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如浑河
司马汉月晨昏三时都沉在工作里，要么在公司和经营部研究怎样拓展业务，开发外地客户，要么出去拜访当地客户，沟通感情，希望消除流言和外力造成的不利影响。她不相信在现代自由的市场氛围中，还能出现被围追堵截而完全丧失出路的情形。走出目前的经营困境需要时间，她也深深地忧虑时不我待，怕公司薄弱的基础挨不过这些时间。国庆假期公司里冷冷清清，她仍然在工作，拼命地想办法找出路。
沈澄担心她，放弃了原本和莫小北外出旅游的计划，留下来陪她。“再这样下去你肯定会累垮的！我今天非要把你拉到阳光下去！“不由分说半拖半拽的拉她去逛街散心。
外面果然是阳光明媚，熙熙攘攘，再看到这样热闹的情景，仿佛隔了一个世纪。汉月任沈澄拉着，强打精神走在川流不息里。半天多的光景，这里那里的，走得好累，路过星巴克就进去歇歇脚，一杯卡布奇诺，一杯黑咖啡，姐妹俩相对而坐。轻盈的咖啡热气伴着幽香钻进鼻孔，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两年前那个黄风大作的中午，姐妹三人坐在辫子坊的咖啡厅里轻轻诉说着各自的心事。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今，秦淑已搬离了汉月家，据沈澄讲好像直接搬到孙济道那里了。正感慨间，汉月瞥到两个面熟的中年女人正挽臂有说有笑地走进咖啡厅，一个是汉月的姑母，另一个竟是杨承礼的老婆，见到她们在一起，汉月吃惊得直欠起身来。随即她又冷静下来，悄声对沈澄说：”咱俩换个位置！“沈澄坐在了她的位置上，她则坐上沈澄的座位，正好背对着刚进来落座的两个人。
”这个天气逛街真舒服，不冷不热的！“这是姑母的声音。
”是呀！秋高气爽。可惜这样的好天气持续不了多久，很快就秋风扫落叶了。”杨承礼的老婆说。她的嗓门很高，眉毛高扬的那副标志性模样仿佛立刻出现在汉月眼前。
汉月想象不出这次倒霉的碰面又会引发什么“地动山摇”，但是刚刚只听到她的声音就有生理反应了，烦恶作呕，啜进肚的半杯咖啡好想吐出来。她更奇怪姑母为什么会和杨承礼的老婆在一起，看起来还那么亲密。尽管她多一秒钟都不想坐下去，但是直觉要她必须把这件事搞清楚。沈澄见汉月这么紧张，又看到她的姑母跟一个陌生女人坐在对面，心想一定有什么事情，遂安安静静的配合汉月。
这个时段对面的商场正在搞路演促销，咖啡厅的年青人多被吸引过去凑热闹了，仿佛一下子安静了许多，这会儿倒是适合聊天了。
”不知道英国是什么天气？听说那边很阴冷，是不是要寄件毛衣过去呢？”姑母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
”哦，是呢！那边天气是比较阴冷的。是今年年初吧？你们家孩子去英国读书的。”杨妻问。
”是呀！多亏你们家承礼帮忙，不然我们这块儿没有熟人，真不懂怎么操作，不知要多费力呢！没成想辅导、手续、学校一条龙都给搞定了，还给找了那么好的寄宿家庭，我们真的很满意，当然也非常感谢！你们真是费心了！“
”哎呀，我们碰巧有关系力所能及，能帮当然帮啦！我听承礼说是去年圣诞节那会儿开始办的吧？”杨妻的语气一片得意。
”是呀！说来正巧，圣诞节那天晚上我们跟承礼碰到一块儿，一起吃饭时谈起了这事，他当即表示······”姑母滔滔不绝的讲出来，话尾处突然卡壳了，好像意识到说的太多或说错了话，“呃，那个，······承礼真是个好人呀！“空档儿了一会儿她突兀的补上了这句话。
杨妻没有多在意，她正沉浸在虚荣的得意中，一时半会儿还不想“钻”出来。司马汉月却疑心大起，她很自然的想起去年圣诞节四人晚饭后姑母的表现。可是此后姑母的谈话却小心收敛了很多，仿佛刻意避开留学的话题，跟杨妻聊起一些不咸不淡的家长里短。任凭司马汉月满心疑惑，也听不到更进一步的信息了。又过了一盏茶功夫，汉月和沈澄两次续杯，歇得差不多了，更听得不耐烦，欲走不能。沈澄坐不住了，直冲汉月使眼色，这时背后的一桌终于离开了，两个人都长长的舒口气。“那个杨承礼真是够坏的！刚才听见没？有老婆和两个孩子的人，竟然还隐瞒这些追求你！做人没底线的坏家伙！！气死我了！“沈澄一肚子怒火，把咖啡杯重重的放在瓷碟上，发出清脆的碰响声。司马汉月没作声，她无话可说，认真说来现实生活中这种男人不在少数，只是各有各的坏，像同学张裴娜遭遇柳自斌那种下三滥，像方恒游刃有余的穿梭于老婆和情人之间······，杨承礼只是又一个坏男人而已。令汉月大开眼界又倒足胃口的是他们的厚脸皮和精湛演技。
假期过后，公司情况更加糟糕，前不久的业务招标失败，使大家的工作情绪很低落，不知从哪里生出公司被人打击报复、围追堵截的消息说法，在员工中私下相传悄悄蔓延。本来汉月指望外地业务的开拓能做出些成绩，给目前的艰难形势带来一线生机，进而通过大家的努力开拓出一番新局面。谁知就这样“后院火起”，员工斗志全无，人心浮动，市场部的职员懈怠敷衍，业务拓展工作几乎要被搁置了。这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对头风”，司马汉月平生第一次深刻的体味这句话。她这时候不能放弃，不能绝望，苦苦找寻任何可能救公司的方法······。”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和办法了！“汉月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梳理着一个想法——找姑父姑母帮忙。她刚来凌岛时，爸妈曾经嘱咐她：“实在有困难，就找姑父姑母帮忙。他们定居凌岛多年，在当地有很广泛的人际关系。”为此父亲专程陪汉月一道到凌岛看望了他这个妹妹。妈妈了解汉月脸皮薄，不情愿求人，临行前还一个劲儿的唠叨她：“孩子啊，虽然你这位姑姑多年来很少回老家探亲，但她是你有血缘关系的长辈。我希望你像对待我一样尊敬她，有孝心。我想这样做她不会待薄你的。记着啊！那可是你亲姑姑。”
晚上，司马汉月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来到姑母家，每逢节假日她也常到姑母家看望吃饭的，这次她到得比平时晚一些，因为临行前还在犹豫，拿不定主意。姑母有点奇怪，问她：“我们刚刚吃完饭，你怎么不来赶饭点呢？一起吃多好！”
”哦，我······我有事耽搁了。”司马汉月回答说，“没事的，我已经在公司吃过了！“
”哦，那快来坐！“姑父也在家，把腿蜷在沙发里看电视，这会儿赶紧招呼她坐。
”表弟不在家，家里不像之前热闹了呀！“司马汉月在找话题，她不好意思一上来就提请求帮忙的事，更重要的，直到此时她还没有酝酿好怎么讲，尽管一路上她反复在考虑这个问题。
”是呀是呀！你表弟一去英国，家里真是一下子冷清了，真是挂记他！我总想让他待在我身边，可是没办法，男孩子总要出去见世面的！“一聊起儿子，姑母就兴致勃勃的停不下来。
”嗯嗯，是呀，做母亲的真不容易，总是牵挂着孩子。”汉月应合着跟她聊起来，姑父偶尔插句话以示礼貌，他的精力都集中在电视上了。电话铃响了，姑母起身去接电话。汉月趁这时候再酝酿一下，再不讲就更没信心讲出口了。
姑母讲完电话从卧室走出来坐回原处，汉月鼓了鼓勇气，很诚恳地说：“姑父姑姑，我有件难事想麻烦您们帮忙。我······”司马汉月一五一十地讲了她公司目前的艰难处境，以及造成这种处境的原因，把最尴尬难以启齿的杨承礼老婆大闹公司的事情也讲到了，最后她恳请姑父帮忙，能不能运用一下他在互助会的政府部门联络人兼秘书长身份帮忙疏通一下，使公司不再因为谣言中伤和干扰这样的受排斥，至少在未来的两三个月里有接单的可能，如果连点利好消息都没有，人心就彻底散了，公司就真的一点出路都没有了！司马汉月讲到后来情绪很激动，她的皮肤很少泛红，不像秦淑和林鹏那样，这次却感觉脸庞火辣辣的难受。
姑母有几次打断她的讲述，问几个问题，但都是细枝末节，“杨承礼老婆怎样去闹的？”“她到底放了什么狠话？”之类，仿佛这是她最关注的。姑父则一直微皱着眉头，面有难色，这使汉月更觉难堪，心里更没底了。之后足有五分钟的冷场，姑父不说话，姑姑也不作声，司马汉月被晾在那里，这五分钟感觉起来就像一年一样漫长。
”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跟杨承礼惹出这种绯闻呢？”姑父终于开口了，汉月看到了他面带难色的不耐烦。
汉月委屈极了，为自己辩解，“姑父姑姑，我刚才解释得很清楚了。杨承礼一厢情愿的追求我，而且隐瞒了他有家庭的事实，更重要的是，我根本就没有接受过他。他老婆的愤怒情绪我能理解，但是她的痛苦是她丈夫造成的，她应该和她丈夫沟通解决，如果她心存理智和公平，就不应该闹出这样的乱子，更不应该使手段妨害我的公司······”说到这里司马汉月喉头发涩，鼻子酸胀，差点掉出泪来。“姑父姑姑，现在的状况下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求您们帮助的。请您们帮帮我！“
令汉月吃惊的是，姑父并没有对她的困难和遭遇表现出理解和同情，仍然眉头微皱的瞅着电视。姑母见姑父没说话，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她看了看汉月，责备她：“你说你这孩子，怎么会惹出这种事情？！做事也太不知道分寸了！“看上去她很生气。
司马汉月委屈得无以复加，辩无可辩，更无需再辩。她本是来姑母家寻求安慰和帮助的，谁想给她的是怀疑和埋怨，这种不信任本身对她而言就是羞辱。“忍耐！忍耐！”司马汉月在心里一个劲儿的告诉自己，“他们是长辈，我要尊敬他们。何况现在有求于人，事态紧急，关系到公司是否还能存活下去！“她不再辩白，静静地听着姑母的数落，心想姑母脾气暴躁，此时生气言语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消气之后还是会帮助她的。
”这事儿让我们为难哪！你说让我怎么办？”姑父瞅了汉月一眼，又把眼睛移到电视上，其实这谈话间他根本没法集中心思看电视，汉月感觉到他之所以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和行为，是因为他压根儿不想正面回应汉月的请求。
”姑父姑姑，我知道您们跟杨承礼夫妇关系熟络。可是我并不想让你们为难，为我得罪他们，所以姑父您不用亲自出面‘明对明’，我只是想请您暗中帮我疏通一下互助会的成员单位，先解一下我们的燃眉之急，之后的事情我自己解决！您看行吗？”司马汉月已经在为自己说这话时卑微哀求的语气感到羞愤。
姑父还是没说话，姑母坐不住了，她从沙发上欠起身，上下打量着汉月，“哎呀！你这孩子，考虑事情也太简单了吧？！这哪有不透风的墙呀！要是让人知道是我们在出面干涉，那不把杨承礼老婆那边的人得罪一大片呀！”她说完这话，姑父从鼻孔里发出轻而沉闷的“哼”声，不知道是表示赞成还是轻蔑。
汉月不再作声，她知道拜托他们帮忙这件事已经不可能了，她陷入了绝望的情绪，已不觉身在何处。
姑母好像意犹未尽，急着要把话说完。“还有，谁说我们跟杨承礼夫妇关系熟络啊？！他是互助会的成员，与你姑父只是认识而已，去年圣诞节四个人碰在一起吃饭才开始有点了解的，到现在我们也没再见过！“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没有“为难”别人的必要了。司马汉月起身告辞，“姑父姑姑，天晚了，那么我就先回了。”
”哦，好。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大家都想想。”听她要走，姑父站起身。
”哦，好的。”汉月机械地点头。
”等一下，这袋水果你带上吧！”说话间姑母已经从厨房拎出一袋水果，“我看你着急得嘴角都起火泡了，去去火······还有，你的这件事我们是不是应该对你爸妈说一下。”
”说什么？”汉月一下子紧张起来，“我的事情自己解决，一向很少对我爸妈讲，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
”不让家长替你担心当然好了！可是你这孩子做事这么不谨慎，惹出这样的绯闻纠纷，你说这也不算小事呀！“
委屈和羞辱被一遍遍的重复加强，司马汉月受不了了。“绯闻纠纷？！姑姑，我解释得那么清楚，为什么您就是不相信？难道您不记得当初我因为一直拒绝接受杨承礼的追求而被您批评说脑子浆糊？”
姑母一时语噎，“那······那时谁会知道他有老婆的？你要是一直坚持原来的态度，处事得当，怎么能引来这场纠纷呢？！你现在是倒来怨我了？！“
司马汉月重复她的话，“谁会知道他有老婆？和他们关系不熟络？······姑姑，国庆节假期我在星巴克看到你们了。”
她的话使姑母猝不及防，又羞又恼。汉月正在后悔即使再愤怒也不该把话说得这么明，愤怒激动时很难控制好情绪，这个毛病总在关键时候跳出来袭扰她。冷不防姑母突然把手里正拎着的一袋水果“啪”的朝汉月身边甩过来，有的打在汉月身上，有的中途从袋里扬出来满地乱滚。
汉月看到姑姑因气愤而骤然冒火的双眼，那溜圆的眼睛瞪得更大，汉月被她的这一举动吓坏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你！你竟然······，你离开我家！“
”你这是干什么呀？”一旁的姑父扯她的衣袖，“一个孩子，犯不着生这么大气！“
司马汉月看着姑母因生气而紫涨的脸，眼前浮现出另一张脸，它色泽黝黑，面部器官不好辨识，却神采奕奕，飞扬跋扈。汉月清楚的记得，那张脸的主人，曾经在她三四岁刚刚记事尚不懂事的时候，在邻居家的小菜园里狠力推搡过她，同样是没好气的恶言恶语，“你来我家做什么？来我家做什么？没人稀罕的丫头片子！“也许嫌弃汉月白皙细致，温柔娴静，跟这家人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因此更加讨厌她。再长大些，当汉月因为生气那张脸而忍不住口出不敬时，被一巴掌打倒在地，鼻血直流。从此汉月选择忍耐，总是避开那张脸，好在见它的次数并不多。那张脸是奶奶的脸，它在司马汉月的记忆里已经渐去渐远。今天，她在姑母的神态里又看到了那张脸的影子，不由一阵心塞战栗。
”对不起，惹您生气了。”说完这句有气无力的话，司马汉月茫然无措的推门离去。绝望，无助，羞辱，凄凉，愤懑，痛苦，一齐压上她的心，她感觉呼吸急促，喘息困难，只得大口大口地吸气。她在门口停了几分钟，觉着气息顺畅些，不再窜动冲突了，才慢慢下楼，脑海里一片空白，隐约仿佛听到“如浑河，如浑河，恣情杨柳舞婆娑······”的声音，心头一凉，一脚踩空，跌落在黑洞洞的楼梯口······
沈澄担心她，放弃了原本和莫小北外出旅游的计划，留下来陪她。“再这样下去你肯定会累垮的！我今天非要把你拉到阳光下去！“不由分说半拖半拽的拉她去逛街散心。
外面果然是阳光明媚，熙熙攘攘，再看到这样热闹的情景，仿佛隔了一个世纪。汉月任沈澄拉着，强打精神走在川流不息里。半天多的光景，这里那里的，走得好累，路过星巴克就进去歇歇脚，一杯卡布奇诺，一杯黑咖啡，姐妹俩相对而坐。轻盈的咖啡热气伴着幽香钻进鼻孔，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两年前那个黄风大作的中午，姐妹三人坐在辫子坊的咖啡厅里轻轻诉说着各自的心事。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今，秦淑已搬离了汉月家，据沈澄讲好像直接搬到孙济道那里了。正感慨间，汉月瞥到两个面熟的中年女人正挽臂有说有笑地走进咖啡厅，一个是汉月的姑母，另一个竟是杨承礼的老婆，见到她们在一起，汉月吃惊得直欠起身来。随即她又冷静下来，悄声对沈澄说：”咱俩换个位置！“沈澄坐在了她的位置上，她则坐上沈澄的座位，正好背对着刚进来落座的两个人。
”这个天气逛街真舒服，不冷不热的！“这是姑母的声音。
”是呀！秋高气爽。可惜这样的好天气持续不了多久，很快就秋风扫落叶了。”杨承礼的老婆说。她的嗓门很高，眉毛高扬的那副标志性模样仿佛立刻出现在汉月眼前。
汉月想象不出这次倒霉的碰面又会引发什么“地动山摇”，但是刚刚只听到她的声音就有生理反应了，烦恶作呕，啜进肚的半杯咖啡好想吐出来。她更奇怪姑母为什么会和杨承礼的老婆在一起，看起来还那么亲密。尽管她多一秒钟都不想坐下去，但是直觉要她必须把这件事搞清楚。沈澄见汉月这么紧张，又看到她的姑母跟一个陌生女人坐在对面，心想一定有什么事情，遂安安静静的配合汉月。
这个时段对面的商场正在搞路演促销，咖啡厅的年青人多被吸引过去凑热闹了，仿佛一下子安静了许多，这会儿倒是适合聊天了。
”不知道英国是什么天气？听说那边很阴冷，是不是要寄件毛衣过去呢？”姑母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
”哦，是呢！那边天气是比较阴冷的。是今年年初吧？你们家孩子去英国读书的。”杨妻问。
”是呀！多亏你们家承礼帮忙，不然我们这块儿没有熟人，真不懂怎么操作，不知要多费力呢！没成想辅导、手续、学校一条龙都给搞定了，还给找了那么好的寄宿家庭，我们真的很满意，当然也非常感谢！你们真是费心了！“
”哎呀，我们碰巧有关系力所能及，能帮当然帮啦！我听承礼说是去年圣诞节那会儿开始办的吧？”杨妻的语气一片得意。
”是呀！说来正巧，圣诞节那天晚上我们跟承礼碰到一块儿，一起吃饭时谈起了这事，他当即表示······”姑母滔滔不绝的讲出来，话尾处突然卡壳了，好像意识到说的太多或说错了话，“呃，那个，······承礼真是个好人呀！“空档儿了一会儿她突兀的补上了这句话。
杨妻没有多在意，她正沉浸在虚荣的得意中，一时半会儿还不想“钻”出来。司马汉月却疑心大起，她很自然的想起去年圣诞节四人晚饭后姑母的表现。可是此后姑母的谈话却小心收敛了很多，仿佛刻意避开留学的话题，跟杨妻聊起一些不咸不淡的家长里短。任凭司马汉月满心疑惑，也听不到更进一步的信息了。又过了一盏茶功夫，汉月和沈澄两次续杯，歇得差不多了，更听得不耐烦，欲走不能。沈澄坐不住了，直冲汉月使眼色，这时背后的一桌终于离开了，两个人都长长的舒口气。“那个杨承礼真是够坏的！刚才听见没？有老婆和两个孩子的人，竟然还隐瞒这些追求你！做人没底线的坏家伙！！气死我了！“沈澄一肚子怒火，把咖啡杯重重的放在瓷碟上，发出清脆的碰响声。司马汉月没作声，她无话可说，认真说来现实生活中这种男人不在少数，只是各有各的坏，像同学张裴娜遭遇柳自斌那种下三滥，像方恒游刃有余的穿梭于老婆和情人之间······，杨承礼只是又一个坏男人而已。令汉月大开眼界又倒足胃口的是他们的厚脸皮和精湛演技。
假期过后，公司情况更加糟糕，前不久的业务招标失败，使大家的工作情绪很低落，不知从哪里生出公司被人打击报复、围追堵截的消息说法，在员工中私下相传悄悄蔓延。本来汉月指望外地业务的开拓能做出些成绩，给目前的艰难形势带来一线生机，进而通过大家的努力开拓出一番新局面。谁知就这样“后院火起”，员工斗志全无，人心浮动，市场部的职员懈怠敷衍，业务拓展工作几乎要被搁置了。这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对头风”，司马汉月平生第一次深刻的体味这句话。她这时候不能放弃，不能绝望，苦苦找寻任何可能救公司的方法······。”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和办法了！“汉月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梳理着一个想法——找姑父姑母帮忙。她刚来凌岛时，爸妈曾经嘱咐她：“实在有困难，就找姑父姑母帮忙。他们定居凌岛多年，在当地有很广泛的人际关系。”为此父亲专程陪汉月一道到凌岛看望了他这个妹妹。妈妈了解汉月脸皮薄，不情愿求人，临行前还一个劲儿的唠叨她：“孩子啊，虽然你这位姑姑多年来很少回老家探亲，但她是你有血缘关系的长辈。我希望你像对待我一样尊敬她，有孝心。我想这样做她不会待薄你的。记着啊！那可是你亲姑姑。”
晚上，司马汉月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来到姑母家，每逢节假日她也常到姑母家看望吃饭的，这次她到得比平时晚一些，因为临行前还在犹豫，拿不定主意。姑母有点奇怪，问她：“我们刚刚吃完饭，你怎么不来赶饭点呢？一起吃多好！”
”哦，我······我有事耽搁了。”司马汉月回答说，“没事的，我已经在公司吃过了！“
”哦，那快来坐！“姑父也在家，把腿蜷在沙发里看电视，这会儿赶紧招呼她坐。
”表弟不在家，家里不像之前热闹了呀！“司马汉月在找话题，她不好意思一上来就提请求帮忙的事，更重要的，直到此时她还没有酝酿好怎么讲，尽管一路上她反复在考虑这个问题。
”是呀是呀！你表弟一去英国，家里真是一下子冷清了，真是挂记他！我总想让他待在我身边，可是没办法，男孩子总要出去见世面的！“一聊起儿子，姑母就兴致勃勃的停不下来。
”嗯嗯，是呀，做母亲的真不容易，总是牵挂着孩子。”汉月应合着跟她聊起来，姑父偶尔插句话以示礼貌，他的精力都集中在电视上了。电话铃响了，姑母起身去接电话。汉月趁这时候再酝酿一下，再不讲就更没信心讲出口了。
姑母讲完电话从卧室走出来坐回原处，汉月鼓了鼓勇气，很诚恳地说：“姑父姑姑，我有件难事想麻烦您们帮忙。我······”司马汉月一五一十地讲了她公司目前的艰难处境，以及造成这种处境的原因，把最尴尬难以启齿的杨承礼老婆大闹公司的事情也讲到了，最后她恳请姑父帮忙，能不能运用一下他在互助会的政府部门联络人兼秘书长身份帮忙疏通一下，使公司不再因为谣言中伤和干扰这样的受排斥，至少在未来的两三个月里有接单的可能，如果连点利好消息都没有，人心就彻底散了，公司就真的一点出路都没有了！司马汉月讲到后来情绪很激动，她的皮肤很少泛红，不像秦淑和林鹏那样，这次却感觉脸庞火辣辣的难受。
姑母有几次打断她的讲述，问几个问题，但都是细枝末节，“杨承礼老婆怎样去闹的？”“她到底放了什么狠话？”之类，仿佛这是她最关注的。姑父则一直微皱着眉头，面有难色，这使汉月更觉难堪，心里更没底了。之后足有五分钟的冷场，姑父不说话，姑姑也不作声，司马汉月被晾在那里，这五分钟感觉起来就像一年一样漫长。
”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跟杨承礼惹出这种绯闻呢？”姑父终于开口了，汉月看到了他面带难色的不耐烦。
汉月委屈极了，为自己辩解，“姑父姑姑，我刚才解释得很清楚了。杨承礼一厢情愿的追求我，而且隐瞒了他有家庭的事实，更重要的是，我根本就没有接受过他。他老婆的愤怒情绪我能理解，但是她的痛苦是她丈夫造成的，她应该和她丈夫沟通解决，如果她心存理智和公平，就不应该闹出这样的乱子，更不应该使手段妨害我的公司······”说到这里司马汉月喉头发涩，鼻子酸胀，差点掉出泪来。“姑父姑姑，现在的状况下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求您们帮助的。请您们帮帮我！“
令汉月吃惊的是，姑父并没有对她的困难和遭遇表现出理解和同情，仍然眉头微皱的瞅着电视。姑母见姑父没说话，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她看了看汉月，责备她：“你说你这孩子，怎么会惹出这种事情？！做事也太不知道分寸了！“看上去她很生气。
司马汉月委屈得无以复加，辩无可辩，更无需再辩。她本是来姑母家寻求安慰和帮助的，谁想给她的是怀疑和埋怨，这种不信任本身对她而言就是羞辱。“忍耐！忍耐！”司马汉月在心里一个劲儿的告诉自己，“他们是长辈，我要尊敬他们。何况现在有求于人，事态紧急，关系到公司是否还能存活下去！“她不再辩白，静静地听着姑母的数落，心想姑母脾气暴躁，此时生气言语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消气之后还是会帮助她的。
”这事儿让我们为难哪！你说让我怎么办？”姑父瞅了汉月一眼，又把眼睛移到电视上，其实这谈话间他根本没法集中心思看电视，汉月感觉到他之所以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和行为，是因为他压根儿不想正面回应汉月的请求。
”姑父姑姑，我知道您们跟杨承礼夫妇关系熟络。可是我并不想让你们为难，为我得罪他们，所以姑父您不用亲自出面‘明对明’，我只是想请您暗中帮我疏通一下互助会的成员单位，先解一下我们的燃眉之急，之后的事情我自己解决！您看行吗？”司马汉月已经在为自己说这话时卑微哀求的语气感到羞愤。
姑父还是没说话，姑母坐不住了，她从沙发上欠起身，上下打量着汉月，“哎呀！你这孩子，考虑事情也太简单了吧？！这哪有不透风的墙呀！要是让人知道是我们在出面干涉，那不把杨承礼老婆那边的人得罪一大片呀！”她说完这话，姑父从鼻孔里发出轻而沉闷的“哼”声，不知道是表示赞成还是轻蔑。
汉月不再作声，她知道拜托他们帮忙这件事已经不可能了，她陷入了绝望的情绪，已不觉身在何处。
姑母好像意犹未尽，急着要把话说完。“还有，谁说我们跟杨承礼夫妇关系熟络啊？！他是互助会的成员，与你姑父只是认识而已，去年圣诞节四个人碰在一起吃饭才开始有点了解的，到现在我们也没再见过！“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没有“为难”别人的必要了。司马汉月起身告辞，“姑父姑姑，天晚了，那么我就先回了。”
”哦，好。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大家都想想。”听她要走，姑父站起身。
”哦，好的。”汉月机械地点头。
”等一下，这袋水果你带上吧！”说话间姑母已经从厨房拎出一袋水果，“我看你着急得嘴角都起火泡了，去去火······还有，你的这件事我们是不是应该对你爸妈说一下。”
”说什么？”汉月一下子紧张起来，“我的事情自己解决，一向很少对我爸妈讲，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
”不让家长替你担心当然好了！可是你这孩子做事这么不谨慎，惹出这样的绯闻纠纷，你说这也不算小事呀！“
委屈和羞辱被一遍遍的重复加强，司马汉月受不了了。“绯闻纠纷？！姑姑，我解释得那么清楚，为什么您就是不相信？难道您不记得当初我因为一直拒绝接受杨承礼的追求而被您批评说脑子浆糊？”
姑母一时语噎，“那······那时谁会知道他有老婆的？你要是一直坚持原来的态度，处事得当，怎么能引来这场纠纷呢？！你现在是倒来怨我了？！“
司马汉月重复她的话，“谁会知道他有老婆？和他们关系不熟络？······姑姑，国庆节假期我在星巴克看到你们了。”
她的话使姑母猝不及防，又羞又恼。汉月正在后悔即使再愤怒也不该把话说得这么明，愤怒激动时很难控制好情绪，这个毛病总在关键时候跳出来袭扰她。冷不防姑母突然把手里正拎着的一袋水果“啪”的朝汉月身边甩过来，有的打在汉月身上，有的中途从袋里扬出来满地乱滚。
汉月看到姑姑因气愤而骤然冒火的双眼，那溜圆的眼睛瞪得更大，汉月被她的这一举动吓坏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你！你竟然······，你离开我家！“
”你这是干什么呀？”一旁的姑父扯她的衣袖，“一个孩子，犯不着生这么大气！“
司马汉月看着姑母因生气而紫涨的脸，眼前浮现出另一张脸，它色泽黝黑，面部器官不好辨识，却神采奕奕，飞扬跋扈。汉月清楚的记得，那张脸的主人，曾经在她三四岁刚刚记事尚不懂事的时候，在邻居家的小菜园里狠力推搡过她，同样是没好气的恶言恶语，“你来我家做什么？来我家做什么？没人稀罕的丫头片子！“也许嫌弃汉月白皙细致，温柔娴静，跟这家人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因此更加讨厌她。再长大些，当汉月因为生气那张脸而忍不住口出不敬时，被一巴掌打倒在地，鼻血直流。从此汉月选择忍耐，总是避开那张脸，好在见它的次数并不多。那张脸是奶奶的脸，它在司马汉月的记忆里已经渐去渐远。今天，她在姑母的神态里又看到了那张脸的影子，不由一阵心塞战栗。
”对不起，惹您生气了。”说完这句有气无力的话，司马汉月茫然无措的推门离去。绝望，无助，羞辱，凄凉，愤懑，痛苦，一齐压上她的心，她感觉呼吸急促，喘息困难，只得大口大口地吸气。她在门口停了几分钟，觉着气息顺畅些，不再窜动冲突了，才慢慢下楼，脑海里一片空白，隐约仿佛听到“如浑河，如浑河，恣情杨柳舞婆娑······”的声音，心头一凉，一脚踩空，跌落在黑洞洞的楼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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