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风起东宫 » 第二十四章 戎车启行

第二十四章 戎车启行

    暮日西沉,骄阳余辉映照下,一列上万人的庞大队伍如同一条银白巨蟒,在天地交接之处蜿蜒蠕动,那正是大夏皇太孙的北巡队伍。整列队伍默默前行,车轮碾过路面留下一片辚辚辘辘,军旗随风呼呼作响,偶尔传出几声号鼓,除此以外再无半分杂音。千里江山如同一轴画卷铺陈开来,无数人马车驷汇成一支鹿毛巨笔在画卷上徐徐划出一股滚滚墨迹,这幅上乘画作由日月星辰作印鉴、青山绿水作装帧,稍纵即逝,不可复求。

    重揆从洛京出发已经四天,东宫仪仗均已撤去,旗幡鼓吹收入车辆载运,除了东宫亲随护卫外,仪仗兵马均被编入陆璋统帅的护卫大军。

    陆璋将护卫大军编为虞候军、右军、左军、前军、中军、后军、辎重军七军,每军置总管、副总管统率,由诸卫及四府左右郎将以上武官充任。虞候军位于行军队列前方,每次行经高处便派出侦骑登高侦查,确保无虞再传令后方诸军前进。再往后是前军,多携带斧锯,用于开路架桥。前军之后是行营幕府所在的中军,随行文武官员也在中军之内。中军之后是皇太孙革辂与东宫卫士,左、右两军布置在革辂两翼,革辂之后是辎重军。若按寻常编制,行营以下每军各编有辎重队,但巡狩毕竟不是真正的征伐用兵,为了方便照应鹤驾,陆璋将辎重单独编制成军,除了保障大军补给,还负责收纳东宫用具,东宫两坊三寺下僚、内官、宫人、匠人都跟随辎重军行动。后军位于行军队列末尾,携带战车、拒马等战具,甚至还有四座床弩。

    随行文臣武将乘坐马车,别将以下将佐至卫士一律骑马,七品以下官员及未入流者与匠人一起挤坐驴车,宫人、内官则乘坐牛车。北巡队伍每日辰时五刻拔营起程,申时七刻扎营歇息,早晚各准备一餐,每日出发前再配发若干烤饼羊脯供众人在中途充饥。

    洛京周边多为平原,道路四通八达,加之陆璋、韦贤督促得力,北巡队伍每日可行进五、六十里。申时刚过,虞候军侦骑在兴洛郡邑西北二十里处觅到一处平地,当即传报中军,陆璋随即命各军进至该地扎营。将令一出,一座座营帐迅速在旷野上搭建起来。

    因配属车辆众多,北巡大营以车为墙,车辆之间有绳索连接用以区分内外。大营开有四门,门前拒绝马,南门树有朱雀旌,西门树有白虎旌立酉地,北门树有玄武旌,东门树有青龙旌,陆璋的中军大帐树有招摇旌。各军于大营内分区驻防,各筑小营,以车墙分隔。重揆的东宫御帐与中军大帐相连,位于大营最内重,宫人所居营帐专设帷幕遮挡。

    扎营完毕,各军拔人望哨,布置妥当便开始垒灶造饭,营中顿时炊烟寥寥。

    按以往惯例,北巡队伍于行进途中遵循军法,在抵达千泉城之前不得入居城廓,必须扎营于旷野。凡事出营樵采、汲水,需经各军总管允准,若要进入城廓采办物资,需有中军大帐所发通行文书。陆璋在出发前颁下将令,护卫大军所属将士及随行官吏、匠人等人均不准擅自离营、不得扰民及踩踏田亩,私入城廓及窥探宫娥者俱斩。

    饭尚未烹熟,兴洛郡守前来大营觐见,并送来黍麦各六百石、羊三十只。

    北巡队伍除了一万余人的护卫大军,还有随行朝臣、东宫属官、宫人、内官以及乐工、匠人、仆役等,总计不下三千人,每日消耗粮米大约四百石,洛京诸仓调拔的五千石稻、一万石麦最多维持四十天。一则为分担洛京诸仓压力,二则避免北巡队伍携带太多粮食延误行程,皇帝在北巡队伍出发前传诏沿途郡县供给粮草。

    东宫御帐内,洛兴郡守伏地叩拜,重揆端坐正位受拜,韦贤与陆璋各领文武官员在重揆下首分列东西而坐。

    “卿辛苦,先退下,待会与孤一同用膳。”

    “叩谢殿下!”

    兴洛郡守与一众官员悉数退下,御帐内空间不大,除韦贤、陆璋等重臣外,多数随行官员只能在帐外席地进餐。

    趁酒食尚未端来,重揆询问韦贤:“韦卿,孤耳闻洛兴郡筑有大仓,可以贮粮三十万石,郡守为何只送来黍麦各六百石?”韦贤答道:“殿下所说当是洛兴仓,贮粮二十万石不假,但洛兴仓由户部管辖,郡守无权调粮。中书省早先向沿途各郡知会供粮份额,兴洛郡是一千石,数额上倒是不少。”

    重揆问道:“一千石?如今送来一千二百石,竟还超额?”韦贤灿笑道:“也不能这样说,中书省规定了供粮份额,却未限定供粮品类。若食麦,一位壮丁每日大概需二升,若食黍,则要多出三、四合,更不必说大江之北黍多且贱,虽说是超额,但多少有些取巧。”重揆正欲出言,宋元忠抢先怒道:“敢在殿下面前取巧,实属不敬,臣请弹劾他暗藏欺上之心。”

    韦贤劝阻说:“宋郎,那郡守送粮确实足量,难说是欺上,不必如此较真。鹤驾从洛京启程才几天,若因小谬便苛责一郡长官,叫陛下作何想?对殿下声誉也有损害。”陆璋也圆场道:“詹事说得有理,殿下需要积聚人望,中丞便放过此人一回。”

    韦贤和陆璋一同出言劝止,宋元忠只得缄口。

    重揆看着三位重臣,思忖片刻道:“宋卿说得不错,此人行事确有不妥,只是孤初次巡狩,当以宽仁示人,不予深究。”

    皇太孙既已示下,三人皆不言语,相继拱手而拜。

    不多时,内官将酒食呈进御帐,帐外也喧闹起来。毕竟是在旷野扎营,酒食不算丰富,重揆面前除了烤饼外就是一碟炙羊肋和一碗从营外采摘来的葵菜。

    “姑父。”重揆一面用餐,一面小声对陆璋道:“劳烦姑父替孤与郡守对饮一觯。”

    “臣知道了。”

    用罢晚饭,天色也暗沉下来,御帐内外的文武官员纷纷起身告退。重揆顿生无聊,脱掉外袍,翻找出一册《北国诸番记》就着烛火读了起来。

    《北国诸番记》是已故兵部尚书裴宏大所著,他是开国功臣裴玄真从弟,曾多次奉命出使瀚海诸部,熟悉瀚海族属、风俗、历史及山川地理等情况。裴宏大于太和五年薨逝,死前将他在瀚海草原的见闻汇编为《北国诸番记》。

    重揆聚精会神于书卷上,连幼禾进入御帐内侍奉都不曾察觉。幼禾看到重揆只穿一袭中衣,脱了鞋袜,手捧书卷盘坐于卧榻上,如小儿识字般认真读着,竟有些滑稽。幼禾舒了口气,走到榻前下拜:“奴婢给殿下请安。”重揆这才看到幼禾,却没有理会她。幼禾取来一只凭几供重揆搁手,再搬来一只狻猊香炉放在榻前,将一勺香脂铺在了香炉内的云母隔片上。少顷,一股白色香烟从狻猊口中袅袅喷出,淡薄如雾,清新沁鼻。

    重揆闻到香味才稍稍抬头,幼禾问他是否口渴,得到答复后取来一只白瓷龙柄执壶,倒满一盏清水。重揆饮完水仍是读书,幼禾就跪坐在一旁,偏着头看他。太孙殿下在习字时、读书时、挽弓时、骑马时、研茶时,在做许多琐碎小事时总是格外认真,如小儿般天真、执拗,遇到难关时会微微蹙眉,一个人在那自怨自艾,世间余下的一切都不管不顾。幼禾觉得这副模样既可笑又可爱,忍不住盯着看,竟是看得入神,被重揆发觉。

    “幼禾,你在看孤?”

    “没有。”

    幼禾边说边起身,为重揆再倒上一盏清水,重新跪坐时却将头偏向另一侧,刻意避开重揆目光。重揆详装读书,却偷偷看向幼禾,御帐中孤灯如豆,衬得她那半面脸颊愈发清秀。多看了一会,幼禾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家主君,重揆也不同她计较,重又将精神贯注于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