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
曾荐判终没有听阿无的话，连道两声“可怜可怜”后，将那个黑衣服的同伴带了回去。
对此阿无面上没有说什么。
后面在赶路时悄悄咪咪地掐了她那“可怜可怜”的同伴好几下——
曾荐判架着牛车，映着树影婆娑，走在溶溶月色下。
阿无就和曾柳一起坐在后面，听对方从她幼时讲到未来。
从三虎沟讲到三合村。
从三合村讲到旗山外。
阿无停下手中悄咪咪的动作，静静地听着曾柳的述说。
她的笑语与畅想。
“若是哥哥知道家中来了仙女，定然会羞得不敢见你。”
“他啊，读书把脑袋给读呆了。”
前面驾着牛车的曾荐判笑起来，依稀残留着多年前习惯中的自傲之意，说：“那才不是呆，是君子之风啊！”
曾柳吐了吐舌头，贴着阿无的耳朵说：“你若见当初的哥哥，定然也是会说呆的。”
阿无是懂非懂，抿着嘴，不知曾柳所说的当初是何意。
曾柳瞧见了阿无的困惑，平静开口：“前几年家中出了些变故，我哥哥他伤了身体，如今只能躺在床上。”
阿无盯着曾柳的眼睛，在平静如水的语调下，与之截然不同的是一双要燃烧起来的眼睛。
其中怨恨与不甘，分外灼人。
阿无不懂，为何有人可以做到这般。
明明是满腔怨恨，却亦能在人前用最平静的话语诉出。
曾柳被盯得敛下眼皮，笑起来打趣：“瞧我说这做什么，到让仙女姐姐不快了。”
曾柳看着旁边后退的景致，拍着阿无的肩膀：“看！看到那个大树没？歪脖子树！我以前总喜欢爬到上面去！”
阿无转头看过去，分明极远的距离，只能瞧见个大概，隐约中能看得出来是个歪脖子树。
曾柳也发现了这距离确实远了些，只随意找个旁的岔开话题罢了，便硬着头皮为阿无介绍那棵保了她一命的歪脖子树。
曾柳说，她为那棵树取了个名字，叫万载。
阿无眯着眼，想再看清楚些。
再清晰些。
想看被曾柳踩断的树枝，想看曾荐判在上面为他孙女搭的小木屋。
于是她眼中的世界突然清晰起来，她瞧见了她想看的一切。
已长出新枝的断枝，小而牢固、设计精妙绝伦的木屋。
看见万载郁郁葱葱的枝丫，看见有鸟儿落在木屋前。
亦看见——不平粗糙的树皮下流动的光晕。
于是黑暗中的连绵青山在她眼中亮了起来，无数光晕从土地中上流，静静流淌，淌过树干，抵至树枝，在青绿色的树叶中流转。
那棵万载尤甚。
亮得耀眼。
阿无不自觉地抬起手指，那些光晕的一部分挣脱出树干，汇聚在自己指尖。
亲呢地蹭着她的手指。
像是依偎，更像是臣服。
光晕越汇越多，连旁边的曾柳都看见了那光。
她眼睛亮起来，在不惊动阿无的情况下迅速跑到牛车前面，拉住架车的人：“爷爷！真的是仙人！”
曾荐判回头，看见万千光点从夜幕中而来，汇成一道道光线，越汇越多，光线成了光路。
光晕亮了黑夜。
遮下头顶皓月的光辉。
在千万光晕中央，正是他们救回的阿无。
祖孙两人压着自己抽噎的声音，唯恐惊扰了眼前的一幕。
阿无却听不得外界的声音，她沉溺于光晕之中，那感觉熟悉万分。
恍惚间她听到一声“阿姐。”
带着孩童的稚嫩，轻轻软软糯糯。
扰人心曲。
原来她还有一个弟弟啊。
这夜除了阿无，没人睡得好觉。
同尘盘腿坐在床上，盯着自己虚化的手。
失败了。
他救不了阿姐。
他什么都做不好。
自己应该快要消散于世间了吧。
旁边的玉镯闪烁一下，一道潇洒畅快的中年男声在无限的悲悯低落中响起：“小娃娃，你这原型倒是少见。”
同尘惊了一下，在意识到这是谁之后，立马对着玉镯开口：“求前辈救我一命！”
立灵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一月连晋两级，小娃娃你太过急攻进切，如今自食恶果，可悲可叹！”
同尘却笑了一声，笃定道：“那前辈是有法子救我了。”
立灵愣了愣，随机哈哈大笑几声，笑得再开口时还有颤音：“你这小娃子啊……”
“有我当初一半风姿……”
同尘却不肯放过对方方才的话语，幽幽道：“晚辈迂腐心急，怎可同前辈相比。”
我阿姐说了，我天下第一好、天下第一聪明！
立灵的笑戛然而止，生生往回吸了口凉气，呛得剧烈咳嗽几声：“你这小娃娃，伶牙俐齿——”
“心有傲气！”
有他当年风姿。
谁不是从少年壮志慢慢走来，最终被磨平所有热血。
独留风烛残年之心。
立灵瞧着小娃娃越来越透明的身体，严肃开口：“你天命已定，本该消散于世间。”
“我受你一功，可跳出六道，从此再不融于世，一旦被天地法则所觉察，即可毙命，如此，也愿？”
同尘却不如立灵所想那般沉思，在他听到跳出六道，不溶于世之时，眼睛亮得比不远处台上的火烛还亮。
立灵一笑，这小娃娃，千山那小娃倒是没骗他。
得他心意！
也是这一刻，从玉镯中迸发出万千光晕，顷刻间包裹住地板上的同尘，浓郁的绿色欲然欲滴，缓慢流动。
其中所蕴含的杀肃之气，像是快刀一般寸寸割裂着同尘的皮肤。
不，他已经没有了实体。
这杀肃之气竟是直逼灵魂深处。
同尘弓着背双手握拳趴在地上，硬是一声没吭。
离同尘最近的木桌率先成为粉芥，紧接着房子一切实体全部都落入同样的下场。
寂寥的夜突然喧嚣起来，陈商将一群赤裸着身体的人随意找个空旷处放下，盯着眼前悬浮在废墟之上的光球。
扬声：“还望帝君手下留情些，小孩子不过幼年期，禁不起帝君这般锤炼。”
立灵撇撇嘴，正要收些手，就听一道微弱却异常坚定的话：“前辈无需收手，晚辈知道这是对我好，晚辈受得住。”
立灵又笑起来，看着陈商，一脸自豪。
陈商适时开口：“多谢帝君对我殿子弟的教导了。”
立灵咧着的大牙一下收回：“这分明是我灵族子弟！”
陈商笑眯眯：“这是阿无殿下的弟弟，是叫过我千山帝君父亲的，是我殿中的小殿下。”
立灵回头啪一下拍在同尘的头上，将他弓着的腰拍下，同尘一下就整个人趴在地上再没有起身的力气。
“你怎就想不通入了千山殿！”
“里面一群老狐狸！”
立灵虽是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却更甚，转而向陈商开口：“那这小娃娃，日后就靠你们了。”
陈商看着虚空中淡化的身影，双手交叠伸出，微微弯腰：“还望帝君放心，同尘小殿下，自是无人能欺的。”
“好！好！好！”
“我灵族，后继有人了！”
对此阿无面上没有说什么。
后面在赶路时悄悄咪咪地掐了她那“可怜可怜”的同伴好几下——
曾荐判架着牛车，映着树影婆娑，走在溶溶月色下。
阿无就和曾柳一起坐在后面，听对方从她幼时讲到未来。
从三虎沟讲到三合村。
从三合村讲到旗山外。
阿无停下手中悄咪咪的动作，静静地听着曾柳的述说。
她的笑语与畅想。
“若是哥哥知道家中来了仙女，定然会羞得不敢见你。”
“他啊，读书把脑袋给读呆了。”
前面驾着牛车的曾荐判笑起来，依稀残留着多年前习惯中的自傲之意，说：“那才不是呆，是君子之风啊！”
曾柳吐了吐舌头，贴着阿无的耳朵说：“你若见当初的哥哥，定然也是会说呆的。”
阿无是懂非懂，抿着嘴，不知曾柳所说的当初是何意。
曾柳瞧见了阿无的困惑，平静开口：“前几年家中出了些变故，我哥哥他伤了身体，如今只能躺在床上。”
阿无盯着曾柳的眼睛，在平静如水的语调下，与之截然不同的是一双要燃烧起来的眼睛。
其中怨恨与不甘，分外灼人。
阿无不懂，为何有人可以做到这般。
明明是满腔怨恨，却亦能在人前用最平静的话语诉出。
曾柳被盯得敛下眼皮，笑起来打趣：“瞧我说这做什么，到让仙女姐姐不快了。”
曾柳看着旁边后退的景致，拍着阿无的肩膀：“看！看到那个大树没？歪脖子树！我以前总喜欢爬到上面去！”
阿无转头看过去，分明极远的距离，只能瞧见个大概，隐约中能看得出来是个歪脖子树。
曾柳也发现了这距离确实远了些，只随意找个旁的岔开话题罢了，便硬着头皮为阿无介绍那棵保了她一命的歪脖子树。
曾柳说，她为那棵树取了个名字，叫万载。
阿无眯着眼，想再看清楚些。
再清晰些。
想看被曾柳踩断的树枝，想看曾荐判在上面为他孙女搭的小木屋。
于是她眼中的世界突然清晰起来，她瞧见了她想看的一切。
已长出新枝的断枝，小而牢固、设计精妙绝伦的木屋。
看见万载郁郁葱葱的枝丫，看见有鸟儿落在木屋前。
亦看见——不平粗糙的树皮下流动的光晕。
于是黑暗中的连绵青山在她眼中亮了起来，无数光晕从土地中上流，静静流淌，淌过树干，抵至树枝，在青绿色的树叶中流转。
那棵万载尤甚。
亮得耀眼。
阿无不自觉地抬起手指，那些光晕的一部分挣脱出树干，汇聚在自己指尖。
亲呢地蹭着她的手指。
像是依偎，更像是臣服。
光晕越汇越多，连旁边的曾柳都看见了那光。
她眼睛亮起来，在不惊动阿无的情况下迅速跑到牛车前面，拉住架车的人：“爷爷！真的是仙人！”
曾荐判回头，看见万千光点从夜幕中而来，汇成一道道光线，越汇越多，光线成了光路。
光晕亮了黑夜。
遮下头顶皓月的光辉。
在千万光晕中央，正是他们救回的阿无。
祖孙两人压着自己抽噎的声音，唯恐惊扰了眼前的一幕。
阿无却听不得外界的声音，她沉溺于光晕之中，那感觉熟悉万分。
恍惚间她听到一声“阿姐。”
带着孩童的稚嫩，轻轻软软糯糯。
扰人心曲。
原来她还有一个弟弟啊。
这夜除了阿无，没人睡得好觉。
同尘盘腿坐在床上，盯着自己虚化的手。
失败了。
他救不了阿姐。
他什么都做不好。
自己应该快要消散于世间了吧。
旁边的玉镯闪烁一下，一道潇洒畅快的中年男声在无限的悲悯低落中响起：“小娃娃，你这原型倒是少见。”
同尘惊了一下，在意识到这是谁之后，立马对着玉镯开口：“求前辈救我一命！”
立灵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一月连晋两级，小娃娃你太过急攻进切，如今自食恶果，可悲可叹！”
同尘却笑了一声，笃定道：“那前辈是有法子救我了。”
立灵愣了愣，随机哈哈大笑几声，笑得再开口时还有颤音：“你这小娃子啊……”
“有我当初一半风姿……”
同尘却不肯放过对方方才的话语，幽幽道：“晚辈迂腐心急，怎可同前辈相比。”
我阿姐说了，我天下第一好、天下第一聪明！
立灵的笑戛然而止，生生往回吸了口凉气，呛得剧烈咳嗽几声：“你这小娃娃，伶牙俐齿——”
“心有傲气！”
有他当年风姿。
谁不是从少年壮志慢慢走来，最终被磨平所有热血。
独留风烛残年之心。
立灵瞧着小娃娃越来越透明的身体，严肃开口：“你天命已定，本该消散于世间。”
“我受你一功，可跳出六道，从此再不融于世，一旦被天地法则所觉察，即可毙命，如此，也愿？”
同尘却不如立灵所想那般沉思，在他听到跳出六道，不溶于世之时，眼睛亮得比不远处台上的火烛还亮。
立灵一笑，这小娃娃，千山那小娃倒是没骗他。
得他心意！
也是这一刻，从玉镯中迸发出万千光晕，顷刻间包裹住地板上的同尘，浓郁的绿色欲然欲滴，缓慢流动。
其中所蕴含的杀肃之气，像是快刀一般寸寸割裂着同尘的皮肤。
不，他已经没有了实体。
这杀肃之气竟是直逼灵魂深处。
同尘弓着背双手握拳趴在地上，硬是一声没吭。
离同尘最近的木桌率先成为粉芥，紧接着房子一切实体全部都落入同样的下场。
寂寥的夜突然喧嚣起来，陈商将一群赤裸着身体的人随意找个空旷处放下，盯着眼前悬浮在废墟之上的光球。
扬声：“还望帝君手下留情些，小孩子不过幼年期，禁不起帝君这般锤炼。”
立灵撇撇嘴，正要收些手，就听一道微弱却异常坚定的话：“前辈无需收手，晚辈知道这是对我好，晚辈受得住。”
立灵又笑起来，看着陈商，一脸自豪。
陈商适时开口：“多谢帝君对我殿子弟的教导了。”
立灵咧着的大牙一下收回：“这分明是我灵族子弟！”
陈商笑眯眯：“这是阿无殿下的弟弟，是叫过我千山帝君父亲的，是我殿中的小殿下。”
立灵回头啪一下拍在同尘的头上，将他弓着的腰拍下，同尘一下就整个人趴在地上再没有起身的力气。
“你怎就想不通入了千山殿！”
“里面一群老狐狸！”
立灵虽是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却更甚，转而向陈商开口：“那这小娃娃，日后就靠你们了。”
陈商看着虚空中淡化的身影，双手交叠伸出，微微弯腰：“还望帝君放心，同尘小殿下，自是无人能欺的。”
“好！好！好！”
“我灵族，后继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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