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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心关

    同样是半个时辰前的截青山下。

    朝蜂门的黄衣郎寻了几片树荫,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块儿,众人脸上都有些忧虑。而川字旗那边,自天空异象横生开始,就没在山脚见到几个鸦哨的影子。

    有个嘴碎的黄衣郎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同僚,朝人数寥寥的川字旗那头努了努嘴,小声说道:“诶,你说他们那边这么少人,是不是见势不妙都跑回去藏起来了。”

    嘴碎男子身边的同僚看了一眼川字旗的方向,又重新望向截青山,同样小声回道:“别瞎猜,咱们都是同属大邺的情报部门,嘴上积点德,他们才没你想的孬,要是怕死,谁会来当常年头悬裤腰带上的探子。”

    嘴碎男子扯了扯嘴角:“就因为同是情报部门我才会有意见,大邺有一个朝蜂门不就够了,为什么又突然蹦出来个川字旗,到时候他们把兄弟们的战功都抢走了,那还怎么往上爬。”

    那个同僚沉默片刻,说道:“我听吴蜂头说——他也是从上头养蜂人闲聊时听来的,川字旗其实早就在大邺境内活跃了,只是一直以来都避着朝蜂门的人,从前如此,今后也是一样,只要两部门的案子中有重合,且不是需要通力协作的类型,那么川字旗的鸦哨都会第一个从中退出,全权交由朝蜂门接手。而且据蜂头所言,川字旗的案子向来是跟那些疯疯癫癫的秽神打交道,少有插手朝蜂门负责的那些……人间事。”

    嘴碎男子不由得回忆起自己曾经接了蜂头下派的案子,得跟着几个老探子去彻查有关秽神的事件,那时看到的恶心场景让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感觉到一阵恶寒。男人搓了搓自己身上的皮肤,好让一身的鸡皮疙瘩消下去些:“跟那些玩意儿打交道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事……那他们可比我们要惨多了。”

    男人身边的同僚视线不自觉扫了一眼川字旗的方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听蜂头说,其实川字旗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带着些癔病……但神智清醒的时候还是占绝大多数,不知是真是假……”

    男人闻言皱眉看了一眼那头仅有几个鸦哨留在山脚的川字旗,轻轻地哀叹一声,就再没有多话。

    吹哨人胡匪沉默地站在山脚,身后几个鸦哨井然有序地站着,目光同他一样聚焦在截青山的山腰处,其余的鸦哨在血色天幕出现时,就被胡匪派往南樾城各地勘察是否有出现异象。

    仰头望着山腰太久,导致脖子已经有些发酸的胡匪扭了扭脖子,他瞥了一眼身后站得笔直的鸦哨,又看向那头坐着歇息的朝蜂门探子,胡匪叹了口气道:“不是让你们去歇息吗,一时半会儿用不上咱们,别搁这儿干站着,朝蜂门的人看着指不定要觉得我如何苛刻不讲理,没事儿做也不让你们休息。”

    胡匪身后的鸦哨互相对视一眼,都笑起来,其中一个胆大话多的年轻鸦哨回道:“哪能!胡哥对我们可上心,我们都知道,甭管别人怎么说,咱就是想跟胡哥一块儿站着,也显得我们川字旗纪律严明,上下一心!”

    胡匪转身给了年轻鸦哨一脚,素来不苟言笑的中年汉子难得扯出一个笑容:“就你小子嘴贫。”

    年轻男人嘴里“哎呦哎哟”的叫着,脸上却是嬉皮笑脸的,他揉了揉不怎么疼的大腿,又看了一眼山腰方向,微微皱眉道:“胡哥,你说他们……能成吗。”

    胡匪回头看向截青山上,赵麓南所在的方位,中年汉子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回道:“我们只管做好分内事,相信赵总旗他们就成。”

    听到胡匪的话,年轻鸦哨也没再过多询问,他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拳头却不自觉地握得很紧。

    两波心中皆有忧心的探子都开始沉默起来,山脚下的氛围变得压抑且凝重,直到数名鸦哨几个起落赶到胡匪身后几尺,才打破这片令人不安的寂静。

    因着相隔较远,川字旗那头交流何事,朝蜂门的人基本听不真切,于是那群黄衣郎只能干巴巴地看着川字旗的方向。只见几个归来的鸦哨先是互相交流了几句,随后便有人从他们之中走出,同川字旗的吹哨人又耳语了几句,紧接着,黄衣郎们就看到那个自见面之初就一脸苦相的中年汉子,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了。

    胡匪听完手底下鸦哨的汇报,紧皱眉头,稍作思量,随后快步向朝蜂门的方向走去,朝蜂门那头也随之走出一人,是先前朝薛会声颔首表露赞意的男子。

    胡匪朝那人抱拳,直言道:“大致猜出那柄厄器的神通了,现下南樾城各地都出现互殴事件,且双方多是亲近之人,约摸是被厄器影响了神智。目前看来,这副异常天象对有武学境界在身,以及心志坚定之人的影响不会太大,但随时间推移,其对心志的侵蚀应该会愈发严重,刚刚赶回来的那几名鸦哨,在返程途中发现城内的乱象已经在逐步增多了。吴蜂头,我需要你们朝蜂门帮着维持南樾城的秩序,我手底下的鸦哨们目前已经在南樾城东南及东北分散下去了,西北与西南还得拜托你们。”

    被称作蜂头的吴武相同样抱拳道:“职责所在,你我皆是为了大邺百姓,朝蜂门义不容辞。”

    随着吴武相走向那群黄衣郎,言简意赅地将胡匪的话交代下去,树荫下立刻跃出十来道身影,向着南樾城的西北与西南方分散而去。

    川字旗的年轻鸦哨扭头看着那些黄衣郎渐行渐远,他撇了撇嘴,本想说些什么,余光却看到身后的别驾府突然筑起一道金光大阵,等他再定睛一看,却发现那座大阵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尽管年轻鸦哨怕是自己眼花才会见此异象,但他还是等到胡匪从朝蜂门回来之后,将自己的所见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胡匪望了一眼那头静悄悄且毫无异动的别驾府,皱眉道:“现在南樾城天象异常,别驾府内却悄无声息,要是里头没出事,那才奇怪。但你所说的金光大阵……川字旗内我能翻阅的档案内,除开原本的人间众神,以及百年前的佛门高僧,就没有其他人能将其构建出来……”

    胡匪略一思索,突然道:“百年前,南樾还叫樾州的时候,曾有一位名叫南照君的山君以一己之力挡下秽神作乱,更有山神土地自碎金身铸造佑民大阵的义举。

    因着南照君以及那座大阵的存在,朝廷在事后并没有派人来樾州城回收山神陨落的金身碎片,只是来探查了一番是否有化成秽神的漏网之鱼。

    但相传南照君在大阵构筑之前就已经奄奄一息,不知所踪,许多当时的幸存者回忆起来,都说众山神自碎金身的悲壮画面里,同样没找到祂的身影。”

    年轻鸦哨恍然道:“胡哥,你是说别驾府里头可能有一尊百年前的截青山主神?”

    胡匪点点头:“应是如此,只是不知道祂与南樾城现下的状况有没有关联,但看祂将别驾府用大阵封起,很可能是里头除了祂以外,还有些什么别的东西。”

    年轻鸦哨眉头皱起:“能让一尊截青山主神以阵法关押的东西……”

    胡匪沉声道:“秽神,厄器,大妖,不多,但全是棘手货色。”

    年轻鸦哨重重叹了口气,可怜一座南樾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截青山上。

    那名灰发小童手掌插在赵麓南左肩,表情讶异,头上冷汗直冒的魁梧汉子则左手紧紧抓住那只细小手臂,咬着牙挥动右手,一锏砸向童子脑袋。

    灰发小童抬手挡住那道力道骇人的铁锏,神魂免不了出现几分晃动,他看着面前的赵麓南,冷笑不断:“真是让我意外,竟能将真气聚拢在下盘,好让整个身形下坠,来躲过我刺向心口的一掌,不错不错,看来你还能让我开心很久。”

    山神庙外的凉州词十人眼见赵麓南受伤,个个咬牙切齿地想往里冲,只是薛会声要更清醒些,尽管他也想将里头那个灰发小童撕得四分五裂,但他依旧还是忍下冲动,出声喝止其余武夫:“都别上前!我们境界太低,只会变成赵总旗的累赘!”

    灰发小童看了眼庙外那些个年轻身影,瞳孔中不断出现快速蛹动的黑色黏稠物体,他重新望向不断在他左臂加重铁锏力道的赵麓南,狞笑道:“虽不及真人凭空捏造的幻境,更不及天外天的一星半点,但让你这等凡人感受何为绝望,也绰绰有余了。那帮吵闹小孩既然如此在意你,那就让你看看,他们是如何死在你手里的好了。”

    说话间,灰发小童的双眸正对上赵麓南的眼睛,后者只觉得心神巨震,猛然间,自己身前已经没了那个灰发小童的身影,但当他回头向后望去,却看到一个个身上各处长出漆黑血肉的凉州词武夫们,神色悲切地围在侧室外头,他们眼中含泪地举起手中的利器,嘴里不断重复呢喃道:“对不起……赵总旗,对不起……把我杀了吧,求求你,把我杀了吧……”

    没等赵麓南反应过来,走在前头的薛会声就已经一枪捅向魁梧汉子,赵麓南本能地翻滚躲开这夺命的一枪,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紧接着,脸部已经被黑色血肉啃咬得脸皮外掀的叶彩依赤手空拳冲向赵麓南,被黑色血肉附着臂膀的女子倾力一拳砸向赵麓南脑袋,嘴里哭喊道:“好疼啊,赵总旗,好疼啊!求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脸色苍白的赵麓南挡下那记直拳,却挡不住面前场景与耳边话语带来的冲击,他狠狠咬破舌尖,好让他能从这场噩梦中尽早醒来,却发现只是徒劳。

    不等赵麓南缓过神,被黑色血肉刺穿腰腹的周止歌此刻已经呕着血冲了上来,他苍白的手臂被黑色血肉连同那柄铁伞一并搅在一起,狠狠砸向赵麓南腰侧。

    避无可避的魁梧汉子只得一脚踹开面前的叶彩依,徒手抓住那把铁伞,毫不留情地铁拳一拳轰向周止歌面门,打得那颗头颅瞬间凹陷,整个身子无力地垂在赵麓南怀里。

    剩余九人见状,嘴里又开始呢喃道:“为什么,赵总旗,为什么要对周止歌下杀手,为什么……”

    但赵麓南一言不发,魁梧汉子紧紧盯住面前的九人,将怀里的周止歌轻轻放下,随后双眸紧闭,一双宽厚手掌猛地拍向自己双耳,这股巨力让赵麓南的双耳瞬间失聪,耳边只剩嗡鸣。

    脑海里已经记下九人位置的赵麓南重重呼出一口浊气,而后拉开拳架,起势,再出拳。

    在赵麓南无法听闻的呢喃声中,山神庙的侧室内外,只剩下血肉横飞的血腥景象,而那个双目流出血泪的魁梧汉子,却只是在那片不敢睁眼的黑暗中,无言扼杀心中一个个视若珍宝的孩子。

    灰发童子正要从那个双目失神的汉子肩头抽出手臂,却突然发现自己右手被抓握的力道更紧了,他诧异地看向本以为能够用心关噩梦拖延几分的赵麓南,却发现后者的双眼满目通红,一道滔天的怒火与惊人的杀意刹那间向他席卷而来。

    灰发小童不解地呢喃道:“咦……怎会如此,怎么与真人所说的完全不同,不该是心气全无被我随意打杀……”

    还没等灰发童子把话说完,赵麓南已经将手中仅剩的一锏抛落在地,无垢境武夫的倾力一拳狠狠砸在灰发童子头颅之上,将其砸得神魂出现碎裂,身周不断冒出重影,神识之中一片空白,就连另一边摆放着的铜镜真身都出现了一丝裂痕。

    半跪的赵麓南一点点抽出插在左肩的手臂,整个人站直身子,身形高大的汉子几乎遮住了侧室门口的所有光线,在灰发童子眼里矗立出一道遮天蔽日的魁梧巨影。

    已经看不清面容的赵麓南双眸紧紧盯着那个有些不知所措的灰发童子,吐出一个饱含杀意的单字。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