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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屈旬的话细思极恐

    “值得注意的是,作为秩序的维护者才让社会赋予了当权者极高的地位和权力,可往往每一个朝代的覆灭,在最终时期无外于是因为土地兼并,资源垄断,底下数万万百姓的声音一点也不被当权者所重视,上层的他们选择对下层的抱怨置之不理,选择对下层的苦难沉默。”

    “于是百姓渴望新的秩序维护者来维护一个新的较为公平的秩序。”

    ——屈旬

    这一晚上,喝了酒的屈旬也打开了话匣子,有的没的说了些,最令周辰潇印象深刻的,是下面这些话。

    “根据屈某读过的那些书里,大人,屈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周辰潇笑道:“先生不妨说来听听。”

    屈旬莫名行了个礼,又接着道:“在很久以前,人们应该是抱团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小部落,白日里一同耕地,一同打猎,晚上一同生火,一同抵御野兽,什么都是公有的,因为大家都很穷,人又很少,不存在首领。可是慢慢地,慢慢地,人口越来越多,部落里拥有的公共资源也越来越多,身体强壮的人能打回来的野兽越来越多,精通耕种的人能种出的粮食也越来越多,擅长捕鱼的人每次都能捕捞很多的鱼回来……拥有天赋的人都利用他们的天赋为部落提供了资源。”

    “可一定有人没有拥有这些天赋,他们骨架小,拳头无力,脑子愚笨,甚至连上树摘两个果子都是件大难事……他们只能给部落带来一点点生产资源,可他们并不会在部落里受到排挤,因为到这会部落应该还是公有的部落,身体强壮的那些男人负责公平地给部落里的人分发这些食物,简陋的蔽体衣服等等。”

    “慢慢地私有财物出现了,身体强壮的男人们开始成为部落里面的主导,他们可以给喜欢的女人分发多一点的食物,给结好的同伴留下更多的生活器具,最强壮勇猛的男人则拥有最高的话事权,他可以率先享用部落里的一切资源,女人……这便是屈某认为的最开始的权力雏形,它是由于人性里面的私心所诞生的。”

    “接下来的发展,屈某认为,应当就是人群里面出现了血缘这种纽带,他将人们分成了一个个家族,有的家族大,有的家族小,他们往往掌握了某项技术,负责供应部落里的一种甚至是几种资源,已经经历过互相争抢生产资源、女人以及械斗的家族们,开始约定出一些契约,要大家一同遵守,目的是为了保护家族内的资源和家族当中弱小的女人及孩子,也为了方便他们各自的物资交换,这便是屈某心中构想出的最开始的法律雏形,这会,各个家族已经有了领袖,显然有很多领袖是不满足于公有制部落的。”

    周辰潇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弱小的家族和那些零散的部落闲人注定会被大家族以各种手段抢夺和克扣生产资源。部落里那些外出打猎抵御野兽的男人们是脱产者,大多也是家族里的话事人,他们需要部落里为他们提供器具物资,这是屈某看来最初的税收。屈某斗胆杜撰了一个故事,那便是:在一次脱产者首领的带人外出中,脱产者们英勇击退了一只大型野兽,回来时,一个想法已经在他们心中萌生,那便是以此为契机,正式将公有的部落变为私的部落,脱产者们的首领劳苦功高,自然拥有调配他们这些家族的权力,并且权力可以在他死后交到他的儿子手上,相应地,他们这些家族的各自所占有的资源也会在各自的首领死后交接到他们的族人手上,这便是权力的诞生,他们开始统治另一批人甚至另一些部落为他们服务,然后都潜默移化地遵循听从‘脱产者首领发话’的契约,就这么一直代代相传……”

    “他们制定并遵守这样的游戏规则,只不过是因为他们都想要在这样的规则里面获利,于是代代相传,代代更改,一直延续至今。”

    周辰潇突然想到一句话:权力依托于秩序,权力却又用来维持秩序。

    屈旬笑了笑,无奈道:“没有人和家族愿意轻易放弃手上的利益,一直以来,不按照这套游戏规则玩却又没有实力的人,都被他们活生生给‘玩’死了,屈某算是幸运的一个,活下来了。”

    这些话真的细思极恐。

    “上层的人不会允许有特别多的底层人爬上来的,这不符合游戏的规则,因为这样这个世界就会乱套了,每个阶层有每个阶层的利益,每个阶层都想获得超出这个阶层更多的利益,可大规模的阶层跨动会让国家处在飘摇之中,风一吹便倒……”

    就像,一个游戏里,高段位玩家注定都只能是少数一样吗……

    可这个比喻好像不是那么准确。

    “屈某看来,这朝堂的权啊就像被天下权贵们共同约定在了大王一个人身上,可是大王并非有三头六臂,能管尽天下事,所以他须得分出一些权给放下去,放到朝堂的那数十人身上,再由这些人下放,一步步到天下。这务必会形成一个局面,朝臣们想从大王那里分到更多的权力,而大王不想分出太多的权力可是又想着能管尽天下每一件事,朝臣们彼此也不希望对方会分到更多的王权,这就是屈某看来大明面上便已极其矛盾的朝堂。”

    何况,大明面底下也是暗流涌动的朝堂。

    “可是大王也是人,游戏规则里公事可让大臣代劳,但游戏规则里可是没有注明私事这一项,所以大王如果想要让人代办一些私事可就得好好琢磨琢磨了,毕竟若是私事让大臣去办了,这便意味着按照游戏规则,大臣背地里便获得了一个索要更多王权的筹码。”

    “所以大人被那朝上百官孤立起来未必就是件坏事,因为与诸多同僚关系都好,大王那边是很难重用的,毕竟一旦用起来,在大王看来,大人难免会暗中去权衡大王和其他人的利益,两边不得罪,以达一个共赢之局面,可大王只想要自己的利益。所有大人入了大怡朝廷以后,绝不是去为百官办事的,而是去为大王办事,为宁姓的大王办事的。”

    屈旬扬起一根手指:“自古以来的所谓忠臣,忠得不过是高坐王位的一姓大王,而非朝廷,而非百姓,自古以来的所谓贪官,贪得不过是大王的银子,不是朝廷,不是百姓。”

    大王恨得从来就不是什么贪官,而是不能继续维持其统治的官。

    周辰潇很吃惊,大脑像是计算机格式化一遍又放进了与原来接触不到的、体系有太多不同之处的代码,两套体系碰撞在一起,让他的大脑在烧。

    是的,他确实被屈旬的话重新重载了一次大脑。

    可是他莫名觉得屈旬说得很有可能就是对的,这才应该是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

    不同的道理自然只有在不同的环境下才是正确的。

    “现如今的大怡,已经陷入了一百多年前的轮回了:世家不断对读书人垄断,对各种社会资源垄断,底层百姓如今要想读书已是难上加难,更别提想在读书考取功名这条路上行得远些,而相反世家子弟厌学奢靡之风已经逐渐露出势头,少部分有心愿微服出府去贫瘠之村走上一走的,兴许还要成为笑柄。”

    “值得注意的是,作为秩序的维护者才让社会赋予了当权者极高的地位和权力,可往往每一个朝代的覆灭,在最终时期无外于是因为土地兼并,资源垄断,底下数万万百姓的声音一点也不被当权者所重视,上层的他们选择对下层的抱怨置之不理,选择对下层的苦难沉默。”屈旬的表情很无奈,也很痛苦。

    屈旬轻轻道:“于是百姓渴望新的秩序维护者来维护一个新的较为公平的秩序。”

    “想当初,跟随宁家起事的也不过就是几个山头上的小门小派的后人,可现如今他们当中的有些后人,已是整个大怡国中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了,其实大人若是有心去查证是不难发现的,王地相较于开国时期,已经流失大半,咱们大王虽说仍能钳制住几大世家,但也迫不得已割地出去平衡权力。”

    周辰潇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为何?”

    “因为咱们大王已经开始留不住权力了,只能被迫立下一些空头承诺,利用世家之间的利益相争而不断权衡。”

    这话和齐友儒之前说的话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谋而合,周辰潇隐隐觉得他们好像都深晦一个什么道理,于是顾不得屈旬为何会如此洞悉朝中消息,周辰潇舔了舔嘴唇,小心问道:“能否细说。”

    屈旬顿了顿,耐心解释道:“朝堂中权力平衡的情况下,讲究个名正言顺。大人您看现如今后宫是李后一家独大,大王多次想要插手后宫的权力体系,却都被大臣们用礼制王法给一次次反驳回去了,大王若是想体验一意孤行的代价,只怕可能会给后续世家们争夺自己的利益又开了一个口子,加大王权的流失。”

    周辰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示意屈旬继续。

    “屈某看来,是因为大王与那些真正掌控资源的几大世家在利益上有多处不和,这自然会让王权的下达有所折扣。”

    “那这么说大王如果不听这些世家的话不就是个空架子吗?说的话没人听这个意思是吗?”周辰潇问道。

    屈旬摇头道:“非也,大人可别看现在那些个世家大臣们一个个闹得大王烦心,实际上他们也没有哪个敢真正触怒大王,敢背着大王做那些大恶事,去被扣上那个不尊君、罔上的帽子。因为帽子一旦扣上了,不单单面对的只是大王的怒火了,而是还有那些争抢利益且野心勃勃的世家豪族们,他们就等着那么一天名正言顺地瓜分更多的利益,被利益群体撇下的世家,除非实力过硬,否则会被那些利益群体恨不得连骨头都给它剐干净,吃得一点不留。”

    周辰潇惊得说不出话来,按屈旬的话来,这官场说到底不就是摆不脱人性二字吗?大王因人性而得权,亦然因为人性而顾虑权,故而用人性来制衡权。

    官场上,真有这么复杂且交错的关系网吗?

    难道不就是只要坐上去某个位子,他的话就是唯一的宗旨吗?

    “大人,这一入官场,许多事,可就由不得您自个儿做主了!”

    “屈某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不得了的办法,想去试一试,不管能不能成,接下来这些日子,屈某恳求大人照着屈某说得去做。”

    屈旬这大段大段话里周辰潇说实话只能大概理解那么十之一二,多的可能睡一觉就忘了。

    而很多年以后周辰潇也才知道,原来屈旬当初要走的是军功夺权制,他要将矛盾外移。

    这世上,原来自始至终不是一个人管着一群人,而是一群人管着另一群人,您别瞅着那些大官穿上了那件衣服就感觉他变了。

    人没有变,人性没有变,变得只是他手中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