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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京县报道,齐友儒的为官之道

    今日奉安中心地段的京县府衙里面那可真是热闹,府衙内原本就设有的县令和两个县丞以及两个县尉三个主薄通通都来了,京县地方上的核心官僚集团今日属于是齐刷刷集结在府衙内露面了。

    目的当然是来给周辰潇接风。

    毕竟是很好解决了昆州桐城的饥荒,加之三公子在殿前添油加醋地极力推崇,大王自然颇加赏识,虽说三公子有意培植党羽之嫌已是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但这次,怡王轻易便允了宁三公子的人事调动,朝廷上一些有眼力见的大臣自然忍不住要腾出点目光锁定在周辰潇身上。

    那些盘算着自家利益的老臣自然都想看看这个凭空而出的赵国世家遗孤是跟三公子上下在折腾个什么名堂。

    只不过可惜的是,大王最近还未召开大一点的朝会,大臣们还未来得及在朝会上看见那个年纪轻轻的七品官的模样。

    周辰潇采用屈旬的谏策,先是反其道行之地抬高桐城粮价,禁了当地官府官员的足,并昭告昆州百姓官府即将购粮赈灾,吸引了大批商贩运粮至铜城,等那些商队一到,便命三公子的人扣下粮车,与商贩们谈判几次,粮价自然又重新被打了回去,毕竟不比蓝星,等那些商贩反应过来被骗的时候,空手再运粮回去的损耗就不是他们好一部分人能承受的了,周辰潇心说毁了一部分小商贩的生活也是缺德,但顾全大局来讲,只能如此了。

    而后周辰潇在屈旬的指导下又动用齐友儒的压力去让地方上的豪绅大族出银子建楼,甚至建些奇怪的东西都行,有田闲着的就多让人去耕种,反正就是让流民都能够通过劳动拿到些银子去换点粮食。

    所幸的是,齐友儒知道自己被别人挂了个噱头以后倒也愿意卖周辰潇这么个面子,手里有实权的人的面子那是真滴好用,说得再好听的话,做得再精密的部署,拥有再好的品质德行,都不见得比得上姓齐的一句话。

    若是姓齐的胖子不卖自己这个面子的话,单枪匹马带着张嘴去说动那些个地方上的豪绅世家,屈旬的才智没准是可以,但对于周辰潇来说还真是件难事。

    天大的难事。

    不过话说回来,这京县县令不愧是怡王脚底下的县令,单单是一个县令都能位列五品官职!也难怪会听到有人说,就是大王眼皮底下最小最小的侍卫,望人都要扬起头来望,懒得睁开个全眼。

    夸张了些,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周辰潇心里正感慨着,张焕宁便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道:“周老弟可知,本官这些日子是求贤若渴啊,可是朝廷人手也紧张,如今承蒙大王之恩,咱们京县官员班子里又多了一位智将啊!”

    屈旬轻轻拉了拉周辰潇后背的朝服,凑在他后耳边上小声提醒道:“这县令正给着您下马威呢大人!”

    张焕宁瞥见了周辰潇二人的小动作,脸上却未露出半点不适。

    周辰潇心一横,一板一拍地学着当年蓝星电视剧里那些当官的调调道:“大王和三公子信任我,便是要本官为百姓任劳任怨!”

    原以为搬出三公子能压张焕宁一头。

    不曾想此话一出,不单单是屈旬捂脸摇头,就是那几个县丞县尉主薄什么的,脸上也是嗤笑的嗤笑,玩味的玩味,没一个脸上看起来是认可这番话的。

    敢情这京县班子里,还来了位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县丞呢!这天下,莫不是大王世家的天下?这百姓,莫不是大王世家的百姓?

    姓周的此话还真是极品至极啊!

    怪不得朝中都未给他配个衣匠好好做套朝服,这整件衣服都是松垮耷拉的,这小子的手甚至不能从袖口里完整地露出来,整个人像是被这件朝服给吃掉又未吃完似的。

    张焕宁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伸手搂过周辰潇的肩膀道:“周大人为民呢,是好事,是替大王更好地管理他的子民们,但是本官希望看到的是,咱们京县班子的团结!咱们为官者呢,一定一定要上下一心地干好上面交给咱们的每一件事!所以啊,所有事关大局之事必须都要让本官先行知道,这样便于本官呢做出决策!若是有人胆敢置大局于不顾,私底下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违背大王之意愿,违背上面公子大人之意愿,那成何体统!一经本官发现,必定严惩不误!不能让人说本官啊,纵容手底下的人行使特权,为的可都是私欲,咱们可都是大王的官!咱们可都是一心为了大王!”

    周辰潇点头,退后两步作揖道:“但凭大人吩咐!”

    张焕宁满意一笑道:“周老弟那个高个兄弟的文印本官已经盖了,到时候叫他们下面的人送去户部吏部那边留个备案就是了,本官这几日也是要务缠身,若非要给周老弟接风,也不敢耽搁这么多时间,周老弟,告辞!”

    “张大人慢走!”虽然知道这官场上满嘴仁义道德冠冕堂皇,但是周辰潇也得捧着个笑脸伺候。

    钱粮和大部分政事都不归周辰潇管,他管什么呢?主要就是一些民案上面的判定和张焕宁不稀得看的各种杂事。

    张焕宁一走,周辰潇同京县官员班子里的人挨个打过招呼,便打算去送文书,和他一样身居县丞的两个人打算陪着他一同过去,顺带熟络熟络感情。

    其实早在来之前,周辰潇对这两个县丞便有所耳闻。

    一个姓唐,听闻是个贫苦百姓家里的长子,高中后便直接来到京县任职,直白点说也就是高官的后备役了。

    另一个姓刘,倒是个奉安本地的大世家子弟,只不过生得晚,在家里也不受长辈们重视,在官途上也没什么大起色,一直一个人过活,偶尔与家族那边还有些联系。

    一人一辆马车,皆是一马拉行,周辰潇的那辆,算是刘路生暂时资助的。

    正值下午,尽管还是早春,但莫名地燥热,即便坐在马车里,迎面吹来的还是一阵一阵热风,周辰潇连着喝下一壶水,还是觉得心神烦闷。

    突然,邻行的马车上传来唐广兴的声音,只听他呵斥道:“大胆,何人敢惊扰本官座驾!”

    周辰潇以为是遇上了什么小贼强盗,与屈旬下车查看,发现原来是唐广兴的马车右侧有一个身着单薄并且已经发黑发黄的白色褂子的中年男人,因为背上抗有一件看起来比他身形都要大上几倍的重物,身形一晃荡,险些与马车相撞,这就被拦了下来。

    男人身上有些精肉,却远远算不上壮实。

    周辰潇皱着眉问道:“你背上是何物,怎地看起来如此沉重?”

    男人脸颊上大滴大滴的汗液在烈日下滚落,落在泥土地上冒出一丝白气,他吃力地放下背上的东西,跪下颤抖道:“回大人的话,这,这些是柴火石块。”

    柴火石块?

    周辰潇不解地问道:“大白日你背着这些东西要上哪去?”

    男人有些害怕地道:“回大人,草民小儿和发妻皆病了,家里能典当的东西都典当了,草民就是想替人多去城里面卖点柴火石块,换点辛苦银两给他们治病。”

    周辰潇当然知道普通百姓摊上这档子事对家里是多大的打击,因为自己曾经也一度因为小六的病而犯愁好一段时间,只不过幸运的是他能用白二公子的东西换到一笔不少的银两。

    现在想想为了生计而发愁可真是世间一大要命事,因为你看不到一点希望,你不知道未来在哪,你甚至每日单单是一口吃的,就可能要忙活掉半条命。

    这就是这个世界大部分百姓生活的真实写照。

    “起来吧,这些东西有多重呐?”

    为官者的善意似乎是将男人心里面憋藏已久的委屈通通都给释放了出来,男人抹了把眼泪,感激道:“谢大人!回大人话,这些东西约莫一百公斤。”

    一百公斤的东西就这么背着在烈日下走?

    周辰潇听到后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曾经作为资深肥宅的他,还未背着超过二十公斤的东西在这么个环境下走,可是为了妻儿,再重的担子不也得往肩上抗吗?

    唐广兴上前一步讥笑道:“倒也不必在这里装可怜,通行文书应该没有吧?”

    男人一听这话吓得又跪了下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磕头,沙哑着嗓子哭喊道:“大人我求求您了,大人我求求您了!草民家中孤儿寡母病倒了都等着草民回去呐!今日求您放过草民一马吧!求求您啦!”

    周辰潇第一次看见一个年龄比自己大上二十几岁的男人可以哭得这么卑微。

    唐广兴冷笑道:“来人,去把他身上的银子搜出来。”

    两个衙役上前粗鲁地从他腰间找出两块碎银子以及很多零散的铜子,男人拼命反抗,却被后面上来的两个衙役按住以后恶狠狠地指着他的鼻梁骨警告道:“别不识好歹!到时候进去那地方了,别说你家娘子小儿见不到,你家祖宗都见不着了!”

    男人悻悻地收回手,泪眼模糊地重新跪好。

    他知道衙役说的是什么地方,那种地方听闻几百斤的胖子进去最后要想出来都只能剩架骨头。

    周辰潇指着唐广兴,平静地道:“你还给他。”

    唐广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周辰潇:“你说什么?你指着谁叫还给他?本官?你叫本官还给他?”

    “哎呦,还真是为民的好官啊周大人。”唐广兴拍手嗤笑道,“周大人以为自己是谁?是六品还是五品大员啊?本官可不受周大人管制!更不像周大人乃大家子弟,本官和下面的人平日里拮据惯了,难得抓住个不守规矩的,拿点银子花花,也不打他,不过分吧?”

    那些衙役就算没有银子拿,也断不会站在周辰潇这一边,更何况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确实坏了官府的规矩,自古哪有官跟民斗还能斗输了的道理。

    周辰潇想帮他,可是又显得有些无能为力,官场上的规矩,唐广兴可比他懂的多得多得多。

    唐广兴凑近周辰潇两步道:“周大人还是先管好自己吧,你若是想替他出这三两银子本官倒也不介意,只是本官想提醒周大人一句话,咱们自己在官场上都保不齐能安稳有下一顿,就不要再去管这些贱民死活了。”

    刘路生轻轻叹了口气,放下马车帘子,自始至终并未掺和进来。

    周辰潇偷偷塞给中年男人四两银子,望着他那抬起的泪眼里无比感激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出声,而后便又重新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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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两月,周辰潇除去被张焕宁安了不少杂事,被唐广兴也安了不少杂事,说是作为同僚,能帮衬也是帮衬他一些,也算给周辰潇未来熟悉政务多铺铺路,屈旬劝他该推得就给推掉,可周辰潇就是拉不下脸来,觉得张焕宁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唐广兴又是自己的同事,恶心人归恶心人吧,帮他们做得多一点也未必就害了自己。

    但说起来唐广兴这厮是真的善妒,但凡周辰潇多受了两句张焕宁夸奖吧,或者案桌上多添置了些好东西,唐广兴要么就是不给好脸色,要么就是话语间阴阳怪气,用文字说出不给好脸色和阴阳怪气这几个字可能没那么容易想象,但好多次周辰潇碰上了是巨他娘的心烦,谁喜欢看见一张臭脸和听些辣耳朵的话啊!周辰潇好几次真的想叫人给他拖出去砍了,心说怎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喜欢恶心人的人,所幸最后都靠着理智忍耐下来了。

    刘路生呢和周辰潇关系不错,就是喜欢日日杞人忧天,叹着点小气。

    怎么个忧法呢?大概就是怡王说要杀贪官,他就要哀叹说大王要杀了朝廷所有当官的,张焕宁说要请大家伙喝酒,他就哀叹说张大人说喝不吐不准下酒桌。

    听多了,周辰潇有时候觉得这货比自己还抑郁,境遇没准是要比自己还惨一万倍。

    对了,因为没有马车,也不顾自己走掉许母那边会不会因此不好住在九公子府邸,但想来以九公子的气度也万不会为难一些妇人,所以周辰潇心一狠,搬离了九公子府邸,然后住在京县,省得来回跑。

    周辰潇靠着那身官服,自然是没费多大劲便租到了京县的一间小木房子,大概二十几平米那么大吧,离京县衙门比较近,方便工作了也算是。

    从此三餐均吃包子,周辰潇吃到想吐。

    可人就是这么奇怪,以前吃不饱的时候总觉得,只要能吃饱,不管有啥,是吃的就行,现如今能吃饱了,还顿顿能吃大肉包子,可因为想到自己为官的身份,便不由地还是觉得自己吃的寒碜。

    小六来找过他两次,分享了一些日常生活的琐事,大抵是九公子给他们的伙食和衣服都很好,他一天之中干了什么这一类,然后小六告诉周辰潇说是九公子的妹妹经常偷偷跑来找他玩,周辰潇听小六描述九公子那妹妹年岁应是与小六相仿。

    周辰潇原本以为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体发育都不成熟,应该不会说到情爱上面去才对,哪想小六这孩子口出惊人,竟是说以后想要娶这小女娃子。

    周辰潇当即就愣住了,回过神来就笑着哄小六说,等先生以后做了大官,就跟九公子说,让他把妹妹嫁给小六。

    小六傻笑着答应说好。

    小六一回去呢,周辰潇又是那种状态,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也没啥说话的人,倒不是说他现在为官了,还非要把自己置身在一种听起来惨兮兮的环境里,而是他觉得找个人来陪自己,想象起来那副画面似乎是不那么孤独了,可是又感觉不太习惯。

    你若是能在家里停电的时候一个人点一根蜡烛,记住是一个人,就这么没有手机没有任何娱乐措施静静地坐着,大抵便能体会到周辰潇是个什么心情了,人嘛,总是要有相同经历才能共情很深,所以周辰潇也经常会在晚上一次又一次意识到,也许对于当时的宁城来说,面对的也是相较于曾经破烂太多的驿站生活,这种痛苦不单单表现在生活水平地大幅度下降,更多的是孤独,接触不到生人而本身便是群居动物所感受到的孤独,这种孤独的痛苦是日复一日的……

    五月末时,清晨十分,府衙外面有女子敲锣打鼓地伸冤,唐广兴说是让周辰潇升个堂审审案子再涨涨经验,周辰潇虽然心里觉得这厮不会安什么好心,但还是开了府衙门,接了这桩案子。

    原来女子一月前便来过官府报案,她跪在堂前说着说着,周辰潇脑子里突然就有了点女子来过的印象,再回忆一会,周辰潇便确定了。

    确实来过。

    可那会她虽然穿着朴素,相貌却是颇为姣好,唐广兴信口雌黄地答应必定秉公执法,虽有家室,但仍不忘满脸猥琐地摸着农妇的手借机揩油,周辰潇当时大抵听了点案情,却把更多的心思留在鄙夷唐广兴这个贱人身上。

    现如今眼前这个女子头发凌乱,满脸憔悴,眼神空洞,一点没有美人样子。

    周辰潇不知道唐广兴那厮有没有趁机利用些东西对眼前的农妇做过什么,但看她的样子,这些日子为了给丈夫伸冤,是吃了不少苦头了。

    周辰潇心里是想帮帮这个农妇的,可是话刚要出口,就被坐在副位上的刘路生按住了手,他抬起头与周辰潇眼神对视,不停地轻轻摇头。

    周辰潇望了眼屈旬,屈旬低着头晃来晃去不说话,像是个被大人带来工作地方的无聊孩子,周辰潇知道他大抵也跟刘路生一个意思了。

    那四品大员家的私生子差人去请过了,请不来,人家咬死是农妇相公先出手打的人,这才叫家里的下人出手,结果下人出手没轻没重,给人打死了,回去公子哥也好好处罚这些下人了,给下人打得皮开肉绽见了骨头。

    前不久好不容易有两个愿意出堂作证的人也被人拖去巷子里打了个半死,改了口供,便再也没了后话。

    这案子张焕宁都不打算亲自审,被唐广兴推过来,周辰潇有些后悔不听屈旬的话了。

    世间太多不平事,非一人之力可解决之。

    周辰潇综合起案宗上面的记录大抵也推测得出来个七七八八,事情呢应该便是那缺乏管教的私生子骑马带人游荡时,瞅见了农妇粗布麻衣也掩盖不去的美貌,随即生了歹意,提出想要用几两银子让农妇去陪他一会,这私生的公子哥本就觉着是自降身份不嫌农妇身子脏陋,却不想被求情无果的农妇相公情急之中说了句贵人家生出来的也不尽是好种刺激到了,便发生了后面的事。

    有些事呢若是知道了,其实不如不知道,至少自己不会那么愧疚难过。

    阶层这个东西,周辰潇自己都想着跨上去呢,有人享受着其中福利的同时就必然有人遭受苦难。

    所以,他又能怎么帮助眼前的妇人呢?

    对于现在的周辰潇来说,此案无疑也只能一拖再拖。

    最好的解决方式,无非就是让衙役们在接下来的日子拦住农妇,多给她一点银两,告诉她别闹了,省省力气,毕竟再怎么闹,孤家寡人的,怎么斗得过那么大一个家族啊!人家为了脸面到时候可是很有可能会把你灭口的!到时候也只是让府衙门前徒增些声音罢了!这事啊,只有大王和那些公子权臣能办,京县这地方,还真办不了。

    周辰潇当然可以去求九公子,求三公子,求他们出面帮帮这个可怜的妇人,这件事也许对于他们这些身份尊贵的人来说处理起来不会那么复杂,可这当中要周辰潇付出的代价,却是无法预知的。

    若是帮了农妇,等以后周辰潇需要用到这样的一个公子人情的时候,他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兴许是觉得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过于激动的妇人甚至不顾衙役们的阻拦,披头散发地想要冲到周辰潇面前,给他手里硬塞进几粒碎银子。

    那点碎银子可能是她家里现如今所有的家当了,她就想着替丈夫伸个冤。

    周辰潇无力地瘫靠在案椅上,妇人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周大人,我知道只有您可以帮我了!周大人,贱妇,贱妇什么都愿意给您!贱妇当牛做马!贱妇,贱妇还可以为您日日去庙里磕一千个头祈福!贱妇什么都可以做!贱妇命都可以给大人!贱妇只求周大人您为我死去的相公做主啊周大人!”

    这世道上,也许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吧!

    周辰潇忽然有些理解沈光轩当初说得那些听不懂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有些案情周辰潇听起来不过会觉得就是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可发生在任何一个平民百姓身上,那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家庭的破灭,是落下来的一座足以让人毁灭的大山。

    妇人一个接一个狠狠地扣头在案堂地板上,若非周辰潇叫人拉着,只怕这妇人今日是打算直接扣死在案堂上了。

    周辰潇命许林刚先钳住妇人带下去安置,自己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帮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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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周辰潇找来了屈旬,原本是打算让他出个法子帮帮白日里那个可怜妇人。

    却不曾想屈旬作揖行礼后率先开口道:“大人,京县和桐州那边的财赋账本不太对劲。”

    话到嘴边的周辰潇忍了忍,突然疑惑道:“那账本平日里本官都触碰不到,你偷偷去看的?”

    屈旬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笑道:“稍施小计,加之大人的一点银子,便成了。”

    周辰潇不关心屈旬用得什么计谋看了那些账本,他只是不理解屈旬为何要突然同他说这些话,难不成这些账本能威胁人帮帮这个妇人不成,随即问道:“你的意思是……?”

    屈旬笑着解释道:“大人平日里不是时常看不顺眼这京县班子里给您穿小鞋么,找个机会同齐大人告个状,好好说上几句。”

    岂止是看不惯啊,一个姓唐的怨种,一个姓刘的伤感战神,后者还好,前者是活着都让周辰潇觉着辣眼睛,可面上还是得笑着,毕竟去办个案子什么的都得去姓唐的那里要人,自己去叫几个小衙役还不一定叫得动,张口唐大人这闭口唐大人那。

    虽然屈旬说是他不敢给那些人两个耳光子的缘故,当官的就得有当官的气魄,拿出当官的手段来,但是周辰潇总觉得人家也不过就是些进来官府里当差的,混口饭吃,养养家中老母妻儿啥的,叫不动就给人家两巴掌也不太好,屈旬明白他的意思后只说是以后要大人慢慢学,务必学。

    周辰潇听完屈旬的解释灵机一动道:“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要本官用这些账本的事去威胁齐友儒,让他为本官做主?”

    屈旬摇摇头道:“财赋账本的事,等大人告状回来,屈某教大人好好捋清楚关系,去大王的朝会上说,大人去找齐大人,只说京县班子里的事。”

    虽说屈旬说得云里雾里,但毕竟越想越气,周辰潇这就准备去齐友儒那里告状。

    至于那妇人之事,晚间回来再与屈旬商议便是。

    屈旬同他行礼告别,然后继续在那些个算盘面前比比划划,看来是打算将那些账本之事,清算得更加明白些。

    临行前,周辰潇突然想起还有份文书需要送至张焕宁府邸,正巧碰上了也要去往张焕宁府邸那个方向的唐广兴,兴许心里是抱着种要去揭发唐广兴的愧疚感,加之想叫他帮自己捎带过去,面上周辰潇比往日更加客气地道:“唐大人,顺路替本官将这文书送交给张大人如何啊?”

    周辰潇谢字还未出口,领着一伙鹰犬的唐广兴便满脸讥讽地道:“周辰潇,本官可是你爹啊?需要亲自替你把文书送过去?你爱送不送,不送拉倒。”

    说罢,在身边鹰犬的一阵哄笑声中甩袖而去。

    若说平日里周辰潇冒犯到他也就罢了,可周辰潇平日里是处处维护关系,从不做以怨报怨之事,甚至还当他冤大头去审这个妇人案子。

    可他一而再,再而三,接着再四再五。

    周辰潇袖子里面的拳头握得紧紧的,额头上更是青筋暴起,说这番话的时候唐广兴是丝毫不打算在众人面前留点情面给他。

    周辰潇感觉到了侮辱!那种羞愧难当的侮辱!

    他现在真想把这狗东西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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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辰潇毕恭毕敬跟在齐友儒身边,沿着齐府的长廊行走,听这胖子娓娓道来:“有时候你手底下有三个人吧,一个,虽然能力差了点,但很会来事,猜得到你想要什么你喜欢什么,天天都能把你交代的事情办好,还能逗你开心;一个吧能力很强,特别聪明,但就是个刺头,有一股子傲劲,知道你离不开他,偶尔还会故意给你制造点头疼的问题出来;还有一个呢,是真的笨,明明是他专业范围里面的事情,你去现学半个时辰都可以做出来了,他要这问一句那问一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问没一点主见,效率低到你想把他砍了,可他忠心无比。”

    齐友儒突然停下来,笑问道:“是周大人的话,周大人提拔谁?”

    这话给周辰潇直接问懵了,他本来就不知道齐友儒说这些话的意思,现在好了,说完还让他选,他哪知道该选哪一个,于是想了想,略带迟疑地道:“嗯……回齐大人的话,下官应是会提拔第二个,有能力的那个吧。”

    阿谀奉承和木头脑袋在周辰潇看来都不好,之前他所受的教育都是告诉他能力最重要。

    齐友儒听完不禁哈哈大笑道:“周大人还真是不懂为权之道呐!”

    为权之道?

    只要真正掌握了权力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还要什么狗屁道不道的,掌权人就是道理!在现在的周辰潇看来,怡王和三公子不就是天大的道理吗?

    周辰潇有些纳闷,这姓齐的到底想说跟自己说出个什么所以来。

    齐友儒眯眼道:“真正聪明的为权者,都会不断地通过很多手段,让手底下的人形成一个相辅相成,却又相治相克的局势,于此,方才稳定长久,权力才能像老树一样盘定根基,向上不断攀登。”

    相辅相成,还要相治相克?如此便能稳定长久?

    这句话以周辰潇现在的水平确实难以理解,他今日来就是告个状的,至于齐友儒帮不帮他出气,那是他的事。

    可这几句话听下来,周辰潇愈发迷糊了。

    啥?难不成他周辰潇就开始为权之道了?

    似乎注意到周辰潇面上表情的变化,齐友儒挥了挥宽大的袖子,接着道:“自古成大事者,绝非一人,而一群人也。仙人时代给了我们很多人一种错觉,周大人,就是盲目相信自个的力量。”

    “可实际上呢?周大人?脱去法力真气的人啊,连一间住的房子,连自己吃得一顿饭都很难仅仅靠着自己的力量去弄出来,所以这个社会里啊有了许多的分化,人们各司其职,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和等价东西来互换各自的劳动成果,并不断向后人传递这样的文明,就像是开船知道吗周大人?”

    “咱们这些官呀,就是在这些船行路上,扮演着帮大王掌控其中一个分舵的角色,为他管理好天下。可偏偏有些人位居九品也深晦这个道理,而有些人,即便官升一品,也还是迂腐其中。”

    周辰潇心里表示自己真的一点也听不懂,但好像又懂了一点,就比如那个为权之道对的不是他周辰潇,应该是大王,是三公子。

    哎呀,听不懂反正回去让屈旬翻译给自己听好了……

    他聪明。

    齐友儒语重心长地道:“周大人呐!听闻城公子说你读过的书多,这是好事。齐某虽说读的东西不比你们,可也晓得一个道理,那便是书上写的那些东西大多过于理想,过于大善,可人肚子里边,可不止能装善理啊!这与人与官相处呢,那处处都是些值得琢磨的学问!光靠书上那些善理呢,是绝对不够的!所以就看接下来周大人学得怎么样了。”

    那神态就像是上了高中的大哥告诉还在上小学的弟弟要怎么保护自己一样,可周辰潇却听着他的话里有些看不起读书人觉得他像是读书读傻了的意思,随即心里便有些抵触。

    齐友儒接着道:“本官年少时啊,因为乃妾所生,被家父留在蓟州老家,家中亲戚会看脸色,知道本官是见不得人的种,却又是个不能割除的瘤子,除了银子不少给齐孽种,其他样样好事留不得他,也不愿好好教导齐孽种一些道理,所以本官平日里不爱读书,就喜欢跟着那些商贩儿子鬼混,玩个两年,也摸清了一些做生意的门道,比方说那些小本生意的商贩呢,若是有几家结好,即便留不住客,也会朝人家推一推结好的‘亲家’,帮‘亲家’揽揽生意,互助互赢嘛;这大生意可就需要更多门路啦,到处都得打点打点关系,官场上、商场上、地方上……啧啧,都得有那么些关系,想一个人做大呢,纯属是妄想。”

    这个道理周辰潇是有一点点懂了。

    就好比自己开个饭店,也不可能又当厨子又当服务员又当洗碗工的,这和在蓝星上去看个病也是一个道理,家里有亲戚的话,即便不能说直接给你插队啥的,有些专家号每日限号,挂不到也可以在看完所有挂号病人以后单独加号给你看,何况亲戚若本身就在医疗系统里的话,自然知道哪些医生在哪些方面看得更好一些,这一来也能让你看病更高效。

    周辰潇触类旁通地想到了在蓝星的教育方面也是一样的,家里有孩子想上学补课啥的,要是认识人的话,哪个老师什么情况哪科教的好比其他人就能更先一步把握得准。

    这不就是屈旬之前说得关系带来的信息差嘛!

    周辰潇悟了!

    可惜就是悟偏了。

    齐友儒继续教诲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未必是要发展得亲密无间才能称之为一个完美的结果,只要耦合在一起,拴在一张网上,其实便已经算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

    周辰潇点点头,却不知道该以哪种话来回复齐友儒才算稳妥。

    齐友儒笑道:“听闻张大人说周大人心系于民,此事不见得是坏事,但绝不是好事。”

    周辰潇认真地望着齐友儒,恭敬道:“望齐大人细说。”

    齐友儒接着笑道:“本官起于商贾,多接触得到那些贫苦百姓,幼时倒也不算清流一派眼里的烂到骨子,曾想过人心换人心,把那些鸡腿肉类米饭通通低价卖给贫苦人,可不多时日便发现这些人吃完自己的份还要偷拿,他们偷拿去哪?本官猜想,也许是自己吃,也许分与家人吃,可他们不仅会逃账,而且会吃完就跑,要清点一下账目之时这些人跟挖了他们祖坟一样,觉得本官不是在做善事,不是在积累功德了……他们当中自然是会有好人的,可他们当中坏人的比例也不低,你说这些贫苦百姓可怜吗?当然可怜!那他们可恨吗?自然可恨!”

    “清流一派只看到了贫苦,满嘴仁义道德,道德仁义,可切实有效的法子他们想不出一个屁来!”齐友儒顿了顿,叹气道,“周大人本官是真心喜欢,提点这么多周大人心里自然也有了分寸,要怎么为官,本官也就说这么多了。”

    周辰潇跪下作揖,感激道:“下官今日得齐大人教诲,受益匪浅,心中对一些事也有了新的见解,请受下官一拜!”

    这感激原本是打算装的,可听完跪下去以后,便是真的了。

    齐友儒微微一笑,作请势状,道:“周大人,请回吧!在朝堂上,单单会干事可不行!可不能让上面的人太闹心!”

    这些蓝星学校里不会教的道理,即便齐友儒根本不会同寻常人说起,反倒贴着耳朵告诉了周辰潇,可因为思维模式的固化,周辰潇一直在后来很长的日子里,才慢慢悟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