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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平

    四平村地处大邺版图的最南端,背靠大邺郫城,南面邻国高济,就是这么个被两国边境城墙与一众矮山夹在当中,仿佛爹不疼娘不爱的的边陲弹丸小地,还是如同野草一般,在世代居住于此的百姓劳作下,展现出别样的盎然生机。

    许是四平地处南方的缘故,村里头的庄稼长势很好,家家户户不曾愁过米粮,朝廷的赋税也不重,因而余出来的大米或是制成米粉,或是封存入窖,酿成米酒,也就造就了四平的韧醇呛三绝——米粉,米酒,以及四平特有的小果辣。

    四平米粉的做法并不复杂,小块猪骨配丁点猪油下锅加盐熬成底汤,擀得扁平的宽粉下锅烫个片刻就可捞出,一碗粉,一勺猪骨汤,一勺酱油,再加一勺炸得酥脆的肉沫,撒点零星的葱花,配上四平坨坨山上特有的酸甜野果与小米辣腌制而成的小果辣,再饮上一口醇香不醉人的米酒……

    于老汉看着面前那个大口吃粉的白衣青年,憨厚一笑,问道:“嫩子,我于老儿莫骗你撒?”

    白衣青年也抬起头,回了于老汉个同样热切的笑:“确实好吃!肉沫入嘴酥香,米粉爽滑,还捎上骨汤的咸鲜,嘬一口小果辣酸辣爽口,再饮一杯醇香不醉人的米酒……四平三绝果然名不虚传!”

    于老汉其实并不怎么听得懂大邺官话,自己读书进郫城考取功名的大儿子倒是闲暇时教过他三两句,不过看面前那位白衣青年飞扬的神色,想必定然是夸赞的话语,于是于老汉本就咧开的嘴角又上扬了许多。

    等到白衣青年把碗里的汤都饮尽,于老汉赶紧起身接过碗,嘴里问道:“后生仔,再盛你一碗?”

    还没等青年回话,他又探头望向青年身后不远处的魁梧汉子:“你咧后生仔,你壮得很哟,没吃一碗垫垫肚子嫩子得噻!”

    汉子愣了愣神,随即沉默地摇了摇头,而白衣青年此时也已经站起身来,笑着朝于老汉摆手,回道:“不劳您忙活啦,我俩还急着赶路,粉就先余着,等我下次来四平,还来您这儿蹭饭。”

    说完,白衣青年又凑到于老汉身边,搓着手笑呵呵道:“不过老伯要是有多酿的米酒,倒是可以给我捎上两壶,家妻管得严,就没给我拎上几坛酒跑商路,怕我喝酒误事,您看……能不能给我这肚里的酒虫,在路上解解馋?”

    丁老汉闻言笑得直摇头,话语间夹杂的几个“酒”字,再加上青年的神情,丁老汉边晓得了这个俊俏后生心里的小九九。他指着白衣青年无奈道:“你啊你……你在这儿等一哈,老汉我克给你捎几壶。”

    白衣青年赶忙笑着点头,只是在丁老汉就要转身进屋的一瞬,原本老人空落落的腰间,倏地多出了一串小半贯份量的铜钱。

    等老人进屋,不见身影,魁梧汉子才凑到青年身后,闷声道:“十二支硕鼠门的妙手,司旗,你又从哪儿偷学来的花招?”

    被称作司旗的白衣青年笑了笑,随手转起手里的黑褐色令牌,说道:“江湖百家,谁在我眼皮底子下出手,谁就是在给我喂招,除了登天法,这人间没有我江向易想学学不成的招式。”

    魁梧汉子刚要开口,就被江向易笑眯眯回头盯住,硬生生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名门正派的秘传不是我学不会,而是君子坦荡荡,我行的端做的正,不屑于如此偷师,做出这等小人行径,是这个理吧,义封?”

    魁梧汉子沉默片刻,点头道:“司旗高义。”

    看着一脸满意神色的江向易,默默退回原地的汉子心中腹诽,开玩笑呢,他要是不赶紧点头再拍两句马屁,江司旗能让他立马躺倒在马车车厢里,一直昏睡到深夜。

    趁着现在老人取酒未归,汉子的思维又渐渐发散出去,其实他并不能理解,分明有着一身打磨得圆满无瑕的无垢境底子的山海司司旗,为何要让自己一个刚刚摸到无垢境门槛的武夫来担任贴身护卫。

    要知道,一个臻于圆满的无垢境,实际上离踏入江湖武夫们人皆向往的蹈虚境也不远了,而衡市门最新出炉的武评金戈榜里,被评为天下第一的常会凭也只是蹈虚境后立。但更为诡异的地方在于,整个武评金戈榜里头,自己竟然找不到江向易的名字,甚至于天下武夫十人之中,连一个姓江的都没有,而武评第十,只是个无垢境神到的王崔波……

    “……义封,赵义封?赵麓南?黑桩子!嘿!醒醒!妈的,哪来这么溜手的蛮滑子,就老子笑呵呵拎酒的这点子时间都有空给你下蛊了!等老子抓到你给你把养着的蛊虫全他妈喂青蛙……”

    等赵麓南回过神来,看着面前骂骂咧咧咒着南疆蛮子的江向易,他放下心嘿嘿一笑,管他呢,想不通就算了,反正天塌了都能有江司旗挡着,自己这木头脑子胡思乱想又是怎么个事儿呢。

    那头提酒咒骂的江向易猛然回头看到赵麓南笑得憨头憨脑,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脚,嘴里愤愤道:“嘛呢!还笑!再不抓紧赶路你就等着吧!我抓你回司里给我打八百遍猿形步!”

    赵麓南挠挠脑袋,憨厚笑道:“司旗,我给你打八千遍都不成的,赵祖师的内家拳没个明师领着,还真学不来……”

    丁老汉拎来一把竹凳坐在门口,笑呵呵看着不远处两个年轻人操着自己听太不懂的大邺官话,叽里呱啦的嬉笑怒骂,老人浑浊的眼里突然涌进些许光亮,好像有个即将远游的孩子背上自己亲手制成的竹编书篓,就站在江向易驻足的门口,回头朝自己露出一个飞扬的笑,挥挥手道:“阿爹,你就等着你仔给你考个大官回来,带你享清福喽!”

    而那个与孩子些许重合的身影,也向着老人笑着招手:“老伯,走了!下次还来你这儿蹭酒!”

    丁老汉也笑着招招手:“你个后生仔啊!路上小心点,酒莫喝嫩多喽!”

    大邺京城。

    面容年轻的皇帝端坐在龙椅上,认真听着朝会上文武群臣的上奏谏言,时不时与一旁的帝师交流几句,而身着一袭惹眼红衣的黄门总管就这么低着头,肃穆站在年轻皇帝身后不到三尺的位置。

    等到朝会渐进尾声,文臣中才慢吞吞走出一个满面愁容的身影:“皇上,高济派使者入京,说是为南境边陲一事,给皇上一个交代。”

    年轻皇帝定睛看了看,有几分印象,好像是杨鸿胪卿,鸿胪寺里头最容易被众人“推着走”的倒霉蛋,想来这次也是被架着上的火炉,于是年轻皇帝就没想着要如何为难他。

    “哦?朕还未向高济问罪,反倒是他们先来给朕一个交代了?想来使者此刻就在殿外,杨爱卿退下吧,传高济使者进来。”

    随着殿外黄门一声尖长的“宣高济使者入殿”,一身白衣腰缠红缎的高济使者趾高气昂步地入殿内,面对龙椅上高坐的年轻皇帝,男人只是随意行了个高济单膝跪礼。

    朝中气氛霎时一沉,年轻皇帝对此却仅是报以微笑,不以为意道:“听闻高济使者远来大邺,是为南疆边境一事,替成显皇帝给朕一个交代?”

    单膝跪着的高济使者没听到意料中的免礼平身,面色稍有不满,但又瞬间转为傲色,昂头回道:“正是如此。”

    “好啊,好。”年轻皇帝轻轻站起身,步下台阶走向高济使者,他微俯下身,直视后者的眼睛,微笑问道:“今日高济夜袭我大邺边陲,仅是给朕带来了一个轻飘飘的‘交代’,若是往后高济进兵攻下大邺的郫城,是不是只需给朕送来几份用来‘交代’的薄礼?”

    高济使者一愣,正要开口回话,年轻皇帝又瞬间直起身来,直勾勾的视线充满冷意,来自上位者的威压就像一张带爪有力的大手,瞬间攥住原先无比自傲的男人心头,男人头顶那双原本明亮的眸子,此刻却仿若一只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漠然俯视着,紧盯着冒犯自己领地的无知猎物。更让男人感到惊惧的是,此刻拥有这种异样视线的绝不止那位年轻的大邺皇帝——还有殿内默然矗立的文武群臣,而他们与那位年轻皇帝的双眼所盯住的,绝不是男人本身,而是他身后所倚靠的高济国土……

    ——逆鳞。

    高济的使者空白的脑海里突然挤入这个源自大邺的古老词汇。

    真龙在怒视触碰祂逆鳞之人。

    无论是高济的皇帝,还是高济的国土,只要再次触及这片逆鳞,大邺的真龙会将他们一并吞食殆尽。

    “——回答朕。”年轻皇帝不带丝毫感情地开口。

    “如若大邺踏平高济,在尔等残破的皇宫中剑指成显太宗,是否朕和尔等一样,也只需要给成显抛下一个轻飘飘的交代。”

    “不……不……”男人的后背被冷汗浸湿,大脑空白的他只能麻木地否认,满朝文武在年轻皇帝的威严下一同投来的慑人视线仿佛在等待他的松懈,只要瞬间的失神就能将他撕碎吞噬。男人只能不停地吞咽口水,原先直挺的脊背已经弯曲,不知何时双膝已经一并跪地,原本高傲的头颅也低伏在地,颤抖着的身躯里只有年轻皇帝如洪钟般的声音在凶狠地撞击五脏六腑。

    “回答朕。”年轻皇帝重新坐回龙椅之上,以极其傲慢的姿态半倚着,双腿大开,俯视那个打心底里畏惧臣服的男人。

    “高济,是否在向大邺……”

    “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