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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暴虎冯河

    从兴洛出发再西行三日,北巡队伍抵达洛河水畔河阳郡城,该处城邑分为南北两城,分居于洛河两岸,中间修建有一条浮桥连通南北。北巡队伍浩大,一天之内难以全部通过河阳浮桥,陆璋命虞候军、前军、右军、左军及一半辎重军先行过河,其余人马在河阳南城郊外修整,次日清晨再过河。

    河阳南城西南多丘陵,林木茂盛,隐约可见鹿獐栖息。

    重揆幼年时曾随皇帝出城狩猎,长大后困居深宫多年,对狩猎颇为向往,如今稚鸟离巢,又得一日闲暇,自然心潮澎湃。苏烈与陆桓看出少主心思,主动报知于陆璋。陆璋本不愿让重揆离营,可想到内侄几年来的境遇,不免心软,派出万骑卫一员左郎将带上四十名骑兵陪同重揆狩猎。

    既得陆璋允准,重揆与苏烈、陆桓带着十来名东宫卫士骑马出营,万骑卫骑兵紧随其后。

    重揆看腻了洛京城中栉比鳞次的屋舍宫阙,纵然繁华,却总觉得有些狭窄闭塞。如今游猎荒野,放眼一望,只见天高地广,草树连绵、狐兔逐奔。一阵清风吹过,云动树摇,百草伏波,令人耳目一新,重揆喜不自胜,苏烈在一旁说道:“殿下!某也有些时日不曾游猎了,可要好好快活一番!”

    “说得好,我们上!”

    重揆放松缰绳,轻加一鞭,胯下白驹长嘶一声狂奔而去,苏烈、陆桓及东宫卫士风驰电掣般跟上。大队人马飞奔之声惊得林间鸟兽大乱,十几只花鹿飞窜出来。重揆双腿夹紧马腹加速追上鹿群,苏烈、陆桓指挥卫士分成左、右两翼,呈月牙阵形向鹿群包围过来。

    重揆端起长梢弓,忙从箭彀中抽出一支箭簇搭在弓臂上,将弓弦扯得如满月一般。

    “嗖。”

    一箭射出,却未命中。

    “嗖,啪!”

    再一箭射出,一只花鹿应声倒地,翻滚挣扎,众人齐声喝彩,不过此箭是苏烈所射。

    洛河南岸荒丘上,贵胄公子们狼奔豕突、发矢如光,不多时便将十来只花鹿尽数射杀。苏烈拔得头筹,射杀五只花鹿,陆璋射杀两只,几名东宫卫士也有斩获,重揆却是两手空空。

    “你们是一只都不让给孤。”

    重揆有些气馁,苏烈在马上扬弓笑道:“非是臣等不谦让,若真上了战场,哪有以礼相让的规矩?”

    两人谈话间,射中花鹿的东宫卫士争相下马,捆扎猎物,万骑卫骑兵则散布在外围警戒,没有参与围猎。忽然,一只香獐不知从哪里奔出,从众人面前飞速闪过。重揆本就心中烦闷,再看见猎物,当即挥鞭直追,苏烈、陆桓策马相随。追逐一阵,香獐逃入一片草丛,杂草足有半人多高,瞬间没了踪迹,三位少年搜索一番却一无所获。

    丢了猎物,重揆懊恼不已,陆桓出言劝慰:“一路上山高水长,何愁猎不到鸟兽,今日姑且网开一面。”

    正当三人准备返回时,那只香獐又如急箭般奔出,直冲三人而来。三人感到诧异,但猎物既然送上门岂能轻易放过。苏烈、陆桓一左一右,包夹住香獐,将它驱赶至重揆近前。重揆挽弓搭箭,挺直手臂,放缓吐息,双目紧盯住箭头与猎物,正欲松开弓弦,忽听得身后一声断喝。

    “殿下快退!有猛兽!”

    发出警告者是万骑卫左郎将,他已带着属下骑兵极速冲来。重揆三人俱是一惊,连忙收紧缰绳,这才发现胯下座骑已在簌籁发抖。左郎将话音刚落,草丛中传出一阵异响,竟有一只巨虎探出头来。

    那头巨虎低伏于草丛内,微微昂起硕大的虎头,一双绿眸射出凶光,一边吐出舌头舔舐利齿,一边死死盯着面前的重揆三人。重揆惊慌极了,适才追击香獐时早已引弓待发,现在不自觉地将手中弓箭对准虎头。

    “嗖!”

    不等苏烈出言劝止,飞矢已然离弦而出,贴着虎耳擦过,未能命中。

    电光火石间,这头凶兽暴吼出一道震耳欲聋的虎啸,坚起一根如钢鞭般的尾巴从草丛中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直扑向重揆三人。

    “退!”

    苏烈大声呼喊,重揆与陆桓回过神来,连忙调转马头逃离,巨虎紧紧尾追。重揆在慌乱中回首张望,方才看清这头巨虎全貌,通身毛色如黄绸般鲜亮,环布着一道道黑色斑纹,身形壮硕如同小山。苏烈、陆桓于马上侧身回旋,连发数箭,岂料那巨虎灵动如燕,接连避开,迈开四足大步狂奔,离三人愈来愈近。

    东宫众人出营本是狩猎,皆未披甲,也未带长兵。情急之下,重揆不知从何处生出莽勇,他调转马头脱离苏烈、陆桓,从侧向逼近巨虎,抽出横刀准备近身斩杀。那畜牲似有灵性,冲着重揆坐骑龇牙低喘,一时惊得四蹄瘫软,竟将重揆摔下马来。重揆在地上翻滚数圈,摔得头晕目眩,而坐骑白驹很快被巨虎扑住,两三下便被咬断咽喉,鲜血四溅。

    重揆奋力爬起,眼前显出一道壮硕身影,定睛一看,竟是那头巨虎,毛发与利齿上沾满马血,异常骇人,诡异的绿眸正死死盯住自己。摔下马时横刀便被甩飞,重揆手无寸铁,面对眼前的凶兽,他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窟,觅不到半分生机。

    巨虎似乎也看出眼前之人的绝望,前足一伏便猛扑了过来。

    “啪!”

    在虎爪即将触及重揆时,巨虎传出一声低吼,歪倒在一侧,待到重新爬起,右前爪已被一支羽箭贯穿。重揆震惊之际,一员万骑卫骑将身着简袖铠、头戴冲角盔,拍马而至,手持一柄马槊舞动如飞,用槊杆在巨虎脊背上重重来了一击,巨虎吃疼,转身追逐那员骑将而去,苏烈与陆桓赶连忙冲到重揆近前,将他拽上马来逃得升天。

    万骑卫骑兵向着巨虎四面包围而来,形成环形骑射阵,无奈那位骑将被巨虎缠住,众人为免误伤,不敢轻易放矢,纷纷端起马槊逼近巨虎。

    巨虎像是预感到自己已无生路,索性全力攻向眼前的骑将,几番扑杀都被骑将挥槊挡下,于是咬住骑将坐骑后臀,硬生生将其放倒。骑将怀抱马槊滚落在地,翻滚几周后旋即站起,巨虎猛扑上来,一双巨爪左右开弓,猛抓猛扯。骑将不停变换步法,频频挥动马槊挑开虎爪,在巨虎前胸留下数道血痕,自己双臂也被虎爪抓得血肉模糊。巨虎愈加愤怒,出爪更失了章法,骑将寻得破绽,举槊抬手一刺,正中巨虎右眼,再将槊杆转动,向前奋力猛推,槊刃竟直接贯穿虎头。到底是凶兽,身负穿颅之伤依然还能挣扎,骑将左手握紧马槊制住巨虎,右手反握横刀划开其咽喉,腥骚的虎血喷溅而出,淋了骑将一身。四周骑兵一拥而上,刀槊一齐捅刺在巨虎身上,总算让这头畜牲没了气息。

    此时重揆伏在苏烈马上,像魂魄离窍一般,苏烈如何呼唤都不见回应。东宫卫士陆续赶到,他们因收拾猎物耽误了时间。重揆在恍惚间看见那头巨虎旁站着一位少年郎,顶盔掼甲,持刀倚槊,浑身血染,何其威武,可叹不是自己。

    夜幕降临,河阳南城外的北巡大营内燃起篝火,火上烤着鹿肉、虎肉,营中弥漫着阵阵肉香,可众人并无心享用烤肉。

    中军大帐内,苏烈、陆桓二人赤裸上身跪伏在地,脊背上鲜血淋淋。陆璋以护卫太孙不力,将苏烈、陆桓各打一百军杖,随行东宫卫士各打四十军杖。陆璋原本还想将苏烈、陆桓押解回洛京治罪,因诸将求情而作罢。万骑卫左郎将也以护卫不力请罪,陆璋因他属下救主及时而不予责罚,可那员左郎将过意不去,割下发髻请罪,陆璋无奈,好生劝慰一番。

    “拉下去。”

    陆璋一声下令,一旁卫士赶紧将苏烈、陆桓扶出大帐。

    大帐外,几位禁军将官看着一面千创百孔的虎皮闲聊起来。

    “这老虎可真大,算上尾巴快有两丈了,可惜了这张虎皮。”

    “是呀,早年在河西猎虎不少,也没见过这么大的。”

    “碰上此等凶兽,殿下不会有损伤吧?”

    “若殿下真有损伤,两位贵公子可不止受杖那么简单。”

    与中军大帐相距不远的御帐内,幼禾正在为重揆敷药。重揆伤得不重,双膝和手肘在落下马时受了些擦伤,万幸并未伤到筋骨,但受惊不小,直到此时都未缓过神来,手脚仍觉得酸软乏力。幼禾先在热水中兑酒用来为重揆擦拭伤处,敷上药膏,再用浸过酒的麻布裹上,两位小宫人在一旁帮忙。手足伤处很快处理完毕。

    重揆摔落马下时后背先落地,摔得一片淤青,幼禾先扶他趴下,再脱下鞋袜登上卧榻,跪坐在重揆身侧为他清理脊背伤处。幼禾拿过一条巾帕在铜盆中浸湿了,忍着烫绞干,将重揆脊背上的血痕污渍细细揩拭干净,再敷上跌打药膏。适才擦拭手足时重揆便感到些许疼痛,现在疼意渐渐扩散,加之酒水刺激伤口,额间冒出汗珠。重揆忍着疼任凭幼禾擦洗、敷药,忽然间他看到一件新奇事物,一时连痛疼都忘了。

    幼禾敷完药,便问重揆还有哪里不适,重揆却心不在焉,他趴在榻上,似乎在盯着什么。幼禾顺着重揆目光看去,竟发现堂堂太孙殿下受了伤也不老实,正在偷窥自己下裳里裹着的温柔景象。

    原来幼禾为方便行动,稍微盘起下裳,为了敷药又在重揆身侧时而蹲起时而跪坐,下裳摇曳浮动,春光若隐若现,而重揆趴在榻上,微微侧脸便能一览无余。

    “嗯。”

    幼禾羞恼无比,扯住下裳,并紧双腿,用指节重重摁了伤处一下,疼得重揆哼出声了。

    “难怪殿下不要太医上药,不知羞!”

    “孤不是有意为之,凑巧看到罢了,孤不放心他人才命你上药。”

    “奴婢失礼,先行退下,一会儿再替殿下更衣。”

    幼禾余怒难消,说罢红着双颊就端起铜盆,领着两名小宫人离开了御帐。两名小宫人年幼,不解风情,看着幼禾与重揆嬉闹,俱是满脸疑惑。

    重揆在幼禾离开后暗暗舒了口气,到此时才觉得身心重归平静。他刚返回御帐时感觉周遭一切都已模糊,目既不清,耳复不明,像是心肝都让那猛兽吞噬了一样。幼禾一双巧手在自己躯体上随心而动,一点一点将散落的三魂七魄重新聚拢,收回那具俊俏皮囊内。然而这副躯体仍是没有半点气力,幼禾离开前忘了帮他翻身,兴许是故意,重揆只能继续趴着。他合上双眼在榻上小憩,等待幼禾回来,回味起适才的春光乍泄,不知自觉露出笑意。

    “那腿,真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