在桥边的希雅也会被波及。
“…好，你继续。”
“嗯哼，您可真是善解人意，不愧是神裔…”
“少·说·废·话。”玫塔语言犀利，一字一顿。
那声音连带着人偶同时一怔，随即便又游刃有余起来：“好的，我的贵客。”
那人偶身后，又有许多破旧的人偶从天花板坠下来。她们每个都睁大空洞的眼睛，抿着嘴，摆着一张瘆人的笑容。然后，她们又无力地被丝线提起，被丝线用力拉扯，然后炸开，化作一堆断肢残躯。
“人偶，这个位置从不是光鲜亮丽的贵族之位，所有的候选人偶们，都是雷鸣之神的备用容器。对于生来便被守序之识污染的她们，无法成为自我，早已是命中注定的事……”
自诞生以来，便是无法成为真我的神之容器吗？人偶，人偶们，说来也真是凄惨啊。
“人偶之位，诞生了无数个实验品，却仅有她一个合格。其余的不是被销毁，就是被放逐…但那群孩子们被放逐之后，不也都只能承受着侵蚀痛苦地活下去吗？她们从未能，成为真正的自我。”
“……”玫塔低头不语，似是受了打击，又像在悲愤。
“接下来，悲剧上演！”那个声音悲伤地颤抖着，却仍然不失戏谑。
接着，幸存的完好人偶被丝线提起，场景再次转变。迎接玫塔的，是一片被天罚摧残的废土。
玫塔站了起来，环视四周。看起来只是一次地震，可人们却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人们都在忙着逃跑，拉着老人，背着孩子，一片混乱。
一个小女孩在人潮中哭泣，大喊着妈妈。但已经没用了，她在一片混乱中被人撞倒，然后便被逃跑的人们踩了又踩。一声声尖利恐惧的惨叫利痛着玫塔的耳朵，可人们似乎并没有任何反应。过了一会儿，那地方已经被倒下的房屋埋没了，小女孩也没再出声。
玫塔在人潮中一动不动，人们一个个地穿过了她的身体，甚至人们根本就没有看到她。
“这是幻象……”
过了一会儿，人几乎都已经逃走了。她走向那个小女孩消失的那片废墟，却看见小女孩已经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玫塔望着那个女孩的遗体，拳头握得更紧了。她默哀之际，身边忽然跑过了一个和莉珈无比相似的人偶。
正在这个时候，埋没小女孩的这片废墟中发出了几声微小的呼救：“有人吗…救救我…救救孩子……”
玫塔走近声源，却看见了一个与希雅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她突然脑袋一热，想要把女人从废墟里翻出来。但她的手毫不意外地穿过了石柱，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个人偶飞奔过来，用力地扒开砖块，呐喊里带着哭腔：“罗赫理娜，我在这里，你不要死！”
“小…小莉珈…带罗杰…走…”女人虚弱地边笑边说着。
“不，不会的！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活下去…”
“我不会丢下你的！”
“再…见…”女人渐渐闭上了眼睛，也没了声。
人偶翻开了废墟，将女人的遗体拉了出来。女人的怀中，一个男婴安静地睡着。原来，那位母亲为了使她的孩子活下去，一直支撑到了现在。
那声音也沉吟良久，才接着说了下去。但她的语气变得温和许多，甚至添了几分人情。
场景又回到了最初的剧场。舞台上的那堆零件中，一个和莉珈无比相似的人偶又被丝线提了起来。
“那位人偶大人绝非真正无情。在我将被销毁之时，她悄悄将我放走……如你所见，【人偶】大人的印记是法尔雅拉将军亲赐的跟十字，而我和她们，都只不过是失败品罢了。”
“失败品？”
“【人偶】就是人偶，不过是拥有了力量与生气。而失败品，就是被发现拥有了感情的人偶。我与希雅的祖母曾是忘年交，还在希雅的父亲年幼时救了他一命，早已是拥有感情的失败品，是本应被放逐的实验材料。”
“…”
“我亲爱的观众啊，您为何沉默不语？您知道吗？总是在沉默的孩子，也是人类中的失败品呢。”
“我拒绝回答你提出的任何问题，我拒绝，对你和你的过往……做出任何评价。”玫塔低下头来，冰冷的话语开始发颤。
“别逃避现实。这不是我的过往，而是这个世界曾历经的悲怆！”莉珈的声音已经称不上是在轻颤了，而是在悲鸣。她的话语如同利刃，将玫塔内心中埋藏的伤口撕裂开来。
“……”
被提起的人偶缓缓走向玫塔，却迈着如人类般灵动的步伐。接着，她身上的机械部件与缺口渐渐地消失，拥有了活物的模样：眼神不再空洞，笑容逐渐自然起来，如损坏的瓷偶般千疮百孔的肌肤，也逐渐成为了初见时莉珈的那般模样。
场景随着人偶的步履再次变化。阳光投射下来，气氛温暖而美好。
人偶身后似乎站着多尔和克里斯，还有两个熟悉的……仙人？
人偶穿过了玫塔的身体向后跑去，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多尔小姐！”
是希雅。
玫塔怔了一下，回过头去。
就是希雅。
还有一个面容俊朗的男人站在希雅身后，扶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莉珈也来了吗？哈哈，快进来坐坐！”女人温柔地对门外的四人微笑着，又转头看向男人，“罗杰，推我一下，让孩子们都进来吧。”
“好嘞！”罗杰将女人推往屋内，将门口腾了出来，“家里终于能热闹一回了呢，莎莉利亚。”
罗杰，还有莎莉利亚。那大概是希雅的父母吧。和克里斯一同出现的仙人，就一定是薇岚嘉尔和希尔薇娅了。
莉珈跑进屋里，拉了一个小椅子坐了下来。希尔薇娅拉着小小的薇岚嘉尔走进屋里，克里斯跟在她身后，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希雅向门边站着的多尔说：“生日快乐！多尔姐姐，我们晚一会儿了，就去孤儿院里吃蛋糕吧，还是莉珈和我一起做的呢！”
“呵呵，她已经会做蛋糕了吗？”
“嗯嗯！克里斯提的箱子里面就是。”希雅指向坐在沙发上的克里斯。
“好啊。待会儿就出发去孤儿院吧，黛娅和莎柯娜都很想你呢。”
“好耶！”于是，希雅便跑去坐到了希尔薇娅的身边。
多尔看向正在谈笑的人们与希雅，幸福地微笑着。
玫塔有些呆滞地站在小屋门外，心中五味杂陈。此刻幸福美满的一群人们，在现实中，早已天各一方。希尔薇娅和罗杰牺牲了，莎莉利亚病死了，薇岚嘉尔、多尔、莉珈，她们都已经成为了剩下的人的敌人……
幸福的人们与温馨的阳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在黑暗中，人们的死亡无比真实地呈现。
从天而降的雷鸣带走了千帆之上的浮云，而浮云，又带走了荧火与幻梦的英桀。守序之核成为了人偶•多尔，而莉珈也早已离去。
最后，莎莉利亚一个人去了海边。她坐在轮椅上，凝望着远处轰鸣的雷霆，慢慢合上了双眼，神态安详地与世间告别。
玫塔一言不发，只是走近了死去的莎莉利亚，顺着她刚刚的视线眺望天边。
“我又惹您生气了吗？骑士小姐，为什么又这样看着我？”那个声音就像被玫塔看到了一样，从玫塔注视着的地方传出来。
“……”玫塔没有回应她，只是那样注视着那一处。
“怎么了？你真的一点也不想对我做出评价吗？”
“……”
“………”
“…………………………”
莎莉利亚的长发被海风吹起，轻轻拂过玫塔的身体。夕阳斜洒在莎莉利亚的头顶，却停留在玫塔的脸颊。一切都如同静止般宁静，而浪花轻擦沙滩的声音便成为了这片宁静中唯一的响动。
幻境褪去了，仅剩一片黑暗围绕着玫塔。
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变化。
只是一个少女，默默地站在这里，默默地看着这里。
“你是哑巴吗！？”
莉珈的耐心从来都是这样。即使成长至今，也不曾变化过。
玫塔仍旧没有回应她。
“…我绝对不会相信，你将会成为救世之人。”莉珈轻叹了一口气，恢复了平静的语气。
一簇火焰点亮了黑暗，玫塔不禁感到有些刺眼。
是的，一片鲜红的世界。
一轮明月悬于天穹，又逐渐熄灭。黑暗的世界中，仅余蔓延着的火焰，将旗帜化为灰烬，给予人们光与绝望。
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玫塔知道她是谁，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救救我…不，滚开！你们，都离她远一点！我怎么了，救…离开她！”一道雷光划破了黑暗的长空，轰鸣直击心弦，而鲜血也流淌到了玫塔的脚边。
玫塔转身看向雷光所至，还是莉珈。在她身旁，刚刚还在发癫的薇岚嘉尔突然安静，倒在了她的肩膀上，就那样安静地睡着了。
“对不起…小薇…对不起…”女孩跪坐下来，紧紧地抱着薇岚嘉尔，啜泣不断传出，“请原谅我的约束…总有一天，我会救你，我会带你回家。”
她踏着鲜血走向那个女孩。不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女孩转头看向玫塔，安静了下来。
“白罗斯，你根本就不是她！你，到底是谁！”
玫塔猛地一怔，往后退了几步。接着，她如同头颅被撬开一般，疼痛难忍，耳边鸣响着刺耳的噪音。
“他们从来都不认可，你的存在。”
“带来灾祸的人是你，带来消亡的人是你，引神注意降下天罚的，还是你！”
“你只是恰好萌生在神女之身，你只是恰好能依上神女之光！”
“你从不认可这个世界，你从不认可我们！”
“你便是这样，如此高傲的，如此弱小的，如此沉默的……”
“我便是如此的救世之翼。”玫塔强忍着身体的极度不适与内心的伤痛，以冷漠的语气，又一次打断了空间中接连不断传来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我就是一个小丑吗？原来，如此悲剧的悲剧，也无法引起英雄的怜悯！”莉珈不再尝试着说服玫塔，也不再强忍心中的悲愤。
玫塔睁开眼睛，渐渐直起身来，向女孩走去。
一刀挥下，女孩便化作荧光散去。
“过去的早已过去，我们谁都无法拯救已死之人。”玫塔抬起头，站在火海中凝望空无一物的天穹，“可你如此展现这些悲剧，不都是在控诉自己的无能吗？”
莉珈沉默了许久，又开口道：“是啊。至今为止，唯有我，从未冲上前去。唯有我，从未将他人护在身后。”
“…”
“……”
“……………………………”
“为什么我那么想活着！如果我再勇敢一些，如果我早就离去了，他们…”
“又怎会早早便牺牲了呢？”
“……”
玫塔开口道：“想要活下去从来不是一种过错……”
“我知道，我明白，我什么都懂！可是，现实是沉重而残酷的。从来没有什么美好等在我的身前，每前进一步，便会失去些什么啊……”莉珈的声音染上泪光，向那位于火海中坚挺的英雄哭诉着世界的恶意，“你难道不明白吗，你难道不曾经历过吗？可我只是凡人，我甚至从来不自诩英雄，也不配自诩英雄……”
玫塔提起双刃，将其一的刃尖指向天空：“如果你想要成为英雄，想要拯救所爱的世界，便向我拔刀。如果你连与我交战的勇气都不存在，那么，你就永远无法成为英雄。”
“如今你向我宣战，大概也已经知道多尔死亡后我就没法引爆幻境了吧…我知道你很强，我知道你绝对不会输！可是，我要活下去，我必须活下去……就算我什么都拯救不了，但我至少要拯救我自己！”
“所以，如果这么说，那个如此高傲的，如此弱小的，如此沉默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莉珈沉默了。
“…”
“……”
“不！”
泪水化作暴雨接踵而至，回荡在幻境中的便也只剩宁静。
莉珈自火海中走来。她低着头，沉默着，悲伤着。幻境随她的脚步粉碎，下着雨的千荧城前，仅有两个少女在对峙着。
玫塔回过头看着她，垂下了举剑的手。
莉珈走到玫塔身前，抬起头，拔出了一把长剑指向她。晶莹的泪光于少女眸中回荡，其余的，仅有恐惧与赴死之决意。
“我会杀了你，我会在这里，杀了你！”莉珈带着哭腔的嘶吼穿透了玫塔的大脑。
玫塔没有再与她争辩，而是温柔地回应：“从今天起，你也将成为英雄。”
玫塔也举起了自己的剑，微笑一瞬，便抬脚走上前去。
莉珈的天星使得千荧城前升起烈火，甚至连大雨都浇不灭。
在刀光剑影中，在火光与碎羽的冲击中，夹杂着若隐若现的泪水，在火海之中熠熠生辉。少女的一头银发随着迅捷的动作而飘扬，被火焰照耀，宛如晚霞之下湍急的河流；她的紫纱裙摆同样闪耀着，飘逸的动态似是翱翔的蝶翼。
为什么人偶总是很难成为人？因为此刻能够被情感左右的，能够成为英雄的，只有人。
多尔已经牺牲了，为了她所爱的世界，为了她所爱的孩子们。还有其他死去的孩子们，活着的孩子们，她们融入人，保护人，超越人。可我呢？我甚至，连“人”都没有真正成为过。
一刀最容易躲过的攻击，玫塔却没有闪躲，只是任由刀刃穿入身躯，刺入得越来越深。她闭着眼睛，忍耐着疼痛，坚定地注视着莉珈。
莉珈愣住了，立刻将刀抽出玫塔的身体。
“你在做什么！你们这群所谓的英雄，都这么喜欢自残是吗！”莉珈后退几步，又大声向玫塔吼道。
玫塔紧紧地捂住胸口不断流血的伤口，一步步朝她走来：“莉珈，你看到了吗？我也会受伤。但是，你杀不死我，你永远杀不死我。人，尤其是你这样的人，永远是拥有同情心的。”
“不，根本不是！不是的，不是的！”莉珈重新提起剑，冲向玫塔。
可玫塔没有迎接死亡。
玫塔迅速抬起剑，扬起莉珈的下巴，将瓷质的皮肤击碎，使她被掀倒在地。
“好痛，好痛…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做到吗？我什么都做不到吗？”
玫塔虚弱地扔下了一把剑，一手按住胸口，一口提剑，走近莉珈的身体。
她放开了按着胸口的手，转而握上长剑。
“呃啊！”
随着一声尖叫，长剑刺入了莉珈的身体，将她牢牢地钉在地上
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思想艰难地撑起莉珈的身体，直接从长剑上穿出，站了起来，将玫塔顶得后退了几步。
玫塔又一步走来，用力地抱住莉珈，使她动弹不得。
莉珈猛地挣开了缚束，回身对着玫塔猛打一拳。
玫塔只是一潜身，便躲开了那一拳。随即，她又从下方钻出，反击了一拳。
莉珈险些站不稳，勉强地用脚后跟撑着地。
可玫塔没有给她恢复的机会，瞬移过去猛踢了她一脚，将她再次打倒。莉珈腰间的机械零件被踢坏了一大片，构成皮肤的瓷片甚至飞了出去，发出惊心的响声。
“呜呜…呃啊！痛，好痛！”莉珈蜷缩在地上，紧紧地抱住胸口的伤口。
“为什么？她明明是个人类，还受了那么重的伤……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你不躲开！为什么！”莉珈的思考模块似乎已经故障了，直接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玫塔扑通一声倒下了，单膝跪地勉强撑起了身体。她用力地按压着胸口，连黑色的衣服都已经染上了鲜红。
“你…做到了。”玫塔看着莉珈。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什么，我又一次伤害了別人，还搭上了自己的命！”
“你向我证明了，真正的‘人’，是什么样的。”
“可我也只是人！而且，我还是罪人！”
“……”玫塔沉默地凝视着那颗紫色的瞳孔。
无人的大门前，暴雨和着狂风雷电，还有那正在渐渐消失的火焰，它们尽情演译二人的悲恸。
挂在莉珈脖子上的那条环表项链的盖子被风吹开，上面是一群人的合照：
希雅的父母，浮梦浮云浮生，多尔和她，还有一群孩子。在他们的微笑中，黑白的照片便如同被染上了阳光。
“那些人都是你最重要的人吧。”
“……”
“因为他们都认可了你作为人的存在，是吗？”
“我死了。”
“不…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成为英雄，一个万众瞩目的英雄。”玫塔的手按上了莉珈的伤口。
“……”
她知道玫塔想干什么。
一个成为“英雄”的机会吗？
“谢谢。”莉珈说。
玫塔温柔地注视着她。
“创生之天冀，无我之救赎。无瑕•槃羽，天权解放。”
二人的伤口浮现出淡淡的白光，一点点向内愈合。玫塔胸口的血液干涸，不再渗出。虽然天权无法完全治疗莉珈，但至少能使她免遭死亡。
“愿美好…”话没说完，莉珈的意识便睡去了。
玫塔又艰难地坐了回去，看了一眼莉珈。
“…谢谢你。”
她艰难地站起身来，扶着墙原地站了一会儿。
槃羽的创生之术与玫塔身体的特殊性相结合，使她能在一段时间内完全恢复，但天星之力也暂时透支得差不多了。
她看着莉珈破损的躯体，时间可不会等她。于是玫塔走近了莉珈，将她抱了起来，准备往千荧城里走去。莉珈应该是千荧城里的人吧？至少，他们应该不会放弃莉珈不管。
“薇特洛斯小姐，莉珈就不需要您费心了。”一个长发男人拄着手杖，向玫塔走了过来。
玫塔心里猛地一震。
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就是罗涅槃德。
“过来吧。把她送去黑十字大教堂，让牧师治疗好她。”
两个士兵一前一后抬着担架走到玫塔身前，玫塔便将莉珈放上了担架。他们抬着莉珈，向城里的教堂走去了。
“你呢，还需要治疗吗？”
“不，我已经没事了。而且，我或许还是你们的敌人。”玫塔侧过身去，离那些人远了一些。
“…好吧。”罗涅槃德笑了笑，挥手示意士兵退了下去，“那么，请跟我来。”
就在这时，克里斯和希雅抵达了千荧城。
“罗涅槃德？”克里斯停下了脚步。
玫塔听见克里斯的声音，转过身刚要开口，希雅就跑过来抱住了她。
“希雅…？”玫塔反应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希雅的背。
“……”希雅抱得更紧了。
希雅突然愣了一下，放下了抱着玫塔的手。
“抱…抱歉。你没事就好，玫塔小姐。”
“…谢谢你的关心。”玫塔的语气多了几分温柔。
克里斯笑着看了一眼二人，又回到原来的表情。他走近罗涅槃德：“七海苍明呢？”
“苍明已经到荧尾湾了。现在的话，大概在等开拓号来接他去鹤原港吧。”
“真快啊，该说不愧是无心大人呢？”克里斯屑屑（？）地打趣道。
“那是。”罗涅槃德笑了笑。
“那么，他们给多尔的行动计划，就是让她阻挠我然后牺牲吗？”克里斯又冷下了眼神。
“……”
“回答我。”
“她死了？”罗涅槃德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她死了。她早就恢复神智了，这一点你一直没告诉过我。但她却莫名其妙地拦住我的路，甚至留手不伤害我们。最后，守序意识又醒了，留下遗言后，她就自杀了。”
“…虽然现实有些残酷，但确实是在我意料之内的做法。”罗涅槃德苦笑道。
“什么意思？”
“多尔确实早就已经恢复自我意识了，甚至还加入了我们。”
“？”
“但她身为我安插在新神主义者中的间谍，我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你也知道，她每一次被派任务去找你，都是留了手的。”
“是这样吗…那她为什么自杀？只要和我们坦明她的身份，我们就能一起继续了。”
“新神主义者派人去追杀你和苍明之后，我就找到证据审判了他们，又在狱中杀了许多人。那时，新神主义者大部分都已经放弃了，玫塔也正好醒来，这样的时机正适合多尔开始侵蚀内部。但她要求我，她的行动需要他自己来决定…”
“所以她的行动就是自杀？”克里斯打断了罗涅槃德。
罗涅槃德沉默不语，就那样站了一会儿，开口道：“守序意识核心在她体内，她死亡后，守序意识就会随着她消失。那样的话，那些被流放的人偶孩子们确实可以得到自由。但剩下的计划，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安排的。”
“…我们相信她吧。至少，那份意志，我看到了。”
中午十点的钟声从教堂的高塔传来，阳光透过漆黑的云层与喧闹的雨，足够将天空照亮几分。
罗涅槃德带着三人走进千荧城，那是一幅与外部截然不同的光景。
广场最先映入眼帘，最中心的，是一尊高大的石像。
那是两个女人。一个直直站立着，抬头眺望着远方的长空，她右手执握的大剑刻入地下，烙印着千年的传说。另一个并腿斜坐在身后人的大剑前，手中抱着一个巨大的十字，紧闭的眼与皱起的眉无不透露着哀伤，仿佛是在为谁默哀。
玫塔出神地望着她们，想起了绫罗亚的两位先神。
克里斯似乎注意到了玫塔：“那是绫罗亚人为了纪念两位先神立的雕像，你应该知道吧。”
玫塔猛地反应过来：“…哦。”
是想念吧。
想念那位扶着自己骑在她马背上的女武神。她教自己挥起重剑，又送给自己一抹锋芒。
是遗憾吧。
遗憾那位温柔似水，又光芒万丈的希冀之神。传闻中，她无所不能，无所不知，通晓万物，精神伟大。可如此优秀的人，自己甚至没能见上一面。
玫塔没有再多想了。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她早就明白了海宁子这句话的意义。
同行一段路后，他们被带进了黑十字骑士团的总部。
（作者幻现：应该是这样叫的，对吧，对吧，对吧？）
罗涅槃德带着三人到了团长的办公室。然后，他坐在了桌子后的那个位置上。
“图书架旁有椅子，你们可以自己拉过来坐。当然，如果不想坐的话，站着说话也可以。”罗涅槃德轻轻歪了一下头，对着三人笑了笑。
克里斯第一个走过去，拉过来三把椅子。
“坐吧。”
“……”
“………”
“…………”
“？”
四个人坐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议事了吗，各位？”罗涅槃德开口打破了僵局。
“可以。下一步，我们就先把希雅送回去吧。”克里斯回答道。
“不。”希雅的语气低沉，而答案，更是意料之外。
“希雅，你必须明白，我们的敌人不是多么容易战胜的人，而是新生的雷鸣之神。这场战斗，注定会有牺牲，就算你去了，也只会白白送命。”克里斯严肃起来。
“可我不能永远只会龟缩在你们的保护下！我也想拯救小薇，我也想出一份力。身为骑士团的游击骑士，拯救人民、保护人民，都是我的使命，不是吗？相信我，我已经十五……”
玫塔打断了她：“像你一样十五岁的孩子，甚至很多都提不起你的重剑。你做的已经够好了，你不需要再去证明自己了。而且，拯救与保护别人，从来不是你的使命。”
“我不想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从我身边离去了。你也好，克里斯也好，莉珈、小薇也是，你们一个都不能再少……”
“……”
“可别在开打之前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在我们万华璋，这可是大忌呢。”克里斯笑了笑。
“可明明是你刚才说一定会有牺牲的吧。”
“好了，无聊的煽情到此结束，现在做好决断，你是要继续回去驻守还是和他们一起反抗雷鸣之神？”罗涅槃德笑着打断了他们。
“麻烦你把她送回…”
希雅抢下了话：“我不会回去的。我不会拖你们的后腿，一定不会。让我保护好你们，不也是多尔的遗愿吗？”
“但她的原话是让你好好活下去。”
“原话是什么不重要，我知道，至少我知道我不想再让悲剧频频发生。”
“…”
“……”
“………”
此刻与二人争辩的她，早就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了。或许吧？
“…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连累你们，在你们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一定会挺身而出。我不怕死，父亲和母亲、多尔，他们都已经不需要我的照顾了……不，我不会死。”希雅的声音颤抖起来，却又平静下来。
玫塔看向希雅的眼神有些悲伤，又有些…坚定？
“我相信你。”玫塔说。
“那么，你要留下？”沉默已久的罗涅槃德说。
“嗯，我要留下。”
“那好。稍后，会有其他的骑士带你们去宿舍。这几天已经开始雷暴了，时间紧迫，休息几天后，你们立刻启程前往维拉礁。在多尔的计划下，莉珈也将和你们一同前去。”罗涅槃德拿起钢笔埋头写了一会儿，便拿着刚才写东西的纸张站起来走出了门。
克里斯也站起身来，转头示意玫塔跟上。玫塔会意，跟着二人走了出去。
砰的一声，门关了上去，接下来，便是无边的寂静。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希雅一个人。
希雅看着放在一旁的重剑，沉吟良久。
那把剑上的焰色光芒，是天星之力吗？更浪漫的假设，多尔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她。
“多尔，你一直都在，对吗？”
不知为何，环境太安静了，甚至连窗外的风都没有回应她。
于是她也沉默了。
爱着她的人都死了，因为她总是那么懦弱。她总是看起来很勇敢，却永远被其他人挡在身后。
她自责道。
“这一次，就让我为你们挺身而出吧。”
希雅提起了重剑，走到门前，推门离开了罗涅槃德的办公室。
另一边。
“希雅的信念早就坚定不移了。她一直渴望着能够拯救些什么，却一直被别人拯救。”
“可如果真的让她去的话，既危险又帮不上什么忙。”克里斯说。
“你为什么不能相信她？”
“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纵使她意志再坚定，我也不能就这样放任她去送命啊！”
“你还不明白吗？多尔用自己的死来和你证明她的成长。”
二人沉默了。
“……”
“…那好，我明天就安排人把她送回去。不过我也仅仅能把她送回去，剩下的，我不会干涉，也不能干涉。”罗涅槃德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便转身走了。
玫塔一声不吭地在墙边靠了半天。
“…走吧，玫塔，回去找希雅，我们一起回宿舍吧。”
玫塔直起身来，没有回答他，而是径直绕过了他。她也没有回办公室，只是往广场走去。
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克里斯：“我去广场散散心，你带希雅回去吧。”
可是，广场可没有挡雨的地方啊。克里斯只是叹了口气，便转身一个人回办公室找希雅了。
玫塔走到先神石像下，抬起头仰望女武神的脸。
莉亚纳丝，您能否告诉我，在如此残酷的现实中，孩童曾被教导的勇敢与坚定，也是错误的吗？
没人回应她。
已死之人的灵魂轻轻无声哭泣，或许是怜悯与肯定。
玫塔蹲坐在石像下，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
黑云遮蔽了天穹，星光化作雨露。而无声的伤悲，而无言的静默。勇往直前直至牺牲的勇者曾经是令人崇拜的对象，如今，所有人都不愿成为。
为什么呢？
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没有所谓的魂魄，没有所谓的天堂，更没有所谓的重生。世界太过庞大，太过残酷，而人太过渺小。有多少人付出那宝贵的生命，甚至都无法改变些什么。
玫塔抬起手，捂在额头上。
她不该多想的。
玫塔站起身来，往宿舍走去了。
荒诞的世界，它为何如此荒诞？
耹听者，你告诉我，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它一次次地将美好埋没，为何它从不回应人的期望？
玫塔自己回答她，她对你说：
“因为我们都是沧海一粟。”
舞台上，一个美丽而毫无生气的提线人偶出场了。她以一种极为诡异的走姿向玫塔走近，又突然跪倒在地，开始捂住脸发出刺耳的哭声。
“人偶•多尔，她人如其名。她就是人偶。而且她在贵族眼中，是不存在情感的，能够秉持绝对公正的人偶。”一个声音从玫塔头顶传来。
“……所以你想用什么来说服我，叛徒的说客？”玫塔再一次摆出了在小屋时的坐姿，只是原本冰冷的眼神中多出了一丝敌意与锋利。
“不不不，您误会了，这只是科普节目。请允许我这个说客，再为自己求上几句情。”那声音嗤笑着。
这种程度的空间，足以炸毁附近的一大段桥梁。玫塔知道，如果贸然攻击莉珈，那这段大桥便会因爆炸而塌陷。不仅千荧城的工人们会受到影响，昏倒在桥边的希雅也会被波及。
“…好，你继续。”
“嗯哼，您可真是善解人意，不愧是神裔…”
“少·说·废·话。”玫塔语言犀利，一字一顿。
那声音连带着人偶同时一怔，随即便又游刃有余起来：“好的，我的贵客。”
那人偶身后，又有许多破旧的人偶从天花板坠下来。她们每个都睁大空洞的眼睛，抿着嘴，摆着一张瘆人的笑容。然后，她们又无力地被丝线提起，被丝线用力拉扯，然后炸开，化作一堆断肢残躯。
“人偶，这个位置从不是光鲜亮丽的贵族之位，所有的候选人偶们，都是雷鸣之神的备用容器。对于生来便被守序之识污染的她们，无法成为自我，早已是命中注定的事……”
自诞生以来，便是无法成为真我的神之容器吗？人偶，人偶们，说来也真是凄惨啊。
“人偶之位，诞生了无数个实验品，却仅有她一个合格。其余的不是被销毁，就是被放逐…但那群孩子们被放逐之后，不也都只能承受着侵蚀痛苦地活下去吗？她们从未能，成为真正的自我。”
“……”玫塔低头不语，似是受了打击，又像在悲愤。
“接下来，悲剧上演！”那个声音悲伤地颤抖着，却仍然不失戏谑。
接着，幸存的完好人偶被丝线提起，场景再次转变。迎接玫塔的，是一片被天罚摧残的废土。
玫塔站了起来，环视四周。看起来只是一次地震，可人们却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人们都在忙着逃跑，拉着老人，背着孩子，一片混乱。
一个小女孩在人潮中哭泣，大喊着妈妈。但已经没用了，她在一片混乱中被人撞倒，然后便被逃跑的人们踩了又踩。一声声尖利恐惧的惨叫利痛着玫塔的耳朵，可人们似乎并没有任何反应。过了一会儿，那地方已经被倒下的房屋埋没了，小女孩也没再出声。
玫塔在人潮中一动不动，人们一个个地穿过了她的身体，甚至人们根本就没有看到她。
“这是幻象……”
过了一会儿，人几乎都已经逃走了。她走向那个小女孩消失的那片废墟，却看见小女孩已经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玫塔望着那个女孩的遗体，拳头握得更紧了。她默哀之际，身边忽然跑过了一个和莉珈无比相似的人偶。
正在这个时候，埋没小女孩的这片废墟中发出了几声微小的呼救：“有人吗…救救我…救救孩子……”
玫塔走近声源，却看见了一个与希雅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她突然脑袋一热，想要把女人从废墟里翻出来。但她的手毫不意外地穿过了石柱，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个人偶飞奔过来，用力地扒开砖块，呐喊里带着哭腔：“罗赫理娜，我在这里，你不要死！”
“小…小莉珈…带罗杰…走…”女人虚弱地边笑边说着。
“不，不会的！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活下去…”
“我不会丢下你的！”
“再…见…”女人渐渐闭上了眼睛，也没了声。
人偶翻开了废墟，将女人的遗体拉了出来。女人的怀中，一个男婴安静地睡着。原来，那位母亲为了使她的孩子活下去，一直支撑到了现在。
那声音也沉吟良久，才接着说了下去。但她的语气变得温和许多，甚至添了几分人情。
场景又回到了最初的剧场。舞台上的那堆零件中，一个和莉珈无比相似的人偶又被丝线提了起来。
“那位人偶大人绝非真正无情。在我将被销毁之时，她悄悄将我放走……如你所见，【人偶】大人的印记是法尔雅拉将军亲赐的跟十字，而我和她们，都只不过是失败品罢了。”
“失败品？”
“【人偶】就是人偶，不过是拥有了力量与生气。而失败品，就是被发现拥有了感情的人偶。我与希雅的祖母曾是忘年交，还在希雅的父亲年幼时救了他一命，早已是拥有感情的失败品，是本应被放逐的实验材料。”
“…”
“我亲爱的观众啊，您为何沉默不语？您知道吗？总是在沉默的孩子，也是人类中的失败品呢。”
“我拒绝回答你提出的任何问题，我拒绝，对你和你的过往……做出任何评价。”玫塔低下头来，冰冷的话语开始发颤。
“别逃避现实。这不是我的过往，而是这个世界曾历经的悲怆！”莉珈的声音已经称不上是在轻颤了，而是在悲鸣。她的话语如同利刃，将玫塔内心中埋藏的伤口撕裂开来。
“……”
被提起的人偶缓缓走向玫塔，却迈着如人类般灵动的步伐。接着，她身上的机械部件与缺口渐渐地消失，拥有了活物的模样：眼神不再空洞，笑容逐渐自然起来，如损坏的瓷偶般千疮百孔的肌肤，也逐渐成为了初见时莉珈的那般模样。
场景随着人偶的步履再次变化。阳光投射下来，气氛温暖而美好。
人偶身后似乎站着多尔和克里斯，还有两个熟悉的……仙人？
人偶穿过了玫塔的身体向后跑去，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多尔小姐！”
是希雅。
玫塔怔了一下，回过头去。
就是希雅。
还有一个面容俊朗的男人站在希雅身后，扶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莉珈也来了吗？哈哈，快进来坐坐！”女人温柔地对门外的四人微笑着，又转头看向男人，“罗杰，推我一下，让孩子们都进来吧。”
“好嘞！”罗杰将女人推往屋内，将门口腾了出来，“家里终于能热闹一回了呢，莎莉利亚。”
罗杰，还有莎莉利亚。那大概是希雅的父母吧。和克里斯一同出现的仙人，就一定是薇岚嘉尔和希尔薇娅了。
莉珈跑进屋里，拉了一个小椅子坐了下来。希尔薇娅拉着小小的薇岚嘉尔走进屋里，克里斯跟在她身后，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希雅向门边站着的多尔说：“生日快乐！多尔姐姐，我们晚一会儿了，就去孤儿院里吃蛋糕吧，还是莉珈和我一起做的呢！”
“呵呵，她已经会做蛋糕了吗？”
“嗯嗯！克里斯提的箱子里面就是。”希雅指向坐在沙发上的克里斯。
“好啊。待会儿就出发去孤儿院吧，黛娅和莎柯娜都很想你呢。”
“好耶！”于是，希雅便跑去坐到了希尔薇娅的身边。
多尔看向正在谈笑的人们与希雅，幸福地微笑着。
玫塔有些呆滞地站在小屋门外，心中五味杂陈。此刻幸福美满的一群人们，在现实中，早已天各一方。希尔薇娅和罗杰牺牲了，莎莉利亚病死了，薇岚嘉尔、多尔、莉珈，她们都已经成为了剩下的人的敌人……
幸福的人们与温馨的阳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在黑暗中，人们的死亡无比真实地呈现。
从天而降的雷鸣带走了千帆之上的浮云，而浮云，又带走了荧火与幻梦的英桀。守序之核成为了人偶•多尔，而莉珈也早已离去。
最后，莎莉利亚一个人去了海边。她坐在轮椅上，凝望着远处轰鸣的雷霆，慢慢合上了双眼，神态安详地与世间告别。
玫塔一言不发，只是走近了死去的莎莉利亚，顺着她刚刚的视线眺望天边。
“我又惹您生气了吗？骑士小姐，为什么又这样看着我？”那个声音就像被玫塔看到了一样，从玫塔注视着的地方传出来。
“……”玫塔没有回应她，只是那样注视着那一处。
“怎么了？你真的一点也不想对我做出评价吗？”
“……”
“………”
“…………………………”
莎莉利亚的长发被海风吹起，轻轻拂过玫塔的身体。夕阳斜洒在莎莉利亚的头顶，却停留在玫塔的脸颊。一切都如同静止般宁静，而浪花轻擦沙滩的声音便成为了这片宁静中唯一的响动。
幻境褪去了，仅剩一片黑暗围绕着玫塔。
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变化。
只是一个少女，默默地站在这里，默默地看着这里。
“你是哑巴吗！？”
莉珈的耐心从来都是这样。即使成长至今，也不曾变化过。
玫塔仍旧没有回应她。
“…我绝对不会相信，你将会成为救世之人。”莉珈轻叹了一口气，恢复了平静的语气。
一簇火焰点亮了黑暗，玫塔不禁感到有些刺眼。
是的，一片鲜红的世界。
一轮明月悬于天穹，又逐渐熄灭。黑暗的世界中，仅余蔓延着的火焰，将旗帜化为灰烬，给予人们光与绝望。
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玫塔知道她是谁，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救救我…不，滚开！你们，都离她远一点！我怎么了，救…离开她！”一道雷光划破了黑暗的长空，轰鸣直击心弦，而鲜血也流淌到了玫塔的脚边。
玫塔转身看向雷光所至，还是莉珈。在她身旁，刚刚还在发癫的薇岚嘉尔突然安静，倒在了她的肩膀上，就那样安静地睡着了。
“对不起…小薇…对不起…”女孩跪坐下来，紧紧地抱着薇岚嘉尔，啜泣不断传出，“请原谅我的约束…总有一天，我会救你，我会带你回家。”
她踏着鲜血走向那个女孩。不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女孩转头看向玫塔，安静了下来。
“白罗斯，你根本就不是她！你，到底是谁！”
玫塔猛地一怔，往后退了几步。接着，她如同头颅被撬开一般，疼痛难忍，耳边鸣响着刺耳的噪音。
“他们从来都不认可，你的存在。”
“带来灾祸的人是你，带来消亡的人是你，引神注意降下天罚的，还是你！”
“你只是恰好萌生在神女之身，你只是恰好能依上神女之光！”
“你从不认可这个世界，你从不认可我们！”
“你便是这样，如此高傲的，如此弱小的，如此沉默的……”
“我便是如此的救世之翼。”玫塔强忍着身体的极度不适与内心的伤痛，以冷漠的语气，又一次打断了空间中接连不断传来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我就是一个小丑吗？原来，如此悲剧的悲剧，也无法引起英雄的怜悯！”莉珈不再尝试着说服玫塔，也不再强忍心中的悲愤。
玫塔睁开眼睛，渐渐直起身来，向女孩走去。
一刀挥下，女孩便化作荧光散去。
“过去的早已过去，我们谁都无法拯救已死之人。”玫塔抬起头，站在火海中凝望空无一物的天穹，“可你如此展现这些悲剧，不都是在控诉自己的无能吗？”
莉珈沉默了许久，又开口道：“是啊。至今为止，唯有我，从未冲上前去。唯有我，从未将他人护在身后。”
“…”
“……”
“……………………………”
“为什么我那么想活着！如果我再勇敢一些，如果我早就离去了，他们…”
“又怎会早早便牺牲了呢？”
“……”
玫塔开口道：“想要活下去从来不是一种过错……”
“我知道，我明白，我什么都懂！可是，现实是沉重而残酷的。从来没有什么美好等在我的身前，每前进一步，便会失去些什么啊……”莉珈的声音染上泪光，向那位于火海中坚挺的英雄哭诉着世界的恶意，“你难道不明白吗，你难道不曾经历过吗？可我只是凡人，我甚至从来不自诩英雄，也不配自诩英雄……”
玫塔提起双刃，将其一的刃尖指向天空：“如果你想要成为英雄，想要拯救所爱的世界，便向我拔刀。如果你连与我交战的勇气都不存在，那么，你就永远无法成为英雄。”
“如今你向我宣战，大概也已经知道多尔死亡后我就没法引爆幻境了吧…我知道你很强，我知道你绝对不会输！可是，我要活下去，我必须活下去……就算我什么都拯救不了，但我至少要拯救我自己！”
“所以，如果这么说，那个如此高傲的，如此弱小的，如此沉默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莉珈沉默了。
“…”
“……”
“不！”
泪水化作暴雨接踵而至，回荡在幻境中的便也只剩宁静。
莉珈自火海中走来。她低着头，沉默着，悲伤着。幻境随她的脚步粉碎，下着雨的千荧城前，仅有两个少女在对峙着。
玫塔回过头看着她，垂下了举剑的手。
莉珈走到玫塔身前，抬起头，拔出了一把长剑指向她。晶莹的泪光于少女眸中回荡，其余的，仅有恐惧与赴死之决意。
“我会杀了你，我会在这里，杀了你！”莉珈带着哭腔的嘶吼穿透了玫塔的大脑。
玫塔没有再与她争辩，而是温柔地回应：“从今天起，你也将成为英雄。”
玫塔也举起了自己的剑，微笑一瞬，便抬脚走上前去。
莉珈的天星使得千荧城前升起烈火，甚至连大雨都浇不灭。
在刀光剑影中，在火光与碎羽的冲击中，夹杂着若隐若现的泪水，在火海之中熠熠生辉。少女的一头银发随着迅捷的动作而飘扬，被火焰照耀，宛如晚霞之下湍急的河流；她的紫纱裙摆同样闪耀着，飘逸的动态似是翱翔的蝶翼。
为什么人偶总是很难成为人？因为此刻能够被情感左右的，能够成为英雄的，只有人。
多尔已经牺牲了，为了她所爱的世界，为了她所爱的孩子们。还有其他死去的孩子们，活着的孩子们，她们融入人，保护人，超越人。可我呢？我甚至，连“人”都没有真正成为过。
一刀最容易躲过的攻击，玫塔却没有闪躲，只是任由刀刃穿入身躯，刺入得越来越深。她闭着眼睛，忍耐着疼痛，坚定地注视着莉珈。
莉珈愣住了，立刻将刀抽出玫塔的身体。
“你在做什么！你们这群所谓的英雄，都这么喜欢自残是吗！”莉珈后退几步，又大声向玫塔吼道。
玫塔紧紧地捂住胸口不断流血的伤口，一步步朝她走来：“莉珈，你看到了吗？我也会受伤。但是，你杀不死我，你永远杀不死我。人，尤其是你这样的人，永远是拥有同情心的。”
“不，根本不是！不是的，不是的！”莉珈重新提起剑，冲向玫塔。
可玫塔没有迎接死亡。
玫塔迅速抬起剑，扬起莉珈的下巴，将瓷质的皮肤击碎，使她被掀倒在地。
“好痛，好痛…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做到吗？我什么都做不到吗？”
玫塔虚弱地扔下了一把剑，一手按住胸口，一口提剑，走近莉珈的身体。
她放开了按着胸口的手，转而握上长剑。
“呃啊！”
随着一声尖叫，长剑刺入了莉珈的身体，将她牢牢地钉在地上
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思想艰难地撑起莉珈的身体，直接从长剑上穿出，站了起来，将玫塔顶得后退了几步。
玫塔又一步走来，用力地抱住莉珈，使她动弹不得。
莉珈猛地挣开了缚束，回身对着玫塔猛打一拳。
玫塔只是一潜身，便躲开了那一拳。随即，她又从下方钻出，反击了一拳。
莉珈险些站不稳，勉强地用脚后跟撑着地。
可玫塔没有给她恢复的机会，瞬移过去猛踢了她一脚，将她再次打倒。莉珈腰间的机械零件被踢坏了一大片，构成皮肤的瓷片甚至飞了出去，发出惊心的响声。
“呜呜…呃啊！痛，好痛！”莉珈蜷缩在地上，紧紧地抱住胸口的伤口。
“为什么？她明明是个人类，还受了那么重的伤……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你不躲开！为什么！”莉珈的思考模块似乎已经故障了，直接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玫塔扑通一声倒下了，单膝跪地勉强撑起了身体。她用力地按压着胸口，连黑色的衣服都已经染上了鲜红。
“你…做到了。”玫塔看着莉珈。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什么，我又一次伤害了別人，还搭上了自己的命！”
“你向我证明了，真正的‘人’，是什么样的。”
“可我也只是人！而且，我还是罪人！”
“……”玫塔沉默地凝视着那颗紫色的瞳孔。
无人的大门前，暴雨和着狂风雷电，还有那正在渐渐消失的火焰，它们尽情演译二人的悲恸。
挂在莉珈脖子上的那条环表项链的盖子被风吹开，上面是一群人的合照：
希雅的父母，浮梦浮云浮生，多尔和她，还有一群孩子。在他们的微笑中，黑白的照片便如同被染上了阳光。
“那些人都是你最重要的人吧。”
“……”
“因为他们都认可了你作为人的存在，是吗？”
“我死了。”
“不…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成为英雄，一个万众瞩目的英雄。”玫塔的手按上了莉珈的伤口。
“……”
她知道玫塔想干什么。
一个成为“英雄”的机会吗？
“谢谢。”莉珈说。
玫塔温柔地注视着她。
“创生之天冀，无我之救赎。无瑕•槃羽，天权解放。”
二人的伤口浮现出淡淡的白光，一点点向内愈合。玫塔胸口的血液干涸，不再渗出。虽然天权无法完全治疗莉珈，但至少能使她免遭死亡。
“愿美好…”话没说完，莉珈的意识便睡去了。
玫塔又艰难地坐了回去，看了一眼莉珈。
“…谢谢你。”
她艰难地站起身来，扶着墙原地站了一会儿。
槃羽的创生之术与玫塔身体的特殊性相结合，使她能在一段时间内完全恢复，但天星之力也暂时透支得差不多了。
她看着莉珈破损的躯体，时间可不会等她。于是玫塔走近了莉珈，将她抱了起来，准备往千荧城里走去。莉珈应该是千荧城里的人吧？至少，他们应该不会放弃莉珈不管。
“薇特洛斯小姐，莉珈就不需要您费心了。”一个长发男人拄着手杖，向玫塔走了过来。
玫塔心里猛地一震。
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就是罗涅槃德。
“过来吧。把她送去黑十字大教堂，让牧师治疗好她。”
两个士兵一前一后抬着担架走到玫塔身前，玫塔便将莉珈放上了担架。他们抬着莉珈，向城里的教堂走去了。
“你呢，还需要治疗吗？”
“不，我已经没事了。而且，我或许还是你们的敌人。”玫塔侧过身去，离那些人远了一些。
“…好吧。”罗涅槃德笑了笑，挥手示意士兵退了下去，“那么，请跟我来。”
就在这时，克里斯和希雅抵达了千荧城。
“罗涅槃德？”克里斯停下了脚步。
玫塔听见克里斯的声音，转过身刚要开口，希雅就跑过来抱住了她。
“希雅…？”玫塔反应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希雅的背。
“……”希雅抱得更紧了。
希雅突然愣了一下，放下了抱着玫塔的手。
“抱…抱歉。你没事就好，玫塔小姐。”
“…谢谢你的关心。”玫塔的语气多了几分温柔。
克里斯笑着看了一眼二人，又回到原来的表情。他走近罗涅槃德：“七海苍明呢？”
“苍明已经到荧尾湾了。现在的话，大概在等开拓号来接他去鹤原港吧。”
“真快啊，该说不愧是无心大人呢？”克里斯屑屑（？）地打趣道。
“那是。”罗涅槃德笑了笑。
“那么，他们给多尔的行动计划，就是让她阻挠我然后牺牲吗？”克里斯又冷下了眼神。
“……”
“回答我。”
“她死了？”罗涅槃德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她死了。她早就恢复神智了，这一点你一直没告诉过我。但她却莫名其妙地拦住我的路，甚至留手不伤害我们。最后，守序意识又醒了，留下遗言后，她就自杀了。”
“…虽然现实有些残酷，但确实是在我意料之内的做法。”罗涅槃德苦笑道。
“什么意思？”
“多尔确实早就已经恢复自我意识了，甚至还加入了我们。”
“？”
“但她身为我安插在新神主义者中的间谍，我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你也知道，她每一次被派任务去找你，都是留了手的。”
“是这样吗…那她为什么自杀？只要和我们坦明她的身份，我们就能一起继续了。”
“新神主义者派人去追杀你和苍明之后，我就找到证据审判了他们，又在狱中杀了许多人。那时，新神主义者大部分都已经放弃了，玫塔也正好醒来，这样的时机正适合多尔开始侵蚀内部。但她要求我，她的行动需要他自己来决定…”
“所以她的行动就是自杀？”克里斯打断了罗涅槃德。
罗涅槃德沉默不语，就那样站了一会儿，开口道：“守序意识核心在她体内，她死亡后，守序意识就会随着她消失。那样的话，那些被流放的人偶孩子们确实可以得到自由。但剩下的计划，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安排的。”
“…我们相信她吧。至少，那份意志，我看到了。”
中午十点的钟声从教堂的高塔传来，阳光透过漆黑的云层与喧闹的雨，足够将天空照亮几分。
罗涅槃德带着三人走进千荧城，那是一幅与外部截然不同的光景。
广场最先映入眼帘，最中心的，是一尊高大的石像。
那是两个女人。一个直直站立着，抬头眺望着远方的长空，她右手执握的大剑刻入地下，烙印着千年的传说。另一个并腿斜坐在身后人的大剑前，手中抱着一个巨大的十字，紧闭的眼与皱起的眉无不透露着哀伤，仿佛是在为谁默哀。
玫塔出神地望着她们，想起了绫罗亚的两位先神。
克里斯似乎注意到了玫塔：“那是绫罗亚人为了纪念两位先神立的雕像，你应该知道吧。”
玫塔猛地反应过来：“…哦。”
是想念吧。
想念那位扶着自己骑在她马背上的女武神。她教自己挥起重剑，又送给自己一抹锋芒。
是遗憾吧。
遗憾那位温柔似水，又光芒万丈的希冀之神。传闻中，她无所不能，无所不知，通晓万物，精神伟大。可如此优秀的人，自己甚至没能见上一面。
玫塔没有再多想了。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她早就明白了海宁子这句话的意义。
同行一段路后，他们被带进了黑十字骑士团的总部。
（作者幻现：应该是这样叫的，对吧，对吧，对吧？）
罗涅槃德带着三人到了团长的办公室。然后，他坐在了桌子后的那个位置上。
“图书架旁有椅子，你们可以自己拉过来坐。当然，如果不想坐的话，站着说话也可以。”罗涅槃德轻轻歪了一下头，对着三人笑了笑。
克里斯第一个走过去，拉过来三把椅子。
“坐吧。”
“……”
“………”
“…………”
“？”
四个人坐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议事了吗，各位？”罗涅槃德开口打破了僵局。
“可以。下一步，我们就先把希雅送回去吧。”克里斯回答道。
“不。”希雅的语气低沉，而答案，更是意料之外。
“希雅，你必须明白，我们的敌人不是多么容易战胜的人，而是新生的雷鸣之神。这场战斗，注定会有牺牲，就算你去了，也只会白白送命。”克里斯严肃起来。
“可我不能永远只会龟缩在你们的保护下！我也想拯救小薇，我也想出一份力。身为骑士团的游击骑士，拯救人民、保护人民，都是我的使命，不是吗？相信我，我已经十五……”
玫塔打断了她：“像你一样十五岁的孩子，甚至很多都提不起你的重剑。你做的已经够好了，你不需要再去证明自己了。而且，拯救与保护别人，从来不是你的使命。”
“我不想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从我身边离去了。你也好，克里斯也好，莉珈、小薇也是，你们一个都不能再少……”
“……”
“可别在开打之前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在我们万华璋，这可是大忌呢。”克里斯笑了笑。
“可明明是你刚才说一定会有牺牲的吧。”
“好了，无聊的煽情到此结束，现在做好决断，你是要继续回去驻守还是和他们一起反抗雷鸣之神？”罗涅槃德笑着打断了他们。
“麻烦你把她送回…”
希雅抢下了话：“我不会回去的。我不会拖你们的后腿，一定不会。让我保护好你们，不也是多尔的遗愿吗？”
“但她的原话是让你好好活下去。”
“原话是什么不重要，我知道，至少我知道我不想再让悲剧频频发生。”
“…”
“……”
“………”
此刻与二人争辩的她，早就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了。或许吧？
“…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连累你们，在你们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一定会挺身而出。我不怕死，父亲和母亲、多尔，他们都已经不需要我的照顾了……不，我不会死。”希雅的声音颤抖起来，却又平静下来。
玫塔看向希雅的眼神有些悲伤，又有些…坚定？
“我相信你。”玫塔说。
“那么，你要留下？”沉默已久的罗涅槃德说。
“嗯，我要留下。”
“那好。稍后，会有其他的骑士带你们去宿舍。这几天已经开始雷暴了，时间紧迫，休息几天后，你们立刻启程前往维拉礁。在多尔的计划下，莉珈也将和你们一同前去。”罗涅槃德拿起钢笔埋头写了一会儿，便拿着刚才写东西的纸张站起来走出了门。
克里斯也站起身来，转头示意玫塔跟上。玫塔会意，跟着二人走了出去。
砰的一声，门关了上去，接下来，便是无边的寂静。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希雅一个人。
希雅看着放在一旁的重剑，沉吟良久。
那把剑上的焰色光芒，是天星之力吗？更浪漫的假设，多尔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她。
“多尔，你一直都在，对吗？”
不知为何，环境太安静了，甚至连窗外的风都没有回应她。
于是她也沉默了。
爱着她的人都死了，因为她总是那么懦弱。她总是看起来很勇敢，却永远被其他人挡在身后。
她自责道。
“这一次，就让我为你们挺身而出吧。”
希雅提起了重剑，走到门前，推门离开了罗涅槃德的办公室。
另一边。
“希雅的信念早就坚定不移了。她一直渴望着能够拯救些什么，却一直被别人拯救。”
“可如果真的让她去的话，既危险又帮不上什么忙。”克里斯说。
“你为什么不能相信她？”
“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纵使她意志再坚定，我也不能就这样放任她去送命啊！”
“你还不明白吗？多尔用自己的死来和你证明她的成长。”
二人沉默了。
“……”
“…那好，我明天就安排人把她送回去。不过我也仅仅能把她送回去，剩下的，我不会干涉，也不能干涉。”罗涅槃德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便转身走了。
玫塔一声不吭地在墙边靠了半天。
“…走吧，玫塔，回去找希雅，我们一起回宿舍吧。”
玫塔直起身来，没有回答他，而是径直绕过了他。她也没有回办公室，只是往广场走去。
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克里斯：“我去广场散散心，你带希雅回去吧。”
可是，广场可没有挡雨的地方啊。克里斯只是叹了口气，便转身一个人回办公室找希雅了。
玫塔走到先神石像下，抬起头仰望女武神的脸。
莉亚纳丝，您能否告诉我，在如此残酷的现实中，孩童曾被教导的勇敢与坚定，也是错误的吗？
没人回应她。
已死之人的灵魂轻轻无声哭泣，或许是怜悯与肯定。
玫塔蹲坐在石像下，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
黑云遮蔽了天穹，星光化作雨露。而无声的伤悲，而无言的静默。勇往直前直至牺牲的勇者曾经是令人崇拜的对象，如今，所有人都不愿成为。
为什么呢？
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没有所谓的魂魄，没有所谓的天堂，更没有所谓的重生。世界太过庞大，太过残酷，而人太过渺小。有多少人付出那宝贵的生命，甚至都无法改变些什么。
玫塔抬起手，捂在额头上。
她不该多想的。
玫塔站起身来，往宿舍走去了。
荒诞的世界，它为何如此荒诞？
耹听者，你告诉我，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它一次次地将美好埋没，为何它从不回应人的期望？
玫塔自己回答她，她对你说：
“因为我们都是沧海一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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