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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江涛风波恶 别有人间行路难(1)

    “口渴吗?起来喝茶!”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宋亮吓了一跳,惊恐地转过身去。便看见了那位他熟悉的老者。

    曹达安坐于软榻,左手调着茶羹,右手拨弄着屋里的熏香。波澜不惊。

    屋内香烟缭绕,一片氤氲温暾之色。宋亮迷迷糊糊,睡眼惺忪,只感觉自己眼前模糊,伸手揉了揉眼睛,只见曹达正面无表情地用双眼紧盯着自己。

    宋亮心中一片慌乱,赶忙起身欲要行礼。却发现自己正赤身裸体,内衣亵裤全都不知哪里去了。顿时双面绯红,一脸尴尬。

    “曹公!这…”宋亮吞吞吐吐道。

    “少年风流,自是男儿本色。无妨无妨。”假曹达真吕承呵呵笑着,一边呷着茶,一边轻声说着。

    “义父今日前来本不想打扰你,只不过是为了这个…。”曹达老神在在,从怀中掏出一物,“咔哒”一声置于桌上,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东西宝贵得紧,还是应该小心保管为好啊……。”

    桌子上放置的,正是昨日在广茂司被当的珍贵银镜。宋亮心中大惊,后背冷汗直冒。此时此刻在怡翠栏看见曹达,又见到曹达银镜置于桌上,可见这老人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宋亮冷汗直冒,心中的感觉仿佛自己不光是身上不着寸缕,连自己心里的秘密也被人看了个通透。这种不安和恐惧,令他极度的不舒适。呼吸急促而不知所措。

    吕承眯着眼睛,暗中观察着宋亮。昨天吕承才发现了宋亮和庄如雪不同一般的关系。而这层关系隐隐约约与他一直以来追查的目标有关。而昨日里宋亮阴晴不定含含糊糊的言语,更加令吕承心生疑虑。他决定要好好试探一下这个男人,因为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男人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但凡事都要讲究个火候,若是过火,恐怕就会打草惊蛇。吕承仔细控制着分寸。他呵呵一笑,站起身拿起身边放置得整整齐齐的衣物,缓步来到宋亮身前,语重心长地说道:“说来也凑巧,昨日广茂司的管事来见我,说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贝。等到他把东西拿到老夫面前的时候,却着实吓了我一跳。

    但转念一想,你如今囊中羞涩,又是这少年心性的年纪,开销自然大了一些。

    不过,我的儿啊。此物非比寻常,又有着令尊大人的这一层羁绊,你需得好生保护啊。这一次,便由老夫将其赎回,完璧归赵。只是孩子你今后不要再如此行事了。”

    吕承说得轻描淡写,但却让宋亮听得是羞愧难当。

    宋亮只觉得自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疑惑这银镜是如何到了曹达老头子的手掌上的。

    曹达微微笑了笑说道:“亮儿你糊涂,竟然做了这等事。不过更糊涂的是,亮儿竟然不知道那城南的广茂司,正是老夫我的买卖。”

    宋亮真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此刻的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吕承看见宋亮一脸颓唐的样子,心中暗暗冷笑。也不想继续逗弄这个卑鄙小人。他转口继续说道:“亮儿,先把衣服披上,不要着凉才好。”说罢便将手中的水墨绸缎长衫披在了宋亮身上。

    宋亮一言不发,只能在一旁静静站立。

    曹达笑眯眯地说眯眯地说着:“我的儿呀!义父倒是有心里话与你说说。昨日我对你已是推心置腹,丝毫不曾隐瞒。也不吝啬于将价值连城的宝物赠予你。不过,你却令为父大为失望啊!亮儿对我颇有防备啊。连自己的难处,也不能以实相告。偏偏要向义父隐瞒,转头却将为父赠予你的宝物典当。这着实让老夫心寒啊。你若是需要银钱财物,可告知与为父。大可不必把这么宝贵的东西,拿去当掉。”

    宋亮满脸通红,却无话可说。他的整个人生就是与贫穷相伴。这种根植在血肉里的贫穷,让他充满了虚荣心和无力感。他没有财富,又极度渴望财富。他无数次梦想着自己心怀巨帛,像这许昌城中的世家大族中的纨绔子弟一般,处以****,纵横捭阖。却最怕被人撞破他贫穷困苦的事实。

    昨天如梦幻一般的一天,他拥有了尊重,拥有了财富,拥有了能够出人头地的机会。他终于把压抑的情绪释放,也终于在多年后又见到了另一个自己。这种虚无缥缈的错觉,终于暂时遮盖了他灵魂的伤疤,让他不用再背负他无法承受的秘密。昨夜的他可以忘记惨死在自己手中的父亲,和在烈火焚身中痛苦哀嚎的张寡妇。

    而这个清晨里的这个苍老的声音,宛如一座大钟轰轰作响,把宋亮从自我安慰的梦中惊醒。他才发现,他依然是那个一无所有,赤身裸体的可怜虫。他的现在有的也只是曹达这个老头子给他披上的华丽的外壳。就如同身上的这件水墨绸缎看起来华美,里面只有一副可怜的皮囊。

    吕承心知对于宋亮来说欲望的沟壑是无法被轻易填满的。昨日他将宋亮从破败落魄的泥潭里打捞起来。尝尽锦衣玉食,世间繁华。又将他多年未见,青梅竹马,如人间仙子一般的女子,摆在他的面前。最难消受的美人恩,一生未曾体会得奢靡和尊严,既然得到了,就怎么会舍得再失去了。

    欲望的大门一被打开,又怎么能轻易地关闭。宋亮为了维护这如同空中楼阁一样的虚幻假象。只会一步步踏入吕承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深渊之中。

    “儿啊,今日一早,我已经将你昨日在成衣店订的衣衫取回,来来来,先将衣衫穿好,免得着凉。”曹达微笑着露出满脸慈祥的神态。

    宋亮怯懦地看着曹达,急忙按照曹达的吩咐,将衣物鞋袜全都穿戴停当。又变成了一副翩翩美少年的模样,气宇轩昂更胜昨日。

    吕承也是心中暗叹,这人面兽心之人偏偏生了一副好皮囊。连忙道:“这水墨绸子的长衫倒是的确衬托得亮儿更胜从前。”

    宋亮尴尬道:“义父,谬赞。亮愧不敢当。”

    “来来来,我已经命管事的去备好早膳,亮儿尝尝可还满意。”吕承一边笑着望着宋亮,一边扶着宋亮的胳膊来到矮几前。

    宋亮一见桌上,摆满了四冷四热各色的早点。凉的是清拌苜蓿,葱油竹笋,茴香冬瓜,姜丝芥蓝。主菜是胡椒烤的狗肉,蒜泥鸭舌,一坛热腾的羊羹汤,几尾炙烤的肥鱼。最后是那必不可少的烙饼。

    吕承说道:“我知亮儿喜欢烙饼,早上现为你准备的。”

    吕承一边给宋亮夹菜一边笑着说道:“其他几样小菜,都是老夫平常所好,今日就卖个老,给亮儿点几样我喜欢的吃食,让亮儿尝尝。不知亮儿你是否满意。”

    宋亮一身扭捏。全身的不自然。忙答道:“义父折煞小儿,小儿罪过。”

    吕承笑着说道:“怡翠栏乃是这许昌城里风月馆中的翘楚,自然是非比寻常的销金窟。”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袋金银约有个三五百金,置于桌上,又笑着说道:“亮儿辛苦,这点金银暂且拿着,以备这几日开销,断不可再去典当这宝物了。”

    宋亮昨日得了庄如雪的一袋金银,今日又得曹达的意外之财,心里喜出望外。

    宋亮心里惭愧,手里却不含糊,急忙将银钱揣入怀中,尴尬地笑着说:“义父对亮仁至义尽,小儿一定不会再如此做了。今后定当努力以报义父拳拳之心。”

    吕承假意慈祥,笑着说道:“亮儿,你我父子不必如此见外。这本该是你应得的。昨日我已经与你说过,温侯之妻貂蝉夫人,为报答你先父救命之恩,欲将一份财宝酬谢于你父亲。虽然令尊已然仙逝,这既然已经找到你了,这财物也应该物归原主啊。”曹达边说边捋着自己的胡子。眼光瞟向宋亮。

    那宋亮听闻此言,双眼爆出精光,双颊上的红晕也灿烂了几分。双眼上瞟,偷偷看了看曹达,忙说道:“义父不可,还是请义父代为保管,才更为妥当!”

    曹达微微一笑说道:“那我却……”略一停顿。宋亮心中一乱,脸上自然变颜变色。

    “却万万不可!”曹达话锋突然一转,宋亮刚才的表情却被曹达尽收眼底。“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此乃你们宋家的财物,怎可与他人保管!”

    宋亮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嘴上却恭恭敬敬道:“义父,你我有何分别,这不是折煞小儿吗?”

    曹达笑着说:“我意已决,亮儿不必多言。明日我便派人送到你家。你务必小心保存,不可再贩卖典当,使你父亲的遗物再流落他人之手。如果这银钱上不方便,自可以到广茂司寻我来周转。”

    宋亮心中大美,答道:“既如此,长者赐不敢辞,亮儿就却之不恭了。”

    二人哈哈大笑,一时父慈子孝,好不惬意。

    自此日后,宋亮便日日花天酒地,好不快活。曹达对他也是有求必应,每当银钱花光了,囊中羞涩。曹达必定奉上金银。宋亮渐渐习惯了这种挥金如土的生活。十日里有八九日便是在这怡翠栏中度过的。只有一事,甚是奇怪,那菊香自从那晚与宋亮一夜云雨,便如空气一般凭空消失了。宋亮也曾经追问过怡翠栏管事的几句。老-鸨子只是说,菊香家母病重,须回乡探望。宋亮与菊香也只是露水姻缘,也没有什么深情,听得此言,也不怀疑,从此就不提此事了。

    这一个月来,每隔三五天,庄如雪便会差遣小厮来宋亮处递上请帖,请宋亮去内庭相聚。宋亮日日在怡翠栏,二人见面更是机会多多。

    庄如雪虽然对宋亮只不过是儿时的兄妹之情,但是宋亮却不这么想。这庄如雪乃是人间尤物,哪个男人能把持得住。再加上宋亮本身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坐怀不乱之辈。两人这几日时不时地就在内庭互诉衷肠。更把个宋亮撩拨得心猿意马,火烧火燎地。

    只是宋亮虽是色中饿鬼,可庄如雪确实非比寻常的青倌人,别说庄如雪没那个心思,就是有那个心思,宋亮也是断然不敢的。庄如雪若是被他污了身子,怡翠栏损失的财货岂止万金。那便是创下了滔天巨祸。到时候宋亮恐怕连性命都不保。

    只是这男女之情,一旦沾染,就会让人目眩神迷。宋亮几日不见庄如雪就如百爪挠心,坐立不安。宋亮也几次想找曹达讨钱,来为庄如雪赎身。可是每每遇到曹达,又羞于向曹达开口。毕竟庄如雪的赎身之资,乃是一笔巨资。就算曹达对宋亮再有求必应,也很难答应这种过分的请求。自己的财宝也答应过曹达不可轻易售卖典当,所以给庄如雪赎身之事也一时没了办法。宋亮就在这种纸醉金迷的日子里,越发的挥霍无度,银钱像潮水一般流了出去。

    一月有余,这日宋亮正在怡翠栏醉生梦死,突然见楼下的小厮跑到宋亮的雅居内,递上一封信笺,乃是曹达的手书。纸条上写的:“亮儿,吾今日要往汝南行,三五日便当归,你自保重。”

    宋亮见此信,也没有疑心,以为这曹老头有私事,需要去汝南一趟。自己反而没有了拘束,更加的忘乎所以。

    不过几日过后,问题就来了。宋亮没钱了。开始的几日,宋亮便赊账在怡翠栏,平日里宋亮财大气粗,挥金如土,老-鸨子管事都拿他当爷爷供奉着,也知这恩客家室殷实,便不曾过分计较。可是五天后,曹达并未回来。宋亮每日挥霍无度,五天便已经赊下巨款。管事的态度可就不比往日里的和蔼温柔了。宋亮也暗暗着急,心中盼着念着曹达快点回来,帮助他清了账款。

    七日之后,宋亮不敢露面了。他知道再去怡翠栏,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宋亮这种人天生对危险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和观察力。

    宋亮因在怡翠栏欠了不少银钱,自己恐怕是无力偿还了。自己唯一的指望便是曹老头,可是曹老头这一去汝南至今未归。自己再继续等下去,恐怕怡翠栏老板恐怕不会放过自己。无计可施下,他唯有一条路,逃跑。

    他乔装打扮了自己,来到了城南去打探到曹达的消息。向广茂司的管事一问才知道,这曹达往汝南多日却音信全无,质库里的伙计也是心急如焚。正派人去往汝南打探。至今未归。

    宋亮心急如焚,心想这曹达一日未归,自己欠下的怡翠栏巨额的债务,就没办法解决。这兵荒马乱的,若是曹达在路上出了意外,不仅自己以后的好日子没有办法维持,更是这欠债也会要了他的小命。这怡翠栏老板手眼通天,自己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宋亮心慌意乱,心想不如逃离许昌,再图后计。此时此刻,庄如雪纵有万种风情也不能拦得住宋亮这逃之夭夭的决心了。

    宋亮主意已定,便要离城而逃。心中惦念那些放在家中价值不菲的财宝,这是自己日后东山再起的根本。必须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带走。

    宋亮也不是毫无头脑的粗鄙之辈,心知自己如果毫不掩饰地回家取物,恐怕很难逃脱守株待兔的怡翠栏爪牙之手。他静静等待夜幕的来临,像幽暗中的鬼魅等待机会,溜进自己的家。

    月上柳梢,夜黑云淡。那张扑开的巨网,正张牙舞爪地等待猎物的到来。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