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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怡国使者至赵国士子书院

    自遥祖废法,大东朝立国分封后,随着原先老一代追随遥祖的统治者不断死去,失去了真气的修行人与普通人之间再没有了所谓云泥之别,打着遵循遥祖旨意,彻底覆灭修行独断之火的起义浪潮一波接壤一波,各地大小新领主四起,接连称王,各国、各领地之间纷争不断,大小战乱不休,大东朝名存实亡。

    大东朝皇帝更是形同虚设,根本没有实权,所谓气绝而未身亡,大抵说得便是这种景象。

    据大小正野史记载,大东朝仅仅分封后两百年间,大陆各地前前后后便出了七百多位王,新老王之间的交替,充斥着残酷的血与泪,也充斥着让人感到麻木的权力更迭,于百姓而言,他们更在意的事情其实是,秩序的稳定以及吃饱穿暖生命安全得以保障的根本诉求。

    在长江黄河中下游段,得力于水源丰富,水路发达,国吞国,国裂国,在大东朝立国分封后一百年间逐渐形成了相对一统的十二国,他们的君王相继逼迫着大东朝皇帝颁旨承认了他们的王国自治,于是大东朝之天下,名正言顺地成了多家天下。

    据史料所记载的情况来分析,这十二国当时的领土约莫横纵四千里,而这十二国也是在足足两百余年间,在农业、手织业、商业等等方面对整片大陆产生了较为深远的影响,故后世研究史学者,往往将大东朝分封后一百一十三年至三百零五年间,称作“华原十二国”时期。

    故事,便是从大东朝立国后第二百五十五年开始讲起的。

    赵国都城,合桥,初夏六月。

    月初,大白日,士子书院人来人往。

    周辰潇今日有幸能跟着白家二公子去到书院里面旁听——换做寻常,他这种小伴读是只能到书院外面乖乖等到白二公子听书结束的,逢谁从书院里面出来碰上了,那都得和马夫一起弯腰讪笑着说一句大人好,公子好之类的话,遇见官大的,保不齐还得跪在地上等人过去再起来。

    半月前听说赵国与怡国停战,赵国大胜,怡国被迫求和,派使者献出了不少国内奇珍异宝来讨赵王和那些大臣开心,赵王大喜,先是嘉奖了几位勇将,这次赵国统军的乃是个年纪不大的军事天才,赵王直接连着晋升了他两个爵位,于是“那个大败怡国的左姓新晋侯爵,是个年轻的十九岁赵人”的话,短短半月便在诸国之间传开了。

    赵王为在几月后的中秋大典上庆祝,开始亲自督查所需用到的各类物资事宜,虽说赵王心里打的没准是怕手底下几个老东西借机贪污而坏了大典完美进行的如意算盘,但听一些士子说来,好像是要借机打压朝堂上一批老臣才这样做给他们看的。

    赵王以朝廷的名义向民间几大商会拔了几批银两,白家便是其中一大受益者之一。

    今日这些书院里面行色匆匆的可不止是入学的寒门士子(所谓寒门,亦是士族之列,非寻常百姓),还有不少达官显贵府邸里的家仆,那些在赵国文坛或多或少都有名气威望的老师们说,再过两个时辰,便会有上边的两个大官下座书院,与怡国来使在书院里签订止战协议。

    这在书院里传开以后那可是件闻所未闻的大事!

    有谁何曾见过两国停战之大事可在一座小小的书院里商议的啊?

    虽说书院是为赵国朝堂选拔未来人才的文人重地不假,但毕竟多是些寒门子弟,是联合商贾之辈花重金从朝廷官僚体系晋升通道里开出的一条偏路,大概就有种蓝星上私立学校和公办学校之间的区别一样,教学质量不见得差,只不过认可度不见得如公办来得那么实在。

    那问题来了,平日里达官显贵们都不稀得来的地方,就突然升格为足矣商定国事的地方了?

    赵国可是向来讲究大国风范,礼仪可随性不拘小节,但不能不彰显大国气度。

    合桥单是议事大殿便不下十处,能招待使者的驿馆更是不下二十处,至于那些风流杂耍地,若是那些个怡国使者乐不思蜀愿意捯饬着去,不下百处。

    所以何故来此书院签订协议呢?

    在赵人的风俗习惯里,越大的地方,装潢越好的地方,才越有资格作为商议大事的地方。

    那无非就像士子们私下说的,赵国虽说国力远胜怡国,但两国百年来一直不曾停止交恶,这怡国也是块硬骨头,时不时还啃得赵国掉牙齿,如今终于是狠狠地啃出血来,定是要乘胜拿着棒子给怡人头顶来一个痛击!让怡人再也抬不起头来!

    但赵国是举世闻名的礼仪大国,书院再是个不入流的议事地方,该有的礼仪自然是一样都不会少,听闻朝中派人到处宣扬说还是国礼。

    小小的书院竟是能举行国礼?

    于是今日士子书院大开门户,诚邀合桥雅士携带亲眷入院,大概就是一同见证赵国建国至今颇有历史意义的一刻,说白了就是宴请文人墨客入院看怡国笑话的做派,这文人墨客手里有笔,能写出来的东西多嘛。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但其实在后世的诸多记载里,华原十二国时期本就是一个极其荒唐的时期,所有的历史看似偶然,却又实则必然。

    估摸着怡国使者一会被引到书院以后,望着满院子的读书人也是面面相觑,心里纳闷莫不是引路的赵臣拿错了路标才带他们走错进了什么鬼地方,竟如此奇怪……

    书院满院的长枝竹挡不去初夏的燥热,倒像是只为增添书院几分文人气的摆设。

    周辰潇本就对旁听这件事没多上心,毕竟才从蓝色星球过来,从高中到大学,有用的无用的唠叨课,进脑不进脑都听完一大堆了,天气燥热,周辰潇心底是烦闷无比,对赵国这副文人小家子做法,是借着烦劲更瞧不上眼。

    倒是白家二公子,能带着自家伴读长点见识,似乎是件不可多得的新鲜事,一路上高兴地哼哼,还不停地跟周辰潇介绍平时会与哪家公子在哪间屋里听书,出来时走哪条路,会去哪棵树下玩。

    周辰潇一边笑脸相迎,一边在心里有些厌烦这个孩子的分享欲。

    当然这也确实怪不得白家二公子,毕竟他与这个世界的周辰潇同岁,方才不过十四岁,虽说到了婚配年纪,但不见得思想就该成熟的像个官场大人,一个人如果能跟另外一个人孜孜不倦地分享自己的情绪分享自己的见解,那是打心底喜欢一个人的。

    周辰潇也看过不少穿越小说,但像自己这种实打实连带着肉体思想穿越的,闻所未闻。

    重点是还比蓝色星球上年轻了六岁……他的高中物理储备显然不足以支撑他来解释这种奇怪的事情。

    那么矛盾就自然出现了,二十岁跟十四岁之间,思想上终究是会有不小代沟的,更何况还是个不同大陆愈发没有共同语言的十四岁咧!

    蓝色星球上不是有句话吗?叫三岁一个代沟。

    不恰当点地说呢就是,初中生交谈不了高中生,高中生交谈不了大学生,他与白家二公子算下来都存在两个代沟了。

    不过周辰潇本来也不与白二公子多说什么话的,一方面是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单学话都学了大半年,回忆当初背高考英语和四级英语的时候,这英语高低算是门蓝星上最简便的外语之一,他都不曾有这么用功过……能被白家二公子靠着眼缘捡回府已算件幸事,既然学会说话肯定不能是用来与主子们费口舌的,费好了无非多点银两和小赏赐,费不好被打一顿赶出府去,怕是甚至要像之前刚来到这个世界一样活都快活不下去了,一些话里的歧义以他半年的合桥话水平不见得拿捏得准。

    另一方面就是他和这白二公子不单单是在年龄上有差距所以交流不下去,而是在两个世界两个不同的社会形式下,他们成长起来的三观各方面也有不小的差距,虽说周辰潇已经在尽力融入这些封建社会的意识形态中去了,但毕竟有底子在,人说触底都要反弹的不是吗?哪有一下子那么容易就融入进去的。

    这种生活真的真的还不如回去呢!巨他妈痛苦!

    回去至少奢望不到一场甜甜的恋爱也能窝在宿舍里打打游戏听听歌看看小说,平时到饭点还能冲去食堂干顿饱饭,等混到了毕业能干啥就去干啥,做条安安心心、平平凡凡又带着淡淡失意的咸鱼也挺好的。

    生产力低下的社会真的有好多好多事情不方便!这是周辰潇最直观的感受!往前他都被小说误导了,以为穿越回去的生活,啧啧……

    但是扪心自问,回去就得时不时地笼罩在那段回忆的阴影底下吧?谁提一次痛一次。

    话说起周辰潇穿越前呢,在蓝色星球上好像也确实没有谁能理解他的苦闷,交心的朋友不多,不交心的朋友你把心事掏出来说他可能都觉得你在无病呻吟,周辰潇渐渐地便也懒得跟谁说了,憋在心里也憋不死,奢望别人能理解干嘛呢?

    现如今有个人能看出来,竟还是个不同世界他收养的九岁孩子。

    命运多磨人呐……

    上高中的时候啊,周辰潇是个自认为有点小帅,却又不算特别出众的男孩子,喜欢听听歌,一个人看看小说,再刷刷视频消磨消磨时间,也不是特别喜欢体育运动,成绩不出彩性格不出彩,却又不是都很黯淡。

    至于不黯淡的原因,也许便是因为大家知道他有王洋这么个瞩目的哥们吧。

    王洋这个人,长得贼帅,打球一级棒,学习也一级棒,是个家境不错的花花公子,女朋友不断,零花钱不断,老是喜欢,同学崇拜,在学校算个大有名气的风云人物。

    啧,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有那样的魔力,他自信、帅气、多金……他只要站在那,就会有人愿意找他搭话,像是靠近他,就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就能成为男生口里“你认识某某某,你跟某某某玩”,而那个某某某,往往只要说出他的名字,就能让很多人愿意为你办事。

    比如有一次周辰潇在食堂没带饭卡,就有班上一个混一点的男生给他刷掉,说是阿洋的面子,小事。

    可周辰潇明明记得那个男生好像跟王洋也不是很熟。

    而周辰潇和王洋之所以关系能好,还是因为幼儿园小学初中都在一个班,刚开始都喜欢打CF,后来都喜欢打英雄联盟,周辰潇都属于打得特别好的那一个,英雄联盟出峡谷之巅以后,周辰潇一直稳居峡谷大师,王洋没少死皮赖脸找这么个面对面陪玩上分,有时候甚至带着一窝小弟窜班进来找他逃课。

    王洋带小弟们窜班进来的时候周辰潇是又害怕又觉得有面,试想一帮帮外班男生围着你,然后班上那些胆子大的男生好奇地上来问这问那,大家都忍不住看着你,当然有觉得你装的,当然也有羡慕你的……男生嘛,那个年纪不就图这么点风光嘛。

    周辰潇对这个朋友嫉妒归嫉妒,羡慕归羡慕,可是偶尔觉得自己这样也挺舒服,倒也不是很郁闷,毕竟站他的角度,用唯物辩证法的第一规律来解释的话,可以不客气地这样说:他和王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有同一性,自然也就不会生出斗争性。

    后来,也记不清具体是从哪天开始,反正前桌女生像是突然吃错药一样,只要有时间就会主动找他说话,小眼神时不时就停留在他脸上,也许是觉得自己也有点小帅,总得有个女孩子喜欢的心理作祟吧,现实聊QQ也聊,聊得久了,加上前桌又是有点小好看那种类型,周辰潇便渐渐按耐不住心底躁动的那头小鹿。

    于是高三上学期的有一天,周辰潇信心满满地跟阿洋说了表白计划,等明天早上放学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来一次轰轰烈烈的表白!王洋小弟哥们都多,对好朋友自然不吝啬帮助,一边调侃他说潇潇看不出来这么闷骚啊,一边拍着胸脯一定要来撑场面。

    和王洋说过以后的第二天早上,甚至放学铃声还没响,他就带着一窝小弟乌泱泱来班级门口撑场子了,周辰潇班上的任课老师也认得这个学校里面有钱又吊儿郎重点学习也好的小帅哥,王洋笑嘻嘻地跟任课老师打过招呼,望着任课老师下了楼梯走远后,便等着周辰潇出来干大事。

    高中会打球的男生,很多都相互认识,周辰潇班上几个高个子男生出来跟王洋打招呼,问他要干嘛,王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们便好奇地跟着站在门口,探头朝里面看,班里有几个混一点的男生出来望见王洋以后,从怀里掏出一包烟来给王洋递烟,问他要不要,王洋拒绝后,他们也跟着站在王洋旁边,叼着烟眼神迷离地望着里面是要发生个什么情况。

    周辰潇永远都忘不了那天,他脸红着,用书包挡住他用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的礼物,激动地在心里想象着在自己好朋友撑的场子中,前桌害羞答应的场景,那场面真的越想越觉得他娘的威风!越他娘的爽!

    然后前桌和她的两个小姐妹就一起挽着手走出教室了,正好奇门口怎么被一些高大的男生挡住了去路和光,王洋轻轻推了周辰潇一把,小声在他耳边加油。

    周辰潇深吸一口气,说时迟那时快,壮着胆子两大个箭步便冲到了前桌面前拦住了她,吧啦吧啦说一大堆,然后……班级里一下炸开了锅,无尽的起哄声,窃窃私语声,还有嬉笑声,有男生的,有女生的。

    王洋的那个兄弟竟然跟某某某表白了!

    周辰潇前桌的小姐妹捂着嘴在她耳边小声说着些什么,边说边看周辰潇,王洋和那些男生们吹着口哨加油助威,怂恿说潇潇快去搂你媳妇,等什么呢!

    就在周辰潇害羞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的时候。

    王洋突然大吼安静安静,潇潇他媳妇说话了,都给我闭嘴!

    班级外的一下子变得很安静,无比安静,大家都想看看结果是什么。

    周辰潇的前桌先是望了眼王洋,又扭头望着周辰潇认真地说,她喜欢的是男班长,对他周辰潇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如果有什么让他误会的地方,那对不起。

    对不起说得很快,也很轻,可到周辰潇耳朵里,却慢得出奇,三个字像是三把大锤一样重重地砸在周辰潇心坎上,砸出三个大窟窿,窟窿里面直往外冒血。

    前桌以往看向周辰潇眼神里的光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冷漠的态度更像是看见曾经有过节的仇人,甚至,她扭头的一瞬间,周辰潇似乎还看到了厌恶。

    那之前,那么频繁地找他聊天,那看他的眼神,那分他吃的很多零食……那些所有的所有,都是假的……?

    啊这啊这……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周辰潇呆呆地站在原地,整个人被巨大的挫败感给吞噬。

    他还是太年轻了,年轻到接触的女生很少,年轻到没有一点半点的恋爱经验,年轻到不知道世界上有些女生享受这样的暧昧,却并不是真正的喜欢,就像是经验丰富的猎人把玩势在必得的弱小猎物一样,杀与不杀,只不过取决于他的心情。

    周辰潇只记得当时脸像火烧一样,火势迅速蔓延到耳根,整个面部烫得能感受到空气流动,羞愧、懊恼、后悔、痛苦……所有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反复刺击他的心灵和眼睛,让他心跳疯狂加速,想要流眼泪。

    他很想张开嘴问很多为什么。

    可是他再没有勇气了。

    他感到眼睛无比酸疼,嘴里的唾液变得又粘稠又苦涩,后脑有些微微发晕,呼吸像是突然被什么阻塞了一样。

    前桌走了。

    周围炸成了一锅粥,旁人说什么他都听不清了,好像有不少鼓励他追上去的声音,又还有很多幸灾乐祸的嘲笑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嘲笑他这副窘迫模样的,反正应该是吧,除了笑他还能笑谁呢,他是个小丑。

    王洋伸手去拉周辰潇,但几次都被周辰潇甩开了,这个帅气的富公子恶狠狠朝后说了句谁都别他妈给老子笑,便连忙撵着周辰潇的背影跑出去。

    可王洋并没有追上发疯一样奔跑的周辰潇,礼物凌乱地散落在楼梯间,如果抛开教学楼的楼道来看,其实更像是某场宴会以后没有人打扫的会场,看得出,周辰潇确实费了好大心思去准备礼物,王洋回到班级门口的时候,望着那些礼物发了会小呆,想了想,还是带着小弟们打扫了一下。

    可最终,王洋还是把这些打扫好的东西统统丢进了垃圾桶里。

    兄弟想要什么礼物,他再掏钱买就是了,没必要留着让他看见难过。

    周辰潇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哭,把房门关起来一个人哭,虽然他也在心里告诉自己大男人怎么能为这种事哭,但是他真的无法想象要怎么回到那个班级里面去接着度过高中生活。

    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纠结好久,最终一五一十和父母说了这件事情,并且想征得父母的同意转学,他非常渴望得到父母的理解,哪怕他在原来班级同学的口中会变成一个懦夫,一个表白失败就转学的懦夫,可也总比每日去见到前桌和同学们不经意间嘲笑的眼神好!

    他的心里素质真的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但遗憾的是,转学的提议很快就被否决掉,父母并不同意这样荒唐地转学,因为都高三了,父母不能为他的学业和面子之间做出一个妥协,也不想浪费时间和精力去为他办理这些转学的手续,然后周辰潇被狠狠骂了一顿,父亲怒目圆睁,巴掌都抡起一半,只是没有落下去。

    那天饭桌上的那种感觉,比吃了十根苦瓜还难受,哦不,是一百根一千根,好像整个世界都把你孤立开来,没有人站在你这边。

    十七岁人生的天空,好像突然蒙上一层灰色的阴霾,让一切原本活力生机的东西变得枯燥乏味。

    没有人能理解你的痛苦,毕竟人类的悲欢本就不相通。

    周辰潇再后来去学校的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样,每天不敢上厕所,为了不上厕所他在学校也不喝一滴水,开始变得郁郁寡欢——不敢去看同学的眼光,更是连前桌的背影都不敢看,感觉所有人脸上只要浮现起笑容,便统统都是看向他,嘲笑他的。

    他的成绩本就不是很出彩,所以更差了。

    但老师单独谈话的对象是那种优生和差生,不包含他这种不上不下的,他成绩掉了,也是他自己的事,老师顶多就是上课不听讲的时候多瞅他两眼。

    王洋也安慰过他,甚至很多次单独找到他,说潇潇男子汉大丈夫何处无芳草,一点小事而已,跟着他去打打球泡泡吧这事就过去了,那种女人,为她难过干嘛。

    周辰潇每次都笑笑,都给拒绝了,道理他不是不懂。

    王洋给过班上那些男生警告,还交代他们班上最混那个叫徐峰的男生罩着点,说是潇潇面前谁提这件事谁放学以后等着。

    这话听起来有些幼稚,但在周辰潇他们那个小城市,如果高中朋友能做到这一步,其实很够义气,你就应该很感谢他了。

    大家伙都觉得没啥吧,不就是当着一大帮人表白失败嘛,大家也许都没那么关注你,不过是自己觉得在他们面前再也抬不起头罢了,可这不过是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种说辞罢了。

    高中最后一年的生涯,周辰潇就在这种痛苦中煎熬地度过了,好不容易高考结束,上了一个普通的二本。

    大学呢,他听从王洋的建议,学着网络那些穿搭博主,衣品开始变得渐渐不错起来,攒钱给自己买了些不错的穿搭,没有高中那股浓重的阴霾笼罩在头上,人也自信了不少,走在路上偶尔也能引起一些女孩的回头和侧眼。

    可是周辰潇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的眼神了。

    没要过任何女孩的联系方式,想是想过,却始终不敢再迈出那一步。

    王洋还在跟他保持联系那会,教他要主动去要联系方式,被拒绝就算了,要一个不行要一百个,怕什么,多要几个然后多吸取经验,跟女生聊的时候呢又要注意话术,要学会推拉,要调动女生的情绪,什么时候表白最浪漫啊,什么时候给她惊喜啊,她话里的哪些字又是什么意思等等等等。

    反正就是听起来很复杂又很厉害的撩妹技巧,大概就是王洋这个万花丛中过的老手总结出来的经验吧。

    周辰潇自己觉得为什么谈个恋爱还有这么复杂深奥的学问在里面,这些能提高情商的东西,他学不来,有这心思时间还不如多去游戏里好好学学怎么对线游走,争取早日上个峡谷王者。

    然后当个小主播当个陪玩,大学期间财富自由也许就不是特别难了。

    王洋呢,换女友比换衣服还要勤快,长得帅又有钱还上得是好大学,能说会道打球一级棒,家里有人脉有资源,所以打小便是一个社交小天才,大方乐观有理想,勤学上进有主见,随便拿出几点,多少男孩子都比不来,女孩子不喜欢这样的男孩喜欢什么呢?

    只不过王洋自己面对选择的时候不够专一罢了,他说他在这些女孩身上能得到多巴胺的欢愉,却没有得到能让他真正心定的见识和谈吐。

    王洋说物质上的极大满足导致他只需要追求在精神上更多的满足方式,所以恋爱只会是他人生的一部分。

    周辰潇听不太懂,但他一方面觉得王洋这样快节奏的感情毫无意义,嗤之以鼻,一方面又想试试这样的感情,渴望被爱,因为心底也在期盼会不会就正好碰到了那个对的人呢?

    但他偏偏连开始这样感情的资格都没有。

    没女孩表白,没女孩搭讪,没女孩主动找他聊天……

    在他们这个年纪,喜欢美丽的花其实比喜欢有结果的树更符合实际,多少男男女女明知道一开始便是一份错误的感情,却依然忘我地投入其中,结果如何,真的很重要吗?

    你年纪轻轻看不得这些没有结果却依旧盛开的花,可是心里,不也依然想去盛开一朵这样的花吗?

    漫长的记忆线拉回到现在,周辰潇每每回想起教室门口的那一幕时,年少的心里依然还是忍不住浮现起那份尴尬到抠脚的躁动来,连心情都不由地差了些。

    如今每日也没有何消遣,还得像个木偶一样日日守着这个十四岁的孩子背经颂文,不能离开半步。

    就那个白家二公子一天的背诵量,还不如周辰潇一节英语课多呢!

    周辰潇有时候在旁边听他念都念会了,可是白二公子还没一点要记住的意思,哪怕少背完一句,周辰潇也没办法回他白府角落的那间小屋休息,于是经常给周辰潇等得干着急,心说怎么这么句话这娃咋就是背不通呢!

    这让他不禁有了个错觉,那就是封建古代大户人家的孩子,人笨钱多。

    偏偏这笨孩子对他蛮有眼缘,指名道姓只要他给当自己的伴读。

    也许是因为当初他在奴隶市场上不管不顾地死死抱住了那时候的白二公子吧,像是突然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眼神打动了白二公子,所以谁给自家二儿子当伴读对白老爷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又不是要伴读教给二儿子知识道理,多给伴读几个钱子和亲近自己儿子的机会,那是他天大的福分。

    这小伴读呢看起来也是发自心底地感激涕零,对自家二儿子也算得忠贞不二,以后自己走了,儿子身边能有个掏心掏肺的下人,是件好事。

    所以周辰潇每日非必要都抽不开身,因为白老爷觉得下人该打该骂的时候千万得让其长长记性,要杀鸡儆猴,让他们认清自己的地位,但也该对像他这样的下人好一点,二儿子正好喜欢他,便给他实质性的好处,还给他多接触自己儿子的机会,不伴读的日子,也去跟着自家儿子,这样才能调动起其他下人的积极性,更好地为主子服务嘛。

    于是这日子实打实过下来,比在蓝色星球上做酒店前台还要无聊乏味!之前周辰潇听几个认识并且已经在实习的学长学姐提起过,人家做酒店前台还能玩玩手机刷刷视频拍拍照嘞!

    唯一值得庆幸的点呢,大概就是他周辰潇不会沦为奴役,白府每年会为他垫付掉一笔对于周辰潇来说巨额的徭役费用,他就不用去为赵氏朝廷白干苦力。

    除此之外每月还能拿到白府给的一笔不错的月钱,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这不,前不久自己捡回来一个小六,这笔钱省吃俭用养两个人都还能余下不少。

    可不乏有点讽刺的是,自己都是白家二公子捡回来的呢……

    一边看不起人家十四岁孩子的小脑袋瓜,一边又得靠人家养活自己,然后自己又用别人养自己的钱多养了个小六。

    他都不知道自己穿越以后能干嘛,更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日子过下来其实早早便也能看到头——白二公子若是争点气,没准白老爷哪日一高兴,不传嫡长子,传给了白二公子,他周辰潇也就跟着飞黄腾达了,多年伴读之情能多换个几亩地三间房的,还能娶个媳妇,要是白二公子不争气也没事,以后反正也不会饿着他周辰潇的不是……

    可是这样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可是如果这些不是他想要的话,那他在蓝色星球上,不也是这么过一辈子的吗?

    所以刚来白府的这些日子,周辰潇每日都在这种纠结和失意中度过,这种彷徨无为不知所措的状态,有时候会突然比高考前还要强烈数倍。

    偶尔他也会告诉自己这样够好啦,就这样一个人吃人的世界,穿越过来没有暴毙街头饿死荒野已经是大福气了,还能有个待他如半个兄弟的富贵主子,那要是穿越途中没撞上颗彗星啥的,有这运气说出去都没人信的好不啦!

    周辰潇回想起来刚穿越过来那会,自己心里还窃喜着准备在新世界好好施展一番拳脚大展宏图呢!觉着不说当一方霸主吧,至少也得靠着知识碾压当个人中龙凤啥的,金银珠宝良田美人那不就手到擒来,简简单单吗?

    后来才发现啊,物质本就匮乏的这里,能每日都有一顿饱饭,能在冷时有间暖房,已是最大的满足了,什么金银珠宝良田美人的那都是奢望,得盼着没被人逮去做了奴隶就是好事啦!

    所以周辰潇被抓进奴隶市场的时候才想起来挂念原来世界的家人与生活了。

    可是没用,回不去的。

    “怡国使者到!”

    门口有人提起嗓音,高声宣喊。

    白二公子和周辰潇听闻声响后双双扭头,然后正身,二人眼里皆有吃惊之色,显然都在感叹怡人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入门共有十六人,清一色黑红长袍,为首的,是个握住高大怡国旗帜的干瘦矮小的中年男人,他脸上的两撇山羊胡乍一看还蛮是喜气,可偏偏一双好似柳叶般的细长眼睛里面像是有一条毒蛇随时能钻出来,倒与那喜气的胡子给冲突了。

    只见他扫视过士子书院人来人往的书生,似乎立马明白了什么,冷哼一声,重重一甩衣袖,阴沉着脸径直朝书院大屋走去,那根高大旗帜在他手里竟是不晃动分毫。

    周辰潇微微一愣,连忙低垂着眼帘跟着白家二公子躬身行礼。

    原本喧闹的士子学院突然安静下来,风吹过,只剩长枝竹叶相互摩擦的沙沙声。

    那个矮小中年人一步步向前,书生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抱拳躬身行礼,当他路过周辰潇身前时,周辰潇忍不住偷偷抬起眼帘打量其一眼。

    因为中年人实在是太矮了!

    矮到周辰潇实在是忍不住想好好看看这个隔壁国家的关键谈判人物到底是怎么个奇怪样子。

    毕竟周辰潇穿越后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可那个使者的头顶也仅仅是没过周辰潇的鼻尖位置,这个角度正好能近距离看到他的全貌。

    可不巧的是,周辰潇竟是不偏不倚地与那使者对视上了!

    天杀我也!

    周辰潇只感觉大脑像是一阵阵缺氧般得眩晕,顾不得眼前发黑,急忙低下头,又将腰再埋低几分,不敢再多看中年人一眼。

    直到中年人远远地走进大屋,周辰潇这才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来,轻轻抹去额头上细密的一层冷汗,缓缓舒展直身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天气燥热的原因夹在其中,此时周辰潇的后背,已经被汗水完全打湿!

    他这才后知后觉,以他的身份,行的应当是跪礼!这些当官的要弄死一个白府的下人,那真的是比弄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周辰潇心里不由地有些后怕,因为他清晰地记得,方才那双浑浊老眼之内,是狮子怒目!

    “这可是怡国的长史啊!”有士子感慨道。

    “是啊!怡国怎会让二品大臣亲自出使我赵国啊?”一个士子疑惑道。

    他身旁的另一个士子嗤笑道:“谁知道呢!兴许是忌惮我赵国国力,特地遣派长史过来彰显诚意呢?”

    士子们似乎也觉得这话并不是不无道理,点头释怀道:“也是!我赵国乃当世第一强国,他怡国打输了仗,自该是有点诚意的!”

    “没准啊,派个长史过来,能少割两座城呢!”

    “哈哈哈哈,德兄你倒是口无遮拦啊!”

    被称做德兄的士子听罢更是挺直腰杆一脸得意道:“怕甚!我赵国文人笔墨天下第一,用武之术也高居他十一国之上,就是怡国大王在此,我辈读书人也该有此骨气!”

    “德兄好骨气!”

    “……”

    读书人高谈阔论,周辰潇不敢苟同,只是觉得如此夸大,在那个怡国长史面前,却未有半分表现,遂小声道:“公子有无觉着那个长史,很是有气势啊?”

    坦然走入书院大屋,还有那个对视时的眼神,比起那些在蓝色星球上要被诟病一句装十三的书生,周辰潇其实并不觉他输了什么。

    白二公子淡淡冷笑道:“不过就是在书院学子面前装装样子罢了!真到了我赵国两位宗正面前,还不得求着咱们少要他怡国两座城?”

    白二公子是赵国人,白府又是与官结缘的大商户。

    甭说赵国名将层出不穷,看不起列国用兵实力,就是赵国文人,也自认高出天下文人一等,理应统领文坛天下风向数百年。

    周辰潇瞅见少年脸上那股发自心底的不屑和轻蔑,欲求认同的念想只得在心中缓缓作罢,点头心口不一地恭维说还是公子慧眼如炬,小的实在是眼拙,对这样的恭维白二公子很是受用,笑着说以后要是本公子有时间,也多提点提点你学识上的迷津。

    周辰潇连忙拱手作揖说谢过二公子。

    白二公子免了他的礼,便带着他跟着众多士子的身影,蜂拥围在大屋门口外观看。

    士子们说话的声音很轻,但丝毫不妨碍外层的他们听到最里层的话。

    是的,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哪怕是寒门与寒门之间,只有资格更老势力更大的士子才有资格站在更好的位置上。

    “正兄你看那个矮子,还在那摆架子呢!”

    “就是,也不知道他脸上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我猜绝对像是吃了苦瓜一样吧!静静坐在那里等着咱们赵国割他们怡国的地要他们怡国的人收纳他们怡国的牛羊猪马呢!”

    “真不知道他怡国输了怎么还敢这种态度进咱们书院呢!咱们见他们二品长史都不用跪了他们还那么拽!”

    “就是!方才就应该与他说一说文论一论法!他怡国不是听说还要整个什么法制严明吗?我倒要看看这个长史能不能同我等读书小辈辩出些名堂来!”

    “法制严明有何用?要我说,乱世之中治国,还是应当像我赵国这般开明开流,容纳百川,方能立足于列国之首。”

    “欧阳兄所言甚是啊!”

    “……”

    那些身着黑红色长袍的使者背对士子们,端坐在大桌前,像是老僧入定般一动也不动,对屋外那些嬉笑讨论声亦像是充耳不闻。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屋外传来一声高喊。

    “宗正到!”

    原本蜂拥在门口的士子们纷纷回头侧身让出一条行路,然后躬身抱拳作揖,两个面带微笑的中年人大步前行,他们身着蓝白色的长袍,袍带迎风飘动,腰间系一双鱼玉佩,脚踏弯翘黑靴,四个家仆双手颤颤巍巍端住纸墨,弓腰低头跟在他们身后。

    那叫一个春风满面,好不威风!

    周辰潇即便微微仰头也只能看见两个赵国宗正的胸膛,他们的身形在两个宗正面前,那才像一群真正的孩子。

    这是周辰潇第一次近距离看见那些赵国传闻中大人物,心里觉得这些当官的,身上好像是有那么些器宇不凡。

    年轻士子们的脸上,并没有拘谨和压抑,反倒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等赵国两位宗正大人入屋,与怡国使者相互行过礼,面对面坐下以后,士子们又缓缓将门口围起。

    这次,屋外不再有任何议论声。

    怡国为首的矮小中年人低头捏住自己的山羊胡轻轻搓捻后,抬眼颇为不悦地冷笑道:“宗正大人,敢问这便是赵国的国礼吗?”

    赵国礼仪再开明,也不至于能把国事放到大庭广众之下商议吧?

    这种做派无非是知道结果,故意把怡国放到台面上羞辱罢了。

    赵国一位宗正温文尔雅一笑,耐心解释道:“冯长史莫要生气,我赵国之礼自是不拘于地点形式的。”

    冯硕冷哼一声,挥袖一扫,沉声道:“我怡国公子,已经给你们带过来了。”

    另一位赵国宗正淡淡问道:“是你们怡国的大公子吗?”

    冯硕猛地一拍桌子,刚要起身发作,忍了忍,又阴沉着脸坐下。

    他站起来的时候,也只比两位宗正坐着高一点点。

    这一幕,让屋外有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我家大王答应你赵国的公子,是九公子,为质两年,还有我怡国黔南州南部八座城。”冯硕身后的黑红长袍使者起身铺开舆图,冯硕沿着舆图往上指去,一直指到怡国大风关往下第五座城的位置。

    那位颇有儒生气质的宗正皱眉质疑道:“只是两年吗?”

    冯硕脸色愠怒地反问道:“难道两年的诚意还不够吗?”

    送一国之公子到他国为质,本就是一件屈辱至极之事,如此,期限还是两年。

    只是这个长史可能不曾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个儒生模样的中年人话里的语气,分明是疑惑两年便能让怡国有不惧赵国的的底气吗?

    另一位宗正沿着舆图指上去,一直指到怡国的大风关底下不远处的昆州最繁华的城市,罗漾城,笑道:“那就要十四座城。”

    大风关虽乃怡国关口,群山包裹,据天险,但就是再没脑子的国君也不可能直接让赵国版图凭空扩张到自家大风关前!占去昆州大半!

    这与家门前放虎作何区别?!

    冯硕又要发作,儒生气质的宗正瞧出这位脾气有些火爆的怡国长史似乎未曾有过太多的谈判经验,于是劝慰般地拍拍另一位宗正的肩膀,倒像是个和事佬一样轻声笑道:“怡王都说了,八座城,两年为质,曹兄你又何苦紧紧相逼?大王不都交代我二人了吗?和气为贵,和气为贵!冯长史也莫要跟曹兄一般见识才是!”

    另一位宗正不买账地冷声抱怨道:“我赵国这一战死了多少将士?五万呐!尸体铺起来都能把这小书院给铺满啰!”

    赵国死了将士,怡国便没有倒下英魂吗?

    冯硕额头青筋暴起,憋屈、愤怒和无奈交织在一起,可冯硕知道自己终究是不能太过失态的,一双拳头只能不断握紧又松开,他将下嘴唇被咬的有些发紫,却始终没有再反驳得出话来。

    大王派他来,是要把该谈的事情给谈妥的,今日赵国的侮辱,其实都还算能忍。

    怡国若是再输得惨烈些,只怕今日都不见得有张凳子,宗正都不惜得派来了。

    儒生气质的宗正眯眼微微一笑,随口问道:“怡王的九公子,是在驿站歇下了吗?”

    冯硕没好气地抱拳道:“正是!”

    儒生气质的宗正听罢和煦一笑,抱拳作揖道:“那便请长史回去报信吧!两年以后,再来我赵国接公子回去便是。”

    “你!”冯硕指向赵国宗正的手指极力颤抖,干瘪的胸膛上下起伏。

    赵人简直是欺我怡人太甚!

    哪有使者觐见,连他国大王一面都未曾见上,便让两个四品大臣给驱赶出去的理!论官阶,他比两个宗正还要高上两品!难道怡国堂堂的二品大臣在赵国朝堂上真就一点话都做不得数?这传出去赵国真能在十二国面前有个圆满的说辞?真就不怕十二国的悠悠众口?

    你赵国,狂妄!

    冯硕身后,一个黑红长袍使者躬身作揖,质问道:“赵王是有口谕让二位宗正不接见我家长史吗?”

    儒生气质的宗正回躬半身,歉意十足地道:“我家大王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卧床怠朝已有四日,不便亲自面见来使,所以请使者还是速速回去给怡王通报消息才是,九公子,我赵国自会派人照顾好的。”

    宗正嘲讽地笑道:“若是不幸让使者染了风寒回去,岂不是让你家怡王质疑我赵国都是群病秧子?”

    谈判嘛,就是要将一些不亮丽的东西说得冠冕堂皇,还不忘挖苦。

    儒生气质的宗正自始至终心平气和,却逼得怡国长史连连失态,赵国士子们看得好不解气!

    冯硕深吸一口气,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宗正们接过笔,方才研磨的家仆们端上砚台和印泥,两个宗正分别在上等的白纸上起草好协议,盖好赵王印,双手呈递给怡国使者。

    怡国使者同样双手接过议纸。

    双双抱拳作揖行礼后,两个宗正目送脸色阴沉的怡国使者们行出门去。

    士子们侧身让开一条路,躬身行礼,鸦雀无声地等待怡国使者们走过。

    周辰潇起身后有些失神地收回目光,呢喃道:“赵国和怡国打仗,随随便便就死了这么多人吗?”

    白二公子正好听见了,不以为然地接话道:“这一仗我赵国将士自然死得要比他怡国少了太多。”

    虽说在蓝色星球上,周辰潇就像网上那句话说得一样,学习一般,外貌一般,啊不,外貌小帅,体能一般,身无所长,不逃课不捣乱纪律,也没做过什么出彩的事情,听不懂特别复杂的数学课,很多作业靠抄,考试有时候没准还得靠兄弟帮忙作弊,不够争气,还觉得这样平静慵懒的生活挺好,但是毕竟依托那个伟大且优良制度下运作的强大国家保护,生在阳光里,长在红旗下,周辰潇从来没想过死很多人的生活会离自己这么近。

    单单赵国,就死了五万人啊……

    只是上战场那五万人,一天就能吃多少吨粮食啊?

    两张纸,几点笔墨,两方这么简短的一次谈话,便能决定两国多少人的命运和生死。

    周辰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像是灌进什么东西,让他感到压抑、酸涩、无力,却又隐隐有些激动。

    他好像突然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了,但是那种事对于他似乎又很遥远,远得就像他三岁那年说要考上清华北大一样,时间上没个看到头的期限,心里面没把度量衡的尺子。

    白二公子在与士子们激动地谈论,大抵论得也是大赵国威之类的话,周辰潇一个人抽离出去,在旁边发呆,该奉承的时候奉承,奉承完又接着发呆。

    整个世界一时间好像突然变得与周辰潇没有太大关系,因为他不是这里的人,不曾生有强烈的归属感。

    回去的路上周辰潇叫停马车,与白二公子解释说要去解急,完事会自个摸回府去,求他知会一声护院,留个门,今日从书院回来周辰潇便不用再去伴读,按蓝色星球上的话讲,相当于是下班了。

    白二公子点头答应,交代他说莫要随意解急,丢了白府脸面。

    周辰潇拱手谨遵教诲,与白二公子和车夫匆忙告过别,便偷偷溜去买馒头和烧肉了。

    路过一家小酒坊时,周辰潇走出几步还是没能忍住,回头咬咬牙,忍痛从怀里掏出几小块碎银交给店家,从柜台上拿下一坛米酒。

    这几块碎银还是他攒了好久的铜子儿换的呢!当时典当老板虽然不情愿给他换这么点小钱,但又知道他似乎是哪家子弟的内仆,怕到时候给自己惹上些麻烦,这才吞吞吐吐地答应给周辰潇换了点碎银。

    所以出酒坊的时候,周辰潇免不了一直心说罪过罪过。

    等再去另一家店里买好馒头和烧肉,周辰潇用布将它们一并裹在一起,揣进怀里。

    这次周辰潇没有着急出门,而是将身子藏在店门里边,探头探脑出去打量了一番四周情况,确定没有什么熟悉和可疑的面庞以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摸出店门,捂住一半脸,沿着街道最边缘小跑向前。

    这些东西,他准备回去分与小六吃。

    不过话说这里的酒,酿造技艺确实远不如蓝色星球,而且还卖得死贵,肉价都只能浮动在一坛口感不错的酒的三分之一上下。

    但用肉价作对比显然不是很有概括性,因为合桥这里的肉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就不曾升上去过,像猪羊肉也就比白菜贵上些,最贵的竟然是大米,人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肉当中的蛋白质和微量元素在某种意义上,价值远超稻米里面的碳水化合物。

    也许是因为收成难以预料,米、菜的价格也便容易跟着起伏不定,所以旱涝时候甚至能卖到肉价的几倍,这要能打通蓝色星球与这的一条通道,再统一下货币,该是些黄牛贩子眼里不小的商机了。

    不过这也就是周辰潇心里随意捏造的玩笑话,做不得数,袁老千古!

    平日里精打细算着过日子惯了,周辰潇回去的路上一直小声碎碎念道:“小六啊小六,你可千万别恩将仇报,让我养了个白眼狼啊!以后等你长大了,你可得多去干点体力活赚钱给我多买些酒肉才是!”

    肉对于条件允许的人家自然是不贵,但对于周辰潇这点伴读收入来讲,那确实一月吃不上几顿。

    更何况他一个人的月钱还要养两张嘴,养活和养好多少是有区别的。

    白府虽是大户,但是仆人们平日里无非就是吃些粗茶淡饭,就是白二公子的贴身好伴读周辰潇,也高级不到哪去,因为赵国官府管控盐,仆人的菜饭里根本不可能放盐,更别提能奢望有咸菜和老干妈,周辰潇嘴里淡出鸟来。

    有时候趁着吃饭的空档你若要问周辰潇穿越的时候最后悔没有带哪两样东西,那应该便是咸菜和老干妈了!

    当然,这仅限于吃饭的时候问,要说周辰潇后悔没带的东西可太多了。

    偶尔恰逢白府主子们心情好,吃完的剩菜也能让伴读护院们沾沾福气,下等仆人和婢女们会等他们吃完再收拾,周辰潇带小六去过两次,一大一小每次都能吃得尽兴而归。

    小六这孩子实诚,吃完都会认认真真地谢过先生,给周辰潇有模有样地抱拳作揖。

    周辰潇一想到那场面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他记得当时他落寞地摆摆手,心说你谢我啥呀?我带你吃剩菜呀傻孩子!要能回去蓝色星球我带你尝尝我妈的手艺,糖醋排骨、红烧肉、醋溜鱼……那才叫绝啊!

    我妈不仅不多要你一个谢字,还会多留你吃两顿饭嘞!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辰潇终于来到白府高大的府邸门前,抬头看了眼那两个铁铸的“白府”大字,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来,抱拳谢过护院大哥留门,便一溜烟跑向自己角落那间小卧房。

    小卧房东墙上有扇小窗户,里面有张小床,小床边有盏小油灯,可是因为没有油和火折子,它从来没被点亮过,屋里常年昏暗,充斥着淡淡的霉味,那床被褥从周辰潇来到白府起便没有洗过,进门右转的地方还有小桌椅,小桌椅上还有个小木雕,什么都小,算一下的话大概也就是蓝色星球上的五平米,但就是这配置,算是给白府打工那些非奴役的仆人里,住得相当不错的了。

    古代的基础设施蛮感人的,所以说能不穿越尽量不要穿越!

    这间小卧房还得多亏白二公子与他有眼缘,周辰潇虽然与白二公子交谈甚少,但是见惯了王洋手底下那些小弟的嘴脸,知道什么时候该让主子高兴,所以有时候态度恭敬,笑容猥琐地在关键时刻拍上白二公子的马屁的话,自然容易从一大帮人一起睡觉的大杂房到了这间小卧房。

    打开门,床上端坐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一个面色沉稳不似少年的少年,一个眼神纯澈得不夹带任何杂质的孩童。

    周辰潇愣了愣,一只手缓缓从身后关上门,另一只手捂紧怀里的酒食,警惕地盯着那个稍大一些的少年,上下打量道:“你来做什么?”

    少年瞥了眼周辰潇鼓起的肚子,语气颇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放心,我不是来蹭食的。”

    他既然说不是,那肯定就不是,周辰潇在这点上还是比较相信他的。

    于是松了口气,又望了两眼老气横秋的少年,周辰潇从怀里掏出个形状怪异的粗布包裹物放在小桌子上,掀开布角,露出里面的梅酒,馒头以及烧肉,招呼道:“小六过来。”

    那个被唤作小六的孩童一双大眼睛弯作好看的月牙,眨巴着眼睛爬到床边,嗅了嗅香味四溢的烧肉,咽口水道:“先生又买好吃的了。”

    周辰潇有些疲惫地笑道:“宋老伯家的烧肉,还有大馒头!”

    “这两样小六倒是可以多吃些。”周辰潇又伸手指了指那坛酒,严令道:“就是那东西,喝不得。”

    小六点点头,又咽了口唾沫,表情突然十分认真地望向周辰潇道:“先生先吃,然后小六再吃。”

    瞅见孩子那副模样,疲惫归疲惫,周辰潇只觉淡淡的欣慰,心想着这是不是就是,所谓养孩子的滋味?

    男人在外再苦再累,回到家里能有个懂事的孩子,心疼你那点微不足道的好,之前一直感觉活着迷茫,这不有了小六以后,总觉得心里多少有了点牵挂,劳累过后也知道有个该去的地方。

    所以周辰潇有时候会觉得不能给小六提供更好的一个成长环境,是他的一个遗憾。

    他亲昵地坐到小六身旁,伸出右手揉乱他的头发,然后闭上眼,学着小六先前的样子,十分惬意地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神里那股疲惫缓缓被活跃起的生气给取代。

    小六睁着大眼睛,认真观察周辰潇的模样。

    “快吃吧。”周辰潇轻轻朝后一拍小六的脑袋。

    小六撸起袖子,想要回头看,周辰潇闷声交代道:“不用管他,他不吃的。”

    少年轻叹口气,想了想,上前贴近周辰潇,缓缓道:“今日来,只是想与你道个别。”

    周辰潇身子明显一颤。

    少年接着认真道:“我想进到赵国朝堂为官。”

    一字一顿,坚毅无比。

    周辰潇如坐针毡地又吃下几口馒头,深吸一口气,突然放下手中的馒头,小六急忙跟着放下。

    “你知道朝堂是什么地方吗?”周辰潇扭头质问道。

    “我知道。”少年不以为然地点头肯定道,“勾心斗角,万劫不复的地方。”

    “那你还去?”周辰潇低下头,嘬了口手中的馒头,又转身伸手给小六喂进去一块烧肉,全然早已没有了当初蓝星上干不干净卫不卫生的观念束缚。

    少年沉默了几秒钟,轻轻道:“来到这个地方总得做点什么事情吧?”

    周辰潇没有着急回答他,只是反问道:“士子书院选出的寒门子弟都少之又少,你又有什么把握入朝为官?”

    寒门与平民之间,亦有沟壑。

    少年不紧不慢地笑道:“都察使广招门客,我想去试试。”

    三品都察使里敢广招门客的,自然是那位深受赵王器重的太子党羽,左都察使项世坤项公了。

    周辰潇点点头,咬着手指有些不知所措地道:“嗯,挺好的。”

    他们都是穿越过来的二十岁大学生,一直相互扶持的患难朋友突然跟你说了类似我要去干一番大事业之类的话,周辰潇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措辞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于是顿了顿又用蓝色星球的普通话补上一句:“那个,加油啊!”

    他是真心祝福。

    少年笑了笑,也用普通话说道:“我很喜欢张载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少年抱拳作揖,朝周辰潇鞠了一躬,又朝小六鞠了一躬,认真道:“他日若是光轩得官正名,定不会忘记和亏待二位!”

    还未等周辰潇和小六回礼,少年一跃而下,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

    周辰潇原本想骂着说沈光轩你他丫的又不是去当官以后就不能聚聚了,搞得像是要去哪做一笔大生意不发财不成功便老死不相见似的。

    可是最终周辰潇望着少年的背影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得出来。

    他将这两句话悻悻地收回到心底,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也不再动筷子,就那么看着少年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逐渐缩小的门缝里。

    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他当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那个星球上古往今来会有那么多的人要读书,要踏上仕途,因为他穿越在了一个富足的商贾之家,所以他好了一点点伤疤就忘了外面的世界只有压迫和被压迫两种关系……

    现在的周辰潇远没有意识到,在这个封建社会的制度体系里,一旦为官,和普通人的身份那可真的就只能用天差地别来形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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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龙哥也没想到才讲一期就被节目组强行换下去了吧哈哈,诶,别说我幸灾乐祸小人得志哦!

    龙哥很多地方确实讲的有问题的好吧,咱就说周晋良这个人在百姓心目中呼声很高这件事,几乎就不值得存疑好吗!注意观众朋友们,不止在一本暂时被认定为野史的书上出现过,在周晋良死的时候,万千百姓哭喊着朝着灵柩的方向一路向南叩拜,在当时的怡人文化里,向南叩拜是能感动神仙的,是能让周晋良这个仙人的转世重新活过来的……

    《散沙书》里面作者写周辰潇死的时候是这么写的:我看见百姓们都往外跑,那一年的雪特别大,他们嘴里都说着同一句话。

    天塌了。

    他们都说,天下再没有仙人会护着他们这些小百姓了,这些大人都在哭,哭得那么难过……

    西城那个赵地主听见周大相国死了,反而是笑嘻嘻地抽出皮鞭,狠狠地抽在长工身上,那长工抱住他的大腿求他不要打了,旁边那长工干瘦幼小的儿子举着一副画像,用他稚嫩的嗓音哭喊着指着画像质问说,若是周仙人活着,你们这些恶人还敢这么打我爹爹吗!呜呜呜……

    观众朋友们,如果这样在百姓口中代代相传的事情都不足以证明的话……

    难道千千万万的老百姓真的记不清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坏吗……?

    哈哈哈,真要记不清的话,历史上某些家族也不会因为背信弃义而被后世多少人刨了祖坟了……

    不过今天还是要说说资源分配这个问题。

    这资源分配一直都是人类面对的难题啊观众朋友们,不知道大家伙读史的时候有没有跟我一样的疑惑就是,明明地主或者那些富农们,每家分几亩地让穷人们微微能填饱肚子都好可为什么他们就是不分呢?

    比方现在你有十亩地,说啊,只要你分出去一亩给穷人,就能继续过太平日子你干不干?

    观众朋友们现在肯定说分啊分啊,可真到了那时候,大部分想的都是凭什么我家分啊?哪家哪家地不是更多?让他们去分啊!更何况难不成只要我家一家分了地就能太平了?等彻底不太平再说吧!

    世人读史,不过是知晓了结局,可对于那时那刻的人来说,一切都是变化莫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