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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亡

    晏无已经没了肉身,可那钻心的疼却并没有结束。

    只觉自己灵魂上像是有什么东西拉扯一样,一遍一遍消磨她的意志。

    一遍一遍搅弄着她的神识。

    她听见有人述说着千千万万遍对不起。

    她听见了满月的声声凄厉。

    可,又管她什么事呢?

    总不是给她哭的。

    灵魂上的痛苦慢慢减轻。

    她也觉得自己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好像稍微一不留神就会飞出天际一样。

    她轻盈地流动着。

    她从未觉得如此刻一般轻松。

    不带一点束缚。

    她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可有什么东西流经她的百骸。

    有什么东西在束缚着她。

    于是她开始反抗,想要挣脱这束缚,重新找到那种喜欢的感觉。

    这时她听见一声微弱的声音,熟悉万分,却偏偏不记得那是谁。

    带着颤栗与心痛,她听清楚了那句话:“对不起,阿无。”

    “我给你塑肉身,以身让道,往后在这六道之中也有一盏命灯为你而亮,也有一处可归之地。”

    “我祝你仙道坦途,荣登——”

    “算了,我祝你一直都只是阿无。”

    她心绞痛起来,这是谁呢?

    阿无又是谁呢?

    她睁开眼看到有光围绕自己而转,身体不再轻盈,喜欢的感觉也不在出现。

    指捻上的触感,让她明白——

    原来她就是阿无。

    原来那人给她塑了肉身。

    那人创造了她吗?

    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浮在水面上。

    抬眼望去,一排青山绿水。

    几只水鹭立在不远处的河岸上,悠闲自在。

    她慢慢从并不深的河床上站起来,惊起一滩水鹭。

    然后慢慢吞吞地走向河岸,每次起步时水波带来的微逆感让她新奇万分。

    她走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熟练。

    慢慢地开始小跑起来,可她的速度却并没有停下,越来越快,然后快跑起来。

    青色的衣袖在岸上划出一道弧线。

    映着水中身影一起跑起来。

    可是,还不够快。

    应该可以更快的。

    像刚才被惊飞的水鹭一样,像那样快。

    或者,更快。

    身体像是不会累一样,她一直跑着,一直跑着。

    可是她始终都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更快。

    直到她在青绿色的河面上看到了不一样的颜色。

    那是一道黑色。

    浓稠的黑。

    她慢慢停下奔跑的步伐,歪着头盯着那不一样的颜色。

    然后她慢慢转过头,看了看身后,择了一处干燥的石面上坐下,双臂抱膝,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那抹黑色。

    很久很久之后,水鹭飞来几只,落在不远处,歪着头看她。

    她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然后愣了愣,不动声色地跺了跺脚,自脚底而上的酥麻感顿然放大,直冲天灵盖。

    她想了想,又跺了跺脚,这次的酥麻感却没有上次强烈。

    有点遗憾。

    遗憾过后她才想起来自己的另一件事,随后抬脚慢慢地往河中央走去。

    水纹以她为中心荡开一圈又一圈,越来越大。

    越来越多的水让她难以行走于其中,像是要漂起来一样。

    很神奇。

    她干脆放任自己被水托起来,摆着一个大字,随着水波慢慢移动。

    很奇妙的感觉。

    不知道荡了多久,她的手被冰了一下。

    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侧面,发现自己已经被水波荡到了那个黑影旁边了。

    自己的手指戳到了对方的小臂上。

    真凉啊。

    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游泳,往远处刨了几下,姿势绝对算不上美观。

    离那冰冷远了些,身体被暖阳晒得暖暖洋洋她才又开心起来。

    青绿色的水面慢慢被晚霞染作橙红色。

    她突然觉得平静的河水混杂起来,她听见有人大喊救人啊。

    她感受到了有人拉着自己往浅水的地方游。

    背柔软托起的感觉不再,她才皱着眉睁开眼。

    盯着拉着她胳膊的少女。

    曾柳心中慌张万分,正拖着人往岸上走呢,突然发觉有什么盯着自己。

    这是她自幼时就跟着祖父上山打猎,在无数次的兽口下练出来的。

    她一回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啊!!!”

    曾荐判刚将那个一身黑的奇怪年轻人拖上岸,就听自己孙女一声大喊,后面是水浪扑腾的声音。

    曾荐判:“!!!”

    “小柳!柳!”

    年已过半百的小老头赤着脚丫子立马往水里奔,边跑边喊:“柳啊!”

    曾柳被人提出水面,又被人一下一下地拍着背,将灌进口中的水尽数吐出来。

    才哑着嗓子冲赶过来的曾荐判道:“没事儿,爷爷。”

    曾柳说完又咳了几声,嗓子眼疼得厉害。

    鼻子里也疼。

    曾柳一边哼唧一边咳嗽。

    曾荐判就借着月光看清了面前的人。

    堪称绝世。

    三千青丝披散,一双柳眉似蹙非蹙,鼻梁高挺,红唇饱满。

    那眉睫上挂着水珠,在月色下闪烁着光芒。

    曾荐判从对方手里接过孙女,在短短地对视中,他竟分不清是月色清冷还是面前这位女子更胜一筹。

    似九天之上的仙子。

    定是仙子的,寻常百姓家家泡在水里这么长时间怎么会没有半分水肿?

    曾荐判的心突然猛地跳动一下,拉着还在咳嗽的孙女跪下来,“仙子。”

    “不知仙子为何置于水中,老朽贸然打搅,往仙子海涵。”

    良久之后,曾荐判听到对面澄清的声音:“我是阿无。”

    “我不是仙子。”

    曾荐判空中又一空,不知是什么滋味,却迎着笑脸:“阿无姑娘晚上可有去处?老朽在这山中还有两间房可遮风避雨,若不嫌弃,尽可歇脚。”

    阿无看着圆月高挂的漆黑夜空,想了想,才道:“打扰了。”

    曾柳这会儿终于不再咳嗽,听到这话,拉住阿无的胳膊,笑嘻嘻道:“那可太好了,家中许久没有来客人了。”

    “何况是一位仙女呢?”

    阿无皱着眉,认真澄清:“我也不是仙女,我是阿无。”

    曾柳才不听呢。

    大喊一声:“长得好看的都是仙女!”

    便往远处跑去开路了。

    曾荐判笑了一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黑影,询问道:“这位呢?”

    阿无:“不管他。”

    看了他就来气。

    怎么会睡这么久啊。

    她都等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