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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白衣辨屏风 推杯换盏笑里刀(3)

    “卫公谬赞,小生才疏学浅,卫公过誉了。”宋亮躬身回答卫许道。

    卫许笑道:“公子大才,不必拘礼。不知今日在府中一观,有何观感?”

    曹达昨日说起这卫许,曾说道,卫许虽然是一介商人,却最善察言观色,以判断人的斤两。你若是唯唯诺诺,事事顺从,恐见其轻;你若是事事争先,锋芒毕露,恐见其疑。需得好好把握火候,反复揣摩与其说话的分寸。

    宋亮依照昨日里与曹达准备的说辞,有条不紊地答道:“卫公,小子今日虽初入卫府,但卫府上下景物布置得都极为考究,下人进退有礼,举止庄重,实乃是簪缨之家,书香门第。”曹达提醒过,卫许虽然是家财万贯,却更爱附庸风雅,若是称赞他家门有文人风气,却是最对他的脾气。宋亮这几句话确实是搔到卫许的痒处了。

    卫许哈哈大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感觉。

    宋亮接着说道:“不过,卫公,瑕不掩瑜,纵是有些小纰漏也无伤大雅。”

    “纰漏,有何纰漏,贤侄,你倒是说说看。”卫许脸色一变,急忙问道。

    宋亮略一迟疑,说道:“无伤大雅,还是不说为好。”

    曹达急忙配合宋亮,用埋怨的口气说道:“亮儿,休得胡言,为何如此无礼,此处不是你随便的地方。”

    卫许连忙摆手说道:“曹公,不必如此紧张。你我都是西凉人,说话不必拐弯抹角,这里也没有外人,有什么纰漏,宋贤侄你尽管说出来。”

    宋亮略一迟疑,又笑着说道:“那我且一说,卫公且一听。权当莞尔一笑。”

    “卫公好茶,这坊间已有耳闻。我今日观这茶色泽晶莹,水香扑鼻,自是来自西蜀最好的茶饼。再看这茶具,清亮漆黑墨色陶钵,给人一种未曾沾染过喧嚣之感,想来应该是宫中之物吧。而这面几更是由紫熏檀木所制,上面的金纹龙雕更说明其是极品中的极品。

    但唯独有一事,却给亮以违和之感。”宋亮看着三人面前的茶几,缓缓地说道。

    卫许听得此言,更觉得奇怪,忙说道:“贤侄,愿闻其详!”

    宋亮接着说道:“问题便出在这几上所雕的文字上。卫公,这“琼瑰盈怀”四个字,卫公可知何意?”

    卫许面色深沉,忙道“此物乃我多年挚友所赠,曾言取翡翠宏图,商运亨通之意。老夫倒是颇为欣赏,并未决不妥。”

    宋亮微微一笑,说道:“恐怕卫公你是错付了真心了。您这位好友居心叵测,心怀不轨,看来是有加害卫公之心啊!”

    卫许急忙问道:“此话怎讲?”

    宋亮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卫公,“琼瑰盈怀”乃意为珍宝满怀,自有其亨通富贵之意,本是极好的词。然卫公恐怕并不知道这四字的来历。若是知晓,定然不会把这矮几置于此处了。”

    “当年,春秋鲁国子叔婴齐执掌朝政。曾梦见自己渡过洹水,有人将琼瑰送予他吃。他吃下琼瑰之后,忽然哭泣起来,而流下的泪珠又化为琼瑰落满自己的怀抱。子叔婴齐在梦中歌唱道:济洹之水,赠我以琼瑰。归乎归乎,琼瑰盈吾怀乎!乃此四字由来。”

    卫许道:“此无甚不妥啊!”

    “卫公且听我与你细说,先秦的古人只有在入殓之时,方才口含珠玉,身旁布满琼玉。这子叔婴齐梦见自己口吐美玉,怀中全是琼瑰,这其实乃是大凶之兆啊。而事实也验证了子叔的梦。不到一年的光景,他便暴毙而亡。所以自此以后,这四个字便不再是祝福而是诅咒了啊!”宋亮微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卫许大惊失色,“这贼子大胆,竟敢如此欺辱于我!”

    “从此之后,在很多文人雅士所著的诗作中,这四个字都被当作忌惮,甚为不祥,都恐避之不及。卫公,此四字乍看优美华丽,实则是死亡预言。”

    卫许大怒,忙令下人将此茶案换走,心悦诚服地说道:“公子博闻强识,学富五车。若不是公子直言,老夫恐怕要贻笑大方了。老夫感激不尽。”

    宋亮拱手一礼:“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是这友人,心地不纯,与卫公有隙,却未明言,暗中行诅咒之事,甚为恶毒。还请卫公多多提防,免生祸患啊。”

    卫许也正色说道:“公子说的是,此人甚是可恨,敢行此诅咒之事。北方六州粮引之事迫在眉睫,看来此人想是以此除掉我这个对手。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曹达本在一旁呷着茶,待听到北方六州粮引几个字的时候,眼神突然一亮。

    而宋亮此时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之态。卫许不禁怀疑起来。他便又问道:“贤侄,可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宋亮欲言又止,转头望向卫许,却看见曹达,目露寒光,正冷冷地盯着他。

    “这屏风似乎亦有些蹊跷。”

    卫许并未看见一旁曹达面若寒霜,只是着急问道:“此物亦有问题?”心想我这八十金难道也打了水漂了。于是又心疼肉疼起来,嘴角都努了起来。

    吕承心中恼怒,宋亮这人果然做事不择手段,今日目的既然已经达到,竟然不知收敛,还要继续卖弄风骚。岂不知过犹不及。风头出尽,只会引起卫许的猜疑。

    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浑身铜臭却附庸风雅,一个道貌岸然又得寸进尺,简直不堪入目。吕承心想“人心果然是妄念,贪欲和阴谋的污地。这两个卑鄙的人,你们到底要肮脏到什么地步。”

    宋亮欲言又止,思掇片刻,见卫许目光灼热。忙避开曹达的犀利眼神,一不做二不休答道:“这九叠云锦屏上画的乃是庄姜出嫁卫庄公。人物更是栩栩如生,山水也是笔墨精妙,定是出自名家之手。看到落款处赵岐二字,寻常人便想到此作出自赵岐赵大家之手。不过卫公可知这赵岐的身世。”

    卫许一脸茫然,问道:“贤侄,愿闻其详。”

    “赵岐幼年生父与生母不和,生父便迁怒于赵岐,不喜于他。赵岐一生只受生母照顾,对母亲极其尊重,对父亲极其冷淡。平日里最恨抛妻弃子之人。

    硕人一诗乃是讲述被夫君冷落半生的齐庄姜,如此题材,若出自其,可谓对其母的大不敬啊。此大谬一也。”宋亮一直说道。

    “另外,赵岐曾因党锢遭禁十余年,师宜官与赵岐政见不合,势同水火。怎可在赵岐画作之上题字,此大谬二也。所以此作应是伪作。”

    “啊!竟是如此!若不是贤侄大才,老夫岂不是被旁人耻笑,老夫实在惭愧惭愧。”卫许愤然说道。

    “来人,速速将此屏风扯下!”卫许有些恼怒,便要令人将此俩屏风撤下。

    “莫忙!”一旁的宋亮又开口说道:“卫公,少安毋躁。待小可将话说完,卫公再做定夺。这屏风虽非出自赵岐之手,但却也非凡品。这屏风配色,色彩浓郁,人物千姿百态,神情各异,明显也是出自名家之手。

    小生若是没看错,大胆猜测下,此画应当是出自名家蔡鱼之手。蔡鱼亦当世名师。与赵岐也不相上下。所以此屏风上的画虽然不是赵岐所作也是出自名家的手笔。

    另外,这题字虽也不是出自师宜官之手。但八分隶书的笔法一脉相承,此人必然与师宜官有渊源。吾断此题字乃出自梁鹄之手。梁鹄乃师宜官亲传徒弟。这八分隶书隐约有些要青出于蓝胜于蓝之意。曹丞相对梁鹄也是推崇备至,认为其才华已然超越其师傅。”

    “所以卫公,万不可,毁了此宝啊。若是我猜得不错,定是有人欲用假货欺骗于卫公。却不知用了个真宝贝,自以为假货卖给了卫公。岂不知这屏风的价格更是远胜从前了。”

    卫许当即哈哈大笑起来“宋公子,真火眼金睛啊。我卫家生意如今蒸蒸日上,老夫希望宋公子能够成为我卫府幕卿,也可在今后给老夫以协助。吾必不会亏待公子。”这卫许原本只是为了敷衍曹达,准备给宋亮一份闲散差事,能混个衣食无忧,粗茶淡饭即可。这一番话下来,顿觉得宋亮有真才学,倒心生了急切的招揽之意。

    宋亮急忙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卫公,大可不必介怀。吾就如卫公所愿,孝犬马之劳。”

    一时间三人,推盏饮茶。又说了些旁的事。曹达与宋亮便要离开。卫许惜宋亮的才华,几次三番让宋亮尽快搬来卫府。宋亮心里喜悦,心想这曹老头果然有些道法。卫许果然吃这一套。

    宋亮急忙拜谢卫许,最后答应卫许三日后便入卫府。卫许自然欣然接受。

    宋亮离开卫府,当日便回到回驿站收拾行囊,打点行装。想要后日一早便搬来卫府。

    临别之时,卫许拉住曹达,想要邀请曹达也住于卫府。曹达急忙以司库生意繁忙为由拒绝。

    时间接近晌午,曹达和宋亮走出卫府。卫许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待转过巷口,曹达转身立定,回手一记耳光扇在了宋亮脸上。

    曹达怒吼道:“昨日我与你交代,今日两件宝物,你只需说明茶几的纰漏,卫许就会认可你,你进去卫府的计划就可以实现。今日你却私自将屏风一事和盘托出。你可知你已经犯下了大错了。”

    “商人性格自是多疑。今日行事,只说茶几不说屏风才是火候刚刚好。你多此一举,只怕是已经引起卫许的猜疑了。”曹达愤怒地说着。

    “你自作主张把两处暗线都说了出来,你可知我费了多少工夫和心思才让卫许选中这两件玩物。”曹达气不打一处来“更可笑的是,你画蛇添足的一番话,反而让卫许有了警觉。你可知事出反常必有妖,若是真正惊才绝艳的大才,早就拜倒各方诸侯或是朝中大臣门下,何必屈尊降贵找到卫许。你呀!聪敏反被聪明误。”

    宋亮一脸的羞赧之色,一边揉脸一边。说道:“义父所言极是。我一时冲动,悔不该如此,义父可有其他补救措施啊!”

    曹达说道:“事已至此,你在卫府先安顿下来,且不可急于求成,只能慢慢找机会,消除卫许的怀疑。今后恐怕会有更多地考验在等着你。”

    曹达突然目露恨恨地说道:“你今日不听我的命令,下次再有一次。我便保证再也不过问你的事情,你自己在卫府里自生自灭罢了。听好了吗?”

    宋亮第一次见曹达生这么大气,已经乱了方寸。直接匍匐在地,连连求饶。反正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把自己活得如此卑微了。倒是也驾轻就熟。

    其实化装成曹达的吕承心中烦闷。这宋亮一心想要卖弄自己,险些被卫许撞破马脚。让自己的苦心谋划化为泡影。

    吕承正在气头上自然兴致不高,宋亮也自己觉得无趣,便悻悻然地与他拜别。

    吕承见宋亮转身离开,便自顾自地走在往南城的街道之上。今日与卫许一见,虽然有宋亮中间的自作主张引起的意外,但毕竟也算顺利地进入了卫府。今后也可以为吕承更多地了解卫许身边的消息提供帮助。

    默默思索了片刻,卫许刚才的一句话渐渐浮现在吕承的脑海之中。刚才卫许在无意间透露了一条信息,卫家最近正在进行一桩关于粮食的买卖。这件事在平日里倒也是稀松平常的。但是曹操近日要入许都拜见天子,问题之一就是北征乌桓的大事。

    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食关乎曹操此次北征的胜败,表面看起来卫家在朝中名义上无权无势,但是能够在此时参与到与整个曹魏军事后勤补给行动的家族,绝对不会是卫家表面上这般模样。

    所以吕承可以断定卫府一定与朝中重要人物有着暗中的联系。这也是他突破卫府重重疑团的关键所在。

    他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于是决定先去往广茂司的密室找到正在养伤的高顺。一来看看这老头伤势恢复情况,二来也想听听他对此事的看法。

    高顺经过多日的调养,身体已经基本恢复。见吕承前来,也没觉得什么特别,还是自顾自地喝着他大瓤里的杜康。吕承来到高顺身边,用右手握住高顺的右臂,一丝一丝的红色月能之力通过“九阴白骨爪”传向吕承的体内。高顺深呼一口气,感觉又畅快了很多。多余的月能若不能及时修炼转化为功力。遗留在体内会产生巨大的破坏。高顺深有体会,长期以来就是借助吕承的白骨右臂来消化吸收,来平衡体内月能的修炼。所以高顺在功力的进步超出常人。可惜这吕承却没有办法对吸收的月能进行利用,殊为遗憾。

    高顺又运气了一个循环。吐故纳新,感觉自己的武艺又有了一番进步。心情也不错。见吕承愁颜不展,便寻问道宋亮入卫府的计划施展的是否顺利。吕承眉头紧锁,便将今日之事,以及卫许即将参与到曹操北伐军粮买卖的情况告诉了高顺。

    高顺说道:“卫许能够参与此事,说明朝中有支持他的力量,我们一方面让宋亮在卫府调查卫许这次参与粮食买卖的数量和方式,另一方面请邱先生在外部帮我们留意朝中与卫府构见的重臣。这双管齐下应该会从中找到端倪。”

    吕承也心知此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找到线索的。于是用广茂司自己独特的方法,将情况传递给了庄如雪。庄如雪作为在城中暗桩的头人,自会有办法传递给蝎道人,再细细调查。

    ……

    三天后的晌午,吕承在广茂司里收到了宋亮的第一封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