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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夺舍

    在两道寒芒乍现之前,多年刺杀与潜伏造就的对危机的嗅觉,让李景铄瞬间察觉到死亡的靠近,身体近乎本能地做出了抬刀格挡的举动,尽管如此,一时不察的他还是慢了一步,手中的长刀根本来不及护住脖颈,只有抬起的双臂能够阻挡江向易的行剑轨迹。

    于是李景铄只能眼睁睁看着双臂被银色的剑刃划过,溅起的血液仿若倒退的深红雨水,肆意地跃上他的脸庞。在这短短的一瞬,李景铄眼里的世界好像被一双大手截住了光阴长河,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中变得缓慢无比,割裂的血肉与飞溅的碎骨,江向易眼中的冷漠杀意,以及荒野月色下那两柄清冷染血的剑,李景铄都能看得无比仔细。

    直到迟缓的痛觉终于冲进脑海,李景铄才从宛若缓刑的世界中逃离,一时间所有的不解,疼痛,不甘,愤恨,后悔在此刻被胡乱地揉作一团,再囫囵地塞进大脑,将李景铄仅存的理智迅速瓦解得灰飞烟灭。

    “啊!!!!”

    双臂尽断的男人痛苦地嘶吼着,脚步踉跄地躲过江向易斩来的第二剑,重心不稳的李景铄整个人被冲刺奔逃的惯性裹挟着,向前砸出数十丈远。纵然江向易轻功了得,在出手后还是得止住冲势才能调转身形重新追赶,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乎没有一战之力的李景铄向远处摔去,在荒原上染出一道猩红血迹。

    等到陈法与江向易赶到断臂男人身边时,此时的李景铄已经面目全非,原本俊俏的脸庞变得血肉模糊,脖颈因为摔倒在地产生的剧烈撞击,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左腿处刺出的断骨清晰可见。昔日那个纵横高济江湖的月下公子已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地面上靠着仅剩的双腿缓慢磨蹭着爬行的黑衣血人。

    “……妍………彩……妍…彩……姐……”

    陈法与江向易都听到了地上男人断断续续的低声呢喃,陈法朝江向易投向询问视线,后者不带丝毫感情地回道:“女人的名字。”

    陈法随即了然,二人心中都没有唏嘘,当李景铄越过国境对大邺出手那一刻起,想必他已经清楚自己或许会有身死的结局,对此也做好了准备,这临死的呢喃,也不过是不甘的执念罢了。

    江向易没让李景铄痛苦太久,动作熟练地提剑刺透了这个天下第七的心脏,随后扭头朝陈法看去:“帮个忙,找一下他的手,被我不知道砍到哪儿去了,应该就在附近。”

    陈法抽了抽嘴角,冷笑道:“江司旗可真有排面,居然能吩咐一个天下第二来帮你收尸。”

    江向易回他一个微笑:“衡市门的老裴头应该缺你一张陈法的画像,要不下次我找他喝酒的时候顺手带上一张,贴在金戈榜上,你觉得如何。”

    下个瞬间,只见江向易被突如其来的一拳轰飞十数丈远,而出手的陈法则是骂骂咧咧,拍拍手回头去给气绝的李景铄找断手去了。

    远处的江向易龇牙咧嘴地甩了甩发麻的双臂,心中暗骂几句。尽管陈法留了手,但天下第二在自己体内留下的那几缕拳意可真不是闹着玩的,若是没有一身臻于圆满的无垢境底子,这会儿他应该和李景铄一样倒地不起了。

    想到此处,江向易便朝李景铄的尸体投去视线,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寒毛直竖。

    与此同时,在荒野上找寻断臂的陈法也猛然察觉到一丝让他头皮发麻的危险,他迅速转身朝江向易的方向看去,只见二人中间躺着的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突然开始一点点拱起腰背,而距离陈法不远处的草丛中也开始传来细碎的,如同蟒蛇爬行的声音,陈法用余光朝声响处瞥去,只看见李景铄的断臂在草丛中诡异地朝着那具尸体缓缓挪动。

    “妈的……这是什么东西……”

    没等陈法消化这个令人直犯恶心的场景,李景铄尸体的方向便又有异动。

    本该死透了的李景铄此时已经缓缓站直了身子,双臂处几根蠕动的黑色血肉拉长垂地,原本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在惨白的月光下开始一点点补全重塑,一双阴冷毒辣的眸子也再度重现人间。

    二人此刻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各自拉开应战架势,他们死死地盯着那个逐渐变得毫发无损的李景铄,眼睁睁看着对方双臂处的黑色血肉将断掉的双臂缠住带到身边,一点点拉扯到截断的创口处,黑色血肉不断地交织缠绕,将双臂恢复如初。

    月色下的李景铄僵硬地歪了歪脑袋,嘴角抽动,随后他抬起双手,狠狠揉了一把脸,扯出一个怎么看怎么别扭的微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陈法,再转头望向如临大敌的江向易。

    李景铄喉咙里发出一段沙哑难听的声音,尔后仿佛蒙童牙牙学语般,用一段段音节逐渐拼凑成一句并不流畅的大邺官话:“…嗬嗬………咳……江…………向……易……”

    李景铄好像不太满意自己的声音,于是他皱了皱眉头,随后飞速抬起右手将自己的喉咙刺穿,从中掏出一截断骨,随手扔在地上。那头正对着他的江向易能清楚看到李景铄喉咙被破开的地方,不断有黑色的血肉在里头蠕动重组,又变回毫无外伤的模样,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恶寒。

    而那头的李景铄清了清喉咙,吐出一口血痰后,又再度开口了,还是用的大邺官话,但流畅度和嗓音和原先的李景铄再没有一点差别,他对着江向易微笑道:“江向易,你很不错。”

    江向易很想空出手拍去此刻身上冒出的鸡皮疙瘩,但心头不断作响的警铃让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他没去接李景铄的话茬,反而像是印证内心猜想般回道:“你不是李景铄,是那只偷袭慧尘的秽神?”

    “李景铄”想了想,笑道:“希望下次你能用‘一位秽神’来称呼我,如果你嘴里的慧尘,就是那个被我刺穿心脏的和尚,那确实是我出的手,但那不叫偷袭,那叫伺机而动,就像你杀了李景铄那样。”

    江向易皱眉思考了片刻,他突然收起了手上的双剑,但并未收敛身上的杀气,他朝秽神摇了摇头道:“不一样,我只是在以牙还牙。”

    秽神对于江向易的举动有些诧异,但祂很快想通其中关节,后者的观察力实在出众,自己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出手杀人的心思,反而是交谈的兴致更浓,毕竟近百年才能夺舍一具底子极佳的武夫皮囊,“李景铄”现下的心情极好。

    掌控李景铄身体的秽神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江向易的说法,祂扭过头又看向那边仍旧保持着拳架的陈法:“你就是天下第二?”

    陈法默不作声,没得到回应的“李景铄”像是惋惜般摇了摇头,叹道:“你们武夫这百年来过得也太过安逸了,竟然连一个蹈虚境神到的武夫都能评上天下第二。”

    陈法依旧不发一言,反而是“李景铄”身后的江向易出声道:“还行,至少比一些夺舍还要假借他人之手,没办法与天下第四正面对敌的货色要混得好一些。”

    对于江向易的出言讥讽,“李景铄”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向江向易耐心解释道:“自从飞升台被毁,人间众神与旧天庭失去联系,我们就暂时陷入了沉眠,如今距我清醒,也才刚刚过去二十来年,我的实力大不如前也是没办法的事。但只要众神在人间苏醒,享得凡人香火,不出十年,到那时,不论是你还是这位天下第二,在我们眼里都不过是蝼蚁罢了。”

    江向易冷笑道:“这是在给人间下最后通牒?”

    “李景铄”笑着回道:“弃暗投明不是坏事。”

    江向易摇了摇头,回绝干脆:“没可能,人间不会成为恶神的粮仓,百年前的生灵涂炭,我绝不可能让它重现。”

    江向易顿了顿,又问道:“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们坠入人间的秽神不是早就被呓语污染,都疯了吗,为何你还能保持清醒?”

    “李景铄”愣了愣,他仿佛听到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尖锐笑声。他的笑容也在此刻突然变得狰狞起来,脸上突兀钻出几根漆黑带血的肉芽,声音也不再是身躯原主那般轻快悦耳,而是变得嘶哑难听:“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们没疯?”

    江向易忍着恶心,盯着李景铄疯狂的眸子看了两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明白了。”

    “李景铄”抬手用力摸了一把脸,收起狰狞的面容,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道:“众神坠入凡间之时都已经被呓语侵入神识,神位低下或是神格破损的就会被呓语完全污染,变成你们常见的那副癫狂的惨相。而我等身居神祗高位,神格完整的金仙,则能够完全承载天外天的意志,保持原本的神智不散。”

    江向易捕捉到秽神话里的关键处,诧异道:“天外天?”

    “李景铄”抬头望向天空,像是自嘲般笑了起来:“是啊,天外天,天庭何尝不是天上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