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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白衣

    灰发童子在百年之后,难得的再次感到一丝恐惧,上一次他出现这般情感,还是在天外天的意志,破开天幕,降临旧天庭之时,只不过当时的恐惧要比现在感受到的更要深入骨髓,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让灰发小童产生了自己将会丧命于此的危机感。

    赵麓南双臂肌肉隆起,一拳接一拳打在灰发小童身上,赵家内传猿形拳所重视的力若千钧,在这名魁梧汉子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一拳砸在灰发小童身上,都会砸开一片道韵涟漪,让那名灰发小童神魂愈发不稳,几道重影挣扎着从神魂内钻出,分别哀嚎叫喊道:

    “你这粗鄙武夫!我要把你杀了!我要让你死!”

    “别打了!别打了!我让你别打了!”

    “真人,真人!救救我!我要死了!呜呜呜我要死了!”

    双眼充血的赵麓南视若罔闻,就连双拳被灰发童子的护体道气磕出鲜血,左肩的伤口不断崩裂,染红整片肩头,也全然不在意,汉子心中只有无限的杀意,他要将那道心关中所体会的愤恨,怨怒以及绝望,用双拳完完全全地倾泻给这名让他怒火滔天的罪魁祸首。

    随着赵麓南不知疲倦地挥拳,灰发童子的身影也在不断由实转虚,本体铜镜的裂口也在一点点拉长。庙外的凉州词武夫尽管看不见侧室内的具体情况,但自从赵总旗将灰发小童的手抽出之后,那一声声沉闷得宛若重锤击石的重击声,已经表明了里头那名灰发小童如今是何等惨状。

    实话实说,薛会声他们从未见过赵总旗有过如此愤怒的模样,这个魁梧男人在司内教拳的时候,永远是一副严师形象,要求严格,态度严厉,但却从未对他们发过脾气,平日里更是位细心温柔的……慈父模样。

    罗池龇牙咧嘴地听着里头那名童子的惨叫,同薛会声窃窃私语道:“这是做了什么才能让赵总旗发那么大火……”

    薛会声摇摇头:“管他做了什么,都是活该。”

    听着童子的又一声哀嚎,罗池缩了缩脖子:“那也是。”

    数百拳下去,就算是盛怒之下,赵麓南也依旧会有力尽之时,魁梧汉子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将最后一记重拳砸向灰发童子脸庞上,尽管隔着护体道气,没法在后者身上留下实质性的伤口,但那记重拳之下,还是让灰发童子的神魂变得更加虚幻了。

    气喘吁吁的赵麓南站起身来,此时此刻他才感觉到左肩的剧痛,他咬牙忍着疼,将地上那个已经奄奄一息,嘴里发出的呢喃都有些口齿不清的灰发童子抓着衣领提溜起来,沉声问道:“怎么解除南樾城的结界,以及这天上的异象。”

    半死不活的灰发童子堪堪回过神来,他无力地咧开嘴,正要开口嘲笑,赵麓南又是一拳砸向他的面门,砸得他识海一阵翻涌,险些昏了过去。

    赵麓南冷声道:“再问一遍,怎么解除南樾城的结界以及天上的异象。”

    灰发童子有些欲哭无泪,他心中暗自咒骂着面前的魁梧汉子,嘴里却老老实实开口道:“只要把我塞回铜镜本体内……”

    他话还没说完,赵麓南又是一拳下去:“别想着撒谎。”

    被戳穿谎言还挨了一拳的灰发小童再也忍不住了,他甩头怒道:“你他妈的为什么能看出来我在撒谎啊!”

    赵麓南迟疑片刻,道:“看不出来,只是想找个理由来上一拳。”

    灰发小童一下噎住,他崩溃道:“不骗你了,那头狐妖的精血已经被我消化,与她签订的亡约已成,我杀不掉整座城的人就回不去,也解不开,唯有同样会使神通的金仙或是道家真人出手才能将我压制……”

    听闻此言,赵麓南再次举起了拳头,灰发小童见状赶紧吼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别打了!!你还要不要听了!!”

    赵麓南放下拳头,借着深呼吸平稳了下心绪,道:“你继续。”

    灰发小童一阵后怕,他可真不想再挨上几拳了,本以为这次出世,能够在人间横着走,却不曾想签了个鸟毛亡约就把自己给套死了,这下回也回不去,逃也逃不脱,打还打不过……灰发小童哀叹一声,余光瞥到赵麓南跃跃欲举的铁拳,赶忙道:“这座南樾城的大阵也不是我一个人布下的!是真人教了我开阵的方法,但如何关阵真人没说我也不会………你给我时间我能学!!你别打了!!”

    赵麓南甩了甩满是鲜血的右手,又问道:“那些离开大阵后不知所踪的人呢,去哪儿了。”

    灰发小童回头朝铜镜一指,道:“喏,都在里头。”

    赵麓南道:“能不能放出来?”

    灰发小童回道:“不……不是说不可以,得花时间,得花时间!”

    赵麓南思索片刻:“他们在里头会不会危及生命?”

    灰发小童道:“只要我没吃掉他们的魂魄就不会有事。”

    赵麓南双眼如虎狼,直视灰发小童问道:“你吃了?”

    灰发小童哭道:“天地良心!我本来想着留给真人的,我是一点儿都没碰啊!”

    赵麓南手也举累了,最重要的是左肩的持续失血让他稍感疲惫,赵麓南先是将灰发小童放下,又用右手按住后者脑袋,转头面朝庙外蹲下身来,再朝秦笑招了招手。幼时曾与行医的爷爷相依为命的秦笑心领神会,他赶忙跑到周止歌的木箱旁,从中取出草药和浸泡过止血药草的布带,赶到赵总旗身边为其包扎伤口。

    赵麓南道:“那就让他们先留在里头,外边反而不安全。还有,你说的真人是谁?”

    被按住脑袋的灰发小童不情不愿开口道:“是普贤真人,旧天庭的十二金仙之一,从天外天手中接过真假一途的上仙,若是祂在此地,你们这些武夫死一两百个也不够看的。”

    赵麓南懒得理会灰发小童的嘴硬,他更在乎的是这个满嘴谎话的童子嘴里的真人是否真的存在,又是否还在南樾城境内。

    赵麓南道:“说一下天外天。”

    灰发小童立马打了个激灵,害怕道:“……不可妄言,不敢妄言……”

    赵麓南等了片刻,没等到灰发小童述说原因,明白此事大概不可强求的魁梧汉子立马问道:“所以,你是普贤真人的一柄法器?那能否感知到祂现下在何处。”

    灰发小童面露苦色,显得有几分委屈:“先前我还能与真人有所联系,但自半个时辰前,我就感应不到真人的存在了,照理来说,无论如何我都能以心声让真人先来救我才是……”

    赵麓南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原本他还担心这座城池里要是再多出一头秽神该如何应对,现下看来,似乎已经有人对祂出手了?是江司旗?

    一想到江司旗,赵麓南的担忧就少了些许,他朝庙外的武夫吩咐道:“除了薛会声,高磐石,洛水以及秦笑,其余人等下山向吹哨人说明情况,顺便出力帮他们安顿好百姓,不管用绑的还是关的,打晕也罢,只要能让百姓安分一些,不至于大规模动乱就行。”

    叶彩依担忧道:“总旗,你能行吗?”

    赵麓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这死丫头能不能说点好的,每次一开口就能给我气半死,我不行难道还得你来替我?!去去去,少操闲心!”

    叶彩依吐了吐舌头,转身跟着周止歌他们下山了,临走前还回头望了一眼赵麓南,眼睛里藏不住的忧色。

    薛会声取回了主厅插着的那杆银白长枪,走到赵麓南身边,笑道:“彩依话不讨喜,但终归是对总旗上心的。”

    眼前没了叶彩依的身影,赵麓南的脸色略显柔和,他轻声道:“我知道。”

    一旁的灰发童子赶忙擦了擦身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打了个寒颤道:“咦……什么柔情铁汉,好恶心……”

    紧接着,一道铁拳再次向他头颅袭来。

    一拳过后,赵麓南将右手按压头颅的力道又加重了些,他朝庙外吹了几声短哨,一直在后方压阵的渎卫立马现身庙内——这是山海司预留的最后的保障,假使无常支全员战死,五名渎卫将以秘法铸血肉阵,以身死魂散为代价,困住阵中的每一个对大邺的威胁。

    赵麓南开门见山道:“顾悲有没有给过你们什么扼制器灵的阵法密档?”

    渎卫们摇了摇头,赵麓南叹了口气,道:“你们先去山下帮忙安顿百姓吧,这里有我和他们四人就够了。”

    渎卫们交换了下眼神,随后齐声拱手道:“渎卫领命。”

    南樾城内。

    原本三三两两寻衅斗殴的街道上,不知是谁先掏出了刀,见了血,人群霎时间躁动起来,朝着那名拿刀的男子蜂拥而上,整个街道瞬间变得一片混乱。

    藏匿屋檐的鸦哨找准机会,飞身下去拉开外围一人,一掌劈向那人后颈,然后迅速将其拖向僻静处,而那其中已经横七竖八躺了数道身影。

    安置好此人的鸦哨长出一口气,他抹了抹额前的汗水,正欲转身继续,却看到一把锄头就在他头上高举,马上就要落下。

    背后惊出一身冷汗的鸦哨来不及抬手格挡,正当他想微微侧身好让自己不至于被一击毙命时,一柄长剑骤然飞出,将那柄锄头削成两截。

    鸦哨赶忙反应过来,立马出手将那名试图行凶的百姓制服在地。将其击晕后,鸦哨抬起头来,试图寻找刚刚那个出手的救命恩人,只见血雨绵绵,喧闹混乱的街道上,一名白衣撑伞的男子,正缓步向他这边走来。

    白衣双剑,风采卓绝。

    鸦哨揉了揉眼,有些不可置信的他,突然想到这句顾总旗曾经说过的话。当年他还觉着自己的总旗是在拍上司马屁,对此曾嗤之以鼻,没曾想,等到自己也遇上了,才知道顾总旗的所言非虚。

    江向易撑伞慢踱,脸上还带着些许倦意的他路过那群扭打在一起的人群时,默不作声地轻轻蹬了蹬脚,随后一道柔和真气转眼遍布整个江向易身周数丈,那些还在互殴的百姓瞬间觉得双脚发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但双眼还在怒视着原本拳脚相向的人。

    江向易朝那头目瞪口呆的鸦哨招了招手,自报名号道:“我是山海司司旗江向易,你是顾悲手底下的鸦哨吧,应该是了,看起来没孙宝禄手底下的黄衣郎那么有势利眼……这群人就麻烦你把他们一个个敲晕,搬到……噢,你已经搬得七七八八了啊,不错,回头让顾悲多给你们发些津贴,辛苦你们了。”

    鸦哨激动地抱拳道:“谢司旗!我辈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江向易微笑点头。

    拾起长剑,重新向别驾府径直而去的江向易,望着截青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唉……真不该放陈法走的,失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