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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荷月满池莲 斜风骑驴正少年(2)

    两个月的时间就这样匆匆过去了,一切都如同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

    只是建安十一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常更早一点。这第一场雪突如其来,终于把一成不变的平静打破了。

    这场雪下在了冬月的一天。中午时尚且晴空无云,只不过刚近黄昏,天空中便翻起大片滚滚而来的乌云,天地间突然就变了颜色。大雪说下便下,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只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许昌城南门外几里以外的官道上,已经白茫茫厚厚的一片了。

    雪对于常年行走在汝南和许都之间的商旅来说,本不是一件让人特别惊讶的事情。可是今天的这场大雪却下得格外的邪乎。平时只有在数九寒冬才能见到的鹅毛大雪,此时正漫天飞舞,仿佛要把整个大地都吞噬了一般。商队里的商客们也是大感意外,有那细心早就有准备的商队马上开始从包裹中找出过冬用的皮袄子披了起来,而那些粗心大意的商队只能措手不及地咒骂着讨人厌的老天爷了。

    大雪片子跟着凛凛的北风直接向每个人的脸蛋子上招呼,片片像刀片一般,割得人脸蛋子生疼。有些平日里习惯中原温热气候的驿路人哪曾感受到这般酷寒的折磨,此时已是苦不堪言。

    不远处的山坳处,一乘马车正在雪地里缓缓地前进着。

    侯成,曾经的吕家军“八健将”之一,如今被叫做曹达的男人,此时正坐在这辆马车里。他蜷缩着身体,不停地咒骂着这恼人的鬼天气。寒冷透着马车传了进来,纵然他裹着厚重的毛裘大氅,依然让他十分不快。

    特别是对于刚刚从广茂司后院的大暖床上爬起来的他。刚才府中榻上那些让他回味无穷的春色还依然在他的脑中盘旋。他的唇齿间还依然残留着清香扑鼻的味道。这是青涩的味道,这是与他苍老腐朽的身体截然不同的味道。这种味道让他恋恋不舍,让他心旷神怡。

    六年多来,只有床帏间极度的欢愉才会让他忘记随时随地都可能人头落地的危险。这种恐惧一直在折磨着他,让他筋疲力尽。他有时候在心里问自己,那一日在下邳城做出的那个选择到底是对是错。今日这样的生活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可是,可是…。每当想起她那如人间仙子的美貌,如仙姿玉色的曼妙身躯,他就仿佛不能呼吸了一般。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此生若是不能与这样的女人快活一回,他侯成便如同白活于这个世上。

    貂蝉,你不能只属于那个人。就算他天下无双,所向无敌,也不可以。

    所以,吕布你就是该死。你只有死去,我才能有机会去触碰这样的人间仙色。

    所以当曹操兵临城下之时,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就算你万夫莫敌,还不是做了无头鬼,命丧黄泉。

    可是,可是,吕布死了。貂蝉,却也消失不见了。这让他觊觎的美梦成了泡影,他所做的一切变得毫无意义。

    每当想到此处,他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他需要女人来发泄自己的欲望。夜夜留恋在榻间春帏,只有如此他才会找到那对于他来说越来越难得的平静。

    可是人世间最令人痛苦的,莫过于被人强行打断了温柔乡的美梦。

    丞相大人的命令到了,他被迫登上了这辆马车。他必须去往一个他不愿意到的地方去见一个不愿意见的人。

    其实他要见的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也不是什么恶鬼凶徒。甚至作为一名女子,她清朗的外表其实是颇有一番姿色的。不过一直以来在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冰冷,始终让曹达不敢靠近。特别是每次侯成都能从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看到一股不可抑制的寒意,他感觉这种寒意仿佛可以一瞬间冻结住自己的呼吸,取走自己的性命。

    所以只要到她的信息,侯成从不敢怠慢。这一次也不例外,他马不停蹄向这里赶了过来。

    马车在去往官道边的小溪边停了下来。那个头上插着七根羽毛的女子一身皂衣静静地等在那里。她衣着单薄,双手在胸前环抱而立。左手上一把玄铁宝剑,在黑夜里散发着幽幽的冷光。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头上,而她却仿佛丝毫感受不到任何寒冷。只是头上的羽毛在寒风中微微地抖动着。

    马车停在了她的身前,侯成裹紧绸缎面的黑色大氅跳下了马车,几个快步便来到了她的面前。

    七羽是校事府的暗卫统领。而三年来她唯一的任务便是保护眼前这个面目可憎,身形猥琐的侯成。

    在这三年里,她见识了太多这个恶人的无耻与肮脏,太多的伤天害理。身为女人她又有多少次在侯成作践女人的那一刻,想要一刀割破了他的喉咙。

    她不明白丞相大人和副统领为何要对这样一个败类进行如此严密的保护。

    七年前,还是个孩子的她被那个人带到校事府。从那一刻起,七羽便已经将自己的血脉融化在那里了。那里曾经也有欢声笑语,那里曾经也有温情脉脉。

    只是现在……,一切都变了。世事无常,那个人早已经离开了校事府。而如今的校事府再也不会有他的味道了。

    虽然这些年来,自己也从一名寂寂无闻的小卒,变成了校事府统领“字十三”排行第七的七羽大人,但是她总是感觉自己与这个曾经自己心中的家越来越远了。

    如果那个人还在这里,他会怎么做,也会如此冷漠地面对这样的一切吗?

    但是任务就是任务,特别是丞相大人亲自颁下的命令。她只能一次又一次救下他的性命。一个秋天,七羽便拦下了三波刺客对侯成的刺杀。虽然她的心里觉得侯成比他们更该死。

    侯成一张笑脸迎向七羽,说道:“七羽大人,深夜招老夫前来,所为何事?”

    七羽冷声说道:“太津镇,静口驿站,徐璆。”

    侯成显然已经习惯了七羽的这种说话方式,这个女人从不愿意浪费多一个字给自己。简单直接就是这两个人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侯成听罢,便一回头便跳上马车,按照指令一路向南而去了。

    看着侯成马车一直向南渐渐消失在野之中,七羽抖落满身的雪花准备离开。突然天空中一声长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眉头一紧,急忙抬起头,仿佛看到了漫天飞雪中的一丝模糊的黑点。

    七羽轻捂下唇,一声口哨响彻天地。不一会儿,一只青隼落在了她的肩头。她熟练地从青隼的腿上拆下了绑缚其上的竹筒。从里面将布条取出,趁着月色将布条展开,只看了一眼,不由得脸色沉了下来,几个快步向南朝着侯成马车的方向奔去。

    一直以来,对侯成杀意最盛的便是崇月教中人。这几年来崇月教多次对侯成下手,却在她的保护下,每每都功亏一篑。她原本以为这一次又是崇月教的手段,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校事府刚刚送来的情报里,说明这一次的刺杀却不是她意料中的崇月教。

    “彼岸”这个只是近几年才突然出现的秘密组织突然成了今天的主角。这个名字极其奇怪的组织一直以来活跃在汝南地区。那位被称为“蝎道人邱先生”的头领,一直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只是在坊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宁守玉京子,不见汝南蝎。”

    这毒蝎一样的人物,竟然也把侯成当做了目标。

    七羽作为校事府中最年轻的隐刺,一向行事果敢,雷厉风行,从未曾让副统领失望。近三年来对侯成的护卫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按照校事府的规矩,同一任务不会超过三年期限,她马上就要结束这个令她厌恶不已的任务。

    她不允许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差错,也不允许自己在校事府七年完美的功绩碑上留下任何污点。所以“彼岸”的这次偷袭必须在她的手下彻底瓦解。

    七羽胯下的白马一声长嘶,不停地吐着气,唇齿间一片雾气。她终于赶了上来,可是战斗已然开始了。

    侯成的马车已经侧翻在地,一左一右两名刺客已经扑向了狼狈不堪的侯成。

    七羽一跃而起,破空而至。她身法轻盈,踏雪无痕。随手间,手中便多了两只白羽,一甩手,飞也似的射了出去,直取其中一名刺客的面门。

    正在扑向侯成的那名刺客只得停下手,挥起朴刀挡开飞来的羽毛。平常人的所见的羽毛轻柔软绵,但这两只射来的白羽却如利剑一般,敲在刀片上,发出铮铮的两声脆响。

    而离侯成最近的一人却径直跳起举着一条铁棍砸向了侯成。

    七羽抽出玄铁宝剑,迎锋而上,刺向马上要落在侯成头顶上的铁棍。“叮”的一声,宝剑剑尖正触在铁棍的一侧,铁棍擦着侯成的面颊而过。

    侯成险些被敲了个脑浆迸裂,此刻被吓得几乎瘫软在地上。他颤颤巍巍地吼道:“七羽大人,快来救我!”

    刚刚挡开七羽射出白羽的那名刺客,此时也展身而起,舞动双刀而上。一上一下分别攻向七羽的两路。招式凌厉,动作娴熟。一看便是武艺高强的好手。

    七羽弯腰躲过胸前的刀锋,右脚点地,旋转着身体腾空而起,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躲开了那人的攻击。这份超出常人的身体控制和柔韧,没有几年的磨炼绝对是做不出来的。电光火石之间,七羽右手又是两尾羽毛射出。

    只是这次射出的羽毛与刚才白羽截然不同。羽身通体绯红,散发着诡异的颜色。两只红羽又射向手持双刀的那人。那人也非等闲之辈,反应极快。纵然这次的羽毛比刚才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钻,却也被他双刀挡住。“铮铮”两声,刀间又发出两声脆响,羽毛又一次被挡了下来。

    可是猝不及防的变化发生了。红色羽毛虽被挡开,但在与刀身接触的一刻,却突然炸裂,羽毛化成无数点星火直接涌向刺客的面门。更为诡异的是,这些本只是微微的星火在接触空气的一刹那,突然剧烈燃烧起来,化作流光火焰,直接在那人的周围燃烧起来。在如此近的距离突然爆发出炽热的火焰,这人明显未曾防备,一时间此人面门处便剧烈燃烧起来,这刺骨的疼痛,让他爆出阵阵声嘶力竭地嚎叫,灼烧显然对那人造成极大的伤害。

    而余下的那名刺客,也冲了过去,飞起一脚将他身体从正在燃烧的火光中踢飞出去。那人重重地摔了出去。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火势也终于被压了下去。

    “你好歹毒的手段!”持棍刺客大吼一声道。

    这名刺客明显武艺高于之前受伤的双刀客,他回头使了个眼色。那人见到他的指示,也不犹豫,直接跳入草丛,退了出去。此时只剩下一名刺客与七羽对峙在场地中央。

    七羽回头对一旁吓得面如筛糠的侯成说道:“躲到马车里,我回来前,不要出来。”

    侯成战战兢兢地跑向一旁,躲在马车后偷偷望向场地里的两人。

    已经解决掉一人的七羽这一次率先发动了进攻。又是一只红羽破空而出,目标直指持棍刺客的头顶。而持棍刺客对待这只恐怖的红羽的策略却与之前的双刀刺客截然不同。

    只见他挺直了身形,紧握住铁棍的左手纹丝不动。破空而来的红羽直奔而来,眼看就要击中他眉心的要害。便在此时,只见他令人匪夷所思地抬起他赤手空拳的右臂。

    伴随着一声深沉的低喝,那条粗壮的右臂浑然粗壮了许多,看起来仿佛一块磐石。这刺客出人意料地直接让那尾红羽击在他的右臂之上,刹那间,红羽又如同刚才一般炸裂开来,火光绚烂了炙热地燃烧起来。一股股热浪向着刺客的面门猛扑了过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吞噬掉他的头颅。

    而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刺客的右臂突然迸发出一股比红羽引发的火焰更加耀眼的赤色光芒。这光芒如同黑夜里闪耀的红日,将整个黑暗的松林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红羽的火焰在它面前显得是如此微不足道了。此时那刺客的右臂却通体通红,灼目的红色光芒持续不断地向四周散发着。

    “赤影师!”七羽心中一惊。看来“彼岸”为这次偷袭的确实下足了本钱,连如此级别的赤影师都已经出动了。

    持棍刺客轻松接下了七羽的赤炎红羽,手里也不耽搁,一转身便又一次扑了上来。他挺起左手的镔铁短棍直接向七羽的头顶压将下来。

    七羽略一迟疑,急忙挺起手中的玄铁宝剑架了上去。

    “当”的一声脆响,二刃相交,又是一阵气浪。只是一招过后,七羽连连后退好几步才堪堪站定,手中的玄铁宝剑却也直接脱手而飞。单从力量上看七羽绝非此人的对手。

    七羽双眼微眯,左手不停地摩挲着右手上被震得发麻的虎口。心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看起来今日一战,若是不用尽全力,恐怕就连自己也难以脱身。

    皎洁的月光洒在七羽微微颤抖的头顶。曾经的七只羽毛此时也只剩下了四只。刚才的脱手而出的三只红羽,乃是从她头饰上取下的,自然是威力不同于寻常的白色羽毛。

    只是威力越强,便越是珍贵,看来剩下的四只羽毛便是七羽的杀手锏了。此时七羽又一次摸向了自己的头顶,而这一次取下的,是一只如漆黑如墨的玄羽。

    持棍刺客却异常平静,他哈哈一笑,朗声道:“女娃儿,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出来,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七羽轻呡薄唇,也不言语。多年来的行动经验告诉她多余的废话只会减少任务成功的可能。她双手一抖,电光火石间两只黑羽便直接射了出去。

    持棍刺客虽然嘴上不饶人,心里却也谨慎。自己虽然不知道这黑色羽毛的名堂,但绝对不会简单。这一次,他不再直接用自己右臂去接,而是挥出镔铁棍直接一档,黑羽直接击中铁棍,而这一次诡异的是,二刃相交,却连一丝声响都未曾发出。

    刺客定睛一看,却发现,那尾黑羽仿佛粘泥一样附在铁棍之上。他连忙抖动铁棍,却发现黑羽纹丝不动。他犹豫自己是否应该直接用手去触碰这恐怖的黑羽,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突然,黏附在铁棍上的黑羽开始发生了变化,黑羽的四周开始出现了深红色的绣痕,黑羽仿佛要融化一般,渐渐要没入铁棍之内。沿着黑羽的形状边缘,深红色的印迹越来越明显,而且渐渐开始蔓延,逐渐扩大,一瞬间便几乎覆盖上整个铁棍的周身。

    持棍刺客一看不好,赶忙将铁棍掷于地上。瞬间那条铁棍便被腐蚀成一段深红色的废铁。

    七羽冷笑说道:“你这贴身的武器是保不住了。黑羽噬铁化铜,天下间任何神兵利刃,遇到黑羽,也只能化作一堆绣灰。”

    刺客怒目圆睁。天下武者何人见到自己心爱的武器在自己面前被毁灭,会不动容。

    七羽不再犹豫,挺起玄铁宝剑直接刺向刺客。如今刺客失去了兵刃,自然棋差一招。七羽全力一击之下,恐怕再难招架。

    眼见宝剑就要刺到刺客的身上。却突然听到刺客大喝一声,右手红色的赤焰陡然剧烈起来。他一把握在已经被腐蚀得如同废铁的铁棍上。铁棍上突然红光大盛。只见镔铁棍上的铁锈突然寸寸皲裂,仿佛去黑蛇蜕皮一般。一瞬间外层的铁锈和常年的秽土都被燃烧殆尽。露出里面闪烁着红色光芒的本体。

    火光渐渐冷却,一根通体银亮的铁棍重新显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