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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周辰潇伤躺一月,赵国行《增藩令》

    周辰潇来到老地方买了两袋子烧肉,裹在怀里,便理着驿站跑去,正巧碰上店家准备收摊,别人连着叫了他几声周伴读他都不曾理会。

    不是不想,是不敢。

    沈光轩的话他说是不在意,可那也只是装出来的罢了。

    白府没有活口。

    店家瞅见他东张西望,慌慌张张的,好像跑慢了一分钟,便会丢了小命似的,有些愈发搞不清楚状况,话到嘴边也没来得及问,只得摇摇头说是兴许自己看错了。

    周辰潇身上的臭味已经完全盖住了烧肉的香气,可是他不敢停,只能一路小跑,在心里期盼身上的汗酸味千万千万不要进到肉里。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周辰潇终于大汗淋漓,身心疲惫地回到了驿站。

    要是现在能洗个热水澡喝杯牛奶然后倒头就睡该有多爽啊!

    门口的两个卫兵只是望了他一眼,似乎并没有想要多加阻拦他。

    其中一个卫兵接着侃侃而谈,说他去青楼看见的那些个姑娘,如何如何会作诗,那些个身段屁股,如何如何翘挺,有个大官作了两首诗便得以进了姑娘闺房……另一个卫兵眯眼咂着嘴,听得入迷。

    天色愈发蓝黑。

    九公子的书房透着黯淡的光,周辰潇蹑手蹑脚走到门外,平复了一会起伏的喘息,然后轻轻敲了敲门,小声道:“公子吃点东西吧,我给您带了城里的烧肉。”

    说完周辰潇无声地大口吐气吸气,脑海里脑补了无数次九公子出门后,闻见他身上的酒味,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没收银两,撵出驿站去的场景。

    偷偷放纵过后的人总是有种莫名的愧疚感和空虚感。

    过了一会,宁城只是轻声说道:“放在门口,你先去休息吧。”

    他不出来吗?

    他不出来诶!

    周辰潇后怕地小心拍拍胸脯,仰头闭目长出一口气,压住心底的喜悦道:“那公子别熬太晚,还是要注意身体才是,这烧肉再凉也许就不好吃了!我怕烤肉沾了我身上的味道公子嫌弃所以……”

    又是沉默。

    过了一会,宁城轻声道:“知道了。”

    周辰潇小心翼翼地将烧肉贴门放好,又侧头听了好一会,这才蹑手蹑脚地回到旁边睡觉的地方去。

    卧房里很暗,没有一点声音,推开门,什么都看不清。

    周辰潇踩在柴草上,秸秆炸裂的声音响起。

    有个孩童的声音弱弱地问道:“是先生回来了吗?”

    是小六。

    周辰潇一颗悬浮的心彻底放下来,双手背在身后轻轻合上门,然后大步朝里走过去,靠着一点点微弱的光亮找到小六,在他身边坐下,掏出一袋子烧肉来,笑道:“小六吃肉。”

    小六的肚子咕咕作响,他咽了口唾沫,低头哽咽道:“先生先吃,小六再吃。”

    “傻孩子,一起吃。”

    小六摇摇头,还是执意要他先吃。

    周辰潇无奈地摇摇头,赶紧吃下一点,砸吧砸吧嘴说小六你听先生吃了。

    再递进小六嘴里小六才吃。

    今日运动量对于一个年龄变小的虚弱肥宅来说很大,周辰潇饿意上来,吃得很快,不一会便跟小六把肉分完了。

    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去破庙里给小六拿药回来了,脑子里就想着明天吧明天吧,不会有人拿的。

    然后就这样吧。

    填饱肚子,周辰潇躺在床上,睡意愈发浓郁。

    他今日也来不及教小六几个字,说点发生的趣事了。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鉴于之前的咸鱼身体,突然如此漫长庞大的运动量,明天他可能会全身酸痛得起床困难。

    小六感觉到他似乎很疲惫,并没有选择打扰他,只是轻轻给周辰潇盖上被子。

    他知道先生喝了酒,驿站院子里有水缸,要是先生口渴,他就会跑去给先生打水喝。

    迷迷糊糊间周辰潇听见有人踩着秸秆进来,朝旁边过去,又过了好一会,卧房外面似乎有不小的人声,很嘈杂,他们似乎在驿站的院子里寻找什么。

    周辰潇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有一群人在寻宝,他们开了九公子这间驿站卧房的门,进了里面,踩着秸秆,发出密密麻麻的声响,然后……

    然后茫茫一片黑暗里突然燃起了红光,周辰潇正厌烦着该怎么驱赶这将黑暗染红的光,就被人一把给凭空拎起来。

    周辰潇猛地睁开眼,大脑一瞬间清醒过来!

    眼前是一个在火光下面目狰狞的年轻男人,趾高气昂地冷笑着望着他,周辰潇定睛一看,正是今日那个马车嚣张跋扈撞倒人的公子哥!

    他怎么会这么轻松地进来?

    很快周辰潇就意识到门口的卫兵乃是赵国的卫兵。

    银两呢?

    银两在床上的被窝里!

    被用力抓起的衣领口紧紧勒住周辰潇的喉咙,周辰潇刚刚发育的喉结似乎都被这股力量硬生生压进肉皮底下而没了踪迹,喉管传来的压力让他感到一阵阵恶心想吐,因为呼吸困难的缘故,周辰潇的脸很快涨成了猪肝色。

    “给老子打!只要别打死这个狗东西就行!”公子哥表情凶恶,咬牙切齿地道。

    周辰潇根本来不及反应,拎着他的壮汉一把将他丢到地上,那股束缚住他脖子的力一下子全部消失,瞬间跌落的失重感导致他的心脏都不由地狠狠颤抖了一下,两个人想要按住他的肩膀,周辰潇借助落地的惯性像泥鳅一样滑出一段距离,可是一双有力地大手迅速抓住他的脚腕将他硬生生给拖到公子哥脚下。

    四个壮汉收着力一拳接着一拳打地闷响,公子哥更是不停地上脚。

    周辰潇一手捂住头,一手捂住肚子,身子不由地蜷作一团,疼得龇牙咧嘴,可是反抗不了,他甚至看不清是哪个拳头打在哪,哪只脚踹在哪,整个脑袋天旋地转。

    他想到之前在网上看到的“偏方”,说是被一群人殴打的时候要盯紧领头的猛打,可只要他稍稍张开一点身子有点异常动作,那些在他身上的拳脚就会更用力。

    随着一股巨大的恶心感从腹部传来,周辰潇实在难以忍受住,哇地一口吐出来,吐在公子哥的黑鞋上,空气里多了一股难闻的酸臭肉味,这个公子哥十分厌恶地朝他脸上吐了几口唾沫,边骂边踢:“你他妈的吐东西!吐东西!狗杂碎!恶心老子!老子让你吐!让你吐!”

    周辰潇感觉捂在肚子上的那只手都快被这个公子哥踢断了,从手上传过的闷力震得他想死,内脏传来的剧痛感让他整个身子都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大腿后跟更是因为剧痛绷直太久而在不断痉挛。

    他被这几脚直接踢滑出几米远,公子哥不依不饶。

    周辰潇又气又恼,还有无助。

    如果现在身上有把刀,他无论如何都要拼命爬起来乱挥一通!

    他更希望现在那个叫关奉的流浪剑客找到这里,然后破门而入,像个救世主一样把这些狗娘养的打他的人给一刀切成两半!

    现在,此时此刻!赶紧就把那个半坛子的酒人情给还了!

    可是等待他的是一拳又一拳,一脚又一脚,他甚至连翻身用背去抗拳的力气都没有。

    眼泪不争气地就从眼角流了出来,这是身体在遭受剧烈疼痛下的本能反应,身体甚至没有等到周辰潇难过的情绪发作,就直接开始飙眼泪。

    公子哥挥手示意他们停下,夺过火把凑近周辰潇的脸看,看见那些眼泪他似乎很是出气,脸上终于重新有了笑容,并且愈发得意、灿烂以及狰狞:“狗杂碎今日不是拽得很嘛?怎么不接着在老子面前拽了?啊?一个下人!敢那样跟老子说话?呸!狗东西!老子今日打得你老娘都不认识你!小杂碎!”

    小六想上前来帮周辰潇,可是壮汉只是轻轻揪住他丢到一旁,撞在床上,小六后脑一热,便无力地瘫倒在床边,着急地哭着大喊九公子。

    宁城终于在此刻听见动静大步走到侧房,怒喝道:“大胆!私闯本公子卧房,本公子若是禀告赵王彻查此事,你们几个脑袋够砍的?”

    周辰潇闭眼前好像看见他在腰间想要拔出什么东西,可那里空空如也。

    这个公子哥没等宁城再有过多反应,阴沉着脸便挥手带人匆匆离去,用跑的。

    周辰潇瘫软在地上,小六在哭,他也在哭。

    小六哭他,他也哭他自己。

    现在哭,是因为真的难过,真的疼,也真的丢人。

    整个身体都是麻的,身体为了减少他的痛苦分泌大量的内啡肽类物质,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过会就不会痛了,这种疼痛在他彻底清醒后是会翻倍的。

    小六挣扎着想扶起他来,可是身体和心理上的恼怒痛苦不由让周辰潇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吼出来:“滚开啊!”

    小六惊慌失措地缩回手,顿了顿,哭声更令人难受了。

    周辰潇想翻坐起身来,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手上就是提不起一点力气,他挣扎了一会,最后脸砸在地上,又痛又凉。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沿着脊柱涌上后脑。

    周辰潇拼尽全力翻过身来,让脸朝上,他眼前有些发黑,眼皮莫名地越来越重。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哪哪都断了使不上力气,又或者是要被人打死了才会这么想睡觉?

    闭眼的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宁城脸上淡淡的愧疚。

    愧疚?

    为什么愧疚?

    对!宁城其实是可以早早出来的!以他的听力和这些他特意放置的柴草,周辰潇完全能想到,九公子没理由听不见开始的动静。

    可是他在等什么呢?等着看他大弟周辰潇对他九公子有多么忠诚吗?

    又或者说是他不想在赵国主动挑起事端?

    谁知道呢……

    可是话说回来,为什么自己要指望九公子呢?自己有什么身份去指望别人?

    周辰潇忍不住痛斥自己,若是他今日魁梧有力,即便被打,也万万不至于这么狼狈!至少也能拼尽全力让那个公子哥吃点苦头!

    让那个嚣张跋扈的小畜生也能知道什么叫小锅也是铁打的!

    可是他什么力气也没有,他什么都没有。

    他只有小六,只有九公子给他都不是他的一袋银子,还有那个用剑特别厉害的关奉的一个人情,连沈光轩都被他气跑了……

    他以为今日那个嚣张跋扈的公子哥被他两句话就喝住了,他以为……

    什么都是他以为。

    周辰潇这次整整昏迷了一月,其间九公子亲自备马车出驿站去请郎中,来回大大小小事情打点的银两对于普通农户来说相当于是家里足足好几年的开销。

    若说兄弟之间一定是要图点什么的话,那他图周辰潇什么呢?

    所幸轮换的卫兵拿了铜子儿后并未对进驿站的郎中有过多为难,也并未追究这些铜子儿银两的来头,也许是不敢,又也许是不想。

    这个面容姣好的女郎中来了几次,便与小六混熟了。

    周辰潇醒来那一日早上,正值十月十五,天空大晴。

    重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周辰潇还以为自己被人活生生打死以后又穿回去蓝星了,正准备感叹艾玛这梦得劲的时候。

    他突然望清身边的人是小六。

    那股淡淡的遗憾劲也只是一闪而过,周辰潇的内心立马被劫后余生的惊喜感填满。

    小六一把扑上来,高兴地一个劲喊先生,眼泪啪嗒啪嗒地就跟着落了下来。

    你看,小孩子真的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也不会去藏的。

    周辰潇整个身子疲软得不像话,但是却又感觉里面充斥着活力和精气神,好像只要用力挥舞两拳便能将这些酸痛疲软感统统驱走一样。

    小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告诉他,他整整昏躺在床上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来小六是怎么过的,九公子是怎么过的,哪天的天气又怎样,哪天那个大夫又怎样……

    这个孩子恨不得把每一天从早到晚的每一件事,甚至是晚上睡着以后的每一个梦,都通通分享给周辰潇听。

    周辰潇微微笑着说,小六不哭,小六不担心了,先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其实哪里有什么后福啊,他只想活着去到怡国,心里总盼着也许只要去到怡国就好了,也甭管那边又还有哪些苦头等着自己,就像高中那会,大家都想着考上大学就好了,其实自己考上大学究竟是为了什么,考上大学又会面临什么,没有很多人真正考虑清楚了一样。

    反正只要那样做,应该就好了。

    周辰潇心里虽然隐隐后怕那日的境遇,但是在心里却是暗暗笃定了一个想法。

    自己从破庙出来的时候,明明已经坚定下来的东西,却会是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反复动摇。

    现在他又再次坚定下来了。

    不论如何,周辰潇都要向着高处去爬!他不要当一个碌碌无为混吃等死的卑微穿越者!他要做士子学院里面那两个凭借几纸文书便裁定数万万人性命的人!即便最后事与愿违!

    “九公子呢?”周辰潇在床上艰难地坐直身子,环视四周。

    如初来时一般简陋的卧房,还有许多新铺的柴草秸秆。

    小六抹了把眼泪傻笑道:“九公子在隔壁书房看书呢!”

    倒还真是个勤学的公子呢!可惜了……

    周辰潇微微一笑,问道:“小六方才说,为我医治的,是个女郎中?”

    小六点点头,回忆道:“那个郎中姐姐给先生抹了泥巴,上了木板,先生的肋骨就慢慢长好了!可厉害了!”

    这个世界没X光仪器也没听说过民间有很久远的医术传承,因为那个叫陈逍遥的皇帝便突然让整片大陆从仙人时代进入到封建时代,还能有这种会医骨头的民间郎中周辰潇是没想到的。

    在白府的时候,那些郎中给周辰潇的感觉就是拿最多的银两干最简单的事。

    所以他下意识往肋骨处摸了摸。

    嗯,好像是对准接起来了,并未长歪……

    还好还好,这要是长歪了找谁哭去啊?

    “呼——”周辰潇长出一口气,柔声道,“改日是该去好好谢谢这位郎中。”

    小六支持道:“先生是该去谢谢这位郎中姐姐的!她对先生挺好的!”

    周辰潇轻轻拍了下小六的脑袋,笑道:“傻小六,拿银子办事,哪分对谁好的说法!”

    小六不满地反驳道:“先生所言不对!那位郎中姐姐初见先生第一面时,便说先生像她的一位故人,所以她前两天好像并未要九公子银两,有几味药草也是白送与先生用的!”

    白送的药草?又是和故人相像,啧……

    周辰潇心里升腾起一个奇怪的念头,难道是说,这位女郎中看见他,然后对他心生……

    于是……

    所以……

    啊哈哈哈哈!

    周辰潇越想越上头,不得已赶紧用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清醒点,男人不能太自恋太过于浮想翩翩,高中社死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呢!

    这么想就狭隘!就普信!

    你周辰潇换了个世界就敢忘了高中是怎么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的了吗?

    周辰潇吃力地从床上下来,示意小六不用搀扶他,交代道:“小六乖乖在这里,先生去一趟书房就回来,没事的。”

    小六点点头。

    走了几步,周辰潇感觉这腿好些日子不用都有些生疏了,感觉像是他的腿,又好像不是他的腿似的。

    最令周辰潇担心的其实是身上这些骨头,他担心在蓝星上的发达医疗条件下没几个月都好不了的伤这才一个月会不会走几步给又走断了。

    周辰潇步履蹒跚地来到九公子书房前,轻轻扣了扣门。

    不论如何,醒过来以后,是该跟自己的好大哥报备一声的。

    宁城开门,愣了愣,还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切无话,又好像把一切都说了。

    宁公子比他高,肩膀比他宽比他厚实,他真的像个弟弟一样被哥哥拥在怀抱里。

    这是周辰潇第一次在异世界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温暖,不由心说这就是男人的浪漫吧。

    属于异世界兄弟之间的浪漫。

    “抽空去拜访下那个为你医治的女郎中吧。”宁城轻轻道,“本公子看着不错,若是能带回怡国,这门亲事本公子给你做主,父母媒妁什么的不用担心。”

    小六说得时候周辰潇可能觉得小孩子不懂,可宁九公子一说周辰潇就……

    啧!

    周辰潇退后两步,故作为难道:“公子的意思是?”

    宁城笑道:“那姑娘对你有意思,本公子是这么觉着的。”

    周辰潇愣了愣,也咧嘴望着宁城笑。

    就这么这一句话可在周辰潇心里掀起不小的波澜,这可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告诉自己说,有姑娘对你有意思诶!

    对于一直认为自己有点小帅却在感情上受了大挫的毛头小子,听到这事,好像一瞬间异世界的种种不公遭遇都变得可以承受了似的,今儿个身上这些疼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吧。

    也就那样!

    恰在这时怡使队伍进了驿站,周辰潇分不清他们的官位,只能拘谨地站在九公子身旁行礼,看着他们给九公子下跪。

    怡使头目并非是之前周辰潇见过那个山羊胡中年人,而是一个更年轻的,面容更英俊的。

    周辰潇想了一会,记不起来在当时那个士字书院的队伍里面有没有他,此刻那个怡使头目正眼神询问九公子的意见,似乎是因为周辰潇的存在而碍于开口。

    九公子点头打消了他的疑虑,肯定道:“自己人,放心吧!你们几个,先起来再说!”

    于是怡使头目授意起身,告诉九公子说,这一日早上,朝堂议事,赵王接纳左都察使项世坤进谏,颁布《增藩令》,意在削弱宗亲藩王之兵权。

    如今也准备昭告天下,兴许天下诸国会掀起模仿之风。

    《增藩令》几千字精简大抵如下:凡封地内养兵者,须每一兵每年向朝廷多付二两银子兵税,若每削减一千亲兵,则可有一位嫡子享受藩地内的世袭;若削减全部兵权或者上交朝廷代理,则藩王嫡子皆可全部世袭,且嫡子后世子子孙孙都可视为藩王血亲,拿朝廷俸禄吃朝廷粮食,在封地内万世万代生活下去;封地内世袭土地粮食的划分,属于藩王们自己的家事。

    周辰潇听得云里雾里,不懂这条政令的作用。

    但一琢磨,心里不由寻思这和那历史课上学过的推恩令还挺像。

    再然后怡使头目突然说到怡国大公子驾崩的事情。

    短短三句话,却让九公子的眼神从震惊,缓缓变到了愤怒、委屈以及不甘。

    怡使头目似乎也做好了承受九公子怒火的准备,大公子驾崩的事情说完以后,急忙退后一步带人跪下,又说了些乔妃多日挂念公子身体体谅公子忠孝之心什么的话来试着稳住九公子的情绪,然后便低着头,一言不发。

    九公子沉默良久。

    最后只是含泪轻轻说了句你们先滚下去安顿吧,并未爆发自己的情绪。

    怡使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行跪礼后回了句是,便在怡使头目的带领下齐刷刷地行出驿站,他们想逃却又得耐着性子走慢点的样子,让周辰潇想起了自己在白府的那段日子,白二公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自己也是那幅狼狈样子。

    只不过在白府和这里都相同的是,他周辰潇很幸运,遇到了待他不错的两位主子。

    整支怡使队伍离开后,九公子的眼泪突然就大颗大颗滴落下来。

    周辰潇知道九公子现在的心情肯定糟透了,毕竟谁能想到自己大哥突然就能死了呢……太子之位一下子就能给空出来,若是为质的是原本的三公子,那现在的九公子没准……

    “公子,你……”周辰潇想开口安慰,毕竟有一说一他储备的那些鸡汤是很适合安慰人的。

    可宁城打断了周辰潇刚到嘴边的一番安慰话:“你也先下去吧。”

    “公子……”

    “下去!”宁城有些不耐烦了。

    “是,公子。”周辰潇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大人物们可真难搞,难过了还不能人安慰,高兴了还得捡着点庆祝。

    搞不懂呐……

    周辰潇作了一揖,便先行告退了。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这个道理周辰潇高中就明白了,所以说他现在准备偷偷溜去找一趟那个女郎中,看看人家是不是个人美心善,九公子要难过便先难过着吧。

    就是不知道那个女郎中的药铺在哪,远不远?

    去问问小六好了。

    周辰潇回到卧房,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然后突然凑近小六问道:“小六啊,先生问你,那个女郎中住的地方你认不认识?”

    小六摇摇头,正当周辰潇要满心失落的时候,小六又接着说道:“但是小六知道她的药铺在哪。”

    “在哪?小六现在能带先生去吗?”周辰潇有些激动地道。

    小六有些疑惑地点点头。

    周辰潇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为了稳定在小六心中的光辉形象,随即立马解释道:“先生就是想,当面感谢一下她,小六懂不懂?”

    小六天真地点点头,心想这些天郎中姐姐治好了先生,跟小六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先生是该去谢谢那个姐姐的。

    “那行,咱们要不出发吧?”周辰潇见四下也不曾有什么好收拾的,跑到被窝里一摸,装银两的袋子竟是还在,就是看样子似乎是小了不少!

    想到给自己治伤的事,周辰潇倒也立马反应过来,心说还好还好,九公子不愧是王室公子,心胸大度,这点银两都不屑于搜刮去,反倒留给自己。

    随手抄起装进怀里,周辰潇便带着小六偷摸出了驿站,然后小六指路,他打头。

    一路弯弯绕绕,两个人最终停在一家叫陈记药铺的店铺面前,周辰潇心里估摸了下,大概到驿站三四里这个样子。

    里面一男一女正在簸箕里捡药,看样子是要挑药拿出去晒。

    男的有个二十来岁的年纪,身上有着农村汉子那股朴实劲,黝黑的皮肤下面,肌肉孔武有力,特别是他还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女的看起来比周辰潇大上两岁,白皙的肌肤也许是终年累日地照射太阳,透着淡淡的紫黑色,但这并不影响她那清纯姣好的面容上,长了一对好看的桃花眼。

    周辰潇咽了口唾沫,伏到小六耳边,指着屋内的女孩小声问道:“小六,是那个女郎中吗?”

    小六老实巴交地点点头。

    女孩很快注意到了门口多出来的两个人影,抬头露出一抹甜笑来。

    周辰潇与那双眼睛对视上的时候,感觉她的眼睛里像是有小星星。

    只见女孩放下手中的药枝,拍了拍手上的灰,一蹦一跳来到周辰潇面前,眨巴着大眼睛高兴地道:“恢复得不错嘛!这么快就能找过来了!”

    女孩比周辰潇矮上半个头,周辰潇被她像打量商品一样的好奇眼神搞得有些呼吸急促,他刚想解释点什么。

    没想那个男人却探头开口替妹妹邀功道:“阿妹你都不要银子白给他抹上那些仙人的丹药了,好的快也是自然。”

    男人似乎也是认得周辰潇的。

    女孩小脸微微一红,转头撒娇道:“哥!谁让你说出来了!”

    想到女子的温嫩小手曾给自己光溜溜的上身上药,未经人事的周辰潇不由尴尬地咳嗽两声,脸一下就烧起来,赶忙一板一拍地作揖道:“谢过二位郎中苦心!”

    俨然一副家教有方的后生小子。

    女孩见此行礼吓得赶紧扶起周辰潇道:“我哪受得起大礼啊!你别在意我哥的话,就是些仙人时期留下来的丹药热化了抹一抹,药效不见得就比得上那些药草呢!”

    周辰潇赶紧说哪里哪里,这身伤有劳姑娘和大哥照顾了。

    “你好好谢我家妹子吧,突然想起来后院有事,便不打扰你们了。”男人收好一簸箕药,留下一个神秘兮兮地微笑,便逃似的溜进了后院。

    女孩瞅了眼周辰潇通红的脸,也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一时间气氛微妙,两人竟是都也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思来想去,女孩突然干巴巴地问道:“你应该饿了吧?”

    周辰潇点点头,他都不知道昏迷的这些日子没有葡萄糖营养液他是被喂了什么活下来的,这么一说还真是饿了,没有走到一半跪倒在路中间应该托福于那些个涂抹的丹药吧。

    女孩急匆匆地跑去后院盛出两碗药粥来,其中一碗递给小六,另一碗双手呈递给周辰潇,怯生生地道:“陈洁,重新认识下,周,周先生。”

    女子说完和小六对视一眼,两人竟是不约而同地笑了。

    这年头能开药铺随意从后院端出粥来的人家,可一点都不跟贫寒二字沾边。

    周辰潇接过粥,倒未奇怪陈郎中和小六打什么马虎眼,只是心里没来由地有些自卑,毕竟一想到以后若是真会和陈洁有什么瓜葛,自己有什么身份脸面去见她和她的大哥呢?

    这个社会不是说你喜欢一个人了,便可以罔顾世俗中的一切去追求去和她在一起的。

    周辰潇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上这个女郎中了,或者说是喜欢那个见到他就会微微脸红害羞的女郎中眼里的自己了。

    男人女人都是视觉动物。

    这种感觉很奇妙,生活里的所有苦闷在这一刻好像都被通通洗刷掉了,只剩下荷尔蒙刺激下脑子里想无限接近那个女孩的冲动。

    说也奇怪,今日药铺里除了他和小六,便再没来过其他人,好像老天也悄悄在周辰潇身后推波助澜。

    周辰潇端着那个剩下一点粥末的碗,得以和这个女郎中陈洁一直聊到了黄昏。

    临走时,又恋恋不舍地同陈洁告别。

    风是甜的,粥是甜的,咽下去的唾液也是甜的。

    周辰潇已经顾不上去照料什么情报网不情报网了,也早早将那些凌云壮志抛在了脑后,什么屈辱什么不甘现如今通通不重要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每日能多腾出些时间去找陈洁。

    然而事实上接下来的一个月周辰潇也确实这么干了,每日与九公子论一论文,偶尔说上几句宽慰的话,便打着些奇奇怪怪的幌子往驿站外面跑,等到回来的时候再教小六识字和做人的道理。

    九公子知道些其中关系,但他每日醉心在那间简陋书房里,对这种事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天呢陈洁和周辰潇的感情升温得也是十分迅速,周辰潇都开始跟着陈洁对着陈之林一口一个哥了。

    对了,其实陈洁的本命叫陈之洁。

    十一月十四那一天临走时,陈之洁偷偷吻上了周辰潇的唇。

    之前没经历过情情爱爱的周辰潇一直觉得在爱情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去做那么多疯狂的事情。

    后来才发现原来蓝星短视频上面那些失去理智要死要活的情景剧很有可能在现实里就是真的。

    至少在荷尔蒙上头的那一刻,它就是千真万确的。

    那一瞬间周辰潇只觉得天旋地转,嘴巴里的唾液是止不住地分泌,整个世界他只能看到只能想到眼前这个叫陈洁的女孩,这一刻就算要他为陈洁再挨一次前两月的挨过打他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周辰潇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若是能有些银两,能每日伴在陈洁左右,不愁吃不愁喝,这种日子就真他娘幸福了!

    要是能再有间蓝星上的电脑房,那简直无异于是人间天堂,就算要他过两个月死掉他也觉得没什么了!

    因为像周辰潇现在这样的人真的超级容易满足!

    兴许是初尝双向暧昧滋味的缘故,周辰潇愈发想留住些美好的东西了,所以这一月他忍不住地畅想了太多太多以后。

    这也可能就是他最近一月连酒瘾都不曾犯过的原因之一吧。

    人们都想留住美好的东西,可要知道,世上有许许多多东西非人力就能挽留的,透支想象的代价也许就是会让不好的事情提前发生。

    今日十五,天气异常地冷。

    周辰潇听说昨日陈洁他们村子来了戏班子,也不知道戏台子有没有搭好,想着赶早过去看一趟,正好再去药铺约上陈洁一起去看戏,回来时找人做件差不多的棉衣。

    在这个通信娱乐都不算特别发达的大陆上,看戏已经算是种不错的消遣了。

    只是周辰潇没想到的是,村口露天戏台下早已围坐了不少人,坐前面的那几把椅子旁边还摆着一桌子酒食,椅子底下是几大盆不着火的热炭。

    外围站了许多人,周辰潇正纳闷这戏班子表演完节目怎么跟外围的人讨要点银子的时候,突然听见旁边的人啧啧道:“老秀才虽说不举吧,但对这前两年新续进来的小妾是真的舍得花银子啊,请戏班子大老远过来唱呢!”

    “就是!不过就是这烂天气真够冷的!也不知道在冻上这老秀才一冻,他这有医术的小娘子能不能晚上给他盘热乎了嘿嘿嘿。”

    两个男人笑的十分猥琐,其中一个赶紧压低声音提醒道:“小声点,别过会让有心人听见给咱哥俩弄去松皮子。”

    对这种话周辰潇多少有些不信,毕竟也在大府邸待过,小妾终究就是小妾,等级森严的这里,尤其看重名门正统,妻妾尊卑更是分明,小妾受宠的下场不见得就会有多好,这老秀才若是真喜欢新续进来的小妾,就不怕这些话传进正妻耳朵里,往死了弄这小妾?

    除非小妾娘家背景硬上天,是甘愿委身作妾的,否则蓝星电视剧上把正妻怼得晕头转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妾就纯纯是笑话。

    周辰潇赔着笑脸,说这位大哥让让,那位爷挪挪脚。

    挨了几句骂,周辰潇也算挤到前面些去了。

    他搓着手,脸被冻得通红,哈了口白气,便眯着干疼的眼睛望向前方。

    端坐最前面显眼位置的,正是个身着厚实长袍头发花白的老头背影,看下旁边桌椅的摆放格局大抵也就知道现在看戏人的身份地位了,居中居前居高且酒食摆放更多待遇无外人可比者,无疑是村子里能跟族长村长都平起平坐的村佬了,再往后坐凳子有酒食的那必然也是村里有头有脸的大户,至于有凳子无酒食的嘛,不是跟前面那些人沾亲带故,就是在村里面的地位比他们低上些。

    站着这些嘛,大抵就是周辰潇他们这样的了,不是平头百姓,就是农奴下人之类的。

    周辰潇不由地心说老头玩的挺花啊,年纪这么大了还有心思娶小妾呢。

    再望向他身边搂着的那个娇俏小女子时,周辰潇一度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似乎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不会的,应该不会的。

    周辰潇像是一下子堕进了更冷的冰窟,身体开始反常地感受到燥热。

    心脏狂跳,然后手心冒汗。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继续告诉自己不会的。

    可是放在心尖上的人,第一眼,第二眼……一直看到第六眼,又怎么可能看错呢?

    周辰潇不想再看下去了,他顶着几个男人的骂声又忙不迭地挤出人群,用力裹紧身上那件并不保暖的布衣,准备一个人默默地走回去驿站。

    他在心里忍不住地吐槽,有个在村子里那么有权势的老相公还出来当什么郎中啊,闲得慌吗?

    故人,故他奶奶的头。

    可是吐槽完他突然感觉身上很冷,冷得快要晕过去了的那种冷,那个带人暴打他的公子哥留下的伤,好像在这一刻才真正疼起来。

    原来醒过来初见陈之洁那天,风是凉的,粥是苦的,咽下去的唾液也是发酸的。

    周辰潇精神恍惚地走回了陈记药铺,陈之林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老弟来啦,快快快,哎呦这么冷的天才穿这么点,你等会儿啊!”

    陈之林跑回后院拿了件狐皮大衣给周辰潇披上,又继续去给他的病人诊脉。

    周辰潇静静地坐在靠门右侧的长椅上,陈之林以为他是没见到小妹有些失落,便笑着跟周辰潇解释道:“放心吧,小妹去给村里那戏班子帮忙去了,一会便回来了!”

    周辰潇并没有听他说什么,因为无所谓了,他只想什么也不干就静静地坐着。

    不知道过去多久,余光扫视到门口突然出现的那身长得跟裙子一样的厚袍子的身影时,周辰潇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

    那身影扭头望清楚周辰潇以后似乎很是高兴,纵身一跃便轻轻坐在了周辰潇腿上,然后顺势飞速在他脸上蜻蜓点水一下,便羞答答地站起身来。

    只是这一次,周辰潇没有一点欣喜感觉。

    他张了张嘴,收回去的话最后还是冰冷地问了出来:“你们村里的老秀才知道这些事情吗?”

    陈之林给病人诊脉的手明显颤了一颤,陈洁愣了愣,咬着嘴唇无助地望向哥哥,她不知道该怎么同周辰潇开口。

    陈之林匆匆送走病人,跑过来半蹲在周辰潇身前,用力扶住周辰潇的肩膀,和事佬一样地笑道:“老弟,妹夫啊,小妹是喜欢你的,这你是知道的,其他的事,慢慢来,都会好起来的。”

    “老秀才和小妹的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那时候我还未接管药铺。”陈之林有些愧疚地道,“那会小妹和我的很多事不是能自己做主的,也不是小妹愿意的,你是男人,要多包容。”

    这话听起来真的像颠倒黑白,在骗傻子。

    可是周辰潇是相信的,仙人时代过去以后,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女人的身世是没办法自己做主的。

    不止是女人,男人们也是。

    可是这并不代表周辰潇就觉得他们做的事情就是对的,不论是真的喜欢也好,假的喜欢也罢,至少她陈洁现在的身份就是老秀才的小妾,周辰潇的思想依然受蓝星影响,他没办法去接受这样的一段感情。

    哪怕他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的让他感到很快乐,他真的也很舍不得……

    “对不起……”这是周辰潇在陈记药铺说得最后一句话。

    他丢下狐皮大衣,选择不回头,也不再理会任何人喊他的名字。

    所幸没有人冲上来拽住他,不然他真的害怕他会忍不住动摇。

    唉……

    每一个周辰潇用心去喜欢的女孩子,想把每一日的琐碎和落日都分享给她们的女孩子,好像最后都没有给他留下一个好的结果,在蓝星读高中那个是,这个也是。

    只不过让他社死的那一个回去发的道歉动态还要带上王洋朋友这几个字,可谓是茶艺十足了。

    冲淡封建所带来的压迫的那个快乐的劲头一下子过去以后,周辰潇现在走在路上都感觉空虚,还有愧疚,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快乐不值当,所以苦着脸的周辰潇还在胡思乱想。

    自我否定让他感到无比的痛苦,所有不好的情绪通通笼罩着他。

    他还是那个少年,他以为来到一个新的世界,一切的一切就都会是新的开始,他会比之前活得更好更出色,他会得到很多之前得不到的东西……

    爱情,金钱,权力……

    可是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就像多少场在钻一的对局里,无论他再怎么不失误,再怎么给信号,只要队友贪线多给了两次机会,节奏就会完全去到对面的手里,他明明知道对面滚雪球经济碾压以后不给机会就是必输的局,可还是拼命地去操作,去找突破点,然后眼睁睁看着游戏屏幕黑掉,最后输掉……

    以前天真地以为自己能改变世界,可是渐渐都会明白,自己其实连游戏的结果但没办法左右,他突然想起杜随的诗来,儿时仰星光,举手若能摘。于今七尺身,天高不可及。

    此时此刻,周辰潇只觉得自己在蓝星曾坚守相信的一些东西,破灭掉了。

    真冷啊……

    这一日,周辰潇买到了属于自己和小六的棉衣,对于他们现在的条件来说,合不合乎尺寸本就不是那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