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入驿站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难的不是彼此之间相互拥有一个怎样的身份，而是在这层身份之间，去拉近属于其中的距离。
这点，周辰潇是一直知道却难以去把握的，王洋在这点上谈笑风生游刃有余，而他却笨手笨脚畏畏缩缩，抓不住其要害。
宁城伸手凭空指了指隔壁的房间，交代道：“隔壁是本公子的卧房，卧房的侧房里是还有一张床的，你二人若是暂无去处，便可以到那里去休息。”
周辰潇喜道：“草民……和小六，谢过九公子！”
周辰潇喜的是，跟着宁城这位落魄公子竟然还能睡到一张床！能睡到床的话哪怕再硬都比破庙里面好！
他方才根本没想到这里会是个书房之类的东西，以为堂堂九公子竟然无床无被睡在柴草上，以为赵国打赢了仗，不让公子的侍从跟着来伺候就算了，竟然还这般羞辱人！
虽然高兴的点真是没骨气地害怕，但是躺平本身也没错嘛，像周辰潇这种身份的人这辈子若想飞黄腾达，总归是要有运气去遇到贵人的，所以偶尔知足常乐有时候在这种环境下就显得出奇地重要。
宏图大志周辰潇不是没有，只是他之前在蓝星上更喜欢做一条咸鱼，并且也觉得当咸鱼没什么不好，谁要笑就让他笑好啦！反正高三那年又不是笑少了……
宁城又接着打预防针道：“以后祝民之前做的一些事，便交由你来做吧。”
周辰潇没有丝毫犹豫，恭敬地抱拳答应道：“不管何事，公子只管说，草民……我定尽心竭力去做！”
宁城满意地点点头，笑着吩咐道：“平日里若本公子外出，还须你二人随行。”
这叫啥事嘛！在白府要做的事可比这麻烦无聊多了！
周辰潇连忙作揖说公子这些事以后只管吩咐，我和小六在所不辞。
短暂的安静过后，宁城也不知道是不是哪根筋突然搭错了，毫无征兆地叫了一声周辰潇道：“大弟啊。”
“啊？”周辰潇猛地一愣，反应过来宁城叫得是自己以后赶忙作揖应声道：“公子请讲！”
宁城望着周辰潇这副畏手畏脚生怕乱了礼数的样子，不似装的，在心里觉得几分好笑，语气柔和地问道：“本公子问你，若本公子现在给你银两，你要为本公子和怡国效力，你会去做什么？”
做什么？
拿到银子当然是去买肉买酒我的好大哥啊！
先去买它个两公斤牛肉两公斤梅酒什么的，然后什么煎熬日子什么家国情恨的通通都给放下！咱们今日只管喝酒吃肉，我给你慢慢地从蓝色星球侏罗纪讲到你们这个世界在赵国这一年也不是不行！
今朝有酒今朝醉啊九公子！及时行乐啊九哥哥！吃饱了咱们再想大事！
可是这些话要真说出来周辰潇离被宁城拎着胳膊踢出这道房门也不远了。
周辰潇认真想了想，回道：“回公子的话，我会拿着银子去做情报。”
“做情报？”宁城有些疑惑，但很快来了兴趣：“为何要做情报？”
周辰潇这才记起来这个世界的长江黄河中下游地区真正开国也就百余来年，虽说在修仙世纪出现的几千年前确实也有很多国家，但在修仙盛行的时期，人人以山上的仙人为尊，对于国家体系结构的意识是很薄弱的，在流传过程中留下能参考史书典籍近乎为零，现在大陆上这些国家很多制度体系都是摸索着在原门派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必然会有许多缺陷和漏洞！
如果能有一种超前的体系制度适用进来，比方说像蓝色星球上之前自己那个国家的伟大制度，也许能将一个国家实力短时间内提高到难以想象的高度！可那种伟大制度又怎么可能让这些封建的统治者接受呢？
并且它暂且也并不符合目前这个世界的大规律，一个尚未发展成型的封建主义制度，若是便套用那种伟大制度显然是不现实的，生产力和思想高度显然不够，辩证唯物法告诉我们，一切得从实际出发嘛！
所以前后联系起来一分析，怪不得之前那些诈胡的半吊子话也能让这个九公子刮目相看，原来是这个原因！
周辰潇感觉自己就像当年站在互联网浪潮即将掀起的观潮亭里的那一批大佬一样，无尽的商机，无尽的资源就在眼前……可他又十分迷茫，因为他不是马爸爸，他不知道自己该在商机面前干嘛，更担心会不会一不小心成为浪潮下看不见方向的鱼。
但周辰潇又有一种自己是穿越回去成为老一辈英雄联盟职业选手的感觉，他比同辈人拥有更多体系更多操作方法甚至是更好的意识，想到这，周辰潇心里便隐隐有些激动。
是啊，这个世界还不知道很多体系啊！
就比方说打团前，要做好很多细节上的视野啊！劣势局能做视野的机会不多，稍一不慎辅助就得因为视野去死！
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赵国定然未限制怡国九公子身上的银两，或者说怡国使团队伍携带的银两，否则一些卫兵和赵国朝臣也捞不够油水，再者，九公子若用不出去，周辰潇和小六必然可以用出去啊！在赵国都城能够成功做下一个情报网的话，那对于两个大国之间，可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啊！
只要银两够，周辰潇有自信培养出一个情报网来！
毕竟这世上银两不能办成的事，总归占少数。
至于怡国那边有没有其他国家的眼，若是有被插的眼，能不能开扫描排掉，周辰潇现在还考虑不得那么多。
周辰潇悄悄来到门边，屏息听见驿站门口两个士兵相互的笑骂声，心里暗骂了句赵国的饭桶，重新回到宁城身边，压低声音道：“回九公子，正是情报！负责刺探赵国平日里，大小朝事军队动向的。”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
一些朝堂上的小道消息若能刺探出来的话，也许，能还与赵国朝堂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甚至那些军机，若是能够刺探进去，对于两军交战，先知便等于大优势。
不过依周辰潇这半年看来，在赵国，似乎还真没有军机这一说法，赵国自称文武冠绝天下，事实也确实如此，单是疆域面积都是怡国疆域面积的近两倍，所以这也可能是他们平日里自大地愿意将练兵以及军队调动统统公布于世，好像再向十一国宣示个蛮横道理：我赵国如此明目张胆，尔等又能如何？
当然，那些只能将帅王上观看的军机，赵国自然是有的，更何况那些长眼睛之人都能望出来的调动，谁又能保证不是赵国故意而为之呢？
周辰潇不愿意把诸国大事想象得如此简单，可又觉得好像并不是那么复杂。
只不过这会的他，仅仅只是意识到一些皮毛理论，而并不知道权力的背后是何种盘根错节，更没有亲自在权力场上体会过是哪种滋味，所以不曾实践过的理论，未必会是坏理论，但不见得就是好理论。
宁城笑着打趣道：“若是银两给多了，你这骗子带着小六跑了怎么办？”
倒也是个好办法！
不愧是九公子，路都给我和小六想好了！
周辰潇心里想着，脸上却赶忙窘迫解释道：“公子放心，小六与我既是一心来投奔公子，公子又认我二人为兄弟，我二人今生今世定是不会背叛公子的！”
周辰潇脸上表情坚定，宁城一时间失了神。
好半晌，宁城深叹一口气，仰头望向屋顶的梁柱，轻轻道：“以后咱们要走的路，也许会挺长的吧？”
莫名伤感。
跟周辰潇高三那会真像啊……不同的是，那会难过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和未来漫漫无期的政治生涯，而是整间教室的人时不时传来的异样眼神。
以及那个周辰潇望一眼背影就会觉得心在抽痛的女人……
周辰潇学着小六的神态语气，温润细声道：“公子放心，我二人会永远伴着公子的。”
宁城挥手示意周辰潇凑近些，然后递给他一个袋子，周辰潇双手接过袋子，袋子上有些不规则的凸起，沉甸甸的，还有些硌手。
周辰潇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了，默不作声地作下一揖。
宁城郑重地道：“若是这些个情报真对我怡国有利，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哪怕以后回到怡国，亦是如此。”
“本公子临行前母后给了不少银两，加上本公子这些年攒下的，倒是丰盈，若有需要，只管向本公子开口。”
所以这些情报网暂时只能为宁九公子一人效力？
周辰潇郑重地点头，作揖颤声道：“谢公子厚爱！谢公子成全！”
颤声是装的，可是里面的感激，却是真了又真的。
人与人之间，总归还是像这样真心交真心，实诚些好。
宁城挥手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我怡国此次带来的干粮干肉不少，就是本公子手艺确实欠佳，少了宫廷那些厨子，做不出好菜来，若是有时间，你们可以试试，本公子届时尝一尝。”
原本周辰潇在蓝色星球上就无何手艺可言，小六这么小更是不用提手艺二字，锅铲都拿不稳呢！奈何宁城这么交代，周辰潇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作揖告退后，周辰潇带着小六蹑手蹑脚去到隔壁卧房里面，临关房门前，周辰潇还特地瞥了一眼驿站门口那两个卫兵的身影，里面动静他们一点未察觉，说是玩忽职守，并不为过。
卧房并未脱开简陋二字，只不过比隔壁书房多了道屏风，多了两张床和桌子，还多了很多本书，屏风应该便是用来分出所谓的主房侧房，周辰潇蹑手蹑脚来到屏风边上，探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其实屏风两边的面积大小相差无几，地上还是铺满熟悉的柴草，踩起来会有不小的声响，好的地方是，比他们原先在白府住的小屋大了许多，还有两扇大窗户，东西各一扇，窗户上还有窗纸。
有窗户就不怕人跑了吗？
周辰潇有些疑惑。
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风水这一说法，周辰潇总觉得这种窗户对建的格局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自己又说不上来。
小六小声问道：“先生真的愿意一直跟着这个公子吗？”
周辰潇将大袋银子收进怀中勒紧，咧嘴笑道：“当然不是了。”
瞥了眼门窗，周辰潇压低了声音接着道：“他只是咱们去到怡国一个不错的跳板。”
为质的九公子即便回去又能干嘛呢？怡国的王位最终也是要传给怡国大公子的啊！真想混出点好名堂难道不也得跟着怡国的大公子吗？
总不能盼着怡国的大公子继承王位后会念及大王血脉好好对待这个有为质之功的九弟吧？
王位继承以后，能安稳活在封地上，才是亲王们该筹划的事情。
周辰潇想得很清楚，宁城如今要远离朝堂两年之久，回国拿到封赏以后，也许大一点的政事都会与这个怡国九公子无缘了，先前的登王之话，与其说是许诺，不如说是画的一个大饼，放的一个屁。
可是周辰潇又何曾不是好高骛远呢？有时候想高兴了，甚至还会丢了自己仍然是一条咸鱼的觉悟。
比如方才经历了令人惊心胆颤的事，周辰潇很快便好了伤疤便忘了疼，瞧不上为质的怡国九公子，忘了人家还是个公子，随时可以赋予他这样的人或生或死。
小六低下头，有些不解地道：“那先生为何还有说那些话呢？”
周辰潇没有注意到小六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委屈，自顾自地解释道：“当然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感觉这样一个心境下的人，说这些话很容易触碰到他的心底啊！”周辰潇有些沾沾自喜，“要是我高三的时候有人这么天天安慰我，我也愿意跟他做兄弟啊！要是个女孩子，啧啧，没准我都爱上她了！”
小六看起来突然很失落，整张脸一下就垮掉，九岁的孩子，并没有学会隐藏自己的任何情绪。
周辰潇瞅见小六那副模样突然愣住了，想了一会，笑着拍拍小六的后脑勺小声道：“但是小六跟那个九公子不一样啊！我何时欺骗过小六呢？我说永远不会不要小六，那就是真的。”
小六抬起头，大眼睛湿润，小声问道：“先生现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周辰潇举起一只手，“我发誓！”
小六似乎还是有些不相信，又把头低下去。
“好了别哭了！”周辰潇粗鲁地扶正小六的脑袋，抹去小六眼角的泪，“小男子汉哪能哭哭啼啼的！”
“小六不哭。”小六自己也用袖子抹去几滴眼泪。
“这就对了嘛！笑！哎对笑！”周辰潇用两根手指把小六的嘴角拉上去呈现出个微笑的表情。
小六很快破涕为笑。
把小六哄好了，周辰潇叹口气道：“咱们过会还得去做饭呢！吃过饭得去街边干活那些伙计里看看。”
小六问道：“先生是要去为公子做情报了吗？”
“算是吧。”周辰潇回答道。
他得先去把这些怡银通通兑换成在赵国好使的赵银。
小六又接着问道：“先生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个公子也是在心里这么计较先生的呢？”
周辰潇微微一笑道：“想过，他那么想才算正常，可是我这样又有什么可以计较的呢？”
小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声道：“先生今日的好多话，让小六摸不着头脑。”
周辰潇摸了摸他的黑发，笑道：“等小六再大些就统统都知道了！”
小六沉默了一会，突然又问道：“小六晓得街上有花钱打听的百事通，为何先生不去找他们做情报呢？”
周辰潇笑了笑，耐心解释道：“小六都知道他花钱便能打听出消息，那其他人自然花钱也能知道相应的消息，甚至是背后打听消息的人，追根溯源查过来，并不可靠，更何况他打听得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鸡毛事，咱们要的情报有时候可是得玩命才能拿到的，这些人必须守口如瓶，有些过人之处，咱们最好要有能控制住他们的东西，在之前我那个地方，这些人有个外号，叫，叫那个间谍，嗯，对。”
小六若有所思地记下了间谍二字，实际上还是不大能理解周辰潇这些话的整个意思。
理解不了就罢了，反正只要先生心里有自己，那便是最好的。
周辰潇深叹口气，坐到床上，又略有些吃力地把小六抱到自己身旁，然后望着自己的瘦弱手臂，喃喃自语道：“是该锻炼了啊，上个世界我就是个虚弱肥宅，这次怎么都要一身腱子肉才是！”
最好腹肌二头三头倒三角圣诞树统统都有！一拳一个小朋友那种！
“今日起得早，好好歇息会，过会才有精气神做饭呢。”周辰潇伸了个懒腰。
小六点点头，轻轻道：“先生睡吧，小六不困，一会小六叫先生起床。”
周辰潇不与小六执拗，翻了个身，“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快快长大哦！”
说完倒头便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辰潇梦见自己被宁城狠狠抽了一巴掌，说他不忠不义，罪大恶极，于是一觉惊醒。
周辰潇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拍着额头爬起身来，身旁的小六已经睡熟了，呼吸沉稳。
周辰潇轻叹口气，小心翼翼地爬下床，柴草上刚走两步，秸秆炸裂的咯吱声起伏，如预想中一般，小六跟着起来了，睡眼惺忪地叫他先生。
周辰潇还能说什么呢？
这傻孩子就是不愿意多睡会！带娃的爹有多烦他周辰潇算是领会到了！
周辰潇只得带着他去找厨房，厨房没有门，倒是不难找，走了两步发现就在对面。
抬头看看太阳的高度，时间应该是未超过饭点。
若是真能在这里住下的话，破庙里的东西也该收拾收拾拿过来……
“呼——”周辰潇长出一口气，看不见门口卫兵的身影，也不知道过会吃饭要不要叫上他两个，拉拉关系。
反正蓝色星球上这种应该是不坏规矩的，怕就怕别人还不赏脸，周辰潇热脸贴了冷屁股。
更何况并不确定的事是，一旦他们同意了，开始助长了这种风气，以后若是不继续招待这些留守的卫兵吃好食，他们会不会心生嫉恨，反而于九公子的处境不利，受到更多冷言冷语，甚至是其他难以想象的危险……
毕竟这些基层的士兵本性虽然没那么坏，但却也绝对谈不上好。
人性，始终都有阴暗面，千万不要随便去考验。
厨房里堆积了许多晒干的粮食和肉，新鲜的菜竟然还有一些葱姜和小蒜，周辰潇翻出来一些糖醋盐和辣椒油来，他原以为这个世界是没有细盐的，可是突然想起来他们经历过几千年的修行时代，听说仙人御剑飞得比飞机都快，提炼细盐的技术自然是小事，于是很快便释然。
要在之前蓝色星球上周辰潇还会担心肉是否会因为天气热变质，现在发霉也是丢进去锅里多煮它一会，能有的肉吃就不错了。
拉肚子也比饿肚子好。
周辰潇把这些干肉加进一点水丢到锅里，不加盐，腌过的肉应该已经够咸了，接着什么油啊调料啊全部都放一点进去，小六懂事地帮忙升起柴火。
这是周辰潇能想到快速做菜的最高级手艺了，只要不糊不咸，顺着都放一遍应该不会难吃的。
这倒不是说他不会做菜，只是之前跟着短视频上面那些博主也学过很多，做菜其实是件超级消耗时间的事，你就单说小炒肉这一道菜，这清水滤肉和洗螺丝椒加上切肉加上切螺丝椒四五分钟得要吧，完事五花肉得用料酒抓匀腌一下，这瘦肉得用老抽生粉和盐以及一丢丢白糖腌一下，五分钟，螺丝椒下锅得干煸出虎皮，然后倒出，锅里少许油下五花肉，出猪油以后下蒜和豆豉，出香下瘦肉，断生下青椒，到最后出锅至少也是十五六分钟了。
更何况蓝星上常用的生抽耗油鸡精胡椒粉啥的这也没有啊。
火渐渐旺起来，锅里的一点水开始逐渐沸腾蒸发，油噼里啪啦炸起来，周辰潇面不改色地加入葱姜，想了想怕被炸油烫伤又再加进一些水。
忙活近半个时辰，两个肉加两个煮菜，吃了两口确实还行，特别看着石磨盘里那滚出来的白生生的去糠皮米，周辰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有机会吃到这么多不带糠皮的米！
看着就好馋！
公子落魄归落魄，吃的不落魄啊！
不过夏天厨房里生火炒菜，真的邦邦热！
周辰潇顾不得擦汗便踩着小碎步去叫九公子了，态度显然一百八十度转变。
来到熟悉的书房门口，周辰潇润了润嗓子，轻轻敲门，小声恭敬道：“公子，菜做好了，您快出来吃吧！”
房内传来一声知道了，很快秸秆炸裂的声音响起，门被用力地拉开。
“公子厨房请。”周辰潇有些尴尬地躬身望着宁城。
倒不是他必须处处小心翼翼，只是异世的生存之道，实在是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厨房里很热，去驿站那棵大树底下吃，无疑是更好的选择，可是周辰潇怕卫兵看见，碗里可都是白花花的大米啊！
有时候米比肉金贵，在这个世界是不争的事实，不是人人都见得为质的九公子吃这么好的。
宁城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变化，不冷不热地道：“走吧大弟。”
周辰潇这次倒是习惯了这个称谓，伸手笑道：“公子请。”
厨房的桌子有些矮，即便是小六这个年纪的孩子跪坐在桌前，也要微微躬身才能夹到上面的菜，周辰潇交代过小六，他们一定要比九公子坐得更低些，要比九公子坐起来矮，这是规矩。
可是宁城跪坐在桌前，一嘴也不动，他不动周辰潇和小六更是不能动。
周辰潇摸不清他现在的情绪，只得小心翼翼问道：“公子为何不吃？”
宁城微微扬起头，下巴指向菜。
周辰潇心领神会地道：“公子要我先吃？试毒？”
公子嘛，有戒心很正常！
宁城微笑点头道：“本公子在这世上认识的人，心眼都蛮多的，但是我信你周辰潇，别骗我，别让我失望。”
这句话的分量，其实并不轻，只不过周辰潇并没有往心里去。
周辰潇毫不犹豫地咽下两块肉，又分别挑起一口饭菜吃掉，一气呵成，脸不红，气不喘，反正宁城不嫌弃，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流露出失落。
不被亲兄弟信任的失落。
宁城等了一会，自己动起筷子来，笑道：“别愣着了大弟，还有小六，一起吃吧。”
小六关切地小声问道：“先生是突然想起什么烦心事吗？”
周辰潇心里狂喜着高呼说小六此刻你就是神助攻！但面上他只是轻轻摇摇头。
宁城一字不落听进耳朵里，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淡淡劝慰道：“大弟勿怪本公子多个心眼，这在我怡国，也是规矩。”
周辰潇“强行”挤出个笑来：“公子放心，这些我是知道的！”
宁城没有再回话，他吃完便又回到书房闭关，周辰潇想送他，却被他拒绝了。
那可高兴坏周辰潇了！这意味着他可以把肉统统吃光，同样可以把饭也统统吃光！
理由是什么呢？
大概是最近天气闷热，熟食不特殊保存自然容易变质吃坏公子肚子。
很难想象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像是豺狼虎豹一样，在宁城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的一瞬间，眼里亮起了红光。
城西到主街中段来回三个时辰，周辰潇想去主街上碰碰运气。
或者说白了就是手头有了银子想去瞎溜达一会，那种感觉就跟无奈的社畜们工资到手了一样，莫名心情好，溜达溜达都舒服。
在主街中段稍稍偏北的位置，正好有位朝臣要在那新建府邸，大量招募壮丁。
说是招募壮丁，实际上十几岁孩子能搬动木头的都要，这些孩子合作搬也好，独自搬也好，搬多少木头拿多少钱，对于这些孩子，监工正好多要木头少算银两，上报的时候再按人头要银两，中间的回扣吃的盆满钵满，简直美哉！
周辰潇觉得可以在这些人当中找，一来他们为了银两，二来他们大部分并非奴仆苦役，心性多少还算淳朴。
至于为什么对奴仆苦役有如此大的偏见嘛……
周辰潇是亲眼看见过那些奴仆苦役在街边因为争抢食物而活生生用石头将同伴给砸死，杀个一般的奴仆苦役又不犯法，顶多就是赔上主人些铜子，这种自相残杀的更是没人管了，倒是主人会心疼自己手底下两个劳动力干起来了……
是呀，他们身份卑微生活凄苦，他们仅仅也只是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的一丁点食物，他们也不想生下来就被纳入奴籍，错的也许并不是他们自己。
可是他们见到地位更高的人懦弱又胆怯，乞求又讨好。
相对比下来他们偏偏是只有对待同类的时候是那么那么地残忍。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的奴性和兽性，早已经烙入到骨子里，无药可医了。
他们有一部分人从小并没有被当做“人”来培养，这也就导致他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才是一个“人”，真真正正的人……他们整个世界的认知里似乎只有像野兽那样对强者的服从和对弱者的欺凌，把那两样东西剔出来，他们也就死掉了。
所以人啊，真的不是地位越低受教育越少，心便会越善的，亦然不是地位越高握住的钱财越多，心便会越残忍的。
不说全部村子，至少在有些村子里，男人们往往是通过谁的拳头大来决定谁说了算，所谓“公理”比得是武力，一旦涉及到土地的事，两方中间很难有一方退步，亲兄弟也可以反目成仇，他们能从村头争到村尾，恶劣点的甚至能把县里的官差都给闹来。
但官差来了也未必有用，毕竟遇到家里亲戚男人多，横一点的，拿着锄头便连官差律法都通通不认的……若是你突然得了什么好东西却没有让村里的亲戚分一杯羹，没准第二天家里的值钱牲口就被人给悄悄毒死了。
而说起地位高的人，就如同那个半年前出家的赵国公子一般，生在帝王家，却怀了颗菩萨心，见不得天下疾苦，不愿搅合进权力纷争，最后毅然决然剃度，皈依了不受赵王待见的佛门。
当然，公子事迹是真是假也不过是民间的传闻罢了，又有谁去取证不是吗？
所以啊，周辰潇觉得最理想的人选便是那些能在仙人时期留下的学堂里读过些书的人，通晓道理，却又并未完全沾染上书生气。
三个条件加起来，十分苛刻。
而着眼今日，终于是难得吃饱还不用为以后的粮食发愁，至于高高在上的公子为什么连个随从下人都不能陪在身侧的事情周辰潇是想都没想过。
周辰潇打了个满意的饱嗝，扭头望着小六，柔声道：“小六啊，主街那个地方你去不了，你老老实实待在侧房的床上，找一本书看，看不懂的地方等我回来给你解释，知道吗？”
小六点点头。
周辰潇接着交代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卫兵敲门千万不要应声，他们若是闯进来，你就大喊九公子，有多大喊多大，知道吗？”
小六点点头，不放心地问道：“先生保证一定会回来吗？”
这傻孩子天天想着周辰潇会不要他，是把他带来这里卖掉似的。
周辰潇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不会不要小六的，先生会永远想着小六，永远不会不要小六的，知道吗？”
小六习惯性地低下头去。
周辰潇揉揉他的脑袋，温柔笑道：“等咱们熬过这段时间，从赵国去到怡国，我就可以一直把小六带在身边了，小六也不用担心每日见不到我了。”
小六伸出小拇指：“先生一言为定。”
这是周辰潇教他的。
周辰潇伸出小拇指用力扣住小六的小手拇指，故意玩了个文字游戏：“先生以后只要有时间，就会多陪陪小六，教小六识字，教小六很多很多东西的。”
小六这孩子点点头，脸色微红地笑了。
周辰潇走出门外，头顶烈日，眯着眼睛，谄媚地朝卫兵大哥问过好，卫兵并未过多为难他，只是嘲笑两句怡国九公子之类的话，周辰潇也并未打算费些口舌为宁城大哥正名，继续谄笑着是是是。
满足了卫兵落井下石的虚荣心，周辰潇转身的一瞬间突然变了个脸色。
头也不回地朝主街行去。
这点，周辰潇是一直知道却难以去把握的，王洋在这点上谈笑风生游刃有余，而他却笨手笨脚畏畏缩缩，抓不住其要害。
宁城伸手凭空指了指隔壁的房间，交代道：“隔壁是本公子的卧房，卧房的侧房里是还有一张床的，你二人若是暂无去处，便可以到那里去休息。”
周辰潇喜道：“草民……和小六，谢过九公子！”
周辰潇喜的是，跟着宁城这位落魄公子竟然还能睡到一张床！能睡到床的话哪怕再硬都比破庙里面好！
他方才根本没想到这里会是个书房之类的东西，以为堂堂九公子竟然无床无被睡在柴草上，以为赵国打赢了仗，不让公子的侍从跟着来伺候就算了，竟然还这般羞辱人！
虽然高兴的点真是没骨气地害怕，但是躺平本身也没错嘛，像周辰潇这种身份的人这辈子若想飞黄腾达，总归是要有运气去遇到贵人的，所以偶尔知足常乐有时候在这种环境下就显得出奇地重要。
宏图大志周辰潇不是没有，只是他之前在蓝星上更喜欢做一条咸鱼，并且也觉得当咸鱼没什么不好，谁要笑就让他笑好啦！反正高三那年又不是笑少了……
宁城又接着打预防针道：“以后祝民之前做的一些事，便交由你来做吧。”
周辰潇没有丝毫犹豫，恭敬地抱拳答应道：“不管何事，公子只管说，草民……我定尽心竭力去做！”
宁城满意地点点头，笑着吩咐道：“平日里若本公子外出，还须你二人随行。”
这叫啥事嘛！在白府要做的事可比这麻烦无聊多了！
周辰潇连忙作揖说公子这些事以后只管吩咐，我和小六在所不辞。
短暂的安静过后，宁城也不知道是不是哪根筋突然搭错了，毫无征兆地叫了一声周辰潇道：“大弟啊。”
“啊？”周辰潇猛地一愣，反应过来宁城叫得是自己以后赶忙作揖应声道：“公子请讲！”
宁城望着周辰潇这副畏手畏脚生怕乱了礼数的样子，不似装的，在心里觉得几分好笑，语气柔和地问道：“本公子问你，若本公子现在给你银两，你要为本公子和怡国效力，你会去做什么？”
做什么？
拿到银子当然是去买肉买酒我的好大哥啊！
先去买它个两公斤牛肉两公斤梅酒什么的，然后什么煎熬日子什么家国情恨的通通都给放下！咱们今日只管喝酒吃肉，我给你慢慢地从蓝色星球侏罗纪讲到你们这个世界在赵国这一年也不是不行！
今朝有酒今朝醉啊九公子！及时行乐啊九哥哥！吃饱了咱们再想大事！
可是这些话要真说出来周辰潇离被宁城拎着胳膊踢出这道房门也不远了。
周辰潇认真想了想，回道：“回公子的话，我会拿着银子去做情报。”
“做情报？”宁城有些疑惑，但很快来了兴趣：“为何要做情报？”
周辰潇这才记起来这个世界的长江黄河中下游地区真正开国也就百余来年，虽说在修仙世纪出现的几千年前确实也有很多国家，但在修仙盛行的时期，人人以山上的仙人为尊，对于国家体系结构的意识是很薄弱的，在流传过程中留下能参考史书典籍近乎为零，现在大陆上这些国家很多制度体系都是摸索着在原门派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必然会有许多缺陷和漏洞！
如果能有一种超前的体系制度适用进来，比方说像蓝色星球上之前自己那个国家的伟大制度，也许能将一个国家实力短时间内提高到难以想象的高度！可那种伟大制度又怎么可能让这些封建的统治者接受呢？
并且它暂且也并不符合目前这个世界的大规律，一个尚未发展成型的封建主义制度，若是便套用那种伟大制度显然是不现实的，生产力和思想高度显然不够，辩证唯物法告诉我们，一切得从实际出发嘛！
所以前后联系起来一分析，怪不得之前那些诈胡的半吊子话也能让这个九公子刮目相看，原来是这个原因！
周辰潇感觉自己就像当年站在互联网浪潮即将掀起的观潮亭里的那一批大佬一样，无尽的商机，无尽的资源就在眼前……可他又十分迷茫，因为他不是马爸爸，他不知道自己该在商机面前干嘛，更担心会不会一不小心成为浪潮下看不见方向的鱼。
但周辰潇又有一种自己是穿越回去成为老一辈英雄联盟职业选手的感觉，他比同辈人拥有更多体系更多操作方法甚至是更好的意识，想到这，周辰潇心里便隐隐有些激动。
是啊，这个世界还不知道很多体系啊！
就比方说打团前，要做好很多细节上的视野啊！劣势局能做视野的机会不多，稍一不慎辅助就得因为视野去死！
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赵国定然未限制怡国九公子身上的银两，或者说怡国使团队伍携带的银两，否则一些卫兵和赵国朝臣也捞不够油水，再者，九公子若用不出去，周辰潇和小六必然可以用出去啊！在赵国都城能够成功做下一个情报网的话，那对于两个大国之间，可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啊！
只要银两够，周辰潇有自信培养出一个情报网来！
毕竟这世上银两不能办成的事，总归占少数。
至于怡国那边有没有其他国家的眼，若是有被插的眼，能不能开扫描排掉，周辰潇现在还考虑不得那么多。
周辰潇悄悄来到门边，屏息听见驿站门口两个士兵相互的笑骂声，心里暗骂了句赵国的饭桶，重新回到宁城身边，压低声音道：“回九公子，正是情报！负责刺探赵国平日里，大小朝事军队动向的。”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
一些朝堂上的小道消息若能刺探出来的话，也许，能还与赵国朝堂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甚至那些军机，若是能够刺探进去，对于两军交战，先知便等于大优势。
不过依周辰潇这半年看来，在赵国，似乎还真没有军机这一说法，赵国自称文武冠绝天下，事实也确实如此，单是疆域面积都是怡国疆域面积的近两倍，所以这也可能是他们平日里自大地愿意将练兵以及军队调动统统公布于世，好像再向十一国宣示个蛮横道理：我赵国如此明目张胆，尔等又能如何？
当然，那些只能将帅王上观看的军机，赵国自然是有的，更何况那些长眼睛之人都能望出来的调动，谁又能保证不是赵国故意而为之呢？
周辰潇不愿意把诸国大事想象得如此简单，可又觉得好像并不是那么复杂。
只不过这会的他，仅仅只是意识到一些皮毛理论，而并不知道权力的背后是何种盘根错节，更没有亲自在权力场上体会过是哪种滋味，所以不曾实践过的理论，未必会是坏理论，但不见得就是好理论。
宁城笑着打趣道：“若是银两给多了，你这骗子带着小六跑了怎么办？”
倒也是个好办法！
不愧是九公子，路都给我和小六想好了！
周辰潇心里想着，脸上却赶忙窘迫解释道：“公子放心，小六与我既是一心来投奔公子，公子又认我二人为兄弟，我二人今生今世定是不会背叛公子的！”
周辰潇脸上表情坚定，宁城一时间失了神。
好半晌，宁城深叹一口气，仰头望向屋顶的梁柱，轻轻道：“以后咱们要走的路，也许会挺长的吧？”
莫名伤感。
跟周辰潇高三那会真像啊……不同的是，那会难过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和未来漫漫无期的政治生涯，而是整间教室的人时不时传来的异样眼神。
以及那个周辰潇望一眼背影就会觉得心在抽痛的女人……
周辰潇学着小六的神态语气，温润细声道：“公子放心，我二人会永远伴着公子的。”
宁城挥手示意周辰潇凑近些，然后递给他一个袋子，周辰潇双手接过袋子，袋子上有些不规则的凸起，沉甸甸的，还有些硌手。
周辰潇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了，默不作声地作下一揖。
宁城郑重地道：“若是这些个情报真对我怡国有利，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哪怕以后回到怡国，亦是如此。”
“本公子临行前母后给了不少银两，加上本公子这些年攒下的，倒是丰盈，若有需要，只管向本公子开口。”
所以这些情报网暂时只能为宁九公子一人效力？
周辰潇郑重地点头，作揖颤声道：“谢公子厚爱！谢公子成全！”
颤声是装的，可是里面的感激，却是真了又真的。
人与人之间，总归还是像这样真心交真心，实诚些好。
宁城挥手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我怡国此次带来的干粮干肉不少，就是本公子手艺确实欠佳，少了宫廷那些厨子，做不出好菜来，若是有时间，你们可以试试，本公子届时尝一尝。”
原本周辰潇在蓝色星球上就无何手艺可言，小六这么小更是不用提手艺二字，锅铲都拿不稳呢！奈何宁城这么交代，周辰潇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作揖告退后，周辰潇带着小六蹑手蹑脚去到隔壁卧房里面，临关房门前，周辰潇还特地瞥了一眼驿站门口那两个卫兵的身影，里面动静他们一点未察觉，说是玩忽职守，并不为过。
卧房并未脱开简陋二字，只不过比隔壁书房多了道屏风，多了两张床和桌子，还多了很多本书，屏风应该便是用来分出所谓的主房侧房，周辰潇蹑手蹑脚来到屏风边上，探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其实屏风两边的面积大小相差无几，地上还是铺满熟悉的柴草，踩起来会有不小的声响，好的地方是，比他们原先在白府住的小屋大了许多，还有两扇大窗户，东西各一扇，窗户上还有窗纸。
有窗户就不怕人跑了吗？
周辰潇有些疑惑。
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风水这一说法，周辰潇总觉得这种窗户对建的格局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自己又说不上来。
小六小声问道：“先生真的愿意一直跟着这个公子吗？”
周辰潇将大袋银子收进怀中勒紧，咧嘴笑道：“当然不是了。”
瞥了眼门窗，周辰潇压低了声音接着道：“他只是咱们去到怡国一个不错的跳板。”
为质的九公子即便回去又能干嘛呢？怡国的王位最终也是要传给怡国大公子的啊！真想混出点好名堂难道不也得跟着怡国的大公子吗？
总不能盼着怡国的大公子继承王位后会念及大王血脉好好对待这个有为质之功的九弟吧？
王位继承以后，能安稳活在封地上，才是亲王们该筹划的事情。
周辰潇想得很清楚，宁城如今要远离朝堂两年之久，回国拿到封赏以后，也许大一点的政事都会与这个怡国九公子无缘了，先前的登王之话，与其说是许诺，不如说是画的一个大饼，放的一个屁。
可是周辰潇又何曾不是好高骛远呢？有时候想高兴了，甚至还会丢了自己仍然是一条咸鱼的觉悟。
比如方才经历了令人惊心胆颤的事，周辰潇很快便好了伤疤便忘了疼，瞧不上为质的怡国九公子，忘了人家还是个公子，随时可以赋予他这样的人或生或死。
小六低下头，有些不解地道：“那先生为何还有说那些话呢？”
周辰潇没有注意到小六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委屈，自顾自地解释道：“当然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感觉这样一个心境下的人，说这些话很容易触碰到他的心底啊！”周辰潇有些沾沾自喜，“要是我高三的时候有人这么天天安慰我，我也愿意跟他做兄弟啊！要是个女孩子，啧啧，没准我都爱上她了！”
小六看起来突然很失落，整张脸一下就垮掉，九岁的孩子，并没有学会隐藏自己的任何情绪。
周辰潇瞅见小六那副模样突然愣住了，想了一会，笑着拍拍小六的后脑勺小声道：“但是小六跟那个九公子不一样啊！我何时欺骗过小六呢？我说永远不会不要小六，那就是真的。”
小六抬起头，大眼睛湿润，小声问道：“先生现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周辰潇举起一只手，“我发誓！”
小六似乎还是有些不相信，又把头低下去。
“好了别哭了！”周辰潇粗鲁地扶正小六的脑袋，抹去小六眼角的泪，“小男子汉哪能哭哭啼啼的！”
“小六不哭。”小六自己也用袖子抹去几滴眼泪。
“这就对了嘛！笑！哎对笑！”周辰潇用两根手指把小六的嘴角拉上去呈现出个微笑的表情。
小六很快破涕为笑。
把小六哄好了，周辰潇叹口气道：“咱们过会还得去做饭呢！吃过饭得去街边干活那些伙计里看看。”
小六问道：“先生是要去为公子做情报了吗？”
“算是吧。”周辰潇回答道。
他得先去把这些怡银通通兑换成在赵国好使的赵银。
小六又接着问道：“先生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个公子也是在心里这么计较先生的呢？”
周辰潇微微一笑道：“想过，他那么想才算正常，可是我这样又有什么可以计较的呢？”
小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声道：“先生今日的好多话，让小六摸不着头脑。”
周辰潇摸了摸他的黑发，笑道：“等小六再大些就统统都知道了！”
小六沉默了一会，突然又问道：“小六晓得街上有花钱打听的百事通，为何先生不去找他们做情报呢？”
周辰潇笑了笑，耐心解释道：“小六都知道他花钱便能打听出消息，那其他人自然花钱也能知道相应的消息，甚至是背后打听消息的人，追根溯源查过来，并不可靠，更何况他打听得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鸡毛事，咱们要的情报有时候可是得玩命才能拿到的，这些人必须守口如瓶，有些过人之处，咱们最好要有能控制住他们的东西，在之前我那个地方，这些人有个外号，叫，叫那个间谍，嗯，对。”
小六若有所思地记下了间谍二字，实际上还是不大能理解周辰潇这些话的整个意思。
理解不了就罢了，反正只要先生心里有自己，那便是最好的。
周辰潇深叹口气，坐到床上，又略有些吃力地把小六抱到自己身旁，然后望着自己的瘦弱手臂，喃喃自语道：“是该锻炼了啊，上个世界我就是个虚弱肥宅，这次怎么都要一身腱子肉才是！”
最好腹肌二头三头倒三角圣诞树统统都有！一拳一个小朋友那种！
“今日起得早，好好歇息会，过会才有精气神做饭呢。”周辰潇伸了个懒腰。
小六点点头，轻轻道：“先生睡吧，小六不困，一会小六叫先生起床。”
周辰潇不与小六执拗，翻了个身，“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快快长大哦！”
说完倒头便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辰潇梦见自己被宁城狠狠抽了一巴掌，说他不忠不义，罪大恶极，于是一觉惊醒。
周辰潇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拍着额头爬起身来，身旁的小六已经睡熟了，呼吸沉稳。
周辰潇轻叹口气，小心翼翼地爬下床，柴草上刚走两步，秸秆炸裂的咯吱声起伏，如预想中一般，小六跟着起来了，睡眼惺忪地叫他先生。
周辰潇还能说什么呢？
这傻孩子就是不愿意多睡会！带娃的爹有多烦他周辰潇算是领会到了！
周辰潇只得带着他去找厨房，厨房没有门，倒是不难找，走了两步发现就在对面。
抬头看看太阳的高度，时间应该是未超过饭点。
若是真能在这里住下的话，破庙里的东西也该收拾收拾拿过来……
“呼——”周辰潇长出一口气，看不见门口卫兵的身影，也不知道过会吃饭要不要叫上他两个，拉拉关系。
反正蓝色星球上这种应该是不坏规矩的，怕就怕别人还不赏脸，周辰潇热脸贴了冷屁股。
更何况并不确定的事是，一旦他们同意了，开始助长了这种风气，以后若是不继续招待这些留守的卫兵吃好食，他们会不会心生嫉恨，反而于九公子的处境不利，受到更多冷言冷语，甚至是其他难以想象的危险……
毕竟这些基层的士兵本性虽然没那么坏，但却也绝对谈不上好。
人性，始终都有阴暗面，千万不要随便去考验。
厨房里堆积了许多晒干的粮食和肉，新鲜的菜竟然还有一些葱姜和小蒜，周辰潇翻出来一些糖醋盐和辣椒油来，他原以为这个世界是没有细盐的，可是突然想起来他们经历过几千年的修行时代，听说仙人御剑飞得比飞机都快，提炼细盐的技术自然是小事，于是很快便释然。
要在之前蓝色星球上周辰潇还会担心肉是否会因为天气热变质，现在发霉也是丢进去锅里多煮它一会，能有的肉吃就不错了。
拉肚子也比饿肚子好。
周辰潇把这些干肉加进一点水丢到锅里，不加盐，腌过的肉应该已经够咸了，接着什么油啊调料啊全部都放一点进去，小六懂事地帮忙升起柴火。
这是周辰潇能想到快速做菜的最高级手艺了，只要不糊不咸，顺着都放一遍应该不会难吃的。
这倒不是说他不会做菜，只是之前跟着短视频上面那些博主也学过很多，做菜其实是件超级消耗时间的事，你就单说小炒肉这一道菜，这清水滤肉和洗螺丝椒加上切肉加上切螺丝椒四五分钟得要吧，完事五花肉得用料酒抓匀腌一下，这瘦肉得用老抽生粉和盐以及一丢丢白糖腌一下，五分钟，螺丝椒下锅得干煸出虎皮，然后倒出，锅里少许油下五花肉，出猪油以后下蒜和豆豉，出香下瘦肉，断生下青椒，到最后出锅至少也是十五六分钟了。
更何况蓝星上常用的生抽耗油鸡精胡椒粉啥的这也没有啊。
火渐渐旺起来，锅里的一点水开始逐渐沸腾蒸发，油噼里啪啦炸起来，周辰潇面不改色地加入葱姜，想了想怕被炸油烫伤又再加进一些水。
忙活近半个时辰，两个肉加两个煮菜，吃了两口确实还行，特别看着石磨盘里那滚出来的白生生的去糠皮米，周辰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有机会吃到这么多不带糠皮的米！
看着就好馋！
公子落魄归落魄，吃的不落魄啊！
不过夏天厨房里生火炒菜，真的邦邦热！
周辰潇顾不得擦汗便踩着小碎步去叫九公子了，态度显然一百八十度转变。
来到熟悉的书房门口，周辰潇润了润嗓子，轻轻敲门，小声恭敬道：“公子，菜做好了，您快出来吃吧！”
房内传来一声知道了，很快秸秆炸裂的声音响起，门被用力地拉开。
“公子厨房请。”周辰潇有些尴尬地躬身望着宁城。
倒不是他必须处处小心翼翼，只是异世的生存之道，实在是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厨房里很热，去驿站那棵大树底下吃，无疑是更好的选择，可是周辰潇怕卫兵看见，碗里可都是白花花的大米啊！
有时候米比肉金贵，在这个世界是不争的事实，不是人人都见得为质的九公子吃这么好的。
宁城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变化，不冷不热地道：“走吧大弟。”
周辰潇这次倒是习惯了这个称谓，伸手笑道：“公子请。”
厨房的桌子有些矮，即便是小六这个年纪的孩子跪坐在桌前，也要微微躬身才能夹到上面的菜，周辰潇交代过小六，他们一定要比九公子坐得更低些，要比九公子坐起来矮，这是规矩。
可是宁城跪坐在桌前，一嘴也不动，他不动周辰潇和小六更是不能动。
周辰潇摸不清他现在的情绪，只得小心翼翼问道：“公子为何不吃？”
宁城微微扬起头，下巴指向菜。
周辰潇心领神会地道：“公子要我先吃？试毒？”
公子嘛，有戒心很正常！
宁城微笑点头道：“本公子在这世上认识的人，心眼都蛮多的，但是我信你周辰潇，别骗我，别让我失望。”
这句话的分量，其实并不轻，只不过周辰潇并没有往心里去。
周辰潇毫不犹豫地咽下两块肉，又分别挑起一口饭菜吃掉，一气呵成，脸不红，气不喘，反正宁城不嫌弃，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流露出失落。
不被亲兄弟信任的失落。
宁城等了一会，自己动起筷子来，笑道：“别愣着了大弟，还有小六，一起吃吧。”
小六关切地小声问道：“先生是突然想起什么烦心事吗？”
周辰潇心里狂喜着高呼说小六此刻你就是神助攻！但面上他只是轻轻摇摇头。
宁城一字不落听进耳朵里，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淡淡劝慰道：“大弟勿怪本公子多个心眼，这在我怡国，也是规矩。”
周辰潇“强行”挤出个笑来：“公子放心，这些我是知道的！”
宁城没有再回话，他吃完便又回到书房闭关，周辰潇想送他，却被他拒绝了。
那可高兴坏周辰潇了！这意味着他可以把肉统统吃光，同样可以把饭也统统吃光！
理由是什么呢？
大概是最近天气闷热，熟食不特殊保存自然容易变质吃坏公子肚子。
很难想象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像是豺狼虎豹一样，在宁城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的一瞬间，眼里亮起了红光。
城西到主街中段来回三个时辰，周辰潇想去主街上碰碰运气。
或者说白了就是手头有了银子想去瞎溜达一会，那种感觉就跟无奈的社畜们工资到手了一样，莫名心情好，溜达溜达都舒服。
在主街中段稍稍偏北的位置，正好有位朝臣要在那新建府邸，大量招募壮丁。
说是招募壮丁，实际上十几岁孩子能搬动木头的都要，这些孩子合作搬也好，独自搬也好，搬多少木头拿多少钱，对于这些孩子，监工正好多要木头少算银两，上报的时候再按人头要银两，中间的回扣吃的盆满钵满，简直美哉！
周辰潇觉得可以在这些人当中找，一来他们为了银两，二来他们大部分并非奴仆苦役，心性多少还算淳朴。
至于为什么对奴仆苦役有如此大的偏见嘛……
周辰潇是亲眼看见过那些奴仆苦役在街边因为争抢食物而活生生用石头将同伴给砸死，杀个一般的奴仆苦役又不犯法，顶多就是赔上主人些铜子，这种自相残杀的更是没人管了，倒是主人会心疼自己手底下两个劳动力干起来了……
是呀，他们身份卑微生活凄苦，他们仅仅也只是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的一丁点食物，他们也不想生下来就被纳入奴籍，错的也许并不是他们自己。
可是他们见到地位更高的人懦弱又胆怯，乞求又讨好。
相对比下来他们偏偏是只有对待同类的时候是那么那么地残忍。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的奴性和兽性，早已经烙入到骨子里，无药可医了。
他们有一部分人从小并没有被当做“人”来培养，这也就导致他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才是一个“人”，真真正正的人……他们整个世界的认知里似乎只有像野兽那样对强者的服从和对弱者的欺凌，把那两样东西剔出来，他们也就死掉了。
所以人啊，真的不是地位越低受教育越少，心便会越善的，亦然不是地位越高握住的钱财越多，心便会越残忍的。
不说全部村子，至少在有些村子里，男人们往往是通过谁的拳头大来决定谁说了算，所谓“公理”比得是武力，一旦涉及到土地的事，两方中间很难有一方退步，亲兄弟也可以反目成仇，他们能从村头争到村尾，恶劣点的甚至能把县里的官差都给闹来。
但官差来了也未必有用，毕竟遇到家里亲戚男人多，横一点的，拿着锄头便连官差律法都通通不认的……若是你突然得了什么好东西却没有让村里的亲戚分一杯羹，没准第二天家里的值钱牲口就被人给悄悄毒死了。
而说起地位高的人，就如同那个半年前出家的赵国公子一般，生在帝王家，却怀了颗菩萨心，见不得天下疾苦，不愿搅合进权力纷争，最后毅然决然剃度，皈依了不受赵王待见的佛门。
当然，公子事迹是真是假也不过是民间的传闻罢了，又有谁去取证不是吗？
所以啊，周辰潇觉得最理想的人选便是那些能在仙人时期留下的学堂里读过些书的人，通晓道理，却又并未完全沾染上书生气。
三个条件加起来，十分苛刻。
而着眼今日，终于是难得吃饱还不用为以后的粮食发愁，至于高高在上的公子为什么连个随从下人都不能陪在身侧的事情周辰潇是想都没想过。
周辰潇打了个满意的饱嗝，扭头望着小六，柔声道：“小六啊，主街那个地方你去不了，你老老实实待在侧房的床上，找一本书看，看不懂的地方等我回来给你解释，知道吗？”
小六点点头。
周辰潇接着交代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卫兵敲门千万不要应声，他们若是闯进来，你就大喊九公子，有多大喊多大，知道吗？”
小六点点头，不放心地问道：“先生保证一定会回来吗？”
这傻孩子天天想着周辰潇会不要他，是把他带来这里卖掉似的。
周辰潇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不会不要小六的，先生会永远想着小六，永远不会不要小六的，知道吗？”
小六习惯性地低下头去。
周辰潇揉揉他的脑袋，温柔笑道：“等咱们熬过这段时间，从赵国去到怡国，我就可以一直把小六带在身边了，小六也不用担心每日见不到我了。”
小六伸出小拇指：“先生一言为定。”
这是周辰潇教他的。
周辰潇伸出小拇指用力扣住小六的小手拇指，故意玩了个文字游戏：“先生以后只要有时间，就会多陪陪小六，教小六识字，教小六很多很多东西的。”
小六这孩子点点头，脸色微红地笑了。
周辰潇走出门外，头顶烈日，眯着眼睛，谄媚地朝卫兵大哥问过好，卫兵并未过多为难他，只是嘲笑两句怡国九公子之类的话，周辰潇也并未打算费些口舌为宁城大哥正名，继续谄笑着是是是。
满足了卫兵落井下石的虚荣心，周辰潇转身的一瞬间突然变了个脸色。
头也不回地朝主街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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