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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刀光

    从大阵中挣脱出来的普贤真人站在别驾府内,冷笑着看向身躯已经冰冷多时的何夫人的尸体。祂蹲下身,把随身带着的白瓷玉净瓶放在一旁,洁白的指尖在何夫人脑袋上绕了两圈,食指与大拇指虚并,从何夫人额前的虚空处随手一拎,就将狐妖残存的魂魄抽了出来。

    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残缺魂魄,心情尚佳的普贤真人动用本命神通,随手编了一段幻境出来,将幻境与魂魄揉成一团,一个半真半假互相掺杂的完整魂魄就这么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暗红的天空下,普贤真人对着恍惚中的何夫人魂魄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开口说道:“真是个好梦。”

    从走马灯中醒来的何夫人看到仇人的脸庞时还有些发怔,但普贤真人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这五十年间,先是亲手手刃了那个害怕秽神再度扰乱南樾城,故而招徕了数名武夫的旧识女子,就因为你错把她当成想要上山围剿你们姐妹的杀父仇人,哪曾想当年那个小女孩早就不愿冤冤相报,反倒还想着替你们守住那座截青山。

    而后为了不被发现,还血洗了那个女子建起的整座武馆,换上了自己找来的精怪鸠占鹊巢。本想就此停手,却被城内百姓发现端倪,手下的精怪一个不慎露出马脚,你抛下那群废物让他们被围剿致死,好不容易逃出来向你求援的鼠妖也被你一口吞食。

    也不知从谁嘴里传出来的,截青山上藏着害命精怪的消息,让你不得已取走当初那个女子道人落在截青山的法器,动用了些许妖力运作迴天镜,就让那群上山杀妖的武夫和百姓自相残杀起来。要不说你是否极泰来呢,法器内的器灵尚未恢复完毕,你那微弱的妖力和祂尚且脆弱的神魂无法支撑器灵的长久苏醒,这才没给这座南樾城酿成大祸。”

    说到这里,普贤真人似笑非笑地望向那个面色难看的何夫人魂魄,后者嘴唇发颤,不断嗫嚅着:“不对,不是这样的,是她想先杀了我和我姐姐…………不是你说的那样…………”

    普贤真人哈哈大笑起来,祂的肩膀突然裂开一个血洞,从中钻出一张矮小土地的头颅,那颗头颅面露悲色,开口却是五十年前那道蛊惑何夫人下山杀人的嘶哑嗓音:“没错,应该是我说的那样,她是想要害你性命,是要杀你姐姐,你杀得对,你杀得好。”

    何夫人的双眼发直,她紧紧盯着那颗头颅,呢喃道:“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普贤真人伸手将肩膀那颗头颅随意捏爆,横飞的血沫溅了祂一脸,但祂混不在意地将肩膀的血洞抚平道:“怎么不能是我?”

    何夫人怒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普贤真人的胸腔又钻出一颗头颅,面相与祂无二,只是神色更似从前供奉那些菩萨神像,而不是普贤真人那般戏谑。那颗头颅轻声道:“因为本座悲悯众生……”

    普贤真人则接话道:“因为想看你们自相残杀,想看这人间大乱,这些是天外天想要的,更是我想看到的,几句真真假假的话就能将你们引得刀剑相向,人间着实有趣。”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如果不是你的姐姐始终希望能通过神道一途为你塑一副金身,不至于一直保持这副没皮没毛的丑陋模样,才从你手中夺走了那面迴天镜,以免你造的杀业太多,金身不纯,死在金身塑形的途中,不然这出好戏我还能再看许久。”

    等到胸腔的头颅瞬间变瘪,缩回血肉,普贤真人笑眯眯地看着那个目眦欲裂的魂魄,开怀道:“不过你也着实没让我失望,为了逃掉别人口中不知真假的杀身之祸,好‘救’下你那可怜的姐姐,你居然不惜将她的皮毛活生生扒下给自己穿上,转头去了别驾府当个图谋一城的别驾夫人。这等手段可比旧天庭那些疯癫金仙要狠戾多了,若非你实在太过废物,吃了那么多人,造了那么多杀业都没能修成金丹,我都想要把你收成座下弟子了。”

    何夫人听闻此言,魂魄肉眼可见的激荡起来,从她飘忽的三魂七魄里逐渐渗出几缕丝线,如虫般扭动着钻向面前的普贤真人,融入对方的身躯。几乎已经无法思考的何夫人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被普贤真人开口打断:“你是想说你没有扒下你姐姐的皮毛,对吗,那是她用仙家术法给你织成的蝉蜕皮囊。非也非也……”

    普贤真人站起身,顺手稳固了一下那缕快要崩溃消散的魂魄:“那是我专门为你编织的幻境,当时的你可是雀跃得不行,满脸笑容地剥开了你心爱的姐姐的皮肉,当着她的面换上了那副皮囊,还问她‘好看吗’……诶呀,你都不知道当时我在大阵里看得有多开心,这场姐妹情深实在是太过感人肺腑,我能回味好几百年。”

    何夫人的魂魄此刻已经极度扭曲,剧烈的情绪让她无法维持魂魄的清明,她歪曲折叠的嘴唇发出“啊啊”的短暂音节,一双怨毒的眸子一上一下地怒视着面前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女人。普贤真人随手召回地上的玉净瓶,再度开口道:“还好,现下那个没皮没毛的废物狐妖已经被十来个武夫联手诛杀,这下你们也能在酆都共团圆了……”

    普贤真人话音刚落,何夫人的魂魄就再也支撑不住,砰然一声消散于天地间。女人挥了挥手,打散身周那些残余魂魄碎片,呵呵一笑:“前提是你能撑得住魂魄不散,看样子是连团圆都没着落了。”

    一抹金光骤然划破暗红天幕,落在别驾府中,离开大阵后匆忙赶来此地的南照君,看着面前那个笑意盈盈的女子道人,曾经的青吴山山神脸色难看。

    普贤真人看向不远处的俊郎男子,祂笑道:“真是可惜,你来迟了,不然也能给你看一场好戏。”

    南照君没接话,皱眉反问道:“护山阵中并无破阵痕迹,你是怎么在我之前离开大阵来到此地的?”

    普贤真人用脚尖轻轻踹了踹血红地面上躺着的那具何夫人的尸体,回道:“喏,多亏了这头好骗得很的狐妖,若非她一直以来源源不断地杀人上供,助我恢复金身,又将这府上的人全都杀了个干净,以人命作献祭召我来此,我也没可能这么快出现在这里。啧啧,这么说来她还真是可怜,劳碌五十年,最后还是给仇人做嫁衣,我都要心疼她了。”

    “所以你一直在骗我。”南照君强压怒火道。

    脸上满是笑意的普贤真人张开双臂,从祂裸露的肌肤里倏地长出数张嘴巴,那些嘴巴毫无顺序地开口,熟悉却混乱不堪的声音霎时间撞入南照君的耳朵。

    “正是如此,道友真是机敏。”“道友可否协助本座,共斩三尸?”

    “本座何时陷入过沉眠?道友说笑了。”“别听三尸的诳语,还望道友稳住道心。”

    “三尸休得猖狂!”“道友,本座想杀你很久了。”

    “道友何不与我一同,共尊天外天?”“本座不是三尸……三尸即是本座?”

    “道友着实可怜……竟被本座如此欺骗。”“道友,梦该醒了。”

    南照君双拳紧攥,额前的青筋清晰可见。祂紧闭眼眸,尽可能地稳住神魂,好让天外天的呓语不至于侵蚀得更深:“真是好手段,所以天外天的呓语也是你在我身上栽种的,而不是当年我挡下秽神所受的污染。”

    普贤真人身上的嘴巴骤然闭紧,重新变回白净肌肤,祂笑着点头确认道:“没错,百年来一直困在大阵中,总得给我找些乐子做,你知不知道,要从大阵里挡着的那些金身碎片里头抽丝剥茧,才能往你身上引去丁点天外天的传道,这得是一件多困难的事,好在我极富耐心,才能在你醒来之后逗你一逗。”

    普贤真人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暗红天幕,祂朝南照君摆摆手道:“不过出了大阵,你可就没什么玩头了,与其看一个金身残破的山神垂死挣扎,还不如去看看你拼命守着的南樾城是如何变成人人刀剑相向的人间炼狱,那才有趣。”

    听完普贤真人的话,确信自己既无退路也无援手的南照君长出一口气。这位重塑金身成神前,曾是一代儒将的南照君右手虚握,从虚空中抽出一把金身碎片铸成的长刀,昔年的青吴山山神,此刻双手驻刀而立,双眸被金光占据,祂朝着面前那个女子道人放出一股神袛威压,冷声道:“樾州城还有那些武夫守着,能不能守住,是那些后生的事,我一介力微体弱的山神,帮不上什么忙……但你,出不了这座别驾府。”

    一道阵法以长刀为中心,瞬间包裹住整个别驾府,普贤真人抬头扫了两眼,显得有些兴致缺缺,祂开口问道:“你们人间众神的道法就如此低微吗?”

    南照君摇了摇头,冷笑道:”人间众神的道法皆是用来佑国佑民,别把我们与你们这些只顾着修自己的香火神道,费心费力只为寿与天齐的淡漠仙人相提并论,就算再如何低微,挡住你也足够了。“

    普贤真人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耐烦:“你怎么跟那个心系苍生的前身一模一样,真是让我……有些犯恶心。”

    双眸金黄的南照君没再废话,祂沉默着将长刀提起,一股来自人间神袛的杀意骤然指向普贤真人,后者嗤笑道:“动真格的了?就你这千疮百孔的破碎金身,你以为你真的杀得了我?”

    回应女子道人的,是一抹斩向祂头颅的金色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