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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齐友儒宴请四方

    “诸位,齐某今日打个头。”齐友儒起身高举酒杯道,“大家伙是知道的,齐某平日里是谨遵大王谕旨,处处小心,在私敛财银这件事情上,从不逾越雷池半点,如今两袖清风,就连此宴,也是我身侧这位庞善席庞先生一手资助的。”

    庞善席上前一步,在齐友儒的介绍下,躬身作揖向各个大臣一一问好。

    周辰潇听不明白齐友儒的开场白,可不代表官场上那些滑头听不懂,简而言之就是公然将庞善席拉到他所交好的那些官僚网上滑溜滑溜,要让他也加入到一个网上面来。

    赵琰从自己的宴桌前站起来,端着酒道:“庞先生的名号在平洲、蓟州两地那可是响当当的啊,赵某也是颇有耳闻啊!”

    庞善席何等眼力和记忆,微微思索一会,便很快堆笑举杯相敬:“赵琰大人谬赞,庞某不过就是帮着大人们跑跑山路,把一些不好走的地方,用马力运过去,庞某可是全仰仗大人们啊!赵琰大人,咱们下一小口酒吧!”

    “请!”赵琰举手相邀,两人随即相视而饮。

    随着齐友儒一声诸位喝得尽兴,宴场很快便热闹起来。

    宴席另一边有人高喊着庞先生的名号,庞善席连忙歉意地说了句赵大人失陪,便匆匆过去。

    喊话的正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官阶也并不算太低,身边围着几只鹰犬为他马首是瞻,只见他脸色微醺地道:“本官听说,庞先生手底下又新到了一匹布?”

    庞善席见宴席才开始他便喝成这幅鬼样子,便打了个马虎眼道:“小商手底下新到的布很多,您是指……”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道:“就是,那匹上好的天字纯乙布。”

    庞善席装聋作哑喝下一口酒,好像并未准备直接作答,商人地位低不假,但今日他也算半个东家,所以自然多了些底气。

    中年男人见状拍了拍手底下那一盒子,老狐狸勾引小鸡仔一样地道:“本官可是带着定银来的,很有诚意的!”

    庞善席见状立马温和一笑,问道:“是……齐大人同张大人说的?”

    “哦?”张焕宁故作吃惊地道,“啧!那看来是齐大人还未同庞先生吱一声气,本官寻思着呢,这庞先生怎么不当回事似的。”

    庞善席皱眉望了眼黑色木盒,咂嘴感叹道:“这些银子买一匹布,怕是多了些。”

    “多吗?”张焕宁装傻充愣道,“齐大人可说了,好东西那咱们这些当官的就得有眼力见,就得是下些血本得回来,那才不亏心。”

    庞善席抿嘴一笑道:“张大人果然有双识货的好眼睛,这样吧,小商拉线,让齐大人与张大人走一个?”

    张焕宁喜笑颜开道:“庞先生,请。”

    “张大人,请。”

    庞善席引着张焕宁到了齐友儒座下,热心介绍道:“齐大人,这张大人一直念叨着想要和您呐再喝上一杯叙叙旧,在我这耳根子磨了几句,我看他啊也是心急,便领过来了。”

    齐友儒那张胖脸故作惊讶地道:“哦?是吗?哎呦,张大人,来来来,台上来。”

    周围侍女见状顿时提脚离开宴台五米远再重新躬身候着。

    待张焕宁在身旁坐下,齐友儒喝了一口酒,压低声音开门见山地道:“张大人,这些日子本官不待见你的原因你自己也明底,你想帮谁的忙,你爱帮谁的忙,本官不在乎,只是手下人最近一直跟本官抱怨说啊,有个地方上的子弟天天带人跑去官府门口闹事,胡搅蛮缠,很麻烦,本官这耳朵边上也是跟着听得烦,有些事情若是传开了,那别人听着更烦,咱们当官的可得弄明白咱们上面的是谁,咱们为谁办事。”

    张焕宁有些慌张地道:“大人,您看……这,这,下官也是想帮那小侄子一把。”

    “张大人别急嘛。”齐友儒端过一杯酒喂他,在张焕宁拘谨又受宠若惊不知所措的表情中笑眯眯地道,“有些人啊若是打猎途中突发什么恶疾死掉,又或者是自己不小心从马上摔死了,本官这边,是很好说话的。”

    齐友儒喂酒喂急了些,张焕宁咳嗽两声,原本迷离的眼神突然清醒过来,脸上的沮丧被一抹欣喜取而代之,跪着退后一步,有些激动地磕头道:“那,那下官,定会回去派人好好再接着办一办事!必定把有些事弄清楚!”

    齐友儒指了指不远处拥有一张单独宴桌却显得有些呆头呆脑的周辰潇道:“我有个远房胞弟啊,一直念叨着想去你们京县班子里历练历练,我跟他说官场的水很深,可他不信这个邪,就想试试,我就想啊,让他自己去做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挺不错是吧?”

    张焕宁点头哈腰地笑道:“那是那是!”

    随即张焕宁又凑近齐友儒耳边压低声音道:“烦请齐大人转告您的小胞弟一声,若是到了京县,只管来找下官就是了。”

    齐友儒满意地点点头,突然提起前几月的棋局道:“张大人,本官突然记起来,前几月的一盘棋,好像是你赢了来着。”

    张焕宁咽了口唾沫,扶着脑袋装醉道:“哎呦,大人您看,我这酒喝急了,脑袋一痛,好些事情还真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齐友儒笑道:“当时张大人倒是没想着压点赌注,实在是可惜。”

    “下官,下官这哪敢要您的赌注。”张焕宁苦笑道。

    齐友儒顺势敲打道:“咱们这些在朝廷当差的,能不能更好地为大王办事尚且不论,重点是你自个可不能有什么闪失。这当官的啊,就跟那农民种粮食一样,风调雨顺之际,还是要看收成多少才是。”

    “是是是,下官明白。”张焕宁连忙应和道。

    齐友儒送下去张焕宁,又笑嘻嘻地把周辰潇叫上来,管他愿意不愿意,像刚刚喂那张焕宁一般,又喂下他一杯酒,望着他惊恐万分又不敢反抗的样子,笑得是肥肉乱颤。

    周辰潇强忍住恶心笑脸问道:“敢问齐大人,小人在朝中的职位,现如今是被安排妥当了吗?”

    齐友儒没有着急回答,喝了口酒,眯着眼睛咂嘴道:“周大人呐,这酒已经酿出来喝进嘴里的话,便只有往下咽了,你说是不是啊?”

    齐友儒是在敲打周辰潇,警告他不要想着随便脱身了,实际上不脱身也是他唯一保全自己的方法。

    周辰潇连忙抱拳行礼。

    齐友儒摆摆手笑道:“周大人,该改口了!”

    周辰潇抬头望了齐友儒一眼,愣了愣,赶忙上道地举起酒杯相敬,道:“齐大人,请。”

    “周大人,请。”

    宴会上,周辰潇确实见到了很多当官的,只不过人家有没有见到他,这可就不好说了。

    实在坐着融入不进去显得尴尬,周辰潇要了一坛酒,便假意解手偷偷溜了出去。

    反正他现在算是咬死齐友儒不会故意刁难他了,干脆就直接出了齐府,徒步去找屈旬,借着一点酒劲把他叫了出来,说他为官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夜黑风高,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周辰潇这才想起来人家是有娘子的人,大晚上人家可能正在照顾生病的娘子休息。

    沉默了一会,屈旬突然想着提议道:“大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会吧。”

    周辰潇点点头,示意他带路。

    两人便趁着夜色出了村,上了山头坐下,月亮这时候从云层后面爬出来了。

    望着山间风景,周辰潇借着酒劲感慨道:“曾经我觉得啊,折耳根和榴莲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两样东西了,我还喜欢跟朋友吐槽说怎么会有人能接受那两玩意儿的味道。”

    现如今他周辰潇也算是个有些社会经历的男人了,哦不,是男孩。

    “可是。”周辰潇淡淡伤感,语序和词汇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混乱地道,“等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我发现我每时每刻都处在一种想吃东西的状态,那种随时都有点饿的感觉真的很糟糕,可偏偏都没有东西给我吃,就是吃,没有。要知道在我们那地方,你随口问哪家哪户要点吃的他们都会给你的,真的,这里一点……哦不对,是一点都不像这里,你看在这里你随便去村里一打听,村里条件一般的妇人要施舍给你一勺粥都得左思右想同家里男人商量好一会的,你搞不好就被那无良地主施舍点粮食强行叫人拖去画押做了佃农,我们那说给就给,也不缺这么一顿东西!”

    屈旬点点头意思是我信。

    周辰潇纳闷地道:“我那个时间段就在想,为什么人天天饿着还是饿不习惯?为什么半饱不饱的状态就是觉着不自在?明明吃撑了也很难受的嘛!后来我甚至幻想说只要是能让我吃饱,我就算顿顿吃米糠拌折耳根或者榴莲都行!”

    越说越委屈,周辰潇竟是自顾自地笑了笑,只不过这笑,是苦笑。

    榴莲一般人还顿顿吃不起咧……

    他眯着眼望向远处,自嘲道:“我那会太饿了,还去偷人家的果子和贡品吃咧……”

    屈旬听不懂折耳根听不懂榴莲,但以他的才智,并不难理解眼前少年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于是柔声轻轻劝慰道:“大人此为,不过是人之本能罢了,可以理解。”

    周辰潇突然凑近屈旬问道:“诶,你相信穿越吗?就是……一个世界穿梭到另一个世界里生活。”

    这个世界没有穿越这个词,周辰潇怕屈旬根本难以理解,还在那里用手势比划。

    可屈旬点点头,眼神当中表现出来的,是诚恳,是相信。

    周辰潇缩回身子坐好,有些奇怪地问道:“难道你不觉得我说的那个世界相对于这里来说如梦如醉吗?”

    屈旬淡然一笑道:“若真按大人所说,那等大人好好研读一番那些残存下来的仙人史,就会发现曾经的这个世界也会让大人感到如梦如醉。”

    周辰潇其实想说的是不可思议、匪夷所思这一类词,喝喝酒嘴瓢了,不曾想屈旬倒把话给接上了。

    但他说的周辰潇不是没想过,他也觉得人若是真能御剑腾空的话,在云层之间望着脚下山川湖泊,看似渺小且触手可及实际上却又庞大无比且遥远,那该是何等震撼!

    他甚至还想过自己就是那不世仙人,吃好的穿好的,身份地位皆具,路遇不平就一声吼,把那些欺辱过恶心过他的人通通一剑斩之。

    他就是一个穿越去到异世界却没有大志气的衰仔,偏偏还喜欢在无人安静之时胡乱臆想一些东西把自己搞嗨了。

    周辰潇晃了晃脑袋,出着酒气,以一个倾听者的姿态笑道:“屈先生还有什么难过事或者有意思的想法,也说出来听听呗!”

    屈旬抱拳作揖,问周辰潇讨要口酒喝,周辰潇望了望手里的酒,没有任何思考便递给了他。

    屈旬接下以后开了封口,猛地仰头灌下去两口,竟是不会被酒气呛到,动作可一点不像个书生,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道:“屈某刚考上秀才那会,从县里回来,我家娘子告诉我说,家里好不容易借银子养起来的一头猪还有一池塘的鱼,都被人毒死了。”

    屈旬颇为讽刺地笑了笑,又喝下一口酒:“没猜错的话,就是借我和我家娘子银子的亲戚。”

    这件事周辰潇并不奇怪,连蓝星那么个教育程度普遍比这里高那么多的地方,都没办法改变人性当中的嫉妒,这里的日光底下,又怎么会个个是大圣人呢?

    这种嫉妒并不会因为是在亲戚之间而就消失。

    所以周辰潇蛮理解屈旬的处境的,自顾自拿过他手里的酒喝了一口又递回去,周辰潇哈出一口酒气笑着安慰道:“屈先生不要难过,以后屈先生跟了我,若是我手底下的人嫉妒屈先生使坏,屈先生告诉我,我一定重罚他。”

    屈旬笑了笑,轻轻点头。

    两个人一起静静地坐着,吹着晚风,各有心事地你一口我一口。

    屈旬突然轻声问道:“仙人在世时,授天下人书以习之,可是自从遥祖废法近百年来,天下由禁修行书之风逐渐转变为禁百家之书,大人可知他们为何不让天下人都习书?”

    他们?

    他们是谁?

    对呀,那为什么不让呢?

    周辰潇老老实实地摇头。

    “因为未开化之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更容易控制的啊大人!”屈旬颇为落寞地叹口气道,“读书所要耗费的银两时间,对一般人来说,可太高了。”

    一阵凉风吹过,清醒之意伴着鸡皮疙瘩迅速传遍了周辰潇全身,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心底深深地发怵。

    他不知道屈旬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但这些话听着他觉得恐怖。

    特别恐怖。

    “只要权力规则的体系还存在,就一定会有既得利益者,他们能够得到社会当中更多的财富和资源,他们要保证这样的秩序稳定。”屈旬瞥了一眼周辰潇吃惊又不解的表情,解释道,“就好像是确立了射箭游戏的规则一样,视力准度和臂力都不错的人,在这个游戏规则里就是受益者;确立了搬东西的游戏规则,那力气大懂用巧力去搬东西的人,就会是规则的受益者;若是确立的规则是比谁背的书多,说得出的道理多,那屈某便会是规则的受益者。”

    “大人如今已身进权场,便比大怡天下人都先知朝廷动向,若是利用好这层关系带来的信息差,多少钱财尽收囊中并非难事,只要大人信得过屈某的话,大人想要聚拢一些人心也绝非难事。”

    这些话听起来很远,可好像又很近了,因为他周辰潇现如今确实是个被官僚集团选中的幸运儿了。

    是三公子让齐友儒选出来的棋子。

    周辰潇哈哈大笑,故意问道:“若是当初让你做了高官,岂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赏尽奉安花?”

    周辰潇改了孟郊的诗,话里语气问得很是认真。

    屈旬深吸了一口气,眯眼想象那番场景,跟着调侃道:“那也许那些权贵姓之中,又多了一个屈字吧。”

    二人相视一眼,纷纷大笑。

    谁不想骑马倚斜桥,满城红袖招;谁不想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谁又不想一士登甲科,九族光彩新?

    可是今时今日的屈旬,已不是当时当日的屈旬了。

    他想做的事也不再仅仅是彼时的高中,而是更多,更多……

    这一刻,是两个男人,或者准确地说,是少年与青年的惺惺相惜。

    “可是权贵们啊,还真是不把人当人啊。”周辰潇轻轻感慨。

    屈旬听罢微微一笑道:“都说无官一身轻,可是人一旦握住了权力,能克制住自己的私欲而不滥用职权,便已是半个圣人了,大人若是为了官,真就能保证自己事事为民,凡得利之计都不用于亲朋?”

    屈旬啧啧道:“就拿咱这读书人考取功名来说吧,一个自家读书人和一普通百姓家里出来的读书人双双进了省试,两篇文章文采差别不大的情况下,即便那普通百姓家里出来的读书人更胜一筹,大人就是再公正也很难不会去选自家人吧?可站在落选之人的角度来看,寒窗苦读十几年,付出了一切,最终也不过还是遭受了这不公,败给了现实……所以等大人以后做了大权贵,保不齐也会想方设法去做那万世侯,不把人当人的。”

    这是人性。

    若是周辰潇有一日做了大官了,你说这屈旬啊,小六啊,许林刚啊不给他们封个一官半职的?他周辰潇真就能做到以才选人不按人情论官?

    再等他们几个也做了官,也不会想着为子孙谋点官职福利啥的?

    至少周辰潇觉得自己会的,于是笑了笑,没有否认。

    试想,如果手底下做事的都没有自己人,或者说只是有才,和自己并不亲近,那自己岂不是随时都有可能被手底下的人背叛?

    哪个高位者希望自己手里的大权随时可以被卸掉?

    可又有多少低位者希望高位者大权长握?

    这好像是个古往今来一直难解的一个题,因为站在哪一方,他们似乎都没错。

    此时此刻,周辰潇突然将蓝星上自己从来没有接触到的一些东西给捋清了思路,他猛地意识到,也许在未来,会一点一点在封建社会里将自己以往的太多认知给颠覆了。

    可是周辰潇有时候恨就恨自己不是那万世侯的侯啊。

    “大人,您知道古往今来,人与人之间,最难能可贵的品质是什么吗?”屈旬轻声问道。

    周辰潇想了想,挑出几个优秀品质说了出来:“乐于助人?乐善好施?谦虚?”

    屈旬接连摇头。

    周辰潇有些不服气:“善良?”

    屈旬摇头。

    “懂得尊重!”

    屈旬还是摇头。

    “那是什么?”周辰潇有些泄气。

    “是忠诚,大人。”屈旬笑道,“古往今来,人与人之间追求的最难能可贵的品质都是忠诚。”

    忠诚?

    周辰潇记不起在哪里看过一句话,说是世间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可世间最缺的就是忠诚人。

    老实说,周辰潇从来没有细想过忠诚这个词的深刻意义,只是现在屈旬说了,他突然联想到,当初的那个陈小郎中,那个留在赵国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见到的郎中。

    眼底不免有些失落。

    真心错付的感觉,好像还真不是那么让人高兴得起来啊……

    若是小六有一日背叛了自己,那他也会难过死的吧?

    所以这么一想,忠诚好像还有点重要的哈。

    周辰潇突然笑问道:“那屈先生看来,用银子买来的忠诚,是真是假?”

    “若是忠诚能用银子买来,那便不会有假。”屈旬没有半点迟疑。

    周辰潇哈哈大笑。

    屈旬认真道:“大人若是拥有的权力越多,便越会发现忠诚的难能可贵。”

    周辰潇笑了笑,屈旬的话在他听来更像是为了抬高自己所谓忠诚的价值,可他却忽略了一句话叫:今有人为利不择手段,便不信往昔竟有人为义而断头舍命。

    今时今日的周辰潇也不过就是觉得,这忠诚只是有点重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