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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柔娘刚下车,封宜奴就迎了出来,拉着她的手就往里走,“姐姐快请。”二人进入封宜奴的闺房,柔娘取下昭君帽,露出真容,“韩妈妈不在?”“不在,原本只在初一十五上香,不知为何,这些日子竟频繁起来,早出晚归的,正好,咱们说些体己话。”柔娘笑了,婉儿掩好房门,拉着芍药自去嬉笑玩闹。“妹妹,可好些了?”“好多了,姐姐真好手段,这才吃了两副药就好了大半了。”“这我就放心了。”说完打开药箱,取出脉枕,封宜奴伸出手。柔娘面露疑惑,抬眼看着封宜奴:“妹妹这几日心情如何?”“姐姐为何这么问?”“脉象较前次弦脉更添了数脉,妹妹有心事?”“哪有。”柔娘看着封宜奴微红的脸道:“妹妹是肝气郁结导致的不思饮食,这次又添了肝火,所以还得再填些去火的药,吃吃看。”“劳姐姐费心。”“妹妹,姐姐再多说一句,你这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治,妹妹是聪明的,凡事得看开些。”“姐姐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有些事由不得人。”“妹妹莫怪,姐姐冒昧猜一下,是柳二娘吗?”“姐姐果然是最懂我的,如今虽说衣食不愁,但你我终究是女辈,无依无傍,韶华易逝,将来如何自处?”“妹妹是羡慕柳二娘做了李观察使的小娘吗?”封宜奴冷笑道:“妹妹不贪图傍依高官富贾,虽为下贱,但也不屑做人家小娘,只想寻一良人托付终身。”“妹妹的一众仰慕者中没有可心的吗?”封宜奴摇摇头,“竟无一可托付之人?”封宜奴呆了呆,低下了头,双手绞着丝帕,“妹妹是明朗坦然的性格,怎么忽然扭捏起来?”封宜奴抬起头,一脸萧索地看着柔娘:“你我虽然身在勾栏,周旋于达官显贵之间,却不以取悦邀宠为荣,自认比那高闺豪妇不差分毫,可世人眼中的你我却是爱慕虚荣、贪图富贵、朝秦暮楚之人,即使有可托之人,又如何呢?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姐姐同那柳官人不也如此吗?姐姐这般娴静不争之人都能为了他而妥协,结果呢?还不是换来他半推半就,忽冷忽热?”柔娘听封宜奴说到自己身上,也怔住了,好一会才道:“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我能理解。”封宜奴冷笑道:“姐姐这般委屈成全与他,只怕纵了他。”柔娘叹气道:“妹妹比我看的远,可我竟不敢求他一句承诺,生怕他有了压力反倒疏远了。”封宜奴看柔娘脸色变了,赶紧转移话题:“姐姐不知,你有更令妹妹羡慕之处呢!”“哦?”“姐姐是安然若素的性子,却能主动接近那柳澍,这种勇气怎能不让妹妹钦佩呢?”柔娘笑了笑,忽然惊喜地看着封宜奴:“原来是这样!我说呢?妹妹话外之音,那良人出现了,是吗?”封宜奴红着脸转过头,娇羞道:“哪有,姐姐笑我。”“能让妹妹扭捏顾虑起来的人?是有潘安之貌?还是负李靖之才?”封宜奴抿嘴笑着红了脸,“难道是二者兼备?快告诉姐姐。”封宜奴低着头想了想,幽幽道:“姐姐你不知道,前日开封府的王推官过来坐了一会。”“哦?”柔娘意味深长地看着封宜奴,“不是姐姐想的那样,人家是来问案子的!”“人家?案子?”“是王推官,过来公干的,清风楼的命案,姐姐听过吗?”“仿佛听哪个提过,怎么会问到妹妹这里呢?”“说是案子关联的那人对我的行踪很是了解,过来问我是否同那人熟悉,可惜我没能帮上忙,让他白白跑一趟。”柔娘抿嘴看着封宜奴,“妹妹动心了?还是为这遗憾的?”“王推官不比咱们平日接触的,妹妹是真心想帮他的,可惜。”柔娘听说是开封府的,秦瑺秦通判是常来往的,好像听他说过有个王推官,“姐姐见过此人吗?”看着封宜奴微红的脸,柔娘笑道:“没有见过,妹妹难得动心,定是极优秀的。”封宜奴没回答,满眼的温柔,“他,娶妻没?”封宜奴红着脸低下头摇摇,接着又转过头看着窗外,眼中的光退去了,幽幽地说:“那又如何呢?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妹妹断不可如此悲观,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柔娘嘴上劝着封宜奴,心中却同她有相同的自卑。自己不也是爱而不得吗?尽管宰相赵普表面上并不干涉自己,可他利用自己帮他笼络人心也是不争的事实,他又怎么会对自己的选择视而不见呢?柔娘喃喃道:“妹妹是否顾虑晋王?”封宜奴摇摇头,“晋王不会过分干预,倒是帮我挡了许多烦恼,我是那知恩图报的,这些年为他做了多少事?两不相欠。”“妹妹真是好福气。”“整日周旋于权贵之间,既要护住自己,也要两不得罪,其中的苦楚只有咱们自己知道罢了,何来的福气。”这时婉儿进来了,“姑娘,清风楼来人了,送来好些个食盒。”“让门房抬进来,你多给些赏钱。”“知道了。”柔娘默默铺好纸,提笔开方,“妹妹千万按时吃药,回头我嘱咐婉儿。心病还得心药治,否则就是灵丹妙药也是白费。”“姐姐费心,妹妹记下了。”柔娘帮封宜奴整理衣服,“这上面有字?”柔娘托着封宜奴胸前的银锁问,“是‘平安’二字。”“是韩妈妈给你打的?”“不是,记事起就带着。”柔娘默默点了点头,是呀,封宜奴竟不知亲生父母,比自己更可怜。送走了柔娘,封宜奴歪在榻上,看着那盆新搬进房中的含笑,若有所思。

    柔娘坐在车里,一面替封宜奴担忧,一面又羡慕她。赵普对自己的婉拒有些不满,虽然表面看不出来,可辛司库似有似无透漏出来的意思,已经说明了一切。不过那日周氏的话倒是安慰,不知是不是随口的应承,无论如何,他知道了,应该高兴吧。

    自从那日接到晋王的信,郭继这几日都住在汴梁城的老宅中,只是偶尔回书院。柳澍一人在书院操持,遇不能解决的便进城去请示郭继,两边奔波。

    七月初七乞巧节,无论百姓还是皇家,都是重要的节日,开封府尹赵光义受邀进宫陪太后吃酒,皇上、二殿下赵德昭、四殿下赵德芳在太后身旁陪伴,下面是一众皇亲国戚。大乐令的乐师正表演《和尚下山》,赵光义捧着金盘进来,满满的乞巧之物,太后很是高兴,让宫女把自己盘中的点心捡了一块递给赵光义,赵光义忙起身接过,“你们这么忙还过来陪我吃酒,为娘过意不去,芳儿,替老身给他们倒酒。”赵德芳忙答应起身给爹爹和叔叔们、兄弟们斟酒,然后众人一起给太后敬酒。太后放下金盏,看着赵匡胤:“你操劳国事也得保养身体,虽然今日这面色看着比前几日红润些,也不可大意,还要多加留意才是,王继恩,你要多用心知道吗?”王继恩答应着过来就要给赵匡胤披上披风,赵匡胤挡住:“娘娘不必挂心,孩儿没什么大碍,正吃太医院配的汤药,这几日明显见好。”太后听后点点头,没说话。转头又看着赵光义说:“你也一样,虽说是身兼多职,也要注意保养,事情不是一天做得的,急不得。”“娘娘说的是,孩儿记住了,如皇兄所说,娘娘不必为这些小事操心,挪些精神在大事上多规划规划要紧。”“哪有大事需要我来规划,昭儿的身子越发单薄了,平日要注意,不可太操劳,凡事有你爹爹和叔叔们操持,你要以保养为主。”没等赵德昭回话,赵匡胤笑着说:“娘娘看着他单薄,其实还好,近来也帮着处理了几件棘手的,很是得力,太医院给出了健脾的方子,正调理着,娘娘不必太担心。”赵德昭起身答应,太后端起茶盏,“这就好。”众人陪着太后吃酒、看戏,三更天就散了。第二天,太后宫中的内侍们再一次到晋王等皇子的府中送宫中各式精巧点心。

    赶巧,秦瑺晚上去检校太保、贵州防御使、二殿下赵德昭的府邸拜访,回来时,赵德昭送给秦瑺一盒太后赏赐的点心。秦瑺知道这份点心的分量和意义,所以一回到府里,便先去给母亲处请安,把点心俸给母亲,母子二人谈了许久。回房同妻子唠了唠家常,问问孩子们的功课,便独自去了书房。此时已是三更了,可他毫无困意,自从大殿下和三殿下死后,皇子就只剩下二殿下赵德昭和四殿下赵德芳了,官家对他们寄予厚望,可赵德芳年纪轻,今年又刚开府,历练不足,赵德昭老成持重,皇上为了历练他,一直没有给他封王,只是授任他为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不过朝廷上下都知道将来继承大统的极有可能是他。官家那日在宫中诏见自己,谈话中也流露出此意。官家让自己私下独自对军马案调查,对枢密院的调查结果也直接报给他或二殿下,官家为什么要绕过晋王呢?还有,二殿下私下委托他寻找的人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那可是关乎国运的大事!这些事纠缠在一起,他想找人倾诉,谁呢?山人郭继。

    “你上面是开封府尹,你的一切活动都应在他的掌控之下才是,可官家让你独自调查枢密院与高将军马案的关联,调查的所有结论都直接报给二殿下,这既是官家对你的信任,可也让你的处境变得微妙,不是吗?”“这也正是我的为难之处。”“我私下揣度,之所以让你绕过晋王,不是要隐瞒晋王,而是不以开封府的名义调查,因为官家知道这种事不是仅凭哪个人单枪匹马就能完成的,背后不知会是谁,又有多少人被牵连,如今讨伐北汉才是重中之重,此时出事,势必干扰军心,你明白吗?”“我也猜到可能是这个意思,可我一小小通判,哪有独自调查之力,尤其是涉及官家直接掌控的枢密院。”“当年的军马纠纷虽然以润春被责结束,但是一直没有公开,知道原因的人极少,说明官家心中是有疑虑的,我想,官家极有可能是为了降低此事对枢密院的影响,还有,这么多机构同时调查,却没有收获,开封府和枢密院是否刻意隐瞒了什么?官家能不怀疑吗?这是必然。”秦瑺依然不明白,“枢密院一定会配合你的,放心。”“为何?”“两次军马案都同枢密院有关,官家给足了信任,他们会阻挠吗?”秦瑺点点头,“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了报答官家的庇护,他们怎么会不配合呢?”秦瑺会意一笑,“到底是您,风轻云淡,拨云见日。”郭继摆摆手,“还有,官家让你多同二殿下沟通马案,你怎么看?”“官家无非是想让其多历练,我昨日去他府上交流马案,二殿下对此事很上心,也提了些建议。”“我还在翰林院时,同这几个皇子打过交道,都是贤良聪慧的之人,四殿下是最善良温顺的,同官家最相像的却是二殿下。”“是呀。”“这也是二殿下接近枢密院的机会,他的态度和决定,枢密院能不重视吗?”“只怕这才是官家的本意啊。”郭继点点头,笑而不语。“这分寸不好把握啊。”“查案是你这通判分内职责,该如何开展自有开封府的章程可依,不必缩手缩脚,敢在军马上动手脚搞破坏的,要么是利欲熏心,要么是别有用心。前者无非是为了财,后者恐怕不简单。”“是啊,破坏军马让高将军等人被官家斥责,又间接是对军力造成破坏。”“分析的是,只是还有一点不知是不是我多虑了?”秦瑺期盼地看着郭继,“借刀杀人。”“怎么讲?”“太仆寺是枢密院下辖的重要机构,枢密院是官家倚重的三大机构之一,宰相赵普是二殿下的启蒙。”秦瑺不可置信地看着郭继,“会吗?”郭继:“但愿是我想复杂了。”秦瑺:“但愿。”“玉縠,你同你爹爹还是很像的。”“是吗?哪点像呢?”“你爹爹也是这样以大局为重,以国家利益为重,不屑邻里乡党,只可惜官家那样器重他,他却早早离开了。”“爹爹最敬佩的是您,生前总是提起你们的往事。”“是呀,少了你爹爹的帮衬,我在那翰林院是孤立无援的。”

    秦瑺走后,郭继开始了分析,他更确信自己对军马案的判断是正确的,看来官家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不过晋王会怎么做呢?他们之间是否存在因果关系呢?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秦瑺能办到吗?眼前自己的这个难题该如何解决呢?郭继此前也接到晋王的书信,信中大意是由于近来官家的身体出了问题,自己一边忙于公务,一边常被太后召入宫中,家中聘请的大儒因身体有恙告假返乡,自己无暇亲自挑选,希望郭继能到自己府中见见孙儿,帮忙推荐合适的家塾。郭继当年在翰林院时,就同晋王相识,晋王从小聪颖,与其他孩子游戏,其他孩子都畏服于他,很有气势。因拥立当今黄袍加身有功,官列宰相之上。同赵匡胤在一些观点虽有分歧但不轻易表达,十分谨慎。原本晋王同郭继的私交甚好,只是郭继离开官场后,二人之间来往越来越少,也就渐渐疏远了,当年柳澍到书院亦是他推荐的。最近这半年,晋王主动,二人才联系的多了些,往日的关系也在逐渐地恢复。说是推荐家塾,其真实目的不言而喻,无非是试探和拉拢,自己这些日子住在城里,拜会了一些昔日同僚、大儒,他们的分析和见解各不相同,不过结论都一样,都不愿意再趟这趟浑水,该如何答复晋王呢?

    坐在车里的秦瑺虽然心情依然沉重,高昉的军马案虽然取得了晋王的理解和支持,可他对自己越过开封府私自调查难道真的毫不在意吗?为何没有跟自己提起呢?仿佛从未发生过似的,是真的想置身事外还是另有他意?为何他的私人信件要托自己转交呢?是信任吗?他拉拢山长的目的十分明显,为何不避讳自己?二殿下把那件七年前的机密交给自己秘密调查。自然是为了避开晋王。同高昉军马案类似,二件事明面上都同枢密院有关,这可是官家直接掌管的机构,难道官家?不会吧?秦瑺感到脊背发凉。一个是官家和二殿下,一个是自己的上司晋王,自己该如何把控才能不负所托呢?自己不仅职位低微,能力也有限啊,他们看重的到底是自己的能力还是自己的身份?秦瑺拍了拍脑袋,愁死了。自己原本在他们的竞争中可有可无,可现在却身不由己地被拉进去了,而且轻易脱不了身。既然要面对,那就积极些吧,秦瑺舒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些。尺度的把握是重点,自己既要认真调查,让开封府的名誉不受损,晋王也满意,又要在关键节点上听取赵德昭的意见,让官家放心,尽管这种尺度的拿捏很难,但是正如山长郭继所说,动摇国本是大罪,只要查出来,不管是谁,官家都会严惩,为了官家的信任,也为了讨伐的成功,为了失地的收复,自己也要全力以赴。想到这,秦瑺又振作起来,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