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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白衣辨屏风 推杯换盏笑里刀(2)

    宋亮终于离开了暗无天日的怡翠栏地窖。曹达早已经打点好了一切,二人顺利从怡翠栏离开。

    正午的阳光洒在了宋亮仿佛已经发霉的身体上,让他感觉到无比畅快。看着在自己眼前这位身形矍铄的老者,宋亮心中有了一种宛如新生之感。

    曹达却不去搭理他,只是催促他赶紧登上早就备好在怡翠栏后院的马车。一声长鞭响起,马车向着南城的方向而去。

    一路少言。

    二人驾车一同回到了曹达所经营的广茂司。进了广茂司的大门,曹达便吩咐宋亮在内堂内坐定,他一人来到了广茂司二楼的库房。

    曹达一招手,一旁的小厮赶紧过来答应。曹达在小厮耳边轻语了几句。不一会儿,几名下人便将一张古香古色的矮几和一扇鎏金漆木的屏风摆了出来。

    两件物件看起来已经有了些年份了,略有些破败。宋亮不明所以,便想要开口问曹达。却发现曹达站在两件物件前来回踱步。他不想打扰这位老者,便将口中之言又一次咽了回去。

    曹达似乎心有所思,也不搭理一旁的宋亮。过了一会儿,又唤来管事,与管事悄悄地耳语起来。几番交代,细细吩咐之后,管事退出了库房。出去按照曹达的指令去行动了。

    曹达又置来茶几,在上面调起茶来。二人便如此静静地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亮不知道曹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先疑惑起来,忙问道:“义父,您这是为何?亮儿真的是糊涂了。”

    曹达笑着答道:“亮儿,此二物,便是打开卫家大门的敲门砖。亮儿,几日后我便带你去一趟卫府。你且照我的吩咐来办,我有把握助你心想事成。”

    茶桌前,曹达开始向宋亮交代自己的计划。他将几日后前往卫府的整个过程都详细地推演了一遍。其中个别细节要求得极为严格。宋亮也知事关重大,早早就竖起耳朵细心琢磨,待听得曹达的整个计谋之后,忽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不断地拍手称赞。

    曹达是一个细心之人,更是让宋亮反复演示练习,保证日后与卫许的对话一句不差,天衣无缝。

    宋亮天生就有骗人的天赋,演起骗人的把戏自然是手拿把攥。有了二人细细筹谋,剩下的便是等待与卫许在卫府的一见的时刻了。

    ……

    五日后,许昌卫府

    卫家虽然是大富之家,但因为朝廷规制所限,纵然府门之内一番别有洞天的另外景色,临街的府门的装饰却去繁就简,给人一种低调朴素之感。

    卫府的客堂中厅宽大明朗,一派富丽堂皇。堂中一尊青瓷的贴花佛像,气派庄严,肃穆淡雅。

    中厅东侧是一排古朴的檀木柜,柜上乃是极上莲花尊,青铜鸡首壶,镂空的鎏金杯,谷仓罐等相应的贵重陈设。

    而中堂之上最令人赏心悦目之物,便是中厅右侧落地的一扇漆画木屏风。屏风清雅娟丽,其上画的乃是齐国庄姜公主出嫁卫庄公壮盛之景。而右上角却是卫老爷最得意之处,正是由当世名家师宜官以八分隶书所题的《硕人》一篇。如群鸿戏海,舞鹤游天。深得卫老爷的喜爱。

    屏后漆木软榻上对坐二人,乃是一对鹤发童颜的老者。二人身前摆着一方檀木矮几,几上摆着青瓷茶碗,茶碾,琉璃执壶,茶盏,茶盂等一切煮茶的物事也都一应俱全。

    这面矮几的另一侧则用烫金刻着“琼瑰盈怀”四个字。笔锋浑厚,一看便是出自名家的妙手。两人相对而坐,煮水如腾波鼓浪。茶香盈室,正是品茶最佳之时。

    其中一位老者,此时正襟危坐,他一躬身,拜手以礼,说道:“卫老爷,老夫姓曹,名达,字达华,乃凉州人士。这几年在许昌经营一间布庄。早听闻卫兄乃是许昌城中富堪敌国的豪绅,未敢冒昧打扰。最近才知晓卫兄也是我凉州人士,本应早早前来拜见,实在是惭愧。今日得见卫兄雄姿,果然风姿绰约,颇有我凉州人的英武神气。”

    “达华兄,过奖了,我离开凉州已经多年,家中族人因战乱,或死或散,已然凋敝。老夫年事已高,现如今也只是一贩夫走卒之徒,不足称道。有幸得曹丞相庇护,幸可保我苟全于乱世。如今战乱纷争,商旅凋敝。于行商之道,每每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感。只盼曹丞相他日能一定天下,还我们一份安稳平静。”卫许沉稳淡定地回答道。

    我卫许只是一介商贾,纵有万贯家财,本就难入士族名流之眼。自来到许昌已两年有余,每日只是韬光养晦,从不敢做出格之事。便就是如此,仍然有人传闻我卫家猖狂跋扈,为富不仁。着实令人无奈。”卫许接着说道。

    “所谓清者自清,卫老爷大可不必为这些无稽之谈而劳心。”曹达笑着说道。

    “三人成虎,积毁销骨。卫家不可不防啊!我卫许只愿散尽家帛,只求我卫家合家安宁。”卫许叹着气说道。

    “卫兄,大可不必如此忧虑。吾观卫兄谈吐不凡,气宇轩昂,实乃我凉州真豪杰。为人更是不露锋芒,低调内敛。然卫兄虽锦衣夜行,但青山遮不住。这份儒雅从容,藏是藏不住的。”曹达继续恭维地说道。

    “是老夫唐突了,和曹兄提这么多扰心之事,实不应该。来来,先尝尝我这上好的益州新绿,看看合不合曹兄的口味。”卫许说道。

    二人相视一笑,端起茶盏,各自呷了一口。

    “曹兄,清香扑鼻,入口甘醇,但难得的是茶汤中少有的一丝青涩,我想如果没有毓秀山清龙泉的谷雨水配上这一年最好时分的西蜀新绿,这种滋味是断然出不来的。”曹达笑着说道。

    卫许眼睛一亮,看来这曹达绝非平常之辈。单就这一盏茶所言,便去了世间十之八九的所谓名流雅士。

    “卫兄,茶道最是磨炼心性。卫兄于茶道上如此清雅淡泊。可见平日里也定是雅量高致之人,这一点在这从商之人中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吕承看到卫许的眼神,自然明白自己挠到了卫许的痒处。

    “曹兄,言重了,卫许当不起。”卫许摆手笑着说道。

    “兄长,莫要过谦。我观贵府,单看这鎏金漆木屏风,画作应是出自前朝赵邠卿之手,意气轩腾,妙手徽真,乃是其不可多得的佳作。再配上这难得一见的八分隶书,真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啊。”曹达一边轻捋胡须,一边恭维地赞叹道,“这题字笔力浑厚,大笔如椽。传闻这八分隶书大则一字径丈,小则方寸千言,今日一见,果然气韵生动。不知是哪位名家的手笔啊?”

    “此乃师宜官师公的手书,丞相对师先生也是赞赏有加,老夫花了八百金方得此宝,实属不易。”卫老爷自从购得此屏风,还从未听过如此褒奖,这一席话说得他是浑身舒爽通透,两只眼睛笑得都眯在了一起,满脸的满意,不住地点头。心说我这八百金,总算没有白费。正乐不可支地端起茶碗,一口一口地呷着茶汤。

    吕承看到卫许兴致颇高,火候也被他拿捏得差不多了,心想是时候了,便继续说道:“卫公,说来惭愧。老夫今日前来,还是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啊。”曹达故作深沉,欲言又止。

    卫许一听这话,呵呵一笑,说道:“曹兄,你我今日虽然初次见面,但一见如故。你我二人又同为凉州人士。在这许昌城内本就应该互相扶持。今日如有能够帮助曹兄的地方,定当鼎力相助。曹公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得此言,曹达哈哈一笑,展眉说道:“卫兄,真是个爽快的人。实不相瞒,老夫虽年近花甲,但身体康健。平日无拘无束,只求个自在,也没什么扰心之事。只是老夫膝下原本无子,也没什么牵挂。那日里,一名昔日好友猝然离世,却留下了一子。此子投奔于我,他父亲当年与我有恩,我自然不能不管,又见他知书识礼,也是个好娃子,便收他为义子,平日里与我相濡以沫。

    只不过好男儿志在四方,当立三尺剑,立不世功。如今螟蛉子已年过二旬,自当创一方天地。卫兄知我广茂司只不过是一质库,不是什么化龙之池,凤栖梧桐。

    卫兄居许昌多年为商风生水起,欣欣向荣。吾愿将义子托付于卫兄,效力于卫兄榻下,也好有一谋生之处,不知卫兄意下。”老者微笑说道。

    “曹兄,你心思通透,谈吐不凡。贤子在你日夜教导之下,也定非池中之物。如此大才,卫某岂能错过。曹兄既然信得过在下,卫某定尽力而为。”卫许拱手答道。

    “卫兄过誉了。不过秦归秦,楚归楚。卫兄还是亲自见过,再做决定不迟。我那犬子,正在廊下。待老夫唤他前来,与卫兄一见。”曹达见卫许答应了,满脸笑容。

    “曹兄何必如此客气,早该请贵公子上堂来。”卫许一边客气着,一边呼唤下人。

    “卫平,快唤公子前来,真是怠慢了!”卫许展颜笑道。

    说罢,堂间的管事便急忙下去,去唤那早已经在大堂外守候的宋亮上堂。堂外的宋亮其实早已经听到二人之间的言语,其实不待管事亲来通传,自己也已经准备好了。

    一见到管事的身影,宋亮疾行几步,便来到了二老品茶的软榻旁。

    只见今日的宋亮一身素白皂衣大袍,头上挽着青色纶巾,腰间系着一条朱红色的锦丝绸带。目若流星,青丝如墨。天生玉面喜,朱唇一点红,活脱脱一副有匪公子的模样。

    曹达朗声道:“亮儿,还不快来拜见卫公。”

    宋亮连忙施礼道:“晚辈宋亮,拜见卫公。”

    卫许轻捋胡须,上下打量了一下宋亮,微微一笑说道:“宋公子,气宇不凡,面姿俊朗,真乃当世英才。”说罢连忙招呼宋亮来到软榻之前。宋亮拱手答谢,依礼陪在末座。

    宋亮眼光流转,打量着眼前这位老者。心想此人与老爹年纪相仿,却一身贵气。他家的儿子卫洪就是那个纨绔子弟,泼皮无赖,却有个能赚钱的好爹,这世间真是不公。凭什么我却有一个窝囊废一样的父亲,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宋亮本就心机深沉,又是平民出身。自从来到许昌,便受尽士族富商少年子弟的欺辱。对商贾人家其实打心眼里是没有丝毫好感。

    只是今日非比寻常,卫许便是自己一步登天的通道,自己还是得费尽心思博取眼前这位商人的好感。另外,怡翠栏老板的威胁还言犹在耳,庄如雪就要嫁入卫府了,自己需要提前进入卫府绸缪,庄如雪娇滴滴的可人,宋亮是不会轻易舍弃的她。他要寻得方法,不能让她落在卫洪这个腌臜之人的手里。

    不过现在的重中之重还是要引起卫许的注意,让其对自己另眼相看。他心中不断回想着昨日曹达分手时对自己的吩咐。二人为了今日入卫府之事能万无一失,早已经反复练习每一步的筹谋和推演。

    宋亮成竹在胸,便正了正自己的身子,开始了他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