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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柳澍探出窗户看了看,然后若无其事地拿起酒壶给兄长们挨个倒酒,“吃酒。”“好,吃酒。”“秦兄,好久没听你讲案子了,最近又有什么曲折的、离奇的给大家讲讲可好?”秦瑺见柳澍转移了话题,当然明白他的用意,笑了笑:“想听?那就讲讲?”“不知封宜奴用没用饭,可别怠慢了人家。”“高兄这心是真大,刚刚还忧国忧民呢,现在又怜香惜玉了,我去请她过来,请高兄亲自关怀。”杨钺笑着出去让跟来的贴身小厮去后船传话。高昉舒展了下身子也笑了,几人先后洗漱完毕,侍从进来收去残席,重新摆上果品香茗,封宜奴复又进来,唱了支平和舒缓的短曲,秦瑺这才开口讲了几个已经破了的有关马贩的案子,众人没听过瘾,秦瑺就把朱三的案子讲给了大家,虽说朝廷规定官员不得到酒楼等地消费,可众人对清风楼却十分熟悉,其对外承揽排备的筵席更是经常享用。柳澍听后,便暗自揣摩,封宜奴听到是自己驻唱的酒楼牵连了命案,也有些惊讶,高昉和杨钺更是惊诧不已,在那言来语往地猜测,不得头绪,“玉縠,像这样的案子,如果一时找不到凶手,时间长了只怕就更难破了,是吧?”秦瑺叹道:“时间长了,人证、物证就更难找了,更别提线索了。”“这种凶杀案影响不小,如果不能及时抓住凶手,你们开封府的压力不小吧。”柳澍道:“这京中每日大事小情数不胜数,开封府本就是个多事之地,破不了案也正常。”秦瑺看着高昉:“我哪怕长目飞耳,也依然力不从心,也曾致谢不敏于府尹,却遭其叱责推诿,虽然黾勉从事,也是疲于应付,像这样的成了积案的实在不少,惭愧呀。”高昉笑道:“咬文嚼字,你是故意的。”“还不是你愁眉苦脸闹的,秦兄何时这么酸文假醋过。”高昉白了一眼杨钺,杨钺笑笑没理他,柳澍一脸落寂,幽幽道:“自古沉冤莫雪甚多,岂是一朝一府一人能改之。”秦瑺看了一眼柳澍,冲着他微微一笑,柳澍也笑了,端起茶盏吃了起来。高昉笑道:“玉縠万万不可妄自菲薄,你能谋善断的名声可是人尽皆知的。”“哪里,高兄也太抬举我了。”杨钺:“高兄可不是抬举秦兄,他私下同我不止说过一次。”柳澍:“是呀,秦兄去年破获的那起杀人抛尸案可是连官家都称赞呢。”“好了好了,还是吃酒吧,什么时候我倒成了篾片相公了?”几人哈哈大笑,重又把酒言欢,高谈阔论起来,封宜奴的琵琶音也由低沉转为悠扬。将近酉时,几人才弃船登岸散去。柳澍把秦瑺拉到一旁:“秦兄,此案下一步的打算是?”秦瑺笑着轻推了一下柳澍,“你是深谙此道的,定是看出了端倪,快说。”柳澍笑了,“怎么会被我轻易看出端倪,只是想,既然现在没有头绪,何不扩展下勘察范围。”“哦?怎讲?”“我想,是否可以查问他出外差的那两户人家。”“润春是说那家裱画店和龚府。”“是,他既然去过那里,无论是否相关,总归查一下无妨大碍,也许会有什么收获也未可知。”秦瑺看着柳澍点点头,抱拳施礼:“好!多谢润春指点!”柳澍忙笑着还礼,二人分开。

    吃过早饭,王怀礼便赶到清风楼找朱四。本是旬假,按理应该休息,何况正是他这般年纪的人喜爱游玩的时节,秦瑺本是嘱咐他明天去罗娇的家里找其哥哥查问,但是王怀礼却无心其他,心里焦急。去罗家的路上,王怀礼便同朱四攀谈起来:“你哥哥下葬了?”“嗯,昨日下葬了。”王怀礼怜惜地看着他,“你们兄弟二人每月收入是多少?”“哥哥每月二百钱,俺是八十钱。”“还有其他的收入吗?”“没有,不过哥哥有时服侍的客人满意,也会给些赏钱。”“想必也是过得艰难。”“到是没觉得难,住在店里,吃在店里,没什么其它花销。”“哦,那这几年你们也积攒些银钱吧。”“嗯。”“有多少?”朱四摇摇头,“都交给了哥哥,俺也不清楚。”“十几两是有的吧。”朱四有些惊讶,“那么多吗?俺真不知道。”“你哥哥提亲时,给的聘礼差不多也有二三十两,你知道这钱是哪来的吗?”“俺问过哥哥,哥哥不让俺打听那么多。”王怀礼笑了笑,没再问下去。二人来到外城东水门,附近有好几条巷子,其中一条巷子里住的都是码头装卸的苦力,罗娇家就在巷子的中间。

    罗娇还没起来,她兄嫂正屋里屋外忙活,听说是官府的人,忙把王怀礼迎进屋子。屋里陈设简陋,显然是极平常人家,嫂嫂过来给倒上茶,王怀礼开门见山:“本官是为朱三被害一事来此盘查,你务必如实回答。”罗娇哥哥点点头,站在门口没动,“朱三曾托媒人过来提亲,你为何几次三番抬高聘礼难为朱三?”“小的是不得已才如此不堪。”“为何?”“老爷,小的平日在东水门的永丰仓靠以装卸漕粮谋生,进项不定,勉强为生,但也绝不是贪财之人,更不是他人眼中想靠妹子卖钱的腌臜货,妹子是小的从小带大的,送她去人前卖笑也是逼不得已,几次抬高聘礼,并不是贪图钱财,只是不想妹子嫁给朱三那种靠不住的才故意难为他,想着让他自己死心。”朱四一听不高兴了,瞪着罗娇哥哥,“不许你这样说俺哥哥!”“你凭什么认定朱三是靠不住的。”“老爷,小的过苦日子没啥,但不能让妹子再受苦,父母死的早,当时妹子才三四岁年纪,小的拿她当女儿抚养,她嫂子也十分疼爱她,那朱三不是本地人,无亲无故,谁知道他什么来历?而且房无一间地无一亩,靠什么养活妹子?这倒也罢了,最要命是那朱三看着长的清俊,可小的第一次见他就感觉他不像忠厚老实、本分任干之人,一张巧嘴极会哄人的,滑头又世故,小的怕妹子跟了他吃亏,将来难免受气!小的不能害了妹子,所以故意说了个他做不到的数目,没想到他给凑齐了,小的想他一小小的酒保,又是逃难过来的,无亲无故,如果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怎么能办到?所以让妹子问他,他果然不说,还让妹子帮着隐瞒,小的更加断定他不仅不可靠,可能还不安分,可妹子死活认定了他,小的说不动她,所以又加了条件,可他又做到了,小的本就亏欠妹子,本不忍心对妹子太过分,可事到如今,小的是万万不能答应他了,所以才提了个赎身的条件。”说完站那低头不说话了。原来是这样。“你这样待他,他不恨你吗?”“恨就恨,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这样纠缠罗娇,你更恨他吧。”“恨倒是谈不上,讨厌倒是真的。”“你怎么看他被人杀死这事?”“小的没想过,他是个机灵圆滑的,不像是会得罪人的。”王怀礼点点头,“听说你答应吴明了?”“吴小官人?还没有,妹子不同意,先放着吧,他倒是个可靠之人,家里也殷实。”罗娇不知何时出来了,站在他嫂子身后,听他哥哥这么说朱三,便有些不高兴,反驳道:“他才不是什么可靠的,哥哥你不知道。”“你懂什么,别插嘴!妹子,人都不在了,别戴了,换了去还给人家。”罗娇施礼毕,嘟着嘴把头扭向了一边,“听话。”罗娇哥哥说完便转身去另了一个屋子,须臾提了个包袱出来,轻轻放到王怀礼跟前的桌子上,打开,包袱里有一锭十两的银锭,其它的都是碎银和散钱,罗娇嫂嫂又抱了十几匹绫罗杂绢过来,“这是朱三的聘礼,都在这,小的分文未动。”罗娇看哥哥有些生气了,才勉强把耳坠递给她嫂嫂,她嫂嫂看了看便放到那个包袱里。王怀礼瞧了一眼,感觉这耳坠不寻常,便拿起来走到门口细看,这是一副做工精美繁复、长约两寸的银耳坠,上面镶嵌的吊坠是蚕豆大小鱼形的宝石-绿松石。王怀礼心中狐疑,绿松石是价格昂贵的宝石,是皇室贵族才能佩戴的,民间不会有也不允许佩戴,而且这鱼的形状也没见过,奇怪!他怎么得来的?她竟然还带了出来?“罗小娘子,我先问你,你这耳坠也是朱三给的聘礼吗?”罗娇摇摇头,“是朱小官人送的。”“送的?”王怀礼放下耳坠,如果是秦通判,他还会问些什么呢?对了,“朱三是什么时候送你的?”“上个月送的。”“他是怎么得来的?”“他说是买来的。”“在哪里买的?”“他没说。”王怀礼回头看着身后站着的朱四问:“你知道吗?”朱四摇摇头,“不知道,没见过,也没听哥哥说过。”罗娇哥哥指着包袱对朱四道:“这些东西银钱你点点,拿回去吧,既然你哥哥不在了,聘礼没有不还的道理。”朱四看着王怀礼,“他说的也是,你就拿回去吧。”朱四把包袱抱在怀里,看来这罗娇哥哥也是个讲究的。“朱三被害那晚,你在何处?”“小的不知那朱三是何时被害的。”王怀礼看了看他,不紧不慢道:“五月初七日亥时到寅时。”“小的在码头,那晚有运漕粮的船到岸,需要连夜运到仓库,小的在那卸货,一直到天亮才卸完。”“这么说有证人喽。”“是,这巷子里很多人都能给小的作证。”说完出去找了几位邻居过来,王怀礼听了点点头,让几人画了押,带着朱四上马走了。

    “朱四,包袱里的那十两的银锭是你哥哥的吗?”“应该不是,哥哥的箱子里没有这么大的银子,不过也许是哥哥凑了散碎银子换的呢?”“也是。”“还有,这耳坠连着这些聘礼本官先带回去,待事情查清楚再还给你可好?”“好,朱四都听老爷的。”

    五月十一日辰时,秦瑺没有去开封府,而是直接去了外城的龚府,龚府的主人是前朝的一位老将军,早已闲赋在家,小儿子经商,是汴梁有名的茶叶行商,家资巨富。秦瑺递上名帖,说明来意,被管家迎进会客厅。老将军亲自出来,秦瑺十分客气地讲明来意,管家忙把那晚的那个小厮叫过来,二人把当时的经过讲述一遍。当天,在外经商的龚家三郎派跟随的小厮先一步赶回家中报信,说明晚三更左右到家,龚老将军便派管家去清风楼订了儿子最爱吃的肉丝糕、丰糖糕、镜面糕等精致点心,这些点心是现做现吃味道最好,所以讲明要现做的,而且必须在二更以后,三更之前送到。家人早早就在门外等候,朱三一到,小厮接过食盒就进去了,出来付了余钱,又额外赏了朱三十文钱,朱三拿了钱,高高兴兴地走了,小厮关门时,更夫就敲响了三更的梆子。秦瑺起身道扰,离开了龚府。

    回到开封府,王怀礼正焦急地等着他。看完罗娇家的问询记录,秦瑺拿着耳坠陷入沉思,“下官实在想不明白,朱三是在哪弄到的这个耳坠?”“是呀,朱三聘礼的来源同样是个迷呀,你说他的死会不会同这聘礼有关?“您是说他的死与钱有关?”“你说他会不会通过行钱在交子铺借了的钱?”“极有可能,难道他被杀是这个原因?”“这交子铺的门道多了,那些行钱挣钱的手段也是狠辣歹毒,如果利息付的不及时,借钱的可就苦了。”“您的意思是朱三借了交子铺的钱当聘礼,可利息没有及时还清,所以被人杀了。”“是呀,目前只有这么个猜测,但是这个坠子是怎么回事?”“下官去查吧,交子铺,各个银楼、首饰铺。”“查吧,这汴梁城少说也有几十家交子铺,这还不算那些暗地里私设的,不过这个银楼倒是简单些,毕竟这么贵重的东西不是普通银楼能造的。”“好像只有一家,珍宝阁。”“去看看吧,也许能有收获。”“好。”“博英,昨日收获不小,只是没有好好休息,辛苦了。”王怀礼诚恳道:“辛苦不敢当,只要有收获下官就满足了。”秦瑺向点点头,“博英,我刚刚去了外城的龚府,等赵雷过来,你们去甜水巷那家裱画店看看。”“是,您认为那里有问题?”“那倒不是,查查看,也许只是徒劳。”这时老刘进来,说赵雷发现另一个案子的线索了,已经带人追查去了,自己也要过去协助,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王怀礼便随便带一位军巡判官骑马走了,二人确定了地址,便直奔甜水巷而去。

    二人在巷口拴好马,巷子里面店铺很多,什么买卖都有,往东走不多远就到了尹家裱画店,店铺是两间砖房,坐南朝北,临街开门,门上挂着匾额,临街的拍子伸出的比一般店铺长,应是防止雨天潲雨吧。门半开着,二人进去,迎面是柜台,柜台后是架子,上面摆着些帛、绫、罗、轴头之类,一个年轻人在柜台后忙着,以至于来了人也没看见,西墙下的小几旁坐着两个人,正谈着什么,见来了官府的人,二人急忙起身施礼,柜台后面的年轻人这才转出来见礼,“这是开封府的王推官,过来查案,谁是掌柜的。”二人中的那位中年人抬头回答:“小人就是。”王怀礼看了一眼,笑着说:“不必惊慌,谈不上查案,只是来了解些情况。”另一人退出门走了,掌柜的左右看看,又看向王怀礼,犹犹豫豫地:“老爷是在这还是到后面?”“就这吧,掌柜如何称呼?”“小人免贵姓尹,名博文。”“阎乾福是你们店里的?”“是。”说完看向那个年轻人,年轻人忙道:“小人就是。”王怀礼看着眼前这位长相柔美、粉面朱唇的年轻人,心下暗忖,此人生的如此风流,同那勾栏瓦舍间流连的艺人相比,也毫不逊色。“阎乾福,五月初七你曾到清风楼定过吃食,是清风楼的伙计朱三在当晚给你送过来的,对吗?”“是清风楼的伙计,不过不知道怎么称呼。”“你讲一讲当时的情况。”“是,小人是那日下午去清风楼订的吃食,要求亥时三刻送过来,伙计当晚准时送过来,小人接过食盒送到后屋,出来付了钱,送他出去以后就立刻返了回来。”王怀礼坐在几旁,快速地记录,“当时店里都有谁?”“只有小人和一位客人,当时我们两个在这吃酒。”阎乾福指向王怀礼坐着的地方,尹掌柜补充说:“老爷,小人也在后面陪客人吃酒。”“朱三过来时,他们也在场吗?”“在的,老爷,当时尹掌柜同刘掌柜在后屋吃酒,小人同刘小官人在这吃酒,他来时刘小官人在场。”“刘掌柜是哪个?刘小官人又是谁?”“刘掌柜是外城西厢扇子巷如意纸坊的掌柜,刘小官人是他侄儿。”王怀礼让二人在笔录上画了押,又详细问了如意纸坊的地址,这才和军巡判官出门走了。到了巷口,鼓楼敲鼓,午时,正是饭口,二人顿时感到肚中饥饿,便四下寻找,看见巷口任店街上有一店铺,名曰“鹿家包子铺”,正是闻名汴梁的老店,王怀礼早就听说此店的包子特别,一直惦记着想解解馋,于是拉着军巡判官就进去了,捡了临窗的位子坐下。小二看是官府的,忙过来伺候,推荐了几款镇店看家吃食,二人大快朵颐,称赞不已,王怀礼本想带些回去给秦通判尝尝,军巡判官忙提醒他接下来还要去那家纸坊求证,回去时不仅过了饭时,凉了也不好吃了,王怀礼一听有道理,便放弃了,以后有机会再请他过来品尝吧。二人一路往西出梁门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