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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梦不过三 上半部分

    大脑仿佛宕机了一般,不再运作。

    视线模糊,意识在泥沼中挣扎,自己是谁,自己在做什么,自己为何而思考,一切问题都找不到答案。

    也许并不一定非要找到答案不可,只是享受生活,享受来之不易的乐趣也是一种选择。

    “阿真?”有人叫我的名字。是非常熟悉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使我有些感动,于是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蓝天白云,波光粼粼的河水在面前流过,而我坐在河堤上,享受着秋日午后清凉的微风。

    我自然不会忘记,我是在这条河边长大的人。

    我转头看向身边叫我名字的人,熟悉的黑长发,穿着熟悉的白色衬衣和棕色长裙,纯黑的瞳孔里似乎流动着厚重的液体,仿佛藏着万千叫人看不透的思绪,静静地陪我一起看着青色的河水流过。

    “小哲。”我试着叫她的名字。

    “哦,怎么?不发愣了?”她说。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但是你只打了几分钟的盹吧?”她说,“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毕竟梦里的时间和现实速度不一致嘛。不过,你都梦到什么了?”

    “唔,想不起来了。有异世界,还有女神什么的。”

    “那就好了,想不起来才好,要是全都能想起来,负担就太大了。嗯?为什么在笑?”她面露诧异。

    我也跟着诧异道:“我在笑吗?”

    “很开心的那种哦。说不定是为终于回到现实这件事而感到庆幸吧。”

    “说不定是这样吧。”我一边品味这无与伦比的现实感,一边说。

    “不过,一无所成地在这里发呆,只适合你这样的人。再陪着你,我也要变成废物了,”她起身说道,“所以我先走了。”

    我看着她顺着台阶走下堤坝,走上马路渐渐走远。

    走远之后,夜王先生出现在我身边。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怕黑,所以幻想过有一个强大的人保护我,这个幻想中的朋友是主宰夜晚的王者,所以叫夜王。

    他说:“很奇怪。”

    “那是当然了。”我对他说。

    “与预想中的不同。”

    “那你原本是怎么想的呢?”

    夜王思索了一阵,才说:“算了,我也不太清楚。”

    我站起身来,对夜王先生说:“我们也走吧。小哲说的确实有道理,再这么坐下去也一事无成,还有半个小时下午的课就要开始了。”

    走下堤坝,再向北走大约五百米,在红绿灯处向西拐弯,直直走到路的尽头就是学校了。

    “明年就要升学到高中了,再不用点功可就跟不上小哲了,她一直很聪明。至少比我聪明得多。”路途中,我对夜王介绍道。

    我跟随人流走进学校大门,爬上楼梯,迈入教室,看向挂在黑板上的钟表,下午两点十五,离上课还有十来分钟。

    我在座位上坐下,摆出课本和作业本,托腮等着上课。

    两点二十九分,在秒表已经指到数字8的时候,小哲才总算来到了教室,在我旁边坐下。

    “赶快把作业拿出来。”她说。

    “又没写么?”

    “写那种浪费时间的东西实在是太蠢了。”

    “好,我蠢。”我停下正在书包里翻找的双手,重新把书包放回了抽屉里。

    “快拿出来呀。”

    “我太蠢了,不知道把作业放哪了。”

    “阿真,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说着,她举起两根手指。

    “好了我拿,犯得着为这点小事威胁人吗?”

    我掏出作业本,递给她。

    “说你蠢是开玩笑啦,你其实很聪明。”她说,“放学后再陪我一会吧。”

    说完,她开始抄写了起来。

    放学后,我们径直走向学校附近的咖啡厅,点了两杯饮料后相对而坐。

    “今天中午又做什么了?”我问。

    “没什么。”她说。

    “又说谎。”

    她笑了起来,“你又能奈我何?”,并戏谑地伸出半截舌头。

    “手上的伤还没好吧?”我看向她右手掌上的绷带说,“我的确拿你没办法,只是或多或少有点担心。”

    “没必要担心,什么也不会发生,一切与你无关,你只要继续普普通通地过活就是了。”她说。

    “我的哪一天不是在普普通通地过活?凡不普通的部分,全都跟你脱不开干系。”

    “那我可要道歉了。”

    可惜她并不真的心怀歉意,只是说着玩玩而已。

    “问题在于这个世界太普通了,你也好大家也好,症结都出在这里。”她说。

    “症结?”

    “感性缺失症,发病率在提高吧?现在世界处于完美的制衡状态,经过几千年的调节,社会终于趋于稳定,漫长的和平年代终于来临了。可这是最糟糕的和平。”

    “这不是好事吗?大家都能安稳地活着。”

    “大家都习惯了安稳舒适的生活,这当然不是坏事。只是感性缺失症确确实实发生了。毫无波澜地重复着的每一天的日常,自然会扼杀敏锐多变的感性,这也不是怪事。多亏了和平,世界的进步停滞了。”

    依她的理论来看,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问道。

    “没什么大关系。”

    “那么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沉默了。

    我看向窗外,看到的是傍晚的街道,人群在霓虹灯下傍着车水马龙流过,各有各的面容,各有各的生活。能保证这样的每一个人的每一个生活,已经是伟大的成功了。

    可当我转而看向同样看着窗外的小哲,却看到了她眼中无尽的忧伤。

    她开口说道:“和我的关系在于,在这种环境下,我很无聊。你虽然感觉不到,但你心里也很无聊,所有人心里恐怕都藏着一定份量的无聊,只是不去察觉罢了。”

    “那我能做什么?”

    “什么都做不到。闲话到此为止,咱们回家吧,有点晚了。”

    我陪着她走过街道,期间无话,走到路口交汇处,她家在东侧,我家在西侧,虽然相邻,但隔了一条小路。我目送她进家门,自己也回到家里,上楼进入卧室,关上门专心写完作业,再合上书上床睡觉,今天一天就算得上结束了。

    在我写作业时,夜王先生对我说:“那女孩比你有理想。”

    我回复道:“这一点我知道。我毕竟只是一个凡人,她是货真价实的天才。从小到大,不论哪一领域,第一名永远是她的。起初我还气不过,总想着比过她,树立了至少要在某一方面强过她之类看似可行的目标,可还是做不到,那家伙只要随性地做一做,就能把我的那点苦劳远远地甩在身后。”

    夜王点了点头,我合上书,收拾好文具,便准备睡觉了。

    说是躺下睡觉,却并没那么容易入睡,只是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发呆而已。半睡半醒之间,我听到自己房间窗户被打开的声音。窗户事实上就在我的床边,靠着书桌,我暂且起身侧目,看到窗沿正蹲着一个人影,越过书桌跳下来,丝毫不打算蹑手蹑脚,猛地落地,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虽然仅凭夜色看不清这人的身形,我却有十成把握敢说这是小哲。一是因为我的窗户相对着小哲房间的窗户,其间只有几米远。二是由于小哲算是翻入我房间的惯犯了。

    这样的行为是对我的个人隐私权与睡眠质量的双重侵犯,就常理而言,我理应是要反抗的。当然前提是反抗有效。

    小哲在地面站起身,虽然阴影笼罩她的脸庞,我也依旧能感受到冰冷的眼神。

    “不要说话,敢出声的话,我就喊抓流氓了。”

    就像这样,直截了当地去除我的一切可能采取的反抗行为。

    今晚的小哲与平日不同,平日最多只能感受到恶意罢了,但现在,除了恶意,我还能感受到软弱。

    “至少小声点好吗?吵醒大人的话…”

    “我说了不要出声!”用比平时更加粗暴的语气说,没有哪怕一丁点控制音量的意识,“往里靠。”

    我只好听话往床内靠,在窗沿空出一点空间来。小哲掀开被角,躺在旁边,将我更加挤在墙根。

    她在我身边停了几秒,随即翻个身,双手缠上我的手臂来,头抵在肩头,竟轻轻抽泣起来。

    联想起白天在咖啡厅看到的手掌上的绷带,以及她那段不明所以的讲解,我想一定有某些重大的事态发生在她身上了吧,其重大程度,即便是小哲也感受到了分外的压力。

    我并不太在意这究竟是何种事态,毕竟小哲是天才,而我是凡人,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境界。

    “你快说点什么呀。”语气中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然而这并不代表小哲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想要在不眠之夜中寻求慰藉,恰好了解她的人是我,所以暂且亲近我罢了。仅仅是利用,将我作为宣泄情绪的道具罢了。

    我若是真的安慰起她来,那才真是正中其下怀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轻抚起她的头,轻声对她说:“最近很不好过吧。”

    她用手指拧了一下我的手臂,疼得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多半又青了一块吧。

    “不是叫你别出声吗?”如此蛮横地对我说。

    我照她所说,沉默下来。

    她咬字道:“你总是这样,明明对你这么过分,从来不生气。你要是生气的话,不就轻松多了吗?”

    她的双手将我的手臂捆得更紧了,我直感到发麻。“快生气给我看。”

    “哪怕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生气呀。”我有些无奈地苦笑道。

    也许受了这么多年的霸凌,我是该来一次彻底的爆发才对。但是我沉迷于小哲,即使我的人生是被她欺凌的人生,也依旧沉迷于她。为什么沉迷,却也说不上来。

    “把耳朵凑过来,有话对你说。”她说。

    我侧头,将耳朵靠近。她在耳边轻微地说:“你就是一个大蠢驴。”

    随即噗嗤笑出了声。

    “这么听起来,心情变好了?”我问道。

    “还是一团糟,你可是一点忙也没帮上。”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说道,“那你要不回去?”

    “求我。”

    “求你了。”

    “明天请我吃饭。”

    “好。”我答应下来。

    “还有以后作业要主动拿出来,别等我要。”

    “好好。”

    “那明天见。”她掀开被褥,略带欣喜地跳下床。

    爬上书桌迈过窗沿时,又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天空,思索了片刻,回头对我说:“阿真,如果世界即将毁灭的话,你最想做什么?”

    想办法陪着你。之类的话当然无法说出口。

    “我会把赖在我房间不让我睡觉的家伙赶出去。”我回答道。

    “是么。”她莞尔一笑,“多少也令人安心呢。”

    那笑容有些苦涩,嘴角虽然扬着,眼也微微眯起,我还是能看到她眼中那满满的哀伤。这样的她移开视线,将头转向窗外,我便有了一种感觉,仿佛她即将要从我面前永久地消失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使得我的心脏都紧缩了起来,趁着她还没有离开,跳下床,两步赶到书桌前,伸手试图抓住已经跃下窗台的她。

    我的手抓了个空,小哲已经跳到了对面房间的书桌上,回身拉上窗户,隔着玻璃对着我做了一个鬼脸,随后身影消失在房间深处。

    我只好收回伸出的手,返回自己的床上,躺下接着盯着天花板发呆。一侧手臂还微微有些麻木,残留着触感,我一边体会这样的感受,一边叹气道,今晚又将是不眠之夜。

    我只好重新盯着天花板发呆,试图猜测她的心思。

    猜不透,猜不透才是理所当然。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全世界最了解小哲的人,我也确实比旁人更接近小哲的本质。旁人眼里看到的是方方面面都无可挑剔的优秀女孩,而我看到的是一个任性且满心坏心思的人,不过也只就此为止了,我和所有人一样抓不住她的本质,所以我和所有人一样留不住她,最终还是会与她分离,再也无法相见。

    但是现在离分离的时刻还有将近一年,我有足够多的时间享受与她相处的时刻,至少在往日的梦魇找回我之前,好好地享受与她共有的这一刻。

    但是梦魇说:“真是预料中的要有趣多了。”

    我将视线从天花板上移开,看向坐在书桌旁的夜王先生,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我刚才说,比我预料中的要有趣多了。”

    “什么意思?”

    “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吧,等你醒来你就明白了。还是说你连我都不信了吗?”

    对呀,我怎么能连夜王先生都不信任了呢?真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我排除掉种种杂念,专心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