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大怡权臣传 » 第七章 怡国九公子

第七章 怡国九公子

    喝过酒,酒精逐渐开始上头的时候,对于时间流逝的感受便会慢慢变得没有那么清晰了。

    时间嘛,物体运动的存在方式罢了……

    这坛子酒一直喝到了下午,周辰潇的脸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他喷吐着酒气,顶着个飘乎乎的脑袋,特地花了半个时辰教小六认识赵国的文字。

    字音呢周辰潇是说清了,就是字与字之间的逻辑语序感人。

    其实客观来说的话,周辰潇自己都是个赵国文字语言的半吊子,顶多就算是个把合桥商贩常用的方言和文字给学会了的外来住客,这样的身份为人师,确实谈不上够格,可是他真不想让小六吃了不识字的亏,所以他也有他的打算。

    现在没银子让小六上私塾,所以自己先教,等有银子了,再让人家先生教他。

    原本喝过酒便很好睡觉了,周辰潇之前不懂为什么蓝色星球上老白干那么难喝还有人愿意一口接一口,后来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发现,酒这个东西,真的是劳苦大众们的一个福音,它喝的主要是劲,酒劲上来,晕乎乎的,快乐的阈值也就跟着降低了,生活似乎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平日里看完一轮戏班子节目都不一定能笑出声来的人,醉酒后看着蚂蚱越跳越远,竟是也能笑成个二傻子。

    醉酒的梦里,更是有些平时难以企及的虚幻美景。

    但周辰潇此刻毫无睡意,他神智异常地清醒。

    前些天还在白府的时候,那间小屋里光线很暗,经常是酒味、肉香味混杂着霉味,夏季的燥热不会因为屋里的简陋而褪去一分半点,两个人上个冬天挤着的一床破旧被子一直没有洗过,平日里吃的便是一半米饭一半糠皮,加点菜叶肉末……

    他也曾在那里这么喝醉过却没有睡意……

    是的,比起蓝星上面,这一切可太差劲了。

    可若是放在这个生产力低下无数人还在温饱线挣扎的世界,那确实是不错了,好歹不愁吃穿住了嘛。

    杂乱闪过的思绪让周辰潇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或许是因为晚秋的天气仍余留一点燥热,又碍于酒的后劲十分强力,周辰潇满身是汗。

    辗转多时未入梦境,周辰潇一屁股坐了起来,大口喘气。

    小六跟着轻轻坐起来,昏暗的寺庙里,孩子的大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光。

    周辰潇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将双手环过膝盖蜷缩成一团,轻声问道:“小六,你觉得咱们现在的生活如何啊?”

    小六认真地想了想,爬近两步到周辰潇身边,细声道:“只要能陪在先生身边,就很好。”

    周辰潇又沉默了好一会,接着轻声问道:“如果以后咱们还是会饱一顿饥一顿,小六也觉得好吗?”

    这话问得周辰潇没有底气,因为他觉得以后的生活没准会更糟,比如连饭都没得吃。

    可周辰潇本就不是个图上进的主,这个世上安稳自足做一条咸鱼也是一种生活态度,哪怕安稳自足的环境不是那么尽人意,只要他不给社会添乱,老老实实给社会贡献自己的劳动力就好了,至于社会未来的发展走向这些大事不是咸鱼该考虑的。

    对于周辰潇来说,在蓝星上奉守的准则放到这片大陆上一样适用。

    去瞅瞅街上那些个露天睡觉的劳苦奴役吃的都是啥?

    都是些糠皮剩菜咧!还有多少人连糠皮剩菜都吃不上,有上顿没下顿的!人和人向上比才会有心理落差,向下的话大概率是不会的。

    小六似乎预感到什么,这个孩子对于周辰潇的话总是有超出常人的直觉,他笃定地重复道:“只要能陪在先生身边,就很好。”

    周辰潇愣了愣,低下头的一瞬间,眼角猝不及防地溢满泪水。

    酒精加速了情绪的发酵,让原本的情感阈值从高处跌落,快乐是,难过也是。

    周辰潇撇过头,轻轻抽泣道:“小六。”

    “先生我在。”小六的语气温润如玉。

    “我该怎么跟小六诉说满脑子的混乱和糟糕情绪啊?”周辰潇痛苦地将自己那又脏又臭的头发揉乱。

    小六跪坐起身子,轻轻扯了扯周辰潇的衣角,柔声道:“先生只管说,小六都会听。”

    周辰潇摇摇头,咬住牙,选择再一次沉默。

    他即便通通说出来以小六这个年纪也确实不会懂的,他也不愿意再让小六看到他所敬重无比的先生继续展示其脆弱一面。

    良久,周辰潇长出一口气后,算是缓过来一些了,他用手掌的掌心处用力搓揉整个面部,逼迫自己抖擞起精神来,轻轻道:“小六,我想投靠怡国的九公子。”

    其实说投靠并不准确,毕竟怡国的那位九公子现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总不能,怡国会傻到送出一个德才兼备的公子至赵国为质吧?

    所以这话听起来更像是与沈光轩置气,你沈光轩去赵国干大事了,还说作为朋友要提携我一把,可是我周辰潇就是杠头就是想着要去其他国干大事,反正就是不能输给你。

    赵国无论在文在武,都是当世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国,若是想有所作为,理应在赵国谋一份官差才是。

    跟着怡国为质的九公子,先不说在赵国要受何种委屈,就是回到怡国,又能有何种作为呢?

    可周辰潇不是赌气,他只是想赌一把。

    若是赌赢的话,人家再怎么说好歹是个公子,这般不计艰难险阻去投奔他打动他,至少能让他周辰潇在怡国谋一份不错的差事吧?

    哪怕只是个九品小官,不说造福天下百姓,好歹也能带着乡里的老百姓发家致富奔小康去吧?他和小六下半辈子自然是不愁吃穿了,没准他俩还能娶个媳妇,多好!

    他不是没在看见士子书院里面人来人往的时候悄悄在自己心里面种下什么种子,但,太遥远了,残酷的现实是一记记有力的重拳,是会将沉浸在幻想中的人给硬生生打醒的。

    就好像刚上峡谷大师那会,周辰潇也壮志凌云地觉得自己只要好好磨练一番技术,然后就可以挑起中国英雄联盟新一代职业选手领军人物的担子,带领中国赛区的队伍远压其他赛区一筹,成为自大魔王和theshy之后,英雄联盟S赛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可是后来打来打去,他就是个峡谷大师,有时候运气不好还是个钻一守门员,他只能看着自己无奈地一次次输给了另外一批天赋少年,改变不了什么……所以有些空幻的念想放在心里偶尔憧憬下也蛮好,至少能让自己身心愉悦。

    小六认真地小声问道:“先生想清楚了吗?”

    周辰潇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方才想了几遍,还是这个结果。”

    小六点点头,肯定道:“那怡国的九公子也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能让先生投靠的公子,必然也是个像先生一样好的好人,小六心里小声嘀咕。

    “也许吧。”周辰潇哑然失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小六的脑袋,轻轻道,“今日可得早些睡觉,明日还要去找怡国那位九公子呢!”

    “好,先生也快睡下,若是夜里口渴,记得叫醒小六,小六去给先生打水。”小六一板一拍行过礼,然后慢慢背对周辰潇躺下。

    周辰潇喝醉过几次,都是小六给打的解渴水。

    只不过今日水就在身侧的桶里,这小子也许是口笨没反应得过来。

    “急什么,先给小六弄药喝。”周辰潇背过身去捡拾木材煎药,心里笑骂说小白眼狼不是小白眼狼。

    小六这孩子又赶忙端端正正坐起来,脸上的表情就像犯错被逮到似的,不安地直搓手。

    周辰潇很快将那早上煎过的药又重新加水煎一遍让小六赶紧喝,喝完赶紧好起来。

    傍晚以后中年人他们一直没有回来过,小六先睡着了,周辰潇原本想等着问与中年人几件事,可后来实在耐不过酒劲便也睡下了。

    第二日凌晨,天还未亮,解过急,又咽下几大口水的周辰潇确认过小六身体的情况比较稳定以后便带着小六去向驿站了。

    那个,城西驿站。

    接待怡国公子的那个所谓的城西驿站并不难找,因为比较偏僻,又靠近合桥城西那一块,驿站及周遭的地理环境就有点类似于是城中村当中被围起来的一片开发区,只不过该开发区并没有设立围墙罢了,附近别说是商户的店铺,甚至连农户的草屋都少之又少,与合桥繁盛的主街道稍稍一对比,实在是显得太过于荒芜了!

    周辰潇悄悄在心底打起了退堂鼓,毕竟他还未见到这个怡国的九公子,答应的事做不到只要他偷偷溜走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犹豫再三,周辰潇最终并没有将脚步给停下来。

    只是越往前走,心中便越发感慨。

    乖乖,怡国虽说国力不比赵国,但不论如何也是一大国,平日里公子们锦衣玉食,不受寒不耐热的,即便习武读书,也断不会有哪家大王会将自家公子放在这种地方磨炼,赵国还真他娘地心狠!

    不过说心狠也未必有些小孩子口气,两国交恶不是一日两日,今日若是赵国大败,赵国质子换在怡国,只怕下场比这也好不到哪去。

    古往今来,打赢的才是大哥嘛!

    周辰潇带着小六很快来到了驿站不远处,凭借自己手游吃鸡的经验,周辰潇迅速找好了一块能观察到驿站的凹地“埋伏”下去。

    驿站像是个被遗弃的破旧小府邸,门口两侧是裂作两半倒下的石马,石马周围的草地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理过,又长又枯,透过驿站那两道敞开的破损木门看进去,里面木窗上的窗纸东破一块西破一块。

    周辰潇心说小六咱们还是回去吧,佛不渡我二人,这九公子亦不渡我二人呐!

    小六突然拉了拉周辰潇的衣袖,指指不远处的卫兵和马车。

    “都是赵国卫兵啊……”周辰潇眯眼打量了一番,不由呢喃道。

    这么说看守驿站的还是个能配备起马车的官员,那官职应该也不小啊!

    也不知是不是起早冲昏了脑袋,周辰潇并没有选择在凹地的长草草丛中继续隐蔽下来观察一番,两个孩子娇小的身躯其实要藏在这些草丛里不被发现并不是件难事,可周辰潇就这么摸着下巴,直挺挺地又往前走了两步,小六也笨呼呼地跟着他,完全暴露在卫兵的视野里面。

    “大胆!什么人!”

    卫兵的警惕性很高,厉声呵斥。

    两个高大的卫兵迈着大步,迅速上前将周辰潇他们二人的双手反剪回来,然后重重地扣倒在泥地上锁住手腕,其他几个卫兵见状连忙冲上前用膝盖压住他们的背部,又用剑柄抵住他们的后颈,让他们整个身子都动弹不得。

    其中一个卫兵望清楚手底下的人影后,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些,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启禀左千夫大人,是两个孩子。”

    那个被称作左千夫的中年男人显然不曾想到会是这种结果,顿时有些没缓过神来,天刚刚放亮,他跟着上前两步,仔细打量了一番,质问道:“你两个死娃子知不知道这地方不能随便来,会被砍脑袋的?”

    周辰潇用力抬起一点被摁住的头颅,翻眼对视中年男人,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理直气壮地胡编道:“我二人乃是怡国九公子的朋友!”

    合桥口音,却口口声声说是怡国质子的朋友。

    更何况此等穿着,怎么会是堂堂公子的朋友?分明连给公子提鞋都不配!

    卫兵们哄堂大笑,左千夫更是笑得前句不接后句地吩咐一个卫兵道:“快,快,大头,去问问……问问那个怡国的九公子,有没有,咳咳,这两个年纪比他还小的脏娃娃朋友!”

    一个卫兵仰头望望天色,随即拱手为难道:“大人,现在那怡国的九公子只怕是还在休息啊,这……”

    这为质的公子为难不了手握实权的赵国军官可不见得拿他们这些没有背景的兵卒就毫无办法,他怕就怕是去吃力不讨好。

    左千夫无所谓地摆手道:“来我赵国,自然是要入乡随俗些!我赵人文武冠绝天下,上到大王,下到百姓,何人有不勤奋克俭的理,身为怡国九公子,理应早起勤习治国处事之理才是!”

    让质子早起勤习治国处事的话怕也只有眼前这个左千夫大人说得出口来了。

    这个左千夫接着戏谑地笑道:“否则,他怡国也不会有输我赵国的理是不是?”

    男人们听罢纷纷放声大笑。

    有了左千夫的首肯,先前询问的那个卫兵,眼神里似乎多了不少信心,他刚起身靠近驿站两步,一个少年嗓音突然在门口响起:“不必来请本公子了!本公子方才在门后都听见了!自己来了!”

    浓眉大眼,肤色白净,锦衣玉带,玉树临风,即便光线偏暗,可这些东西也真的一眼便能看出来,确是个公子无疑了。

    若是光线再好点,能再离近点,就能看到他虎口上有翻开的茧,像是练剑磨来的茧,那公子这个身份其实也就更加坐实了。

    寻常人,没机会练得到剑的。

    左千夫饶有兴趣转过身打量了一番这个为质的怡国公子,然后才缓缓躬身,想起尊卑有别来,有模有样地跪下行礼道:“下官,左季思,见过怡国九公子。”

    卫兵们纷纷跟着下跪。

    少年瞥了眼这些卫兵,眼神又在为首的左季思身上停留了一会,面无表情地道:“不必多礼了。”

    “谢过九公子!”

    左季思摇头晃脑地带领手下们站直起身子,跟角头二里白毛的狂劲不相上下。

    只见他绕着周辰潇和小六走过一圈,眼神像是在打量正准备出手的两个奴隶该怎么在买家那里取得一个好价钱一样,他突然扬起脸笑问道:“九公子既然听见,那打算如何处置这两个小毛娃娃?”

    左季思皱眉啧啧道:“要知道,擅闯驿站,惊扰到公子,那可是大罪啊!我等可是万不能落下个护卫不周的罪名呐九公子!”

    语气里要多为难有多为难。

    其实杀两个地位低下的小毛娃娃对于他来说能有多难呢?

    这个左千夫随便找个理由便能让周辰潇和小六死上几次了,比如擅闯驿站啊,偷袭卫兵啊,对质子有不轨之心啊,反正甭管什么理由,哪怕再扯淡,杀完往城郊的杂草堆一丢啥事没有,但是偏偏当中有个娃娃说了与九公子是朋友这种话,这事情一下子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少年对视上周辰潇的眼神,几秒钟后又收回,转身平静道:“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你们赵国的律法,本公子这个怡人又怎么会懂?”

    周辰潇瞳孔猛地收缩,在经历短暂的零点几秒的大脑短路后,他的整个后背溢出细密的冷汗来,这些冷汗迅速打湿了他的后背,让他从一些臆想中突然清醒过来。

    周辰潇这才突然意识到最为可怕的一点!

    公子再惨淡,虎再落平阳,那也不是随便哪里的猫猫狗狗就能投靠的啊!他一直把投靠这件事想得太过于简单了!以为只要他来,怡国九公子见到他,随便秀一下他的高中知识储备,便能轻轻松松投靠到怡国九公子的旗下,然后日益相处的过程中慢慢俘获九公子的芳心。

    可就算是投靠那也要公子乐于待见才行呐!

    人家怡国的九公子顶多就是过来体验两年赵国的艰苦生活,回去照样是怡国高高在上的九公子!怡王没准还能因为他为质之功,大大封赏些金银珠宝呢!

    更何况不是还有句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他周辰潇如今不过只是个没了主子的伴读。

    都不是马,是蚂蚁!

    一个小小的流浪伴读身上有什么筹码是足以能让公子动摇的呢?

    总不能像当初白二公子一样,仅凭眼缘就把他带回去吧?

    后悔和恐惧的情绪在周辰潇脑海里胶着,他不应该来这里!也不应该带着小六来这里!

    周辰潇感觉此刻大脑有些缺氧发晕,他拼命想要呼吸,却怎么也喘不上气来。

    是啊,这里不是蓝星,他这些日子在白府也见过不少劳苦奴役的枉死,沈光轩说得对,这个世界,他们这些人的人命确实如草芥。

    周辰潇突然发疯一样拼尽全力想要挣脱束缚,可是卫兵仅仅是加大一点手上的力度,他便再也动弹不得。

    十四岁的孩子,还未系统地锻炼过肌肉力量,除非天赋神力,否则拿什么挣脱高大的卫兵。

    左季思谄笑着,故意阴阳怪气道:“可是他们可是九公子您在合桥的朋友啊!这传出去若是下官杀了您的两个娃娃朋友,让下官多难办呐!”

    “本公子不曾有这样的朋友。”少年背着身,停下来,侧头淡淡道。

    周辰潇不想就这么死掉,可是他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或者能说什么,他艰难地仰头望了一眼少年的背影,最后只能无奈地卸力砸在泥上。

    他想托出那个中年大叔来保全自己,可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中年大叔姓甚名甚。

    左季思嘿嘿笑道:“下官就嘀咕嘛,九公子身份高贵,山高路远来我赵国,短短几月,在合桥怎么可能会结识这样的朋友呢!是下官失职,是下官失职!”

    卫兵中,似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笑来,却又赶紧收回去。

    九公子面色不悦地转过身,一一扫视过男人们的脸,却望不出究竟是谁笑过。

    他咬牙一字一顿地道:“若本公子说,这二人就是本公子的朋友呢?”

    左季思愣了愣,故作惊讶,又接着嬉皮笑脸地道:“哦呦?没想这二人还真是公子朋友呢?哈哈哈!那下官多有冒犯,快,给二位兄弟松开,愣着干嘛!松开啊!”

    卫兵们松开周辰潇和小六以后。

    左季思故作歉意道:“下官对不住九公子这朋友,下官这就派人在门外守着公子与朋友相聚,毕竟公子心善,望不清朋友根底,容易落了小人的陷害,公子若有何闪失,下官这些兄弟们可就要跟着受苦了您说是不是!”

    天底下若真有小人,那定然少不了你左季思一个!

    少年重重冷哼一声,深吸一口气,淡淡道:“那烦请齐大人给本公子的二位朋友放个行吧!”

    语罢,少年便头也不回地走进驿站。

    左季思使了个眼色,卫兵彻底松开周辰潇和小六以后,左季思嘲笑催促道:“你两个穷娃子快去与你们的九公子相聚吧!朋友哦?好朋友!哈哈哈哈!”

    男人们的哄笑声很大,怕是再来三座墙都难以隔住。

    一下子失去身上的压力和束缚,周辰潇立马站起来,扶起小六,顾不得眼前发黑,大步朝驿站内跑去。

    左季思眯眼望着他们的背影,脸色慢慢阴沉。

    “呸!”左季思吐出一口唾沫,恶狠狠地道,“还公子!都来到我赵国为质了,也就只配和这种人待在一起!”

    平日里他这样的五品官位虽说已经不算太低,但哪能逃过上面那些大人物的羞辱,被反复压榨的他如今能在个为质公子身上找回场子,心里反倒有种莫名变态的快感。

    他扬眉吐气似的哈哈大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如今笑得有多么失态。

    “杜远根,池贵珍,”左季思收敛了笑意,吩咐道,“你二人今日留守!”

    “是,大人!”

    “其他弟兄们随本千夫走了!谁愿意看着这么个破驿站啊!这怡国的使者不是顺带给他们九公子带来很多干粮伙食嘛,咱们还能一起替他守粮食啊?”左季思望了眼驿站破败的门,故意大声招呼道,“咱们今日喝酒去!”

    两个卫兵嘿嘿一笑,挤眉弄眼地乞求道:“那个,大人,您看,能不能给我二人也稍两口啊?”

    “去去去!喝什么酒!他娘的看不好这公子,你们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左季思不耐烦地吼道。

    被吼的两个留守卫兵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左千夫带人远去。

    说起来,看守这个怡国的九公子那可是个好差事啊!

    事少但银子绝对不算特别少。

    他们这些卫兵能来到这里当职,撇开关系户,就是幸运儿,他们的职权说小很小,可是有时候说大却也能很大。

    上面都交代了,这怡国九公子,那就是个要受欺负的主,哪日合桥哪家府上的公子说是造访怡国九公子,该如何玩忽职守统一好口供,他们自己可要商议好,反正到时候油水自然是少不了他们捞的。

    底线呢就是人家带来的粮食是不能碰的,赵国的权贵大吏们偷不偷另说,赵卒若是明面上偷拿了那些怡国粮食,传出去被逮到可就是掉脑袋的活计了,赵人在诸国之间的名声可不能烂在这种小事上。

    周辰潇带着小六小心翼翼地摸进驿站,驿站左右共六间屋子,对立而建,两排屋子中间留有一条两马并行的窄道,窄道的尽头栽有一棵又高又壮的大树,周辰潇他们靠近右侧最里面那间屋子时,少年的嗓音响起:“你们进来吧。”

    耳力真好啊……周辰潇在心里忍不住轻轻感慨。

    周辰潇教着小六低头垂眼,顺带给小六以及自己稍微打理了一下那本没有必要打理的脏臭衣领,然后一前一后进去屋子。

    屋子有二十几平米那么大,少年独自一人盘腿端坐在屋子中央的矮脚木桌后面,桌面上铺有一卷枯黄的书,书旁还有一盏火焰微弱的油灯,窗户在他身后,因为逆光,少年的脸和身子有一半处在一片阴影当中,望不清上面的表情。

    干草铺满整间屋子,没有床也没有椅子,很宽敞,却又很简陋。

    少年那身衣裳打扮与这里格格不入,如同个下凡不沾俗气的仙界贵人。

    “我二……哦不,草民见,见过九公子。”周辰潇噗通一声跪下,小六在他身后,又是噗通一声。

    少年翻过一页书,不以为意地道:“本来想问你二人两句话,但本公子转念一想,你二人难得捡回条命来,还是赶紧滚吧。”

    周辰潇沉默了几秒钟,抱拳叩首道:“草民受人之约,诚心想拜入九公子麾下,助九公子一臂之力。”

    小六紧跟着自家先生叩头而下。

    少年抬头望了眼叩首的两个人,突然哈哈大笑道:“你说你二人该是赵国派来本公子身边的细作,还是赵国城边上那些妄图脱去奴籍的苦役当中的两个?”

    说细作都是抬举他们,就这个年纪这个穿着的小孩子,留在身边都嫌吃得多碍眼睛,还受人之约,真笑得死个人。

    小六跪直起身子,不满地反驳道:“我家先生之前可是白府的伴读!”

    周辰潇吓得一把回身捂住他的嘴。

    少年嗤笑反问道:“白府?伴读?你放开他让他说。”

    周辰潇拼命拼命使出来的眼神小六似乎是一点没看懂,只见他瞪眼一板一拍地硬气道:“正是!我家先生之前正是白府白二公子的伴读!白府可是合桥的大户人家呢!我家先生是把公子当大好人这才过来的!”

    孩子的眼神坚定,似乎在努力证明这些话句句属实。

    可是宁城又怎么会在意你之前是赵国哪家府上的伴读呢?若怡赵两国并未开战,怡国并未战败,今日就是白府的老爷见到怡国九公子,那也须得行跪礼,恭敬地叫一声见过九公子。

    连白府老爷都不见得配给人家舔鞋的公子,你怎么敢这样说话,先生方才不是才教着你一句话不要说,跟着自己做就行了吗?

    周辰潇气得就想给这个蠢小孩几个大耳瓜子。

    只不过今日算他们走运的是,此刻他们并不身处怡国,否则有人胆敢这般同他说话,即便是个三岁孩子,今日宁城的手下也照样得令其身首异处。

    “本公子好一个大好人啊!”宁城抬高脸望向周辰潇,他的眼睛里映着油灯燃烧的灯芯,此刻灯芯上的火焰跳动,像是什么情绪在他的眼睛里被点燃。

    周辰潇没有回避,坚定地道:“草民能助公子成事。”

    你这身份凭什么助人成事啊?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宁城真的是有些想笑啊。

    “成事?成何事?”宁城讥讽道,“你二人能干掉外面那些卫兵带本公子出城回到怡国去么?”

    未等周辰潇作答,宁城深吸一口气,接着自嘲道:“又或者说,你觉得本公子现在还能成什么事吗?”

    “公子并非自愿来到赵国为质,草民读过万卷书,学富小有五车,嘶,定能助公子成事!”周辰潇大脑飞速旋转,吐字清晰,“甚至……甚至登王!”

    按理来说不会有人是自愿来他国为质的,至于读万卷书这种话,虽说周辰潇只是个二本小混子,但是加上那些看过的小说文章,拼拼凑凑的话应该也是能有的,在周辰潇看来,这个世界自那个什么大东朝分封以来历经多年混战,读书之人,必不可能是多数,更何况参照白二公子那个学法,周辰潇二十岁最多也就能刚好上到个高中。

    后面那句登王嘛……承诺这种事,又不是一定能做到,一定要做到,天底下许诺的男人多了去了,也没见个个老天爷赏道雷劈死,唬住这个九公子就好了。

    于是周辰潇这才有了底气昧着良心大言不惭地夸下海口。

    俗称画饼。

    宁城的眼睛里短暂失神,但似乎并未疑惑十几岁的穷孩子去何处读万卷书,何以能读万卷书,又以何种手段能助一个质子登王,就是怡国大公子手底下最精明的谋士,也不敢说出能保证大公子顺顺利利地坐上怡王的宝座这种话吧?

    但一百年以来又不是没有被废王长子这种做法。

    回过神后的宁城轻叹口气,无奈道:“本公子是自愿来到赵国为质的。”

    周辰潇张了张嘴,一时间难以接得上话来,显然宁城的回答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大哥是自己要过来当质子的。

    怎么个事啊这是?

    宁城瞥了一眼连行礼都显得有些粗鄙的周辰潇,失落地道:“父王原本是想要三哥过来赵国的,可是母妃不舍三哥的离去,病倒宫中,郁郁寡欢,本公子心一狠,便跟父王请命过来了。”

    周辰潇在心里小声嘀咕说:那大哥你母妃也属实偏心,你过来就不病倒了……他也不知道现在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怡国王室公子最想听到什么。

    只是此等失意之话,兴许是终日一个人在憋在这驿站里太久,闷得快要死掉,所以这位九公子方才突然吐露出来。

    这些话怕是日后也不见得常会与亲近之人说起。

    周辰潇突然想到之前便预想过蓝色星球上那些暖人心扉的鸡汤,公子也是人啊,随便挑几句应是足以打动公子的心才对,于是润声而来:“公子宅心仁厚,牺牲小我以成全大局,如此壮举,大王必会铭记于心!只是公子务必不要心急,人生总会有起落,这些经历只会让公子你变得更加坚韧!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天再高又怎样?公子你踮起脚尖也能更接近太阳!”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

    宁城愣了愣,自己自幼也算饱览群书,却未曾在已读过的任何一本古籍上见闻过此话之痕迹,更未听闻这种句子能从哪位文采颇高的文臣嘴里出来,他惊讶眼前被自己看低无数眼的穷孩子,竟然能吐出此等不俗之语!

    异国他乡,因为赵国的压力不得不孤身一人的他,一番话凿进耳朵里,心里真的有泛起一丝暖意。

    若说周辰潇个人对于鸡汤的储备那自然不是开玩笑的!想当初周辰潇高三一年若是少了那些自我鼓励自我振作的心灵鸡汤,估计真的要来个中重度抑郁症的——哪怕现如今在异世界回忆起当年的社死现场,亦是能尴尬地用脚趾抠出个三室一厅来。

    呵,女人!也多亏周辰潇心理素质还算强大了真的是!

    可这话也就能骗骗在温室里长大的公子了,你试试让这些个圣人去田里劳一辈子筋骨,是不是圣人又要为自己辩解出一句此筋骨非彼筋骨来。

    宁城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是想考验眼前少年到底是何水准,于是皱眉压低声音问道:“你觉得如此世况,我怡国当如何治国,方能强盛,有战胜他国之力?”

    如何打赢其他国?

    比方说……赵国?

    一下子就问到这么大的国事上面属实让周辰潇感到猝不及防,他忍不住吐槽说大哥你现在还在为质问这个不大合适吧!

    不过这种问题应该就跟游戏里要怎么获胜一样吧?

    周辰潇想的是,怡国现在逆风了,当然得赶紧发育补经济然后补装备啊!只有经济装备起来了,视野做好了,龙坑河道处找机会开波好团,才有可能将劣势转化为优势从而夺得胜利是不是嘛?

    只不过这中间如何找机会偷发育,稳住劣势不扩大,又如何运营把握对手给出的机会,那就有太多的变数了。

    游戏输了可以再来,这种以人命为基础的战争,输了可就不再有回头的机会了!

    周辰潇深吸一口气,抱拳答道:“回公子的话,乱世,当变法,当屯粮,当强兵掠土,以增国力。”

    那句话咋说来着?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嘛!

    “如何变法?如何强兵?”宁城忍不住起身上前一步,右手握在腰间,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变法之根基,强兵之根基,皆为壮粮。”周辰潇没有丝毫犹豫。

    平日里的百姓省吃俭用都吃不到多少糠皮和米饭的混合物,虽说这个世界同样有着数千年的农耕文化,但是他们并没有掌握像蓝色星球上那个伟大科学家研究出来的三系杂交法,他们一部分人知道要用长势良好的水稻杂交,却并不知道如何保留他们的性状,所以这里的水稻往往几代之后又开始性状分离变成病苗。

    听说过去田间还有仙人施法帮助水稻传粉,周辰潇尽管难以想象那种场景,但是现在既然没有法力这种东西,水稻还是妥妥的自花传粉了,收成全看老天眼色。

    若是能让粮产上去,在周辰潇看来,百姓能吃饱,军队能吃好,国力必定会大幅提升,变法方能行之有效,毕竟变法能否顺利地推行,还是在于人民,当年蓝色星球那个伟大政党,便是很好地带领百姓解决了温饱,而后凭借制度优势和上下一心,短短数年便迎来空前盛世。

    宁城咂了咂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王手下能说出这些话的人也许不少,可若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或者说这个年纪这种地位的孩子,能这么清晰地说出来……宁城的直觉隐隐告诉他,眼前这位带人前来投靠的孩子,即便有人教过他说这些话,若是留下,也能通过孩子接触到他身后的人……

    于是宁城接着问道:“若国土足够广阔,国力已足够强盛,又当如何?”

    “整顿吏治,兴修水利,官道,商路,加大利民举措,废除分封制。”周辰潇平静道,“治国之事,非一句两句言语便能够说清,还需具体情况具体实施才是。”

    治国这种大事周辰潇从来都未曾参与过,更未曾在脑海里想过,实在是想不出该说什么了,便用高中那种答题模板里面大概抽出两句来用,然后再接上一句大概就是要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因国而异的结束话。

    装高手就完事了。

    但即便是套话,仍欠考虑,毕竟单说水利,这片大陆上仙人时期留下的宏大水利工程就并不在少数,真要修,大概率也只能照旧扩建,毕竟有些工程量之恐怖几乎非人力所能为。

    仙人时期后的封建时代,与奴隶制时期后的封建时代,还是有所不同的,周辰潇根本就不理解那一个个词语后面到底隐藏的是什么,他只是背过模板,知道了那些词要这样组合。

    宁城眼里连放异彩,废除分封制乃是困扰父王多年的一个心头患,也可能是十二国所有大王共同的心头患,自遥祖分封后种种弊端尽显,叛乱浪潮此起彼伏,封地内的宗亲大臣拥兵自重,世家对封地内土地和百姓的掌控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强,这些年单是称王造反之事便不在少数,甚至在大王眼皮子底下,便有封地之间相互出兵摩擦之情况。

    毕竟现如今的大部分世家前身就是各地的大小门派,他们盘踞地方,对下属土地范围内的方方面面比中央更了解,掌控也比中央更有力,这其中就包括世家对人才的掌控,中央没办法召集大量人才去替换原来世家所把控的事务,一方面不利于统治,一方面极有可能造成动荡甚至各个世家的联合反扑……

    所以中央所下达的原本利民政策很容易就被这些地方上的人抽丝破茧之后再执行,反而起了相反效果。

    若是君王能力出色制衡得好,国家至少还能稳定发展,若是能力稍弱也不懂制衡,基本上也就是个世家门阀控制的提线木偶了。

    可问题是不分封,和中央血缘关系紧密的自家人不能坐拥大量土地的话,一旦内乱,谁来勤王?谁来救驾?

    只不过这些,根本不是周辰潇现在所能思考到的层次。

    他懂一点皮毛,可并不代表他认真剖析过其中更深层次的规则条理。

    很快宁城眼里的光又慢慢黯淡下去,他犹豫了一会,突然哽咽问道:“现如今之困境,本公子该如何应对?”

    周辰潇望着眼前的怡国公子,兀地有些出神。

    此刻这公子距他不过半米,若他手里有把利匕,很轻松便能刺进怡国九公子的心脏,让怡赵两国彻底结上世仇,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也算以另一种方式达成了自己想要做的事,功成名就了。

    这么想着,周辰潇不由在心里暗喜,少年终归还是少年,哪怕身处王室,亦无绝对防人之心。

    周辰潇微微仰头,语气肯定地道:“公子需要做的便是熬,熬到两年期限至,熬到赵国不再有理由限制公子,熬到新生!草民二人愿意陪着公子熬!”

    宁城没有说话,油灯晃动,他的面色凝重,似乎早已预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周辰潇想了想,又接着搬出鸡汤,柔声道:“公子你须知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话本,有的公子的话本便是一帆风顺无忧无虑,而有的公子的话本就注定会多磨多难坎坷不平,我们很难选择自己的话本,亦很难改变它,我们被迫走上并非自己选择的戏台,可是我们还是得尽力去做到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如同今日今时,若公子不为赵人所困,我二人一生都难以遇到公子,可即便遇到了公子,不努力争取,我二人亦很难与公子有所交集。”

    顿了顿,周辰潇伸着脖子,试探性地小声问道:“这么说,公子可懂?”

    宁城再上前一步,双手扣住周辰潇的肩膀,而后发力扶起,他直视周辰潇的眼睛,眼神里多了几分柔和。

    宁城面容略显疲惫地笑问道:“你二人叫何名啊?”

    “周辰潇。”周辰潇退后一步,作揖回话道,“他叫小六。”

    突如其来的转变多少让周辰潇感到不自在,这半年来,人有尊卑的道理,其实早已经潜移默化地刻在了周辰潇的骨子里,蓝星上为人处世的经验告诉他,此情此景必有猫腻。

    宁城瞥了眼那个年纪更小的倔强孩子,接着问道:“可有字?”

    周辰潇愣了愣,心说公子你是好生抬举我俩,我二人这等身份怎么会配有字啊!

    周辰潇摇头道:“不曾有过。”

    宁城微微一愣,原以为这番谈吐应可能是赵国某位落魄世家的遗孤,家里有位知识渊博的先生带着,现如今被否认掉的话,虽说身份言语多少仍是值得生疑,但无疑更合自己的意思,世上也不是没有来不及赐字给孩子就没落掉的世家大族。

    宁城又一次上前一步扶直周辰潇身子,笑道:“你二人这名啊,取得不好!连字都不好赐,这样吧,等日后本公子想到了再给你二人加上,平日里你周辰潇以‘我’自称便可,倒也不必一口一个草民了!以后若无外人在场,无须多礼,你我以兄弟相称便是!”

    啊?这,这,这……

    能说到赐字总归不能是假话吧?跟在九公子身边没有地位的人,怎么可能赐字呢?

    这么说投靠九公子这事,就算是成了?可是,可是未免也太简单了吧?该不会这九公子……管他呢!先认了再说!

    周辰潇连忙跪下作揖,大喜道:“谢过九公子!”

    小六赶忙跟着作揖叩首,懵懂道:“谢过九公子!”

    宁城俯身轻轻用拳峰碰了碰周辰潇抱紧行礼的拳头,笑道:“你二人都起来吧。”

    周辰潇按住小六,抢先一步道:“我替小六先谢过九公子!”

    小六木讷地又补上一句:“谢过九公子。”

    宁城意味深长地望了眼周辰潇的手上动作,重新回身坐到书桌旁边,一本正经地道:“本公子姓宁名城,字原,你二人乃是本公子第一任兄弟。”

    第一任兄弟?

    不是,还有这种说法啊?

    做兄弟总得有过命的交情吧?再不济也得情投意合一起浪费过很多美好时间吧?还是说古人之间的兄弟只是个称谓,随随便便就能有很多个兄弟?

    周辰潇有些纳闷。

    听这九公子话里的意思,像是委任兄弟这个职位似的。

    无论怎么想,周辰潇都实在想不通突然能变得这么顺利的原因。

    他们既未割指滴血,也未桃园结义对天三拜,一个公子,两个没有身份地位的下贱平民,就是无须多礼忘却尊卑的好兄弟了。

    这听起来能不扯淡吗?

    可他周辰潇也许白读了那么些书籍文章,忘了一句话说得是,千万不要以后世的价值观去评判前人,更何况是不同世界的呢。

    比方说赵国就曾有过三位一同出生入死的将军,初从军时,不过是三个互不认识的毛头小子,有一日一同跑进一间破烂寺庙躲懒时撞在一起,便心血来潮提议说不如相互结拜为兄弟,每人去农户家里偷一只鸡来,当着眼前佛像的面杀了以后,从此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三人便是赵国一百多年前赫赫有名的“龙成辛”三将。

    更何况周辰潇也不能真正理解一个公子被终日困在这相较于往日府邸而言狭小的驿站里是何种滋味,很多人觉得自己即便一个人待在一间小房子里几个月不出门只要保证生活物资也是可以过活的,可那是因为有手机有网络游戏有短视频消遣,你也只是想象着觉得你有过人的意志力可以坚持,真正让你每天不与人接触,只有书本,甚至一个月你都可能待不下去……长时间被关闭在狭小的空间里不与人交流,人真的是会抑郁的。

    所以周辰潇怎么不算是误打误撞踩了个狗屎运呢?

    周辰潇起身,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手底下,可有一个中年模样的下官最近跟公子提起过什么?”

    宁城何等聪慧,稍加一思索便将周辰潇的问话和某些事联系在一起,于是笑问道:“难不成你便是祝民口中的那两个小病秧子?”

    原来姓祝啊……那就姑且叫他祝叔吧!

    只是这病秧子一个小六就算了凭什么我周辰潇也算吶!

    周辰潇抱拳作揖道:“正是受祝叔之约。”

    宁城的笑突然消失了,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冰冷:“祝民已经死了。”

    “死……死了?”周辰潇有些难以置信。

    不是昨天下午才……

    “昨日夜里死的,被赵人的大臣杀掉的。”宁城的话里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这件事你若是还愿去做,本公子明日便会将银两交予你,若是不愿,本公子也不会逼你,就是有些不该问的事最好就不要问。”

    “公子只管信我,此事我一定办妥!”周辰潇信誓旦旦地承诺道。

    宁城望了眼周辰潇,竟是笑了。

    历史最离谱的地方就在于许多听起来毛骨悚然,甚至不合乎逻辑的一件事情,恰恰就是真实发生过的。

    因为古往今来在这个世上活过的人太多了,把每一个人的一生都写成一本书的话,那小说所能承载的也不过是那亿万分之一罢了,所以啊,就是应该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性格的人都存在,才是这个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