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结霜

    在中国，大多数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外面做牛做马，活得像条狗。

    然而，绝大部分的父母，都不会告诉他们的儿女这个真实社会的真相。

    打工，就是人间烟火；苦力，就是底层真相。

    如果仰望星空就是最后的信仰，那么，我们没空。

    孩子想往后看，但，他害怕是最后一眼，所以，他没看。

    可他即便想看，也已经看不清了，因为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而且，他已经离得越来越远了。

    这段距离是两个人之间最远的距离。两个人都想看到对方，但，永远也见不到了。

    那坨肉团仍就躺在那片草地上，肉团脸上似乎挤出了一个诡异的笑脸，而那草地依然温暖。

    这不是一般的草地，不，这并不是草地，孩子记得这里曾经是父亲的花园，而里面种过他的妈妈最喜欢的话。

    可在他两岁那年，他的妈妈出去旅行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他的父亲曾经说过，只要这里开花了，他的妈妈就会回来。

    就像美丽的童话般，他们父子俩默默守护着这座花园，盼望着有一天，它能开出花来，然后三人继续幸福地生活下去。

    现实往往比噩梦更加残酷，美梦终究只是个美梦。

    他们等了六年，他们守了六年，他们还在继续，只不过，他们变成他。

    也许有一天他还会再次变成他们。

    孩子向草地走去，越走近，越能感受到一股温暖。

    就像……就像妈妈的怀抱。

    这片草地仍然是六年前的样子，几乎丝毫没变。

    温暖仍如从前的温暖，只不过，希望愈发渺茫。

    孩子看到了那团肉球，他好像并没有那么恶心，甚至，他还有一点可爱。

    在冷到令人窒息的冰天雪地里，只有这片草地仍然如初。就好像，这片草地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从其他的世界分割过来的。它仅仅只是长了一片草，就已经美到令人心随神往。如果他开出花来，后果将不可想象。

    那肉团躺在草地上，就像躺在一张极其柔软的床上，他的脸上挤出了一个令人难以察觉的微笑，那笑容无比真诚，无比灿烂，就像受尽了这个世界的冷酷，却依然爱着这个世界。

    孩子顺手将他抱起，就像抱起了一个个球的暖水袋。

    “这种感觉……”

    孩子抱起他的瞬间，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却又不得而知。

    这是一种奇妙的，极其容易让人产生依赖感的感觉。

    孩子不断地回味，回味，再回味……

    可他没有时间慢慢回味，他该回去了。

    孩子用自己单薄的布衣包裹住这个肉球，然后马不停蹄地朝家的方向奔去。

    来时踩出的两条长长的脚印早已被大雪覆盖，而草地上的雪一触即化，好像这草被施了魔法。

    这草永远也长不大，就像它的时间被凝固了。

    草儿绿油油的，永远都绿油油的，从不败谢。

    就像一片有生命的塑料草坪。

    孩子来到屋外，外面寒风呼啸，而里面却静得出奇。

    孩子轻轻把门推开，生怕惊扰了自己的父亲。

    “爸～”

    一动不动。

    “爸，我把他带回来了。”

    没有任何回应。

    孩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先是一愣，然后直接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父亲。

    “爸！爸！！爸……”他开始撕心裂肺地放声痛哭。

    这时的父亲，已经冻成了冰块，没有一丝体温，全是却散发着咄咄逼人得寒气。

    孩子终于明白什么，这时，这栋破旧的房子似乎变得透明，而外面的雪花纷纷飘下，砸在他的头上，砸在他的全身，砸在这整栋房屋，将他埋没。

    寒冷从父亲的全身传向孩子，孩子感受到了冷，这冷，直穿内心，凉透心底。但孩子并不愿撒手。

    似乎埋没他的并不是这渗人的雪花，而是这突如其来的洪流般的孤独。

    孩子觉得这是个梦，于是开始狂扇自己嘴巴子，直到两边脸颊通红，嘴角流出鲜血，他才停了下来。

    他尝了尝这通红的液体，没错，是血腥味。

    终于，他不得不承认现实，承认这从今往后的孤独，承认这如梦如幻的永别。

    孩子再次将父亲抱住，紧紧抱住，因为，他知道，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外面的月亮笼罩在迷雾般的阴云中，突然，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随后两颗，三颗，无数的流星闪闪而过，就像在下一场光的雨。

    不知什么时候，一颗流星突然定住了，然后，它留在天边默默发光，就像一颗星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