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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血溅五步

    文昌十年二月廿一日,大夏储君、皇太孙元明允在从千泉启程踏上归途。鹤驾南渡咄苾嗣水,并未取道西南沿来路返回,而是折向东南翻越岭北诸山,经由河北返回洛京。

    岭北诸山是隔绝河北与瀚海的天然屏障,由多条山系群构成,群山西段主体为贲闻山、东段为空桑山。贲闻山西与单孤山相连,往东与空桑山交接,空桑山走势偏向东北,一路延伸至海滨。贲闻山北有谒戾、钩吾二山,南有丹熏山,贲闻山南麓延伸有一支条脉,是为谯明山,向西南与丹熏山交接;空桑山西北有余峨山、东南为边春山。

    由瀚南进入河北主要有三条道路,其一为云州道,经谒戾、钩吾二山之间隘口翻越贲闻山,沿途险峻,如入云端,云州因此得名;其二为谷州道,钩吾山与贲闻、空桑二山包夹出一处三角状盆地,可联通南北,盆地周边陉谷众多,谷州因此得名;其三为尧州道,空桑山濒临大海,沿海有一条狭长通道可进入河北,地势高耸,尧州因此得名。若摊开地图取一条直线,云州道无疑距洛京最近,但道路难行,因此鹤驾南返选择谷州道。

    谷州治地上谷郡地处钩吾、贲闻、空桑三山之间盆地内,西北有骊陉、骍谷诸塞,东北有榆谷、桃陉诸塞,皆可连通草原。鹤驾从骊陉、骍谷诸塞穿越岭北诸山,踏入上谷郡境。每次驻马休憩,明允总爱极目远眺,群山低伏无语,山脊白雪皑皑,山脚冰融雪消,露出万丛青翠朱粉,招蜂引蝶、斗艳争鲜。

    明允对边塞风物并无半点感怀伤物,就算是顶尖文人,如果是日复一日看着北方山岳,恐怕也不会有多少闲情雅志吟诗作赋。

    “奴婢有位兄长在广宗从军,有书信极言河北壮丽,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鹤驾方驻上谷城外,幼禾向明允小心试探。

    “从军?你家是军户?不曾听你讲。”

    “非也,阿兄是文昌五年兵募。”

    国朝初建,神武帝吸纳历代军制,将军人及眷属户籍与民户分离,设立军户,瀚海旧众及后续归附之兵悉皆归入军户。如今大夏朝堂上,从龙豪酋子孙有官至公侯卿相者,户籍依旧是军户。军户男丁从军﹐父死子替、兄亡弟代﹐世代相袭,是为大夏常备兵制。军户应募男丁被称作正军,除正军外朝廷也会征召兵募补充兵源。所谓兵募,即非军户出身、自愿应募之人,应募从征期间由朝廷供给衣食、减免赋役,若立下军功也有望列入军户。

    “且讲一讲,汝之兄长缘何投军?”

    “婢之次兄自幼顽劣,平日爱以惩凶斗狠为乐,待爷娘亡故,他失了约束,偏要投军建勋,长兄奈何不得,由他而去。”

    “原来如此,你与次兄几年未见?”

    “四年。”

    幼禾欲言又止,明允不难端详出心意,允诺道:“四年未见,到了恒州许你偷闲,放你去探望。”

    “婢多谢殿下。”

    鹤驾从上谷沿桑水南下,再经八日路程抵达恒州治地中山郡。河北地方分为三十六郡,分属云、谷、尧、恒、桑五州。云、谷、尧三州自西向东沿岭北诸山一字排开,恒州地处河北腹地,人烟稠密、水陆通达,控扼岭北三州之肩背,桑州则总括恒州以南诸郡,与京畿隔长河相望。恒州刺史由神武帝第十九子、梁王元䦀遥领,实际主政者是恒州别驾、中山太守裴攸之,他是当朝裴相从兄。

    既已离开瀚海,北狩实际已然结束,自然不用拘泥不入城廓之成例,明允顺理成章携侍臣入居中山,河北各方守宰、世家贵胄争相前来谒见,毂辙相继、络绎不绝。

    恒州官署内,明允一直困于受谒而不得走脱,难有片刻清闲。幼禾先前已得许诺,自往广宗郡而去,苏烈领上两名东宫卫士护她同往。广宗与中山毗邻,两地郡治骑马一昼即可往返。苏烈寻来四匹快马,破晓出发,未及正午,四人已进入广宗郡城。

    蔓葭镇与广宗郡治同城,幼禾次兄曾致信于她,自言在此处效力。四人寻至军镇官署,交给守门军人一封信函,函上有陆璋花押。军人见苏烈头戴幞头、身穿深绿圆领袍、腰系革带、足蹬皂靴,不敢怠慢,回署禀报,片刻后一位功曹将四人引入官署正堂就座。河北军镇受都兵署监管,参军识得陆璋花押。花押虽不见都兵署印鉴,但一不征召兵马、二不调取军械,只问一名兵募隶属,参军不疑有他,如实相告,苗苫已于正月中旬赴云州轮戍,为期半载。

    既知苗芷不在广宗,四人并不耽搁,马不停蹄赶回中山,终是抢在城门落钥入城,直奔恒州官署而去。

    “辛苦备身,婢有礼。”

    天色渐晚,城中大路行人稀少,四人稍作喘息,收辔慢行,幼禾于马上向苏烈拱手拜谢。

    “殿下吩咐,本臣分内事,何谈辛苦。待姑娘日后为主母,多照应臣下则个。”

    “备身怎可妄言?”

    幼禾面颊躁红,出言驳斥,一副小女子扭捏模样,惹得苏烈发笑。

    两人谈笑间,幼禾所骑青骢大惊,猛然扬起前蹄,幼禾来不及收缰,瞬间从鞍上落下,苏烈紧忙下马将她扶起,两名卫士则安抚住惊马。苏烈稍加搜索,拾到一枚泥丸,再看那青骢右眼,已是红肿充血。

    四人迟疑之际,侧首小巷撞出一簇人挡在四人面前,皆是衣着艳丽、不修边幅,全然一副膏粱模样。为首一人握着一只弹弓,样貌虽清秀,眉宇间却透出淫邪,显然此人是用弹弓击伤青骢。

    “小娘子,怎生骑不稳这大马?且让本少爷瞧瞧臀胯,教你如何夹紧鞍鞯!”

    为首那纨绔言语轻佻,众人随之哄笑,幼禾岂是易受欺辱之辈,闻言便欲发作但让苏烈拦住。

    “泼皮无赖,不晓天高地厚!兀自闪开,否则必剜尔目以偿吾马。”

    苏烈身形健硕又多年习武,不怒自威,一众膏粱不免忌惮。

    “少爷,此人像是武官。”有人从旁提醒,领头纨绔却睁眼喝道:“武官如何?京城公侯为我家牵马执鞭!何处打脊下奴,撞到大爷面前,还不快拜!”

    那纨绔说完便上前欲揪拿苏烈,电光火时间只听得一声脆响,不等众人反应,纨绔已跌翻在地,紧捂着口鼻呻吟,左颊无端冒出一条骇人血痕。

    幼禾终究越过苏烈阻拦,一根马鞭在她手里舞动如飞,如同驯马般在那纨绔脸上轻弹一下,清秀面庞顿作狰狞。纨绔身边十余个帮闲见状上来动手,与苏烈四人撕打起来。苏烈原本一拳一个,打得对面东倒西歪,不意被人劈胸带住,一时难以动弹,两名卫士也被人拖住手脚,倒是幼禾仗着一手劲鞭抽得众膏粱不能近身。

    幼禾正舞得起劲,忽然感觉马鞭被人扽住,原来那纨绔复苏过来,与两名同伴拽着马鞭把幼禾往怀中拉扯。幼禾几次运力,挣脱不得,慌忙抛开马鞭,已让纨绔欺至近前,被他一把钳住手腕。纨绔目中带火,满脸血污,模样宛如恶鬼,众目睽睽之下擎出一柄短刃,寒光凛凛,直刺向幼禾左目。

    苏烈见状猛然发力,大踏步赶将去,抢在幼禾瞳仁被剖出前擒住纨绔双手,顺势将幼禾搡出老远。苏烈与纨绔争夺起短刃,激烈拉扯之际,忽听得一声呜咽,两人紧紧扣住对方肩臂,一齐无了动静。在场众人无不屏息,只见纨绔先动了一下,然后直直栽倒,苏烈往后挪了几步,只见前襟俱为血染。纨绔同伴壮胆上前将他翻过身来,只见那柄短刃刺入肋下,洞穿肝脾,当场结果性命。

    “杀人了!”

    众膏粱吓得一哄而散,留下苏烈四人呆立在原地。幼禾早已吓得双足瘫软,苏烈顾不得礼法,将她揽起丢到马背上,接着命令两名同样因惊惧而不能自已的卫士速将幼禾带走并向明允陈说情由。

    “记住,杀人者是我。”

    待幼禾三人走远,苏烈解下幞头,松开发髻,从尸身上拔出短刃,大步流星,投官自首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