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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奉安大事

    九月,怡国都城,奉安,四品中郎将府邸,方府。

    达官显贵们的住宅区,这个时间段向来安静。

    方府门口已经停好一辆二马齐驱的宽敞大车,车夫正弓腰在熔铁浇筑的方府两大字牌匾底下候着,其中一匹马不合时宜地在一旁舔舐着车夫的耳朵和脸,另一匹则轻轻撕咬着同伴的鬃毛,好像在提醒它不要这么干,小心传出去会让它俩没脸做马似的。

    四名端水仆人弓腰候在府邸大门内侧,见到不远处朝门口气势汹汹而来的中年男人的一瞬间,几个人脸上赶忙齐刷刷地挤出几分笑来。

    早早换上黑红朝服的中年男人面色凝重,顾不得抄两把水洁面,便径直往府门外走去。

    四名端水仆人见状只得灰溜溜地低下头去,恭敬道:“老爷您慢走!”

    另外看门的两名仆人躬身拉开府门,而后作揖相送。

    临出门前,男人突然记起什么,忍不住皱眉回头,厉声交代道:“今日京中会来很多人,你女孩子家家平日里随意散漫也就罢了,今日必须给为父安心待在府里,切莫出去惹事!”

    一袭白裙的妙龄少女不端不正地行了个礼,语气颇为不满地敷衍道:“知道了,爹!”

    说完,还自以为是比了个以为男人看不见的鬼脸,小声碎嘴道:“出去也不是惹事。”

    男人张嘴还想说什么,握紧拳头忍了忍,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大步踏上马车:“丁连,你看好她!”

    轮椅上的银发老人抱拳躬身,对着男人的背影信誓旦旦地承诺道:“大人放心!属下定会看管好小姐的!”

    其实他这副模样,哪里看得住这个打小便无拘无束、性子沾点野气的大小姐,即便派遣几个信得过家丁跟着守着,只要不是老爷身边那几个,身份话语权不够,胆量又稍欠妥,谈何约束得住这个大小姐?

    这么说不过是帮着自己的徒弟打个掩护,到时候方清玥被骂被罚了,自己也能帮她摊着点。

    这一点,方府的主人又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他的意思是即便要出门,丁连今日也务必要派人随行,三个人也算是各自心领神会了。

    话说这丁连啊,原本是方长良的一个副将,十七年前,怡赵边境交战,怡国打不过撤兵时他不幸被赵人一左一右两根箭矢射穿了双腿,人马侧倒,他根本没有力气爬出马尸,赵人军医来得晚,等赵人将他送回怡国大营的时候腿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从此后半生都只能待在轮椅上。

    战事紧急,副将的位置立马就得让出来。

    大怡对退战兵将的政策,其实并不完善,更不友善,何况是个残废兵。

    可以说,哪怕是战死,至少比起做个苟活的残将,也死得有骨气幸运些。

    丁连若是沦落到民间,这副模样谋生手段本就有限,最后的下场比那些街边讨饭的叫花子,估计好不到哪去。

    是巧当时方长良长女出生,方长良知道他以前是个秀才,便给了他一个府内老师的职位,也算得是接济他,要他教方清玥识字学做人的道理。

    丁连从军前,确实是个满腹诗书气的书生,好歹出自没落寒门,读过很多书,也有读书人那份看不起凡夫俗子的清高傲气,可奈何并未考取上什么自认为有意义的功名。

    最后有了个秀才名号,也无非就是见九品官员不跪罢了。

    或许是当权者无道,发现不了他这块金子。

    又或许是他自己的问题,是他没有意识到读再多书不过是些无用书……

    心灰意冷从军后,丁连也慢慢被磨平了心里的棱角,他开始要为自己的后半生谋划,他要吃饱要过好,他选择在军中摸爬滚打大半辈子,毕竟是寒门弟子,可用军功换职位,最终也是爬到了个从六品。

    比天下十之八九的人运气好,可同样比也比很多人运气差。

    至少,比他心中的“很多人”运气要差。

    断腿后倍感失意的丁连对方长良自然发自内心地感激涕零,发誓会好好辅佐方长良,对方大小姐自然是掏心掏肺不竭余力地教导,他要无愧方府。

    这些年,丁连对这个不讳官场风向的方长良,在仕途上,确实起到不小的帮助。

    前两年甚至有公子差人请他过去做谋士,许诺他多少读书人都可望不可即的重金爵位,可惜都被他以身体抱恙拒绝了。

    你看,读书人,倒也不尽是负心人。

    方清玥从蹒跚卧爬到摇晃行走,再到咿咿呀呀说话,识字,成人……毫不夸张地说,丁连一同参与的时间要比常年待在军中的方长良多了太多太多,加上他膝下无子无女,所以在心底,其实一直悄悄将方清玥视为半个己出,对她的管教也并不像其他老师一样严格。

    这一点,方长良清楚,却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封建时代为官者的眼光,大多聚焦在后代的男性身上,家中女性更多的,是作为资源整合的工具。

    所以这也可能便是方清玥性子看起来明明知书达理文文静静的,实际上却又夹杂着些疯野之气的原因吧。

    方清玥瞅着男人的背影,撇嘴问道:“老师,今日是怎么了?让父亲脸都顾不得洗,便如此闷闷不乐地离开?”

    丁连眯眼摸了把胡子,望了眼府门外准备将热水偷偷留与自己用的仆人,不急不忙地笑脸反问道:“小姐今日更早些可曾听见马蹄声?”

    方清玥回想了一会,点点头,疑惑道:“难不成马蹄声与父亲的心情有关系?”

    丁连不作答,只是接着笑问道:“小姐可知我大怡京中大臣府边能突现如此焦躁密集的马蹄声意味着何事?”

    方清玥缩了缩脖子,小声支吾道:“是,怡赵两国又要打仗了吗?”

    那父亲看起来心情不好的原因,大概也解释得通了,原来又要奔赴前线打仗了,如此一来,自己不又可以再接着松散一段日子,不必日日挂念着那些规矩小心过日子了吗?

    但是……如果又要打仗的话,那父亲他,他会安全回来吗?

    方清玥的思绪突然有点乱。

    “仗才打完,大小姐。”丁连摇头,轻描淡写地道,“是因为今日宫里死了个大人物。”

    方清玥惊讶地捂住嘴,四下看了眼,压低声音问道:“是,那个?”

    也只有他们这种朝夕相处十七年的师徒才能相互理解这种奇怪对话的意思,能你一句接我一句地问,该说的话还得藏着掖着留个谜底。

    丁连再次摇头,笑道:“托小姐挂念,咱们大王身体呀,一切安好。”

    方清玥微微脸红,小声撇嘴否认道:“我可没说那个是谁。”

    老人也懒得揭穿这个傲娇的嘴硬大小姐,沉默了一会,侧头叹气道:“我和大人其实之前也有预料过的,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小姐要跟着大人去见一趟四公子。”

    四公子?

    怡国还有哪个四公子?

    方清玥今年也十七岁了,早便到了婚嫁年龄,虽说官宦子弟之间在婚事上总要好好琢磨权衡一番利弊,但毕竟对女子来说,总归是越早找个归宿,越好的。

    于她们自己是,于家族也是。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父亲,老师,家里那些姨母,还有跟着自己的婢女小兰。

    她问过老师,为什么人不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呢?

    丁连告诉她,活到他们这个年岁的男人,对喜不喜欢的,早就没那么在乎了,女人也是一样,如果小姐能嫁个公子,不论日后喜欢不喜欢,也会比许多女子要幸福。

    毕竟,喜欢上了也会不喜欢,爱上了也会不爱,人,哪里是什么长情动物。

    方清玥侧着脑袋问丁连说,老师有喜欢过的女子吗?若是当时与那女子在一起的话,是否现在也会不幸福?

    丁连听完问题倒是没来由地笑了,乐呵呵地说,天底下道理那么多,老夫与小姐说的这一个道理不过是以自己的经验来的,若是有人年少时与心爱女子在一起,日后因为琐事争吵而夜夜心力憔悴,是不是便能说天底下相爱之人最后皆会两两相望,唯余失望?可是老夫也亲眼见过诸多人世间令人难以忘怀的情爱,超脱了生命,跨越了阶级,突破了种种阻碍……我自然是希望小姐能找个相爱之人执手一生,可是小姐的身份便注定着,小姐在选择这个人的时候,会有着许多意想不到的阻力。

    所以,丁连没说的话是,那样的痛苦,小姐未必能承受得下来。

    因为小姐您父亲手里的那点兵权,说大不大,说小也并不小,虽说久居京中的世家高官不一定便知道乱世之中兵权之重要性,但这并不代表朝中人人不知。

    若是小姐真遇到一个人,天底下不需要那么多道理来左右的时候,那老夫也是打心底祝福小姐的。

    方清玥听完丁连的回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说本小姐一定要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

    方中郎将府上,有个号称京城第三美的大女儿,这在京中其实并不算得件新奇事,不说是家喻户晓的程度,那也该是耳熟能详。

    一个拥有权力的男人的府邸里,怎么能不需要一个美人点缀呢?

    更何况是一个早已芳名远传、父亲还是个四品中郎将的大美人呢?

    所以方清玥一直是个官宦子弟眼里的香饽饽。

    近几年来提亲的大臣子弟,还真不算少,但方家势单力薄,若是嫁入那些上百年传承的世家大族,只怕是会日日受气,让方家成了附庸,过不了两代恐怕便不再是联合而是吞并了;可若是嫁入那些同方家一样的“一世官”家族里,只怕方府倒成了别人的一个上升台阶,与其说是联合倒不如说是救济。

    所以挑选一个有潜质的公子,无疑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临近中央,利大于弊。

    小兰高兴地道:“丁大人,是那个从边防回来的四公子吗?”

    丁连点点头。

    小兰愈发高兴地轻摇方清玥一只手臂,激动道:“太好了小姐!听说四公子在边军可是有不少战功呢!多少大户人家的小姐是挤破头都见不上四公子一面呢!”

    连一个婢女都能知道的公子战功之事,明眼人自然能看出来这些民间的话匣子是大王之安排了。

    方清玥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敷衍地说了句要去书房。

    什么四公子什么公子与她方清玥又有什么关系呢?要见便见好了。

    父亲那么宠她,没准到时候向着父亲软磨硬泡一番,也能不嫁给四公子呢?

    丁连当然知道这个大小姐的脾性,应该是转个拐角便要往外溜了,只得苦口婆心地交代道:“小姐就算是去悬壶济世,今日也务必要回来早些!老夫虽然腿脚不好使些,但过会也是能催到小姐的!”

    方清玥没回话,不过她觉得老师悬壶济世这个词用得好!

    她方清玥就是宁愿架上药生尘,而世人无疾苦!

    方清玥叫过小兰,往书房方向虚晃一招以后,便理着方府西面的小侧门偷偷溜出去了,那里有一辆单马拖行的简陋马车,车厢看起来好像随时就会散开,变成一堆废木板一样,但府内还能余出一辆供方清玥和小兰偷着用的马车,即便是再不雅观,那也远不是寻常人家能比的了。

    没有车夫的时候,小兰自然便是那个充当车夫的角色了。

    只见她一手自然地将方清玥扶上马车,另一手熟练地解下并牵过马绳,动作之连贯可以看出二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方清玥坐稳以后,小兰单手撑住车板然后用力翻身上车,她拽紧马绳,然后轻轻一拍马屁股,马儿踏蹄而行。

    马车在小兰的驾驶下一路左拐右拐,出到一片早间闹市区时,小兰选了个相对人少的街角勒停马儿,然后侧脸凑近帘子小声问道:“小姐,咱们到了,接下来是?”

    方清玥吩咐她在这里候着,自己一会就来。

    “是,小姐。”小兰握紧马绳,抄过身侧的马车凳先一步跳下马车放好。

    方清玥掀开帘子,清冷发白又精致的面容足以用完美二字来形容,这个即便不曾好好捯饬一番的大小姐,论上尚未发育成熟的身子,仍旧能冠以十分出众几字,逢谁见了不想说一句:“姑娘真是好生养啊!”

    只见她提起裙角踩着马车凳跳下马车,行路间有些刻意拘束却又有章法可循的步伐确实瞧着就不像个普通人家的女子,这就是大户人家女子多年习礼的结果。

    往先的权贵们为了拉开与庶民之间方方面面的差距,不仅在文字思想方面想启用另一套体系,就连日常行为标准也想与庶民区别开来,所以权贵们专门研究过的那些看起来更加优雅高贵的礼仪动作。

    可等你真正学起来的时候倒会发现,这些礼仪动作当中其实有好大一部分是不必要的。

    方清玥方这边才行出十几步路来,突然听到远处似乎有不小的马蹄动静声响,她扭头一看,脸色瞬间大变。

    为首那高头大马上的一人甚是眼熟,好像是……父亲的一个手下!

    具体是哪个手下叫什么名字方清玥实在想不起来了,但既然她都能有印象,这些官场上的人又岂会是些健忘性子?

    一个右旗军统领,完全有能力在父亲耳边父亲提起什么!

    完了完了怎么办怎么办?

    方清玥显得有些焦急,不停地四处张望。

    周围卖东西的都是些散户,摊子都摆在街上,在她的斜对面有个烧饼摊,一个望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邋遢男人背对着她,正不知死活地站在摊边吃着烧饼,吃一嘴便低头与身侧那个比他矮上许多的白发驼背老头说上几句话,似乎根本没把官兵当一回事。

    方清玥愣了愣,顾不得那么多,冲过去回身一把撞进男人怀里,双手环腰用力抱紧这个汗味呛鼻的男人,头顺势枕在他还算发达的胸肌上,然后小声警告道:“想活命就不要动!不要多问!更不要乱看!”

    男人双臂迷茫地张开,一只手握紧烧饼,另一只手举在空中却不知道该干嘛。

    街上高头大马呼啸而过,士兵脸上杀气十足,不少行人被奔驰的马匹逼退,发出惊呼。

    男人愣了愣,很快低头瞪大眼睛望向白发驼背老头,又晃向女子,轻点下巴,意思是我该咋办,老人耸耸肩膀,回以无奈的眼神,意思是我也不知道。

    男人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里夹杂着不少的香味,他小心咽了口唾沫,像是怕打扰到身前的女子,再后来的呼吸,就尽量让胸膛的起伏变得很小。

    老头笑盈盈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倒是男人这边愈发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他干脆就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鼻子小心又贪婪地轻嗅着女子发间的香气,脸先是微红,然后是通红,最后红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尽管男人真的有在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但美人在怀,他的呼吸终究还是变得粗重起来。

    此时嘴里已经嚼进去的烧饼接着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他心里横冲直撞,将他的心思搅作一团乱麻。

    他忍不住悄悄低头看了眼胸前的女子,长发,长裙,美得不可方物,特别是头发上还有一股好闻的香味……

    士兵们并未注意到这个抱紧陌生男人的方清玥。

    “客官您的饼。”摊主客气地将饼递给老人,驼背老人接过摊主手里的烧饼,站在一旁,继续笑眯眯地望着手足无措的男人。

    方清玥细细听了一会,确定马蹄声远去再无动静以后,缓缓直起身,长出一口气,定了定神,学着江湖中人,有模有样地捶打了一下打男人的胸膛,抱拳道:“谢了啊兄弟!”

    方清玥转身走的时候,还颇感疑惑地小声揣测道:“是不是男人的心跳声都很大?”

    说完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那已经初具规模的胸脯作为对比,然后微微脸红地摇头。

    想这些作甚?别被逮到才是大事好吧!

    男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有些入迷地望着方清玥小心翼翼四处观望的背影,然后嘴角已经上扬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啧,这娘们怎么跟个小女贼似的……就是怪好看的。

    “兄弟?兄……弟?兄?弟?”男人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似乎在尝试究竟哪种语气才能与刚刚那个女子说得划上等号。

    有意思……

    男人用手在胸膛上狠狠揉搓两下,好像这样便能把刚才女子身上残留下来的香气全部揉到手上一般。

    老人咳嗽两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男人不慌不忙地挺起胸膛,极力表现得自己不为女色所折腰,老人忍不住笑着调侃道:“门主不是阅人无数吗?怎么今日还能被个陌生女子给吸住眼睛了?”

    男人愣了愣,才下去几分的红晕很快又重新涨满了脸,随即有些激动地反驳道:“哪,哪里!瘸子,你,你休得胡说!这样的女人本门主早年,就是初出江湖混的时候,见,见多了!才没有看,看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老人故意将声音拖得很长。

    男人没好气地吼了句“滚滚滚”,然后像瘾犯了一样把胳膊抬起来,开始大口大口深吸自己身上的味道。

    老人望在眼里,憋着笑轻轻摇头。

    男人此举似乎是没过够瘾,无奈地叹口气,放下胳膊,有些羡慕地道:“果然只有大户人家的小姐身上才有这么好闻的香气!”

    “对了,瘸子。”男人突然看向老人,“你不是那个,挺会算的嘛!就,算算我今日与这个,就是,就是那个女贼!”

    “就是这个,那个!门主说的哪个女贼?”老人慢悠悠地学着男人的语气说话。

    “哎呀,自,自然是刚刚被本门,门主气质吸引,跑过来抱,抱住本门主的那个女贼!”男人将脸扭朝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老人不嫌事大地故意调侃道:“哦,门主不是才说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吗?”

    男人憋了一口气,突然恼羞成怒道:“算不算?”

    “算,算!”老人眼见自家门主竟是被自己问急了,眨巴眨巴眼睛,赶忙点点头,一脸高深莫测地闭眼转过身去,只是掐了两指,老人脸色突然大变,急忙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又没事人一样地转过身来,淡淡道:“无缘。”

    男人有些失落,但对老人的话似乎深信不疑,叹了口气,便就地坐下来吃他的烧饼,郁闷地一大口接一大口。

    老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忍,正琢磨着该怎么和男人说上一番安慰的话。

    没想到男人几大口吃完烧饼以后,像是突然无师自通,顿悟了某本武功秘籍一样,脸上很快浮现出一股巨大的欣喜,站起身嘿嘿笑道:“瘸子我还不知道你?肯定就是因为这女贼真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女子!你害怕老子配不上他,最后会难过。你放心!老子什么女人没见过,就这种大户人家的纯情小姐,老子最多也就是玩玩她!分分钟拿下你知道吧?拿下以后老子玩一段日子就把她甩开,老子轻松脱身,继续回到江湖之中带着你们这些弟兄游荡,那句话咋说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老人微笑点头表示相信,大抵一副你在闹我在笑的场景。

    男人愈发有了动力接着道:“诶我跟你说,瘸子,本门主不曾遇到你那会,就是,刚出江湖那段时间,多少女的排队喜欢本门主呢!啧啧,老子行侠仗义之时的英俊模样,让多少女子忍不住地投怀送抱,老子见女人见得多了去了,骚的清纯的,屁股大的胸大的,好看的不好看的,嘿嘿!反正那叫一个多了去了!真的,瘸子你信不信?”

    老人点头,肯定地笑道:“我信!我信门主!”

    别人说这话可能是吹牛,但眼前这个男人除了语气很像吹牛,其他内容一类的东西大概率不会是。

    男人猛地上前两步,仔细盯着老人的眼睛左看右看,确定看不出里面有半点欺骗以后,又接着喋喋不休地向他描述自己的“宏图霸业”:“我跟你说,对付这种大户人家的女子啊,就要欲情故纵,先悄悄接近她,装作偶遇,然后相处过程里她进你退,她退你进,你不要太粘着她,时不时就给她点惊喜……”

    男人边走边说,不论说什么,老人都乐呵呵地点头,听得很认真,似乎对男人的每一句话都是深信不疑。

    男人和老人一直沿着烧饼摊往北走,走到一处桥洞前,两个肚子圆滚滚的小胖子等在那,见到男人后开心地大步跑出桥洞,两张肥脸的五官因为笑得过于开心而全部挤在一处。

    竟然是一对双胞胎!

    而且还是小胖子型的双胞胎。

    男人伸出一只手拦在身前,厌恶地道:“打住!往日那套不必来了,本门主今日是有事情要让你们去做。”

    哥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停下来,一个小胖子迅速将面部表情控制下来,比刚才不知道沉稳了多少,另一个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正纳闷门主今日怎么不玩贴贴那一套了。

    沉稳的那个小胖子拱手问道:“门主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男人点点头,努力回忆道:“小明,本门主要你帮忙找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子,今日穿白裙子,嗯,长发,长得有些姿色,身上……算了身上不说了,反正慌慌张张地,也不知道是不是惹事了。”

    条件形容的如此模糊寒碜,小胖子脸上却没有半点迟疑,点点头道:“是!门主!”

    另一个小胖子有些着急,忍不住问道:“门主,那我呢?”

    男人打了他肥嘟嘟的肚子一下,望着那像波浪一样起伏的肉脂,笑嘻嘻地道:“你少吃点就行了大明。”

    大明听完有些失落地小声抗议道:“我已经比以前吃的少了门主!只是门主竟然会要求我们去找一个女人?还不带上我大明!之前门主去青楼里面都说见得女人多了,所……”

    “够了!”男人连忙打断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道,“下次有事也不会少你大明的!就,先这样吧!小明你去吧!”

    小明回了句是,便很快消失在桥洞底下。

    老人望着这个因为不识趣而不知不觉拆台的活宝,憋着笑,想了一会,用只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叹气道:“天命不可测呦!”

    男人并未听到老人口中的话,否则未必就不会追着老人问,只见他仰天长出一口气后,突然挑眉笑问道:“诶,大明,想不想去青楼玩啊?”

    大明一听青楼二字顿时两眼放光,点头激动道:“好啊好啊!”

    别人去青楼倒可能是因为沉迷美色歌舞,更急于彰显自己的财力和才气。

    毕竟青楼什么地方?

    若要见个头牌花魁什么的,不仅要砸银两,会写诗对词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

    只砸钱却不懂诗词文章没点才气,寻常花魁都不一定稀得见你,即便见了,晚上也不见得能抱着大被同眠,这是青楼墨守的不成文规矩,花魁瞧不上你自然便可以委婉同“妈妈”开口,随便找个身子不适月事提前染了口气的理由不与你共度良宵。

    大抵就是你可以丑,但你不能兜里没银两腹中无笔墨,两者缺一不可。

    这若是砸了白花花的银两望着娇滴滴的美人却不能按倒在身下,心痒难耐,那才是一个欲哭无泪憋屈上火得很。

    也正是有了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立着,既可以一定程度上让姑娘们的身子少伺候些男人,又可以往青楼里多吸进些银两,否则一个大点的青楼里十几二十个花魁,早就被那些个只知砸钱的草包公子哥给轮番糟蹋霍霍了!

    这种新玩法自然能吸引更多家世背景不俗的青年才俊进来。

    当然,话嘛也不能说得太绝对不是,毕竟青楼规矩虽说定是这样定的,但也不能排除一些权钱皆备的官宦子弟私底下能够不遵守这样的规矩去玩这个游戏,青楼本就是些高官厚禄的官人们常去的地方,贪享一夜纸醉金迷的才子毕竟占人群当中极少数,精打细算的官人们讲究个利益脸面,像对头赵国开明国风下,哪个官人家里续不进几个小妾的,平日里还有馋女人身子到寝食难安这一滑稽说法?

    天天能吃饱的富商对于简单的食欲自然会慢慢变得不是那么容易满足,他们往往会开始追求更高层次的吃法和美食,引申来说便是,官人们对于能不能得到女人的身体是其次的,更注重的是得到那个女人的身体能给他带来怎样的噱头。

    在仙人时代之后,各国的青楼结构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随着赵国经济的发展,在赵国大一点的青楼早已脱开单纯的泄欲这一说法了,很多大掌柜从小便花费重金派人去培养模样姣好的女孩子练习琴棋书画,背诵各种典籍,这些大青楼的花魁不单单充当着一个好看的活招牌,更是一个“考官”,能考到她们床上的,便是才银权皆备的大人物,是掌柜的该花心思讨好结交的。

    拿准了官人们的这种心思,这些大掌柜自然会背地里大肆鼓吹这样的风气。

    久而久之,赵国朝堂上不能明说这种事,那些赵人官宦私下里,确实就是觉得是倍有面儿的事!

    这更像是大赵盛世的附属品。

    毕竟像朝中高官若真下驾到青楼里,只要一声令下,甭说花魁得出来门口跪迎,就是青楼掌柜也得出来跪着,否则一个大不敬之罪,青楼里几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你说他想睡掉一个花魁,岂会是件难事?

    无非就是个方式的问题罢了。

    (在华原十二国时期,旧门派的残留将自己视作贵族,地位更高,所以高地位到比自己地位低的人店铺、府邸里,都可以用下驾,如果低地位的人见到高低位的人不行礼,便是大不敬之罪)

    怡国青楼之风气虽不曾有赵国那般“开明”,但也多少受到了从大赵那边吹过来的风气影响。

    好在大明这厮绝不会是因为好色才想着去青楼的,若是他想玩个美娘子男人倒是掏钱骂两句由着他去了,重点是大明纯纯是因为青楼里的一些糕点口味确实很吸引他,平日里被约束着饭量的他到青楼里难得可以敞开肚皮吃,这样一个前提吸引了他,也难怪小明总说他哥命里缺了根女人经。

    男人侧头调皮地眨着眼睛望向瘸腿老人,坏笑道:“瘸子你呢?”

    老人用力挺起驼背,故意抬头望天道:“老夫自然是随门主的意。”

    “那就走着呗!车员外家咱们既然捞了笔大的,就该去好好享受享受!”男人嘿嘿笑道,走出两步后他突然仰头望向桥上,“喂!姓楚那小子,本门主知道你听得见,别老学着你家那老头子板着个脸!你要不要去啊?”

    “不去!”被称作楚姓小子的男孩怀抱紧手中那把剑,轻轻吹落白衣上的一根头发,原本冷冰冰的面容上竟是浮起难得一见的笑来,“门主你们只管去便是!”

    “不去拉倒!咱们走!”男人大手一挥,带头理着怡都第三大青楼行去。

    云翠楼,大怡都城里的大热闹地之一。

    门口聚集着一窝打扮穷酸的书生——碍于囊中羞涩,这些腹中有点笔墨的年轻书生便会在青楼门口为那些不懂诗但衣着华贵亮丽的权贵官人们写些诗词对子,并给官人们大致解释下,官人们提前背下来,有时候运气好,一些有银两无才气的草包公子仗着副好皮囊倒也能舒舒服服地玩转一趟青楼,最后留宿花魁房里,倒也算得是捯饬银两买了几日舒服神仙日子。

    这些书生的目光并不停留在男人和他身后一胖一老两个身影上,倒不是因为瞧不起男人衣衫褴褛,而是因为认识。

    甚至可以说,是熟识。

    男人摸出两块碎银,随手扔进书生堆里,书生们很快抢作一团,最后一个灰头土脸的书生笑嘻嘻地从地上爬起来,死死握住那两块碎银傻笑。

    一个没抢到碎银的书生望着男人的背影委屈地愤懑道:“林公子,下次能不能不偏心?往中间扔点!每次都扔左边!”

    男人微微一笑,却并不回话。

    门口迎客的中年丰盈女人望见男人后喜出望外,立马两大步上前寒暄道:“哎呦!什么风又把咱们林公子给吹来我云翠楼啦?”

    中年女人绕着男人打量一番,分明是一身寒酸衣裳,可到了她嘴里,硬是要夸出了花来:“林公子几日不见,是又去哪发了笔大财呀?啧啧啧,老身是越看林公子,越觉着林公子有男人味呐!越觉着林公子身上冒福气!哎呦,姑娘们说是不是呐!若是年轻个二十岁,老身只怕是要在心里日日盼着林公子来啊!”

    迎客的姑娘们纷纷捧场。

    男人笑着敷衍道:“得得得,托余妈妈挂念,本公子这不是来了吗?”

    中年女人笑着说那是那是,然后突然想起什么,瞬间敛去笑意,悄悄压低声音在男人耳边说道:“林公子,咱们新晋的白花魁还没开过张呢!要不,咱今日照顾照顾生意?”

    “余妈妈没少收银两吧?”男人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笑容,跟着小声道。

    余妈妈赶紧义正言辞地否认道:“瞧您说的,老身也是想着帮衬帮衬新人嘛,新人手头能够宽裕些,才能打点些更好的首饰胭脂粉末不是?最后还不是为了您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瞧着顺眼,来玩的时候更舒服些?”

    “得,余妈妈说得在理。”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咧嘴笑道,“那去找这白花魁喝两杯酒也不是不行。”

    余妈妈听闻随即大喜道:“果然还是咱们林公子明事理!”

    “只是这次,林公子还是只喝酒?”余妈妈有些底气不足地小声问道,虽然知道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一问。

    “嗯。”林七点头淡淡道,“不过余妈妈放心,银两啊,是不会少的。”

    中年女人松了一口气,不过片刻,脸上的笑便堆积得更加殷勤起来,别人有的是银两不够见不到花魁,他是能够见到花魁还不想着睡觉,青楼里花同样银子不奔着睡觉去的,这林公子算独一帜,是个奇葩没错了。

    “今日楼里有运来的温泉水,林公子要不试试?”

    见林七没有反应,余妈妈更加循循善诱地道:“若是公子有意,老身一会啊,便去吩咐咱们白花魁好好伺候公子淋浴。”

    她的语气十分旖旎,就像是替白花魁亲自出声勾人魂魄一般。

    试想美人在侧,修长粉嫩的玉足从薄质的轻纱下探出,诱人雪白的长腿交替,两对洁白的双峰在温泉水的浸湿下若隐若现,那小腰在纱裙的衬托下格外姣好,芊芊玉手舀水在你身上不断游离,轻纱一撕便……

    英雄这时何须不过美人关啊?

    林七淡淡一笑,摇头拒绝了,说了句:“到时候再说吧。”

    中年女人倒不气馁,总不能让人觉着自己一直占人大便宜似的,现在不想不代表晚上不想不是吗?

    “林公子随我这边请。”

    余妈妈扭动着丰盈的腰肢,带着三人穿过摆有大戏台的大堂,最后从最里边沿着又长又宽的扶手木梯上了三楼边上的一间小阁楼,进了白花魁的闺房。

    店里的活计帮忙上好堂食,退出房外十米。

    半个时辰后,白筱灵遇到了她这辈子最无语的事情之一。

    本来半个时辰前余妈妈还慌忙上来叫她好好打扮一番,说是有贵客,然后还要她晚上准备下温泉水,可能要跟客人来个鸳鸯浴什么的。

    她原以为连余妈妈都喜闻乐见的一位贵客,必然是风度翩翩仪表堂堂一身华贵衣裳的贵公子,所以她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去镜前上粉,涂唇红,换上最好最短的衣裙,在镜前刻意拉低胸前的遮拦,然后把拿得出手的几样首饰全部戴上,自觉镜中的自己俊俏模样一点不输那些楼里的顶流花魁以后,满意地重新回到自己闺房里。

    可眼前是什么?

    一个邋遢衣衫褴褛的男人,一个驼背瘸腿掉牙的老头,一个从进来吧唧嘴就没停过的胖子。

    她丝毫不想掩饰自己眼里的厌恶,但她又不得不刻意地搔首弄姿。

    然而最可气的是男人居然只是瞥了她两眼似乎便对她没了兴趣,从眼神到行为也并未对自己厌恶的眼神而生出任何自卑之意,反而是转头饶有兴趣的和老头对酒,说这说那,而她就像是个无情的倒酒机器。

    她坐在男人旁边,像是个没用的花瓶,不知道该干嘛。

    若不是余妈妈临走前小声说了个大人物,那个大人物和眼前男人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不论是真是假,她都马虎对待不得,她早就想哭着出去跟余妈妈说她身体不适了。

    “倒酒。”男人袖手一挥。

    可能因为衣裳确实过于寒碜,加上男人身上的臭味,以及那粗俗的举止谈吐,白筱灵下意识就拎着酒往旁边让了一点点。

    男人转过头望了她一眼,愣了愣,似乎也很快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眼神里并未闪过何种不悦,脸上一副释然模样,他正襟危坐,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倒酒。”

    白筱灵给男人和老人续满酒,紧张地小声解释道:“公,公子对不起,我只是有些紧张,我不是故意的!”

    她现在突然对眼前这个男人感到一点点害怕,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男人身上的气质,确实不太像一般人,而是透着一股冰冷,就好像……会杀人的那种冰冷。

    男人并未搭理她,自始至终,男人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和老人说话上。

    所以男人喝了半天,她也就像块木头一样杵了半天,只不过同天底下木头不同的是,她这木头还得续酒,偶尔赔着人家看都不看一眼的笑。

    白筱灵咬牙红着脸,抓紧衣角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到晚上,男人们四仰八叉地睡倒在地板上,当中那个小胖子甚至还打起了呼噜,白筱灵给男人们分别找来几床被褥,望着地上那些男人身上的简陋衣物,再望眼手上那做工精致的干净被褥,心里不免又是一阵说不上来的复杂滋味。

    轻叹口气,白筱灵给他们分别盖好被褥,自己也终于得以回到床上躺着。

    余妈妈进来过一趟,凑在白筱灵耳边问了两句话,可问得时候白筱灵都只是有些失神地摇头,余妈妈见状也只得小心翼翼地又退出房外。

    白筱灵躺在床上,感到有些不解。

    今天这个男人真是奇怪!

    他让人有些讨厌却又让人感到害怕,自己明明裙身那么短,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眼睛里也是垂涎好色之景,可为什么对视以后,他眼里的杂念便突然消失了,像是佛陀从天而降附身了戒断他所有色欲一般。

    真奇怪……

    想着想着,白筱灵也将身子放松下来,整个房间就跟着彻底安静下来,外面隐约传来的歌舞声并不停歇,也不知楼内多少房里,此刻战火连绵。

    第二日一早,沉浸在梦里傻乐呵的林七被一阵轻微的摇晃给硬生生从梦里拽出来了,他还在梦里持剑相会美人来着……

    一个小胖子小声伏在他耳边不停地叫他门主。

    林七艰难地睁开眼,望清来人以后,懒散道:“怎么了大明?”

    小胖子满脸黑线地小声解释道:“门主我是小明,小明啊!”

    “哦,小明啊,什么事?”林七砸吧砸吧嘴,又接着闭上眼睛,正准备翻身时却被小明轻轻挡住。

    小明叹了口气,轻声道:“禀门主,昨天门主要我找的姑娘,我打听到了。”

    短暂的沉默以后,男人突然睁开眼睛,他这才意识到小明竟然已经找到这里来了!这是青楼啊!这还是花魁的私房!说明什么?这青楼里显然有内鬼!

    不过林七现在不是该纠结这个事情。

    “找到了?”林七喜出望外,“噌”的一声爬起来。

    小明点点头,拿出一张手绘的奉安地图摊开,指着一处胡同口说道:“门主要找的那位姑娘正是京城第三大美人,方中郎将家的长女,方清玥,打听起来一点都不困难,咱们的有些弟兄昨天就看见了,诺,门主你看,她在这里开了家小医馆,低价为百姓们治病开药。”

    “竟然是京城第三大美人,怪不得……”男人每个字都听得很认真,听完还不忘啧啧摇头感慨两句。

    过了一会,林七皱眉问道:“你说她为百姓低价治病?”

    小明点点头。

    望着一旁熟睡中的大明,林七望了望自己的拳头,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林七手起手落,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小明懂事地伸手捂住哥哥的嘴,和自家门主配合默契地扛着他就往外面跑。

    清晨是这座青楼最安静的时候,也是欲望最低迷的时候,也许等太阳出来,欲望才会重新开始萌生发芽。

    白筱灵静静地等男人们全部走掉以后,这才缓缓睁开装睡的眼睛,庆幸,失落全部交织在一起。

    医馆开门很早,这时候约莫有十多个人在排队等着问诊,问诊桌前坐着的大美人,可不就是昨天见到那个女贼!

    林七带人排进队伍末尾,深呼吸几口气,搀扶着大明反复朝手下问道:“都知道怎么说了吧?”

    “知道了门主!”林七的手下们兴致高涨,纷纷朝自己门主保证道。

    大明好奇问道:“门主你为何要背过身子排队啊?”

    林七紧张道:“你懂什么?本,本门主要给那方,方女贼一个惊喜!再说,再说这样方便搀着你懂不懂?”

    “哦哦,还是门主聪明。”大明由衷夸赞道,在心里又默默记下了一个门主新教的对待女人的知识点。

    队伍不断前移,不多时他们便成为了队首。

    “下一个。”问诊桌旁的婢女小兰朗声道。

    “下一个!”小兰又重复一遍。

    “门主,叫咱们呢!”小明小声提醒道。

    “哦哦哦哦哦。”林七后知后觉地转过身。

    等脸对脸面像昨天那女贼时,林七却突然像是身在王宫里的选秀场上似的,被那些个宫里的老嬷嬷盯得一句话也憋不出来,恨不得将自己全身上下裹一遍布条。

    方清玥愣了愣,一双好看的眼睛弯成月牙状,突然起身上前,脸距离林七的脸不过小半米远,林七忍不住把脸往后缩了缩,可看样子似乎又不想缩太多。

    “是你啊。”方清玥坐回凳子上,笑道,“你小子哪里不舒服了?”

    小子?

    林七涨红了脸不满地反驳道:“谁,谁就小,小子了?”

    方清玥用毛笔沾了墨水,正色道:“昨日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过你呢,本姑娘今日呢免费为你就一次诊,就权当还你那份人情了!说吧,身体哪里不舒服?”

    望着方清玥脸上那副“本姑娘够仗义吧”的表情,林七低头看了眼那身仍是十分邋遢的衣裳,眼里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的震惊。

    他抬起头愣了愣,赶忙让开一个位子,把大明拖上前来,慌乱道:“就是,就是,本门主的,的一个门徒被,被人打了,肩膀肿了,开,开点伤药!”

    “哦——”方清玥拉长声音,和小兰对视一眼,笑道:“看不出来还是个小混混门主,有自己的门派呢!”

    林七脸红着低下头去,小声说道:“兄,兄弟们也是混口饭吃!才,才不是小混混,厉害着呢!”

    “行,你们江湖中人讲义气,厉害,本姑娘知道。”方清玥放下笔,皱眉训斥道:“那你以后可要交代你的兄弟们少打架!不许乱惹事!”

    林七没有脾气地点点头,偷偷望了眼那张清冷好看的面庞,低下头忍不住地想在心里说一千遍,我快死了。

    方清玥喂了一声,审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平日里有没有行什么偷抢之事?”

    “啊?没,没有,绝对没有!”林七扬起头,义正言辞地摇头道,“平,平日里兄弟们,就,就帮着商队路上看护财物赚些银两铜子儿!”

    方清玥颇为赞许地点点头,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七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跟方清玥对视,结巴道:“林,林七。”

    “林七是吧?本姑娘叫方清玥,你是本姑娘认识的第一个江湖朋友。”方清玥笑出一双好看的月牙眼。

    林七抿了抿嘴,点点头。

    方清玥检查了一下大明的肩膀,于是贴在小兰耳边说了什么,应该是交代她去取的一些药的名字,因为在方清玥说完以后小兰便起身走到后方的药柜上捣鼓了。

    方清玥探头望了眼后方的队伍,笑道:“放心吧,本姑娘这里的药,都不贵卖的。”

    林七点点头,心说早就知道了。

    “对了,你平日里,很忙吗?”方清玥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转而变得有些期待。

    林七抬起头,大概猜到她在期待什么,于是便问道:“方小姐这,这么问是想?”

    方清玥眼见有戏,暗暗松了口气,接过小兰打包好的药递给林七,颇有些无奈道:“我爹知道我这家医馆,他虽然反对但是也只是派人护着我,并未多加干涉,所以本姑娘倒也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就是有时候医馆来诊病的人多,抽不开身便不能送药出去,若是你愿意差人给本姑娘送药的话,价钱一分都不会少你们的,这包药就算是聘请的首银。”

    林七还是那副像个犯错孩子的模样似的,耷拉着头,大人说什么都点点头答应。

    “你这算是同意啦?”方清玥有些喜出望外。

    林七点点头。

    “臭小子,本姑娘就知道你仗义,你这朋友本姑娘交定了!”

    方清玥上前这一锤,不偏不倚,锤在了昨天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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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如果有读过《小别观台记》这篇文章的话,我也乐意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当时印象颇深的一句翻译:今天周辰潇要他们把谁打成筛子,他们就可以把谁打成筛子,他握着这些年轻、孔武有力的武夫们的忠心,也许权力最大的敌人便是这些万众一心的武夫吧,这些人随时可以将现有的权力秩序给推翻,然后建立一个新的。

    这才是当权者,或者说大王,最惧怕的吧?

    因为周相国的存在让朝廷百官隐隐意识到,一个王朝的更迭,似乎并不一定非要出现什么天灾人祸或者当权者重大失职而民不聊生……

    周相国曾说,权力只能约定作用于秩序,却永远无法作用于武力,而权力秩序的稳定有依赖于武力,所以武力,便是权力最大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