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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更在斜阳外 毓秀台下百花开

    许昌的行商大会是每两年举办一次的商会盛典。每一次盛会都会聚集天下各地的富商大贾。当今天下虽然仍然是群雄割据,天下未靖。但曹丞相多年励精图治,拨乱反正,除袁绍、灭吕布、平袁术,让整个帝国到底北方逐渐迈向正轨。

    随着北方的战乱逐渐平静下来,百姓的生活也渐渐安定了下来。如今的长江以北唯余西凉马腾,辽东公孙瓒和北境乌桓之乱,在丞相大人眼中,这些对手也只不过是癣疥之疾,是不足以撼动被曹丞相牢牢把控的大汉帝国的。

    丞相大人的目光更多是落在了南方的割据诸侯身上。盘踞荆州多年的刘表,继承父兄之业的碧眼儿孙权,以及远离战乱偏处益州的刘璋才是曹丞相真正的心腹大患。而那个依然颠沛流离、四处流浪的刘玄德,虽然也时常被曹丞相挂念心上,但此时的他惶惶如丧家之犬,实在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可能。

    由于南北各势力间的剑拔弩张,通联长江水道两岸的商道几乎全部停滞。所以对于处于曹操势力下的各州商户来说,联通北方的商路就显得尤为重要。在曹丞相的大力支持下,皇帝陛下及朝中大臣也将行商大会作为重要的增加赋税的手段。

    于是这几年来,在曹操势力控制下的许昌周边的商业往来,已经欣欣然地活跃起来了。战争时期,粮食,饲料,布匹,铁器这些战略物资,在朝廷的严格控制下,在北方各地不断流通,为曹操军提供了大量的战争保障。而有关民生的食盐,药材等等这些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需求,也通过商路的开拓而不断地从曹操势力周边向帝国的中心许昌输送而来。

    曹丞相大人明白,如此庞大的帝国,在经历了长达几十年的战乱纷争,血雨腥风,单纯靠战争和掠夺是无法恢复往日的荣光的。商业这种对于百姓生活和朝廷赋税的补充,是对经历过浩劫的帝国元气复苏起着重要作用的关键所在。

    而今年许都的这次行商大会,对于整个北方的所有的商业大贾来说,尤为显得重要。朝廷的不同渠道不断传递出各种各样的信息,但无一不透露着一个最明显的信号。曹操大人解决乌桓危机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刻了。朝堂上的政治策略变化会在经济策略的取舍上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今年的行商大会上,很多旧有的规则会被打破,出人意料的重大变化也是呼之欲出。

    商人本来就是一群嗅觉异常灵敏的群体,他们很自然地感受到整个帝国朝堂对这次行商大会的格外重视。

    卫家这个近年风头正盛的商业新锐,一直是这几年来行商大会上的宠儿,去年并州草药,雍州的毛皮都被卫家揽入怀中,风头一时无两。

    不过这么多年来,商路拓展上的所向披靡并不能改变卫家始终秉承的近乎偏执的低调作风。这次也不会例外。卫家家主卫许多年来从不抛头露面,按照多年来的习惯,此次大会应该依旧不会亲自参加。而有消息透露,之前一直代表卫家的大少爷卫洪今年也不知是何原因要缺席大会了。只有多年来一直陪伴卫家大少爷参会的卫家少夫人卢缨儿将第一次全权代表卫家走向前台,以卫家主事人的身份,为卫家在这次的营商大会上争得利益。

    五月春风送暖,百花争艳,到处是一片欣欣向荣。宋亮骑着马走在去往许都郊外的小路上。野外绿草如茵,鸟语花香。路旁的草地里遍地是讨人欣喜的小野花。一派春风香百里,暖日映四方的美景。

    他的身旁是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这辆马车虽然依然打着卫府的标识,但是却是卫家马房里最不起眼的那一辆。卫许一如既往地用这种毫无意义的伎俩显示着卫家的朴素和低调。不过对于那些彼此都知根知底的商户大家来说,这种行为反而显得特别欲盖弥彰,虚伪可笑。

    卢缨儿独自坐在马车里,马车的车窗上覆盖着一尺锦缎的窗帘。马车吱嘎行走,车身晃动着,窗帘的缝隙中时不时露出卢缨儿一闪即逝的俏丽面庞。

    宋亮不自觉地向马车车窗里望去,时不时偷瞟卢缨儿一眼。这种行为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本能。只要能在无聊的旅途里能够找到一抹难得的心动,那稍纵即逝的美丽颜容就可以极大地满足他心灵上的渴望。卢缨儿只是在生活中简简单单的一次回眸或是一声问候,便已经能使他心笙摇曳了。而最让他难以自持的便是那双俏丽的玉手,这双手总是时不时地突兀地轻轻地搭在车窗外,仿佛故意让他去发现的样子,让他如百爪挠心。

    这种难以抑制的情愫,始于那支情意绵绵的竹笔筒里,在那个昏暗无月的夜晚里开花结果了。那丝丝缕缕就如同这春意盎然的风景,总是给人无限的遐想和不尽的惆怅。

    路程其实并不漫长,只有不过半天的车程。今年的行商大会将会在许都郊外毓秀台附近的青马镇上举行。这青马镇只是靠近许都郊外的小镇,皇帝陛下驾临许都后,每年都需要到毓秀台祭天。青马镇乃是皇帝陛下祭祀途中休憩之所。以往汉帝祭祀必要修建行宫,但如今天下战乱未平,皇帝与丞相皆秉承俭朴之风一切从简。所以这青马小镇便成了临时的行宫,从而节俭了建造行宫的用度。同时也让这个本来略微偏远的小镇渐渐繁荣起来。

    路程刚刚过半,卫家一队人马,便停在了一条景色宜人的小溪边。车马稍作停歇,众人便下车在溪水边望望风景。卢缨儿也下了车透透气,在侍女的陪同下来到溪边,驻足观望这水青山碧的景色。

    宋亮在卢缨儿身后远远望去,只见美人依旧,水光依旧,眼前仿佛又一次浮现出初遇卢缨儿时,她在卫府后花园溪水边荡墨的情景。故日之景重现,令他百感交集。

    前几日,在无月冷夜里,二人的对话并不美丽,最终不欢而散。高傲的卢缨儿被宋亮戳破了心底悲伤,心里自然有些恼怒于他。但那些听起来冰冷的话,却不经意间点燃了她心中的火焰,让她在卫家这么多年来仿佛已经冻结的心,有了一丝暖意。

    而此时她才又兴奋又后怕地发现每次看到这个男人,自己都不可抑制地呼吸急促起来。她讨厌这种情绪,便把这一切怪罪在宋亮身上。所以每每与宋亮谈话都是冷言冷语,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但自己却时不时会特意留心这个男人,去观察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虽然卢缨儿态度恶劣,但宋亮心中却不怒反喜。一个女子对你针锋相对,总好于爱答不理。宋亮心里隐约能感觉到这种言语上咄咄逼人之后,往往是不经意间的若即若离。这种滋味反而让宋亮心中有些小欢喜。

    休息了大半晌,人马已经收拾停当,众人便准备返回马车,继续出发。便在此时,一辆马车突然间穿过卫家车队疾驰而过,卷起一阵漫天的尘土。尘土飞扬,烟尘滚滚,卷起的灰尘久久不散。刚刚梳洗好的卢缨儿被呛得花枝乱颤,颇为狼狈。

    宋亮见卢缨儿受了这等委屈,顿时义愤填膺,牵过马儿便要追上前去理论。卢缨儿急忙大喊一声:“宋先生,切不可鲁莽!”

    宋亮回头一看,卢缨儿目光严肃,不似之前与他冷言冷语的玩笑意味,反而从她目光中看出一份关切。

    宋亮便停下身来,转身一脸焦急地盯着卢缨儿,在卢缨儿身上反复打量。他双目灼灼,生怕卢缨儿有什么意外。

    卢缨儿被宋亮如此看着,心里一阵悸动。就在这一刻,她才体会到这个男人是真正在关心自己的安危,这种陌生的感觉她已经许久未曾体会到了。卢缨儿不禁脸上泛起了点点红晕,心里传来阵阵暖意。她双眼含羞。生怕旁人有了察觉,便把头低了下来。又忽然板起冷面孔说道:“宋亮先生,我一切安好,你莫要横生事端。”

    宋亮刚才一刹那已经瞥见了卢缨儿小女人的媚态。他知道自己行为举止,有所逾礼。便慌忙说道:“少夫人,这是谁家如此无礼,我定要追上前去,与他理论个究竟。”

    听到宋亮的问话,卢缨儿才定下心神,想起刚才的一幕,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突然不安起来。她用略有些焦虑的眼神望向宋亮问道:“宋先生,方才,你可曾见到那疾驰而去的马车旗子上印有一朵银菊模样的标记。”

    “银菊标记?你说的可是那在马车旌旗上的花朵图案?”宋亮问道。

    “宋先生你也看到了。那是银菊标记,说来倒也奇怪,这银菊标记是都亭侯家族人特有的标记。”卢缨儿解释道。

    “都亭侯?前几日那来府上的林大人不就是都亭侯的侄子?”宋亮接着问道。

    卢缨儿接着说道:“不错,都亭侯曹仁将军,乃是丞相的心腹。权倾朝野,深受器重。不是我们这等商贾人家所能冒犯的。你若是贸然前去恐怕会吃亏,莫要惹上麻烦。”

    宋亮虽然一脸恨恨的表情,但是心中其实也是有了一点点后怕。毕竟曹仁权势滔天,不是他这种小角色所能招惹的。

    但宋亮在卢缨儿面前还是要做足表面功夫。他扬声道:“哼,就算位高权重的朝中重臣也不能如此嚣张跋扈啊!让少夫人受惊了,实在是宋亮我失职了。”他一脸的关切,看起来诚意拳拳。

    再精明的女子,往往也会迷失在男人的花言巧语之中。她们往往总是对世间的真情始终保留有一丝期待。而此时卢缨儿孤独的心已经慢慢被宋亮撬开,她享受着这个男人能够在周围的冷漠中给她留有一丝温暖。所以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格外地有所触动。

    这突如其来的插曲也就转瞬即逝了。众人继续爬上马车,一路向西而行。刚过酉时,天色还未入黑,卫家一行人便顺利地到达了青马镇。

    若是在平常的年月里,此时的青马镇上的驿旅客并不会很多。而如今恰逢行商大会临近,镇内的驿站,酒肆,客舍早早就热闹起来了。到处都住满了南来北往的客商,不少人在为找不到合适的住所而犯了愁。

    不过卫家身处许昌,又是大门大户自然早已做好了准备,早在行商大会开幕的几月之前,卢缨儿便做好了安排。她提前定下了青马镇镇西龙悦雅舍的几间上好客房,作为卫家此次参会的落脚之地。

    说起来,这所龙悦雅舍其实本并不算是真正对外经营的客栈。是不少外地士绅在此建立以供进京学子赞助的学舍。

    往年里皇帝陛下去往毓秀台祭天之时,总有些儒生学子会在皇帝或者重臣行进的途中拦下车马,递上自荐的文章或是诗词。想要以此方式得到上位的机会。虽然这等行径多年来几乎从未有人成功,但仍然不能避免某些酸士腐儒笃信此道。这些人一方面要表现出自己与众不同的高傲,另一方面又要显示对市井商人俗气的不屑和鄙夷,所以通常不会商人聚集的青龙镇中的客栈来落脚,所以相对安静平和的龙悦雅居便成为了他们最好的选择。

    卢缨儿早就订好这里作为卫家行商大会的留宿之地。一来因为她是一介女流,寻得一处僻静清幽的住处图个清静。二来卫家本就低调,不愿意过早地显露头角。另外也可以因此远离那些与卫家相熟络的同行商家。所以以这龙悦雅居作为住所,虽然经常会听到些酸文腐儒在那里舞文弄墨卖弄,但也好过同行的骚扰。

    一落脚,宋亮便亲自开始安排卢缨儿的一切起居,不一会儿便收拾得井井有条。卢缨儿诸事繁忙,马上就投入到明日行商大会的各项大小事务中了。只是,冷不丁地看到宋亮对自己如此用心,卢缨儿嘴上不说,心里却欢喜得很。

    明日才是大会开始的日子,宋亮已经将一切都收拾停当了。到了黄昏时,他反倒轻松起来了。

    无所事事的宋亮不想打扰卢缨儿,便独自一人在龙悦雅居地四处闲逛。不知不觉之间,便踱步来到了龙悦雅居的后庭院。后庭院里到处都开满了姹紫嫣红的铃兰和海棠,缇香满园。宋亮沿着庭院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走到一所鲜花烂漫的凉亭,忽然发现亭子里别有洞天,几个人隐约在亭内聚集着。

    宋亮想卫家此次出席大会需要行事低调,还是与旁人少接触为妙,以免节外生枝。见亭中有人,便打算转过头回自己房中罢了。

    不过就在转身离去的一瞬间,眼角的余光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尊魁梧雄壮的汉子此时正矗立在凉亭之外。

    宋亮感觉自己好像认识此人,便定睛观瞧,才发现此人正是当日在怡翠栏出尽风头的吕承身边的老年武者。宋亮目光一转,心想恐怕那个与这个老头形影不离的吕怀温也在此处。

    他疾走几步来到亭边,却发现除了吕承之外,还有几位意料之中的老熟人。

    凉亭里,吕承与曹植正坐在棋盘两端对着弈。而那个始终面若寒霜的曹冲也百无聊赖地闲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盘鲜果自顾自地吃着,时不时也指点两句。高顺老头怀里抱着镔铁拐杖斜靠着亭柱站在亭子外面,腰间系着那个惹人注意的紫色大觚,时不时提起来啜两口酒。他双眼微眯,不时地警戒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自从上次吕承遇到武安国的袭击,高顺便片刻不离地保护吕承。刚刚他发现庭院中有人靠近便早已经瞩目而视,警惕地细细观瞧。待发现来人是宋亮,便又放下戒心,守在一旁了。

    宋亮与吕承,曹植在怡翠栏都打过交道,之间也并不是很生疏。便径直走上前施礼道:“曹植公子和吕承公子二位可好,宋亮这厢有礼了。”

    下棋的二人忙抬起头,见是宋亮,哈哈一笑,急忙互相打了招呼。曹植虽然为人高傲,却还是对宋亮以礼相待。之前在怡翠栏那一晚,宋亮也是能连过三关,喝上庄如雪调的茶的人。单单是能独自算出第三关鸡兔之题,便已经让曹植高看了几分了。所以对宋亮的到来也没有表现出格外的排斥。

    正在下棋的吕承见宋亮来了,面露喜色,喊道:“宋公子,好久不见,快来快来。”

    宋亮款步上前施礼答道:“子建兄,怀温兄。二位倒是有此雅兴,在这里切磋呢。”

    曹植也哈哈一笑:“宋兄,有没有兴趣来对弈一番。呵呵。”

    宋亮笑道:“刚刚安顿下卫家少夫人。还有不少杂事需要处理。这恐怕……。”

    曹植下来一把拉住宋亮的袖袍,说道:“宋兄莫要扫兴,我这就将拜帖送给卫家少夫人。我曹植的面子,还是要给我的吧!来来来,”曹植一边说着一边把宋亮拉入了凉亭。

    曹植不仅才学高,声望也是独树一帜。一般也是少有被他高看之人。吕承上次在怡翠栏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如今与吕承已成莫逆之交。而宋亮也知道曹植拜帖的分量。恐怕卫家和卢缨儿都会感到诚惶诚恐的。

    宋亮无法拒绝曹植吕承二人的热情,便随他们一起进入了凉亭,三人分别坐下。只有那个怪里怪气的曹冲自顾自地坐在亭中,也不与他们搭话。曹植略有尴尬,说道:“我弟曹冲,宋兄当日在怡翠栏应该见过。他性格散漫,行事乖张。宋兄不必与他计较。”

    宋亮微微一笑,道:“三公子,哪里哪里,客气了。”

    曹植便转身对曹冲说道:“冲第,你若无聊,便可自行离去,不必拘泥此处。”

    曹冲却撇撇嘴说道:“三哥不必管我,我在这里看待得舒坦,看你欺负吕承这个臭手着实有趣得紧。”

    吕承已经输了好几盘了,听曹冲这么一说老脸也是一红,忙对一旁的宋亮说道:“宋公子,在下棋力浅薄,不是子建兄的对手。”

    宋亮见曹冲对吕承语带机锋,也略微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为了避免吕承继续尴尬,忙转了话题,说道:“三公子,来这青马镇也是为了行商大会。”

    曹植说道:“也是也不是,我来这青马镇主要是因为皇帝陛下近日要入毓秀台祭天。家父命我处理妥当祭祀相关的准备。后来听吕兄提起这行商大会,你知道我最喜欢热闹,这行商大会这种有趣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呢?顺道也来凑个热闹。”说罢自己也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宋亮又问道:“那吕兄,这次自然是以布庄的东家的身份来参加这行商大会的吧?”

    吕承微笑着说:“不错!不过我那吕氏布庄自然不能和卫家相比,虽只是小小的作坊,行商大会却也还是要来见见世面的!”

    宋亮接着说道:“怡翠栏一别已经月余,没想到我们三人今日还能再次相遇,这次行商大会倒是真是一次幸事啊。”

    曹植吕承宋亮三人,便在凉亭中你一言我一语地一番交流。而曹植吕承二人又继续了之前未完的对弈。

    棋下得倒也是随意,适才宋亮未到之时,吕承便与曹植已经对弈了三局,都败下阵来。曹植自幼便是天才般的人物,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于棋之一道也有颇深的造诣。吕承却下得有失水准,完全不是曹植的对手。三局下来一个敷衍应付,一个性味阑珊,两个人都有点索然无味之感。

    于是在吕承第三次落败之后,吕承便急忙让宋亮坐上曹植的对面,成为了曹植新的对手。

    不过宋亮的棋艺倒给了曹植些许意外。宋亮自小便与庄如雪的父亲学习算筹数理之学。对于棋术也是有几分研究。今日便是与这曹子建手奕也是不落下风。二人时而落子如飞,时而眉头紧锁。真正的棋逢对手。吕承在旁老神在在,不发一言,只是微笑着,时而点头称赞,时而长吁短叹,又或指手画脚,做足了活跃气氛的效用。

    其实旁人并不知道,吕承乃是围棋一道的高手。当年自己在福利院无聊时,常常钻研各路名家高手的棋谱。后来在火箭军部队中也时常夺得围棋比赛的冠军。而且他还知晓曹植、宋亮二人没有的两千年围棋发展的经验。所以若是真心与曹植一战,必不可能是如此惨败的结果。

    但今日吕承却将棋力隐藏,故意输了个一塌糊涂,因为他知道自己今日不是龙悦雅居的主角。他今日的目的便是为宋亮搭好舞台,让其尽情发挥,得到曹植的重视。

    转眼间,曹植、宋亮两盘战罢,二人各得一筹。

    曹植心中欢喜,开口说道:“难得宋兄也是手谈高手。今日与宋兄一战真是酣畅淋漓,好不痛快。”

    宋亮也微笑还礼说道:“三公子,诗书棋画,样样精通,乃真天才。亮微末小技,在公子前班门弄斧了。”

    曹植哈哈笑着,转过头打趣吕承说道:“哪里哪里,宋兄棋艺惊人,植由衷佩服。倒是吕兄,你这水平,我可不敢恭维啊。”说罢,又是一阵畅快的笑声。

    吕承忙赔笑说道:“我不善弈弈棋,子建就不要取笑了。”

    三人有说有笑,一时间气氛颇为融洽。曹植原本并未高看宋亮此人。只是他平常身边里出类拔萃的人物实在太多了。不过今日对弈两盘,宋亮技艺高超,倒是令他刮目相看。曹植一介文坛魁首,诗词才学棋艺音律之道在他心中地位高超。两番棋下来,终于开始注意宋亮此人了。

    其实此时的场面正是吕承早早预想的结果。有了宋亮在卫府内部传递消息,吕承对卫家这次的行商大会的行程自然是了如指掌。前几日,他罕见地主动邀请了曹植,一起前往行商大会。

    曹植对吕承的邀请从来都是来者不拒,早把他看成是自己难得的知己莫逆。之前曹植很少参与商人的聚会,不过在吕承的介绍下,本就爱凑热闹的曹植,顿时大感兴趣。而吕承又顺水推舟地安排了今日的亭中对弈,所以宋亮与他们二人这次名义上的邂逅实际上是早就已经注定了。

    吕承的这种安排,一来可以让自己更加亲密的接近曹植,二来又可以通过曹植的身份来提高宋亮在卢缨儿心目中的分量以及在卫家的地位。为继续探查卫家的更多机密提供更为有利的条件。

    正在三人喧嚣之际,一旁一位护卫快步来到曹植身前,在曹植耳边耳语几声。曹植赶忙凑到吕承耳边小声说道:“卫府的少夫人,见了我的拜帖,便来了。”

    卢缨儿虽是卫府女眷。但曹植地位尊崇,又下了拜帖。卢缨儿就算手头诸事再忙,也只能放下一切,依礼来拜见。否则会给卫府落下一个不合礼制的罪责。

    曹植也是守礼之人,忙整理衣冠,走下凉亭,在亭边静待。

    卢缨儿款步进来。众人一看,卢缨儿这一会儿已经换上了身着红色的里袍。服饰衣着都按照最尊贵的样式来准备。整个人雍容华贵,再加上他优雅的姿容,便是曹植也在心中暗探这卫家的少夫人的气质高绝了。

    卢缨儿走到曹植面前行了一个拱身礼道:“妾身卫家卫洪之妻卢氏拜见三公子。”

    曹植忙会礼道:“少夫人,莫要客气,宋兄乃是我知己好友。曹植鲁莽,未曾禀告夫人,便拉着宋兄在此对弈,实在是有些唐突,请少夫人见谅。”

    卢缨儿媚眼一转,抬头看向宋亮。见宋亮与曹植倒是颇为熟络。心中暗暗惊讶,不知宋亮与曹植是何关系。

    卢缨儿只是稍作迟疑,便微笑回答道:“妾身不知三公子与宋公子相识,这突然来拜见,可有打扰几位的雅兴。”

    曹植笑着说:“无妨无妨。”

    宋亮忙转身说道:“亮来此尚未禀报,请少夫人不要责怪。”

    卢缨儿笑着答道:“哪里的话,三公子与你亲近,乃是卫家的荣幸。宋公子可自便,无需向妾身禀报。”

    宋亮被人抬举,自然眉开眼笑,忙又看向吕承,笑着说道:“这位便是吕承吕公子,少夫人,您时常叨念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句传颂整个许昌的名句,便是出自吕承公子之手。”

    卢缨儿柳眉一挑,对吕承笑着说道:“吕公子大才,妾身纵是这足不出户的妇人,也对公子的佳作如雷贯耳。前思后想下,便觉得精致高雅,令人拍案叫绝。”

    吕承也微微笑道:“少夫人过奖了,守着宋公子这般大才,平日里定会给少夫人带来不少美词佳句。少夫人定不会因此感到欠缺的。”说罢也哈哈地笑了起来。

    卢缨儿笑颜如花,便想起宋亮留在那竹笔中的词句,一时心中小鹿乱撞,一张秀脸升起两朵红霞。

    卢缨儿怕自己失态,失了体统。便起身拜道:“妾身自是来拜见各位公子。如今已经礼成。便不再叨扰各位对弈的雅兴了。宋先生你便在此陪伴各位公子,妾身这就告退了。”

    各人依次行礼,卢缨儿便盈盈地走出了庭院。

    曹植便对宋亮说道:“卫家少夫人果然知书达理,气质高雅。名不虚传啊!”

    曹植忽然眉头一紧,似有所思,略一停顿,便听他朗声颂道:“披罗衣之璀璨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曹植不愧是精彩决绝的人物,诗才无双,片刻之间便佳句天成。令人拍案叫绝。

    曹植笑着对吕承说道:“吕兄,我这是抛砖引玉,静待吕兄大作。”

    吕承笑着说道:“珠玉在前,我这只好木椟在后。请各位包涵,”

    “千秋无绝色,

    悦目是佳人。

    倾国倾城貌,

    惊为天下人。”

    曹植哈哈大笑:“吕兄,果然厉害,定然不会甘居人后。让我曹植独美!”说罢,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吕承转头看向宋亮,说道:“宋兄也善诗文,怡翠栏之日,也是佳作频出。今日何不也一展所长。”吕承也是千方百计地找机会让宋亮在曹植面前表现自己。

    宋亮忙答道:“二位乃是文坛魁首,宋某才情相差甚远,今日二位有此雅兴,亮有拙作一首,请二位品评。”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曹植颇为惊讶,叹道:“宋公子大才啊,不承想宋公子之余诗文毫不逊色于吕兄与我,失敬失敬。”

    三人又是一番谈笑,宋亮与曹植也渐渐熟络起来。直到天色渐晚,各人才依依不舍地各自回屋休息,并约好明日一起结伴参加行商大会。

    曹植又是作诗,又是弈棋,全是他心中所好,不由得心里大为愉悦。又喝了些许美酒,自然畅快。回屋途中酒劲上头,步履也摇摆起来。

    曹冲今日一整个下午,颇为安静,只是在旁静静地观瞧三个人下棋作诗饮酒,也不答话。见三哥摇摇晃晃,便走上前来,扶住曹植的手臂。曹植心中高兴,便喃喃说道:“今日高兴,与我二位知己同乐,实在是快哉!”

    曹冲却闷声道:“你自当小心,此二人皆精明之人。吕承一直在抬举宋亮,不知有何意图?”

    曹植反唇相讥道:“你小子,天天算计人心。哪里有什么阴谋诡计?不知道你年纪小小都想些什么?”

    曹冲反问道:“吕承上次在怡翠栏惊才艳艳,今日诗作水平却与之前怡翠栏的水准相差甚远。岂不怪哉?那宋亮为何今日却突然冒出了头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曹植不耐烦道:“诗文之道也有个高峰低谷。这本就稀松平常,再说吕承今日之作,虽算不上精彩艳艳,但也是中上之作了。你不要如此多疑了。”

    “先不说那吕承,就是那卢缨儿与宋亮之间也不寻常!”曹冲接着说道。

    曹植听曹冲这一言吓了一跳,忙说道:“你莫要胡说八道,无凭无据可不要空口白牙污人清白!”

    曹冲说道:“这宋亮从卢缨儿到来之时,便目光有所逃避,没有看过卢缨儿一眼,这故意的避让反而惹人怀疑。实际上卢缨儿一颦一笑宋亮都了如指掌。这本就超出正常主仆之间的关心。在你称赞宋亮之时,卢缨儿双眼上挑,目露喜色,这明显是发自内心的满足。所以宋亮在卢缨儿心里的分量绝不是一个仆人的分量。而最奇怪的便是宋亮最后所作的那首诗。”

    曹植不置可否地听着曹冲的分析。

    曹冲接着说道:“云雨巫山,纵是赞美,此等用词也是着实过分了。宋亮心里对卢缨儿有所企图!”

    曹植愣愣地看着曹冲,说道:“弟弟,你才多大!这云雨巫山你有过吗?你怎会如此清楚这些!

    纵然你说得不错,可是卢缨儿芳华正茂,美艳动人。宋亮血气方刚,心中有所想也是正常。见到如卢缨儿般的女子,不动心之人恐怕就不是个男人了。所谓发乎情止乎礼。行为上没有逾越,无真凭实据不可妄下断言。

    冲弟,男女之间之事最为复杂,你还小,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了。哈哈。我的冲弟,你就听我的吧!再说这也是别人的家事,又与我等何干啊?”

    一边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曹植客房的门前。曹冲推开门,刚要把酒醉的曹植安置在睡榻上,却不承想曹植自己直接扑向睡榻,扑通一声仰卧在榻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曹冲面露无奈,回头关闭曹植的房门,走了出来。他漫步在龙悦雅居花园的小径中,一边走一边幽幽地说道:“三哥你日日弄文使墨,粗枝大叶可以事事不去计较。但我曹家的大业,父亲的江山却容不得半分马虎啊!”

    这个矮小消瘦的身影,被青龙山傍晚的余晖拉得格外修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