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山海司 » 七.追杀

七.追杀

    已经启程北上有些时日的赵麓南从油纸里拾起一块桂花饼,别扭地开始细嚼慢咽起来。蒋去在前头驾着车,时不时回头望两眼魁梧汉子的窘态,板着脸憋笑。

    江司旗已经不见踪影有段日子了,马车才刚驶出郫城城门没两天,一只白头雕就带着封密信停在了车厢上,蒋去就看到收到信的江司旗脸上露出一丝异色,随后同两人嘱咐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江司旗离去前,跟蒋去交待的是接下来的目的地。而对赵麓南的要求,则是在江司旗到达南樾之前,赵麓南的武学精进皆要以慢字为主,甚至连吃喝都得端一副雅相,不仅是为了让后者更仔细地感知自己身上游走的真气,做到对真气运转快慢的收放自如,更重要的,是为了好好练练他那张无垢境的嘴。

    对此魁梧汉子叫苦不迭,但江向易只是报以微笑,便匆匆启程,眼尖的蒋去看到江向易腰间背起的双剑,心中了然——江司旗此去得打一场声势不小的架。

    郫城到东海渤雍城之间,夹着三城一原,三城里靠北的是小城渝岩,那儿的人都好辣,好重口,蒋去印象里,海字旗的秦归坪好像就是从渝岩一个小县里出来的。靠东南的地方坐落着桂南城,和靠西北的桂北,还有紧贴着桂北城的郫城一并被称为山蛮城。尽管如今大邺全国已经民智渐开,大小书院开设在每个城池,但三城中的大邺百姓依旧没法摆脱中原人眼里,近百年来的南方蛮子形象。

    在这三城当中,围着一座几乎了无人烟的古战场,除了难民流寇,不会有任何一个大邺百姓愿意在其中出没,就连有数位抚泽境武夫押镖的商队都宁愿多跑几天远路,也要绕着这座恶名昭彰的逐鹿原走。

    江向易已经在逐鹿原的深山老林里追了两天半没合眼了,整个人面色憔悴,身上的银丝底绣黑袍已经被林子里的杂草荆棘刮得面目全非。在他不远处,一道同样身着黑衣的人影也不好受,相比起江向易的吐息绵长,黑衣人的呼吸已经有些紊乱,估摸过不了多久就要被长时间的追逐打乱真气流转的节奏。

    身着黑衣疲于奔命的李景铄苦不堪言,这趟大邺之行实在是个赔本生意,不仅没能接近大邺的飞升台,甚至还在中途就被大邺的探子发现端倪,导致自己只能暂时躲藏到这座荒无人烟的古战场境内避一避。这还没完,进入逐鹿原还没两天的功夫,就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垢境武夫暴起偷袭,好在李景铄足够警觉,被那一瞬的杀气吓得瞬间前扑,这才没被一剑削去头颅。

    在那之后就是李景铄胆战心惊地逃亡,以及身后江向易锲而不舍的追赶,两人就在逐鹿原的荒林里不眠不休足足跑了三天三夜。可怜李景铄先前还被秽神贯穿了右胸,实打实的负伤在身,右胸上好不容易被秽神用祂自身血肉填上的伤口,经过三天三夜的玩命奔跑,现在已经寸寸崩裂,再加上身上不断排出的热汗渗入伤口,剧烈的疼痛就更让李景铄感觉到自己像在被凌迟处刑。

    一路上李景铄不是没起过杀心,但身后那个一路上不发一言的武夫却没给他任何一点机会,比起追捕,后者的奔跑方式更像是……熬鹰,双方永远都只隔着不远的距离——一个李景铄骤然扭头回冲后者也能瞬间做出反应逃开,却也能跟住他不至于被甩开的距离。

    被源源不断的痛觉和疲惫感刺激得心情烦闷的李景铄再也忍不住,他猛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江向易也同样停下动作,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李景铄,盯得这个脑袋逐渐混乱的天下第七心里发毛。

    李景铄重重喘了两口气,他恶狠狠地用大邺官话问道:“你到底是谁啊!到底想干什么!三天了!你他妈的追了我整整三天了,我跑来大邺一趟什么也没干,你第一次见面就差点没把我给砍了,你们大邺人都这么待客的吗!?”

    江向易平复了一下呼吸,发现对面并没有上前袭击或是再次提速溜走的意图,他先是在李景铄眼皮子底下调整了自己的真气流转,才眨巴眨巴眼睛继续盯着李景铄看。

    李景铄感到无尽的憋屈正在试图把自己淹没,他愤怒地爆了一句高济粗口,随后看了两眼面前那个瞪着一双眼的江向易,又觉得骂得很脏但对方根本听不懂这件事实在太蠢,于是他恼怒地用大邺官话再翻译了一次,谁曾想一路上一声不吭的江向易突然咧起嘴角,笑嘻嘻地说出了二人相遇以来的第一句话。

    “不用翻译,我听得懂。”

    李景铄突然觉得心头一阵绞痛,那张欠揍的笑脸再配上刚刚那句欠揍的话,李景铄此时的杀心比任何时候都要重得多,但当他提起腰间的刀,他又绝望地看到江向易准备拔腿就跑。

    李景铄真的要疯了,他对于自己是否能杀掉对面尚且存疑,但这三天下来,他清楚地认识到对面那小子的轻功实在是无可摘指,说是天下第一估计也不也过,只要江向易想跑,李景铄就算舍命去追也根本追不上。

    “啊!!!!!”李景铄爆发出一声绝望而又愤怒地咆哮,想来自己也曾是高济的翩翩公子,是被高济皇帝誉为“梢上月”的男人,是能与“风流”二字划等号的人,而此时此刻的李景铄却如同一个在外流浪多年的疯子,与那个器宇轩昂的天下第七哪有半分钱关系。

    在这样的哀怨与愤恨的情绪中,李景铄忽然看到对面那个自己恨不得砍成碎块的人,居然拍拍衣摆坐下了,察觉到一丝机会的李景铄差点喜极而泣,他正要出手把对方砍到双腿残废,突然听到对方操着一口流利的高济官话道:“先别急着动手,你之前不是问我是谁,到底是想干什么吗?我现在回答你。”

    江向易一脸悠闲道:“我是大邺山海司的司旗,江向易,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诛杀高济第一杀手李景铄,我的职责就是负责盯住这个善于逃窜躲避的天下第七,若有机会就将其斩杀,若没找着机会……”

    “就交给从东海战场赶回的天下第二。”

    李景铄听得冷汗直流,他本能地想要逃离江向易附近,却发现一股渗人的杀机已经完全将自己锁定,他飞快地朝杀气袭来的方向投去视线,只看到一个提着折断竹质鱼竿,青衣染血的男人,带着滔天的杀伐气息,正一步一步朝自己缓缓走来。

    李景铄脸色难看,他飞快抽出腰间长刀严阵以待,但青衫男人却只是对江向易晃了晃手中断掉的鱼竿道:“记得赔我。”

    江向易点点头,笑道:“等我找个时间再去蕙园宫折一根。”

    得到答复的陈法转头望向那头摆开架势的李景铄,他沉默地将鱼竿放在地上,同样拉开一个拳架,江向易瞧着陈法的架势,啧啧两声,好心给李景铄用高济官话解释道:“这拳势还真难得一见,陈法对敌向来不必全力以赴,这手摧青云,除了天下第一的常会凭,可就再也没人能领教过了,你啊,真赶巧。”

    李景铄懒得细究江向易阴阳怪气的“赶巧”是什么意义,巨大的危机感让他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个气势惊人的青衣武夫。李景铄并不担心不远处江向易会突然暴起,与陈法联手将他一击毙命,实在是陈法那一身澎湃的拳意太过不讲道理,仿若举手投足间就能摧毁周身的一切事物,江向易就算想联手也只会变成陈法拳势游走路上的阻碍。

    江向易看着对峙的二人,手掌轻拍剑鞘,在这轻微的响动下,陈法与李景铄不约而同动了起来。青衣武夫瞬间暴起,眨眼间就与李景铄拉近十数个身位,后者则飞速向后退去,长刀将沿途的山木拦腰截断,随后侧身甩腿,将断树踢向直冲而来的陈法。

    陈法不闪不避,挥出一拳,将断木打得稀碎,木屑飞扬下,李景铄已经无声无息绕到陈法死角,悍然出手,狠辣地一记横劈直向陈法脖颈。青衣武夫好似未卜先知,扭身扬拳击中银白刀身,巨力之下长刀险些从李景铄手中飞起,但紧握刀柄的虎口还是被透过刀身传来的拳劲震得撕裂,涌出一片血水。

    一击不成尚在李景铄意料之中,这个最善隐匿刺杀的刺客从来不会与敌人缠斗过多,李景铄空余左手突然变出一把短刀,以一个十足刁钻的角度刺向陈法腰部,陈法只得退开一步暂避锋芒,而李景铄则找准机会再次拉开距离,毒蛇般的阴冷双眸紧紧盯住面前的青衣武夫。

    二人各自调息,换了一口真气,陈法紧皱着眉头,啐了一口道:“打得真不爽利。”

    两人出手皆是试探,但多少都能摸清些许对方的武学路数,与李景铄找准时机一击毙命的路子截然不同,陈法的拳意可谓大开大合,见山开山,遇江截江,有摧天之志,对上如同滑溜泥鳅般一触即分的李景铄,陈法会打得极为憋屈。

    李景铄并未发话,只是趁着陈法说话的时间,借机在体内飞速将真气截流在丹田,试图以瞬间的爆发力把自己与陈法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李景铄丝毫没有想要打赢陈法的意图,两人的实力差距太过明显,比起陈法的从容不迫,李景铄更像是在猛虎的凝视下狼狈求生,只要自己出现一分半点的失误,陈法的拳头就能将他身上的骨头轰得寸寸崩裂。

    心思急转间,那道轻拍剑鞘的声音再度响起。李景铄不假思索,身形瞬间暴退数尺,而截流的真气也在这一瞬冲向全身经脉,李景铄的双腿青筋直现,他朝地面用力一蹬,在退势中再度提速,转眼就与陈法再次拉开数个身位,而李景铄仍不觉得稳妥,他强提一口真气,将脚下力量再增一倍,整个身影如同黑色泼墨划过山林,瞬间撞出林子飞入荒原,紧跟的那道青衣身影眨眼间已经被拉开数十丈。

    李景铄心下一喜,这下逃跑有望!他飞快从手中变出数只短匕,朝陈法掷去,试图以利器封死对方的来路,随后瞬间转身狂奔,想要逃出这片可怖的逐鹿原。

    但现实却让李景铄愈加绝望,他在稍稍回头的余光中,瞥见那道青色的身影只是拍飞了刺向要害的几道飞刀,其余匕首则是一声不吭尽数收下,对陈法追赶的步伐几乎没有造成一丝影响。见此情景的李景铄恨得快要把牙给咬碎了,他现在只想赶紧跑回高济,抓着那个龙椅上的成显太宗痛扁一顿,嘶吼着质问这个愚蠢的皇帝为什么要想不开招惹大邺。可如今的他只能马不停蹄地在逐鹿原上一路狂奔,试图在身后穷追不舍的天下第二手上逃脱。

    只是李景铄似乎在玩命地奔逃中忘了一件事,除了身后紧追的蓑衣陈法,还有一个轻功绝顶,名叫江向易的无垢境武夫同样对他虎视眈眈,而如今的他,早已离开二人联手会互相影响的不利范围。

    于是逐鹿原的广袤平原上,有两道寒光在如墨痕般奔逃的身影旁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