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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停尸房里还有第三个人

    大街上的人格外地少,估计大家被今天的场面吓住了,躲在家里消化情绪呢。月亮依然光洁,并无两样。

    大多时候,越是纯洁的东西,越是伴随着一个可怕的影子。那影子就像一个魔鬼,见不得人们兴高采烈。平静的生活久了,它就会猛地跳出来,兴风作浪一番,让你保持着恐惧。如此这样,那影子里的东西才得以生存。

    王贞仪一边走,一边长长地吁了口气,悠悠道,“大角,要是真遇上事儿,你也犯不上拼命。”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詹枚憨厚地笑道,“我一拼命,坏人就吓跑了。”

    王贞仪第一次觉得詹枚的呆板,显得那么可爱。她知道,没有人能轻易为另一个人拼命。她对詹枚的一些成见坚冰,仿佛也照进了一丝阳光,慢慢开始松动融化。

    “傻子才拼命呢?命都没了,就什么也干不成了。”王贞仪拍了一下詹枚的脑袋,“要多用这儿。”

    詹枚自嘲地笑笑,“脑子不够,傻劲来凑。”

    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寂静的大街,平静的夜晚,像极了散步的小情侣。但他们的心情并不轻松。他们打开德卿堂的门,点上灯火,静静地等着朱义白的消息。

    “先生,”詹枚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现在还觉得是背后有人搞鬼吗?”

    “原先没有头绪,根本不好下手查。只能等到再一次月食时,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但现在……”王贞仪拧着眉毛道,“但现在,秀珍的尸体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这就是你想查尸体的原因。只是……”

    突然推开的门打断了詹枚的话。朱义白快步走了进来,他见詹枚也在,便有些不高兴,“我说,大角,怎么你也在?”

    “怎么样?”王贞仪迎上去,急问道。

    “茹冰答应带我们进去。只是她有条件。”

    “什么条件?”

    “她没告诉我。说要见到你,单独跟你说。”

    “好。那咱们这就过去。”王贞仪拿起工具包,催道。詹枚也跟了上来。朱义白拦住他,“大角,你就别跟着了。我陪着先生就好了。”

    “你陪先生进停尸房?”詹枚瞅了他一眼,“不怕晚上做噩梦?”

    “这……”朱义白犹豫了一下,昂然道,“我不怕。”

    王贞仪笑道,“我答应带大角一起去,他可以帮我检查尸体。”

    “那好吧。”朱义白借坡下驴,“我这是给先生面子,要不,我才不带你去呢。”

    詹枚笑笑没有回应,跟着他们,直奔县衙而来。

    过了县衙正门,再往东走,便能看见县衙高大的院墙,在这院墙处,有一个小门,是仆人平常进出的通道。朱义白在这扇小门上轻轻地敲了敲,里面有个女声轻轻地应了一声,“是义白哥哥吗?”

    朱义白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是我。”

    小门打开,钱茹冰招手让他们进去,又把小门关上。

    “你们俩个,到前边去等我。”钱茹冰指示着,“我跟贞仪姐姐有话说。”

    王贞仪知道她要说她的条件了,见朱义白拽着詹枚走远,便低声道,“多谢钱小姐给予方便。”

    钱茹冰仔细打量着王贞仪。上次,她匆匆地去德卿馆,光顾吵架了,没有仔细观察这王贞仪长什么样。虽然月光没有那么明亮,但总算也是瞧得真切。这王贞仪脸形坚毅,妆束也马马虎虎,素颜朝天,虽说长得还可以,但总是少了女性的妩媚。确信了这一点儿,她心里放下心来。

    “我答应带你去停尸房是有条件的。”她也不绕弯子,径奔主题。

    “钱小姐请说。”

    “明天上午,咱们在你的学馆见一面可好?”

    “这也不算什么条件。”王贞仪知道她还有后话。

    “到时,我再告诉你是什么事。”钱茹冰微笑道,“你答应了?”

    “好。”王贞仪虽然不知道她的态度为什么有了180度大转变,但料她也翻不起什么浪。最大的可能,无非是多要点儿自己的暗香汤之类的东西。她便爽快地点头道,“明天辰时,我准时恭候钱小姐大驾光临。”

    “走吧。”钱茹冰转过身,边走边说,“其实,你也没有他们传说的那么讨厌?”

    “他们怎么说我?”王贞仪跟上她,问道。

    “还能怎么说?无非就是行为古怪,不守大家闺秀之礼罢了。”钱茹冰说完,似有所思,又问道,“我倒是有些羡慕贞仪姐姐呢。”

    王贞仪心中一动,“茹冰姑娘也有烦恼?”

    钱茹冰见离朱义白和詹枚近了,便悄声说道,“也不知咋的,总是感觉每天的日子都一样,闷也闷死了。”

    王贞仪笑道,“茹冰姑娘可以经常到我那里看看。”

    钱茹冰看了一眼朱义白,犹豫道,“只是……”

    “这不是多难的事。”

    “以后再说吧。”钱茹冰指着前面的小门,“那就是停尸房了。”

    “怎么没人看守?”

    “除了你,谁还会对一具尸体感兴趣呢。”钱茹冰捏着鼻子,皱着眉头道,“我在外面等你,就不进去了。”

    王贞仪点点头,便招呼詹枚一起。朱义白在詹枚面前不甘示弱,刚要动脚,钱茹冰就轻声喊道,“义白哥哥,我害怕,你在这里陪着我。”

    朱义白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他脸色有些红,“先生,我在这里陪茹冰姑娘。”

    王贞仪也不答话,推开门便走了进去。詹枚壮起胆子,紧跟在她的后面。整个屋子透着一股阴寒之气,一进门,詹枚就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但他竭力控制着身体,不让王贞仪察觉。

    王贞仪打开一个小方盒子,打开来,点亮了其中的小蜡烛,又盖上。烛火从小盒子中透出光来,屋内顿时光亮起来。

    屋子中间有一张床,床的四周及下面,堆着一个一个的桶,桶里装着冰。这冰显然是为了防止尸体腐烂用的。

    秀珍光着脚,侧身躺在床上。王贞仪皱了皱眉头,把手中的照明灯交给詹枚。一半是因为避嫌,一半是因为害怕,詹枚尽量不去看尸体。但饶是如此,他举照明灯的手也禁不住有些发抖。火光也跟着在尸体上微微跳动着。

    王贞仪环顾了一下四周。屋子不大,只在靠北墙上有一扇小窗户,月光斜斜地射进一缕光亮。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王贞仪重重地吁了一口气,开始检查尸体。

    检查到脖子后颈时,王贞仪把秀珍的衣服往下褪了褪,仔细看了一会儿,这才由上往下,慢慢地查看。待查看完了背面,王贞仪慢慢把秀珍翻过身来,让她仰面向上。

    秀珍身上的衣服依然湿湿的,有些地方紧紧地贴在皮肤上,衣服下面的身体很瘦。她眼睛紧闭,全身泛白,但面容很安祥,嘴角微微上翘,倒似正在熟睡一般。

    王贞仪用手轻轻地捏着,摸着,直到脚底。检查完身体,她又掏出一把小刮刀,在秀珍鞋子上刮了一点儿泥巴,收到工具箱里。她转到秀珍的头前,仔细看了一会儿她的手,用小刮刀从她的指甲里取了一点儿黑泥。她看了一会儿,似乎嫌少,便把几个指甲挨着刮了一遍,这才一起收了起来。最后,王贞仪又掏出一把小勺,在她鼻腔处掏出一些咖啡色的凝固物,收起来。

    做完这些,她直起腰来,要过詹枚手里的照明灯,端详着秀珍的脸。这张安详的面容背后,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呢?

    她轻轻地吁了口气,用左手拍拍尸床,粗着嗓子说道,“本指着发点儿小财呢。哈也没有,真是晦气。”

    詹枚被她的嗓音吓了一跳,“你......”

    王贞仪随即用左手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继续哑着嗓子道,“走,咱们再去搓两把,冲冲霉气。”

    她伸左手拉着詹枚,急往门口走去。待出得门来,她松开手,转身带上门,这才松了口气。

    “先生,你……”

    王贞仪低声道,“不要说话。”

    王贞仪带着詹枚走到钱茹冰和朱义白面前,向钱茹冰施了一礼,道,“茹冰姑娘,你这县衙还有其他出入的门吗?”

    钱茹冰答道,“除了大门,就是我们进来的小门。”

    “多谢茹冰姑娘,我们告辞了。”

    “姐姐手里的照明灯能给我看一下吗?”钱茹冰的注意力一直在王贞仪的照明灯上。这个照明灯很精致,只有巴掌大小,两面是玻璃,上方有通气孔,侧边有一个把手。既可以防风,又便于携带。

    王贞仪递给她,说道,“茹冰姑娘要是喜欢,就送给你了。”

    钱茹冰看了一会儿,又递了回来,“这个沾有死人气,我不要。”

    王贞仪接过来,笑道,“这个照明灯原是一对,是东北一个传教士送给我的。姑娘要是喜欢,我把另一只送你。”

    钱茹冰高兴地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

    钱茹冰一边陪着他们往外走,一边说,“姐姐,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王贞仪心中盘算中一件事儿,心不在焉地随口答道,“有些是我买的,有些是给人看了病,别人送的。”

    “姐姐去的地方很多吗?”

    “从东北到广州,也算是转了大半个华夏。”

    钱茹冰羡慕的直咂舌头,送他们出了小门,她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要来瞧这个尸体呀?”

    王贞仪顿了一下,道,“检查尸体是提高医术最快的办法。可惜不能解剖,要是那样,会收获更多。”

    “得。姐姐,那个我可做不了主。”钱茹冰皱了皱眉头,胃里有一股东西正在往上返。她强装镇静,“我明天上午去找你。”

    说罢,她便关上了门。

    王贞仪左右看了看,她指着向北的甬道,问朱义白道,“往北边能出去吗?”

    朱义白答道,“不能。更夫打更都是到了头,再返回来。”

    王贞仪拿出怀表看了看,“亥时差不多要到了。”

    他们沿着高墙下的黑影往外走。待走到巷子口,王贞仪左右看了看,便直接走到马路对面的巷子里。这巷子很窄,阴影将他们藏在了暗处。对面,就是县衙小门所处的巷子。王贞仪把手中的照明灯熄了,巷子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先生,我们在这儿做什么?”詹枚好不容易镇住了心中的害怕。

    “等人。”

    “等人?”詹枚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地看着朱义白。

    朱义白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先生约了别人?”

    “停尸房里还有别人。”王贞仪面不改色地说。

    “啊?难道……”詹枚想起了王贞仪刚才异常的表现。

    王贞仪点点头,“有人也对秀珍的尸体感兴趣。他比我们早到。”

    詹枚心中又禁不住哆嗦起来,他上牙打着下牙,抖着声音说,“那间房里藏不住人。”

    “床下。”

    詹枚倒吸一口气凉气,他闭了嘴,一阵后怕。

    朱义白凑上来,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第一,存放尸体,一般没有侧着放的。一定是事后有人动了才对。第二,杨先生说,除了脚脖上有磕碰伤,没有其他伤口。但刚刚尸体的后颈处却有一道新的刀伤。就凭这两点儿,肯定是有人先我们进入了停尸房。那房子又还没有躲藏之处,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就是床底。”

    朱义白想了一下道,“那人听到我们来,怎么可能还藏在屋里?”

    王贞仪笑道,“那道刀伤是绕着秀珍后颈上的一个图案割的,但那个图案还没有完整地切下来。也就是说,这个人还没有干完活,正好被我们打断了。其次呢,停尸房只有一个门,而你和茹冰就在门口不远处。你说,他不藏在床下藏在哪里?”

    朱义白奇道,“那你为什么不叫将起来,我们四个人难道还抓不住一个人?”

    “别忘了我们也是私闯禁地,一旦叫起来,我们也是麻烦缠身。更要命的是,那样事必打草惊蛇,我们要想抓到幕后的黑手,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你的意思是,那人只不过是个小喽啰?”

    “哪有老板亲自出面干脏活的?”王贞仪道,“要是我们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揪出大鱼来。”

    朱义白搓搓手,兴奋地说,“可惜没带武器。”

    “我们只要能跟着他就好了。”王贞仪笑道,“又不是真跟他动手。再说了,你俩这身手,恐怕也白搭。”

    朱义白撅了撅嘴,不服气地说,“我还行吧,倒是大角,没准儿一会儿就尿裤子了。”

    詹枚吐出最后一丝恐惧,也不去理会朱义白的冷嘲热讽,他问道,“先生,那秀珍后颈上的图案是什么?”

    “有点像半月,但中间是空的。”

    “那代表什么?”

    王贞仪摇摇头,“既然凶手想隐藏,那自然是很重要的线索。”

    詹枚想了一会儿,也没有头绪,便问道,“先生还发现了什么?”

    “秀珍的骨头很脆,这是长期营养不良,又不见阳光的缘故。她手上的老茧很厚,像是干过很多的粗活。左脚踝上有一道环形老茧,应该是长期摩擦造成的,老茧边缘有新的磕碰伤,是一种钝器环割造成的。”

    “这能说明什么?”朱义白插话道。

    王贞仪沉吟了一会儿,郑重地说道,“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秀珍应该是被囚禁在一个不见阳光的地方,一直在不停地干粗活。”

    詹枚心中隐隐有一种东西跳动,“如果我们查到这个地方,那就是说……”

    “那就是说,很多被天狗带走的人还活着。”王贞仪肯定地说。

    “那我们赶紧报告县令大人吧,这样就能把他们救出来了。”朱义白急道。

    王贞仪摇摇头,“我们千万不能惊动凶手,否则,他们也许会杀人灭口。”

    一阵拨浪鼓传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一个货郎挑着担子正横过他们的视线。

    朱义白晃晃脑门子,“你们等着。”

    一会儿功夫,他就拿了三支糖葫芦回来,一人发了一支,自己先率先大嚼起来。王贞仪和詹枚见他这样子,也是微微一笑,各自吃起来。

    甜与酸,滋润着他们的身体,也驱赶着他们心中的惧意。

    “今晚可真安静啊。”

    王贞仪看看表,子时刚过。她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至于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