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方清玥和佛像
八月二十二日，清晨，周辰潇被自己的脚给疼醒了。
三个时辰前，正值大半夜，六公子宁安亲自叫了府上的大夫过来给他缝针，嗯，顺带看脚。
大夫来到以后先是看了看他额头那需要缝针的伤口，大致丈量了一番便开始准备针线，然后抬起蜡烛烧针时顺带凑近看了看周辰潇右脚上的肿胀程度以及手上的血痕，一阵把脉观察按压后，询问周辰潇是怎么弄得，周辰潇脚上的伤没好意思说是轻薄了人家小姑娘直接跳佛像摔得，就一并归在额头处的伤，说是裴大人打的了。
宁安不知道是装模作样还是真的有些心疼这个投入自己门下的小县丞，竟是懊恼地说是他没护好周辰潇，以后定要给周辰潇找回场子来。
不管怎么说，周辰潇听到这些话，内心还是蛮感动的。
大夫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那脚上倒是小事，应该就是受外力有些浮肿，涂抹些草药静待几日便好了，于是他给周辰潇喂了麻药，又给他绕着床板绑了几圈绳子。
像是准备嘎他腰子又怕他疼醒过来乱动似的……
不过还好缝针的时候周辰潇配合麻药已经睡晕过去了，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刚刚了。
右脚脚腕处肿起一个紫黑色的大块来，周辰潇有些后悔没跟大夫说一半实话，就说自己是从房顶上摔下去了，毕竟这么疼应该不是肿了是断了好吧？
可是草药既然敷着，等个十天半月不好再说吧。
周辰潇突然想到去昨日那个地方看看，若是能碰到那个大小姐，就告诉她自己是吃猪油蒙了心，是鬼魂附体失了神智……反正不管用什么理由就是要求得她原谅就好。
周辰潇努力回想了一番，实在是无法清晰地在脑海里描绘出昨晚逃跑回来的路线，就连昨晚在酒宴上被侮辱那些事，也只是定格成了一张张图画……
可那些附着在图画上面，那种彻骨的憋屈愤怒，却是无法随着酒醒消退的。
周辰潇杵着拐杖，大致寻着脑子里那些模糊的场景找去了。
根据他昨晚行出的距离，那尊佛像不出意外是在达官贵人们的住宅区里，这听起来有些奇怪，佛像不应该修在寺庙里面吗？但如果知道赵怡两国的君王一个姓佛，一个不信佛的话，这事便不难理解了。
在达官贵人们的府邸旁边沿着佛像修筑寺庙，先不说占地，那参拜的人该是个怎么处理法？可若是直接不留吧，那不是触大王霉头是啥？
周辰潇先是来到裴府，望着那府邸门口高挂的门匾暗骂了两句，便沿着裴府昨晚出去的路开始找去，不曾想，弯弯绕绕两圈，还真让他找到了！
他来到了那两棵大树底下，望着那掩盖在枝叶中间的灰色石像，心中不由说道：大古，你变成迪迦……啊不，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周某今日能与那女施主间理清瓜葛，再续后续啥的就不用了，周某千万不要被她父亲逮到，周某在此谢过谢过，今日腿脚不便望佛祖见谅嗷……
得罪了佛祖！
周辰潇丢掉拐杖，望了眼手上黑色结痂的血印子，找来两块石头抵住梯子，便凭借小有成就的臂力以及一只左脚开始呈跳跃式向上攀爬。
登顶时，刚好力竭，手掌上那一大道结痂的伤口估计撕裂开渗进去了汗，此刻火辣辣地疼。
周辰潇抬起脸，对坐的女子与他面面相觑。
周辰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正手足无措的时候，方清玥强装镇定地开口道：“过来吧，本小姐给你看看脚。”
周辰潇慌忙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憋着气往前爬过去，隔着方清玥半米坐下，终于敢大口喘一口气进到肺里。
方清玥低着头，咬着牙，小手用力攥紧了裙身，挪了半天，终于将那半米距离给挪没了。
周辰潇抬头望天，装作什么也看不见。
方清玥脸红地小声道：“本小姐给你看看你的伤，若是还需添什么药，本小姐赠与你两副。”
周辰潇点头说嗯，心里有些理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个好看到绝种的妮子好像神情有点不对劲啊！难不成昨日自己是救了她，与坏人搏斗时摔下了佛像摔到了脑子所以才臆想了根本不存在的非礼她的事……？
仔细想了想……
好吧，那不可能。
可这姑娘看起来也不是斯德哥尔摩有受虐倾向啥的，那这是咋回事啊？
喜欢上我周辰潇了？
拜托，那也不可能！当年前桌之辱历历在目，到现在他都没法子在高中同学面前抬起头来，要说高中同学聚会啥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去的，再看看陈之洁，虽说她是不得已才嫁给那个老秀才，但他周辰潇自己过不了自己的那道坎，这陈之洁也算得是二次侮辱了纯情少男对美好爱情的向往。
所以，这种亿万分之一概率的桥段是不会发生在他周辰潇身上的。
方清玥这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变得这么紧张，昨日夜里她连着做了好几个梦，梦里老是佛像上的场景，她做一次醒一次，后来便睡不着了，可她也分不清这算是噩梦还是什么梦，于是她悄悄爬起床，把小兰叫醒，变着法子地偷偷问了小兰说，如果和一个男子不小心伸出舌头碰了嘴会怎样，小兰睡眼朦胧地告诉她说这个人会被老爷砍死，方清玥又接着问那如果是个当官的又会怎样，小兰神智明显清醒了些，思考了一会笃定地说那小姐肯定是喜欢这个当官的，才会跟他伸舌头，方清玥当即就脸红起来，否认说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小兰见状立马追问她说，是不是那个姓林的对小姐伸舌头了，于是便气冲冲地要去把林七砍了，让老爷替她家小姐做主，方清玥制止了小兰，并交代小兰说接下来她这些话不能说出去，见小兰点头以后，方清玥就告诉她，自己昨天和一个当官的，就是，那个了。
小兰很惊讶，听见是当官的以后，竟是反问起方清玥说小姐怎么会和当官的突然那个了。
方清玥不好意思地说了半天，但因为害羞也没说清楚具体过程，最后她只能脸红着补上一句说，哎呀那个就是也不难受，问小兰该怎么办。
小兰就说先别让四公子知道，小姐要是喜欢，就再偷偷去和那当官的说两天话。
所以今日方清玥在小兰的掩护下，鬼使神差地早早溜出了门，心里也想着看能不能再碰见周辰潇，然后问清楚昨日的事。
于是两人便撞在了一起。
望着方清玥小心拆开他脚上纱布的一角，然后轻扇嗅闻药味来分辨用药的样子，周辰潇忍不住思绪荡漾，但他明白此刻什么才是正事，于是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诚恳地道歉道：“昨日的事，本官对不住小姐，望小姐原谅。”
方清玥愣了愣，抬起头来，将鬓角的发丝揽去耳后，脸上的笑煞是好看，她也没有说她原谅还是不原谅，竟是直接问道：“那大人都对不住了，要不再和本小姐试试？”
“试……试什么？”周辰潇轻轻咽了口唾沫，脸竟是猛地一下子烧起来，不由地结巴道。
方清玥缓缓凑上来。
望着那张不断离近的俏脸，周辰潇赶紧闭上眼睛，然后又轻又慢地迎了上去。
周辰潇的一颗心此刻咚咚咚地都快要跳出胸腔去了，他感觉现在像是做梦一样，世界上最离谱的偶像剧都不敢这么演，很快两根纤纤玉指却忽然赌住了周辰潇嘴的去路，将这个胡乱臆想的痴汉从虚无梦境中强行拉出，周辰潇连忙睁开眼，方清玥早已挪开了一段距离并且让开了脸，一张小脸微红，分明是一副奸计得逞的戏谑模样：“大人还真想再来一次。”
周辰潇羞愧得恨不得立马在佛像顶上开个缝钻进去，只见他双手死死地护住脸，一整张脸埋进双腿之间，那模样和鸵鸟把头埋进沙子倒有几分相似，倒像是谁要打他似的。
方清玥哈哈大笑道：“大人的药没问题，若是大人需要，来本小姐医馆续药也行，本小姐姓方名清玥，医馆里卖的药也比寻常医馆便宜，大人去打听下，也不难找到位置。”
周辰潇点点头，却不敢抬起脸。
他只敢在心里小声夸方清玥名字好听，那成语怎么说得来着，嗯，想不起来了……就人美名字也美吧。
周辰潇其实刚刚丢人的时候有想过要跑的，但重点是大脑稍稍一思索，便发现下不去佛像了，如果迅速爬过去，贸然下梯子的话，先不说会不会连人带梯子一起翻倒，主要是搞不好手上又要剐一条大血印子。
这大血印子疼啊！
就是再给他两个胆子挂肩上他也没勇气再跳一次了，若是再把左脚也摔这么大肿块，他就真得靠双手成就未来了。
见周辰潇还是不说话，方清玥本能地四下望了眼，确定无人以后竟是玩心大起地上手直接扒拉周辰潇的手，声音因为用力而显得断断续续地道：“大人——是——还在为昨日的事愧疚吗？”
她倒要看看男人手底下的脸有多红！
周辰潇被这俏妮子的行为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猛地抬起脸，然后顺势向后倒去，用手反弯回去杵住身子，看着方清玥保证道：“好了本官不捂了！昨日的事，方小姐不管提什么要求，本官都会满足的！”
“那好啊。”方清玥看着少年的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笑着提要求道，“大人以后每日都要来这里陪本小姐说话。”
“每日？”周辰潇咬了咬牙，没过多想便答应了下来，“那好，每日什么时候？”
反正是陪大美人，怎么算，亏的也不是他。
方清玥直接给明了时间：“晚间本小姐都在。”
父亲管她的少，她是那种文静却又躁动的女孩子，刚开始发现了佛像地上这片小空地时她很高兴，能一个人偷偷跑到佛像的最高处看风景，看着看着就能一下子从现实中脱离出去，很轻松很自在，可慢慢地她就感觉到孤独了，因为她只能将心事说与佛像听。
这姑娘好像是真不在意昨天的事啊，周辰潇此刻倒有些犯迷糊了，难不成昨天真是喝酒导致了记忆紊乱？
周辰潇点头答应道：“本官会赴约来陪方大小姐说话的。”
“真的？”这让方清玥有些惊讶，不禁有些失神地喃喃道：“大人倒比那四公子好。”
“四公子？”周辰潇有些吃惊，吃惊里还夹杂着一丝害怕，因为他隐隐猜到了一个人，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对啊，宁四公子。”方清玥有些落寞地笑了笑。
两年前她初见四公子时，也问过四公子会不会陪她玩这样的话，可却没有得到四公子任何答复，当时四公子的眼神让她感觉很不舒服，父亲吓得赶忙捂住她的嘴，责令她跪下，呵斥她说，四公子日理万机，怎可耽误在此小孩子家家的事情上，太不懂事了！
父亲忙着跟四公子做解释说小女脾性惯得多回去定好好管教时，方清玥只是叩头不起，多的再也不敢问。
当官的总是有很多事要忙，她只是故意试试这个少年官，却不曾想，他答应了。
周辰潇眉毛皱得快要打出个结来，有些哽住地问道：“你，是宁四公子的……？”
方清玥并未领会到周辰潇真正问意，想当然地回答道：“本小姐和宁四公子见过一面，我爹老想着让本小姐嫁给他，可是本小姐总觉着宁四公子冷冰冰的，话也不好说，以后指不定还是得像现在一样，从医馆回来就无聊。”
方清玥突然想起来，父亲告诉过她，等嫁给宁四公子以后医馆都没得去，可也懒得补充了，感觉差不多，反正老师说得对，她只是父亲利益交换的一个筹码，方家以后执掌大权的得是弟弟，她要做的，便是成为弟弟与朝中的那一座桥之一。
周辰潇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像是遭受晴天霹雳突然痴傻掉的人一样，他在想自己难不成这是亲了和宁四公子联姻的大小姐？
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啊……
周辰潇深叹一口气道：“方大小姐，在下……”
方清玥抢先一步夺过话语权道：“当官的你不会是要反悔吧？”
“你，你要是敢反悔。”方清玥学着小兰昨晚的语气道，“本小姐，本小姐就让我爹把你砍死！”
周辰潇两眼一翻，给自己眼睛做了一套眼保健操以后，有些郁闷且颓废地躺倒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清玥学着周辰潇的样子大大咧咧躺在他旁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似乎在心里祈祷什么。
周辰潇想了想，憋出一句话来：“方小姐，其实咱们之前见过的。”
“嗯？什么时候？”方清玥努力回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周辰潇也没祈望过方清玥在那么多路人中能对他有什么印象，所以只是平淡道：“就在你和另外一位小姐坐轿子游街的时候。”
“哦！”方清玥张大了嘴巴，一下子也跟着记起来了，她突然坐直起身子，指着周辰潇的脸道，“本小姐也见过你！本小姐就说怎么老觉着熟悉！”
方清玥让周辰潇眯起眼睛，周辰潇有些不明所以地照做，方清玥以手指为画笔空画了一番后啧啧道：“真的很像！你和本小姐的老师相比的话，样貌确实谈不上什么关系，但那个神态，很像！”
周辰潇笑了笑，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周辰潇。”
“想不到周大人小小年纪，还颇有作为嘛。”方清玥笑着夸赞道。
有个屁的作为，我这官就是往那低声下气地一站，被人从后面直接抬上去的。
“那是方小姐见得人太少了。”周辰潇淡淡道。
这倒是实话，因为大怡朝堂里面随便拎几个世家大族出来，他们家族里怎会少得了少年官呀，比他周辰潇厉害的人多了去了，他周辰潇没背景还天天受欺负。
可周辰潇说完这话又有些后悔，因为这话是有讽刺意味的，这些天混迹在官场上练就的那点敏锐倒是一下子就让周辰潇觉察出来，刚想解释的时候。
方清玥竟然叹口气承认了，因为她见过的与自己相仿年纪的人确实少，只是她好像并不气馁，反而接着夸赞周辰潇道：“但周大人这个年纪就可以做官，确实很厉害了。”
被大美人当面这么夸，试问有几个男人能不飘飘然啊，周辰潇不好意思地道：“哎呀，那都是把握住了些时机，这才得大王赏识嘛，你看着吧，没准过两天本官就升了，就去昆州当更大的官去了！到时候从昆州回来给你带特产！”
方清玥笑着点点头，不是嘲笑，是朋友间相互欣赏的那种笑，她轻声道：“那等周大人去昆州做大官了，上折子的时候顺带差人给本小姐带些药材和好吃的。”
方清玥说完，认真地看着周辰潇，静静等着周辰潇的回应，那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周辰潇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地有些错愕。
你懂那种感受吗？
就好像少年时的你不知天高天厚吹了个牛比：你信不信，小子我以后会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物，跺一跺脚天地都要抖上三抖，到时候你我若是相识，我吃肉定会留汤给你的？
这种话连你的娘亲听了也无非是笑眯眯地揉着你的脑袋哄你几句。
可是这种蠢话竟是真的有个姑娘眉眼弯弯地笑着信了。
你从她眼睛里看不出半点应承，就是单纯地信了。
可你分明是个在朝中无权无势还不懂变通的傻缺，两年多前甚至还是个在赵国又一次受了情伤没了主子的穷酸小伴读，即便投奔了为质的九公子也要处处看人脸色处处遭人白眼处处担惊受怕。
后来回怡国了，不过顶着齐友儒和三公子安强行安在头上的世家遗孤名号，在朝中得了个一官半职，现如今还被各个朝中官僚排挤，本就郁郁寡欢心里素质远谈不上强大的周辰潇，更是愈发喜欢垮着张脸。
方才那些话，也不过就是现实里不得志的他，夸夸其谈的臆想罢了。
周辰潇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有些疑惑并且心虚地问道：“你……为什么信？”
“信什么？信周大人会给本姑娘带药材和好吃的吗？”方清玥伸了个懒腰，少女的曲线搭配那张脸，真的是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本姑娘想信就信啰！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周辰潇自惭形秽地低下头，他没想到方清玥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可是他还是没脸再去解释其中的缘由了，只是笑道：“那等本官去昆州了，上折子的时候找人给方小姐带去。”
三个时辰前，正值大半夜，六公子宁安亲自叫了府上的大夫过来给他缝针，嗯，顺带看脚。
大夫来到以后先是看了看他额头那需要缝针的伤口，大致丈量了一番便开始准备针线，然后抬起蜡烛烧针时顺带凑近看了看周辰潇右脚上的肿胀程度以及手上的血痕，一阵把脉观察按压后，询问周辰潇是怎么弄得，周辰潇脚上的伤没好意思说是轻薄了人家小姑娘直接跳佛像摔得，就一并归在额头处的伤，说是裴大人打的了。
宁安不知道是装模作样还是真的有些心疼这个投入自己门下的小县丞，竟是懊恼地说是他没护好周辰潇，以后定要给周辰潇找回场子来。
不管怎么说，周辰潇听到这些话，内心还是蛮感动的。
大夫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那脚上倒是小事，应该就是受外力有些浮肿，涂抹些草药静待几日便好了，于是他给周辰潇喂了麻药，又给他绕着床板绑了几圈绳子。
像是准备嘎他腰子又怕他疼醒过来乱动似的……
不过还好缝针的时候周辰潇配合麻药已经睡晕过去了，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刚刚了。
右脚脚腕处肿起一个紫黑色的大块来，周辰潇有些后悔没跟大夫说一半实话，就说自己是从房顶上摔下去了，毕竟这么疼应该不是肿了是断了好吧？
可是草药既然敷着，等个十天半月不好再说吧。
周辰潇突然想到去昨日那个地方看看，若是能碰到那个大小姐，就告诉她自己是吃猪油蒙了心，是鬼魂附体失了神智……反正不管用什么理由就是要求得她原谅就好。
周辰潇努力回想了一番，实在是无法清晰地在脑海里描绘出昨晚逃跑回来的路线，就连昨晚在酒宴上被侮辱那些事，也只是定格成了一张张图画……
可那些附着在图画上面，那种彻骨的憋屈愤怒，却是无法随着酒醒消退的。
周辰潇杵着拐杖，大致寻着脑子里那些模糊的场景找去了。
根据他昨晚行出的距离，那尊佛像不出意外是在达官贵人们的住宅区里，这听起来有些奇怪，佛像不应该修在寺庙里面吗？但如果知道赵怡两国的君王一个姓佛，一个不信佛的话，这事便不难理解了。
在达官贵人们的府邸旁边沿着佛像修筑寺庙，先不说占地，那参拜的人该是个怎么处理法？可若是直接不留吧，那不是触大王霉头是啥？
周辰潇先是来到裴府，望着那府邸门口高挂的门匾暗骂了两句，便沿着裴府昨晚出去的路开始找去，不曾想，弯弯绕绕两圈，还真让他找到了！
他来到了那两棵大树底下，望着那掩盖在枝叶中间的灰色石像，心中不由说道：大古，你变成迪迦……啊不，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周某今日能与那女施主间理清瓜葛，再续后续啥的就不用了，周某千万不要被她父亲逮到，周某在此谢过谢过，今日腿脚不便望佛祖见谅嗷……
得罪了佛祖！
周辰潇丢掉拐杖，望了眼手上黑色结痂的血印子，找来两块石头抵住梯子，便凭借小有成就的臂力以及一只左脚开始呈跳跃式向上攀爬。
登顶时，刚好力竭，手掌上那一大道结痂的伤口估计撕裂开渗进去了汗，此刻火辣辣地疼。
周辰潇抬起脸，对坐的女子与他面面相觑。
周辰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正手足无措的时候，方清玥强装镇定地开口道：“过来吧，本小姐给你看看脚。”
周辰潇慌忙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憋着气往前爬过去，隔着方清玥半米坐下，终于敢大口喘一口气进到肺里。
方清玥低着头，咬着牙，小手用力攥紧了裙身，挪了半天，终于将那半米距离给挪没了。
周辰潇抬头望天，装作什么也看不见。
方清玥脸红地小声道：“本小姐给你看看你的伤，若是还需添什么药，本小姐赠与你两副。”
周辰潇点头说嗯，心里有些理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个好看到绝种的妮子好像神情有点不对劲啊！难不成昨日自己是救了她，与坏人搏斗时摔下了佛像摔到了脑子所以才臆想了根本不存在的非礼她的事……？
仔细想了想……
好吧，那不可能。
可这姑娘看起来也不是斯德哥尔摩有受虐倾向啥的，那这是咋回事啊？
喜欢上我周辰潇了？
拜托，那也不可能！当年前桌之辱历历在目，到现在他都没法子在高中同学面前抬起头来，要说高中同学聚会啥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去的，再看看陈之洁，虽说她是不得已才嫁给那个老秀才，但他周辰潇自己过不了自己的那道坎，这陈之洁也算得是二次侮辱了纯情少男对美好爱情的向往。
所以，这种亿万分之一概率的桥段是不会发生在他周辰潇身上的。
方清玥这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变得这么紧张，昨日夜里她连着做了好几个梦，梦里老是佛像上的场景，她做一次醒一次，后来便睡不着了，可她也分不清这算是噩梦还是什么梦，于是她悄悄爬起床，把小兰叫醒，变着法子地偷偷问了小兰说，如果和一个男子不小心伸出舌头碰了嘴会怎样，小兰睡眼朦胧地告诉她说这个人会被老爷砍死，方清玥又接着问那如果是个当官的又会怎样，小兰神智明显清醒了些，思考了一会笃定地说那小姐肯定是喜欢这个当官的，才会跟他伸舌头，方清玥当即就脸红起来，否认说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小兰见状立马追问她说，是不是那个姓林的对小姐伸舌头了，于是便气冲冲地要去把林七砍了，让老爷替她家小姐做主，方清玥制止了小兰，并交代小兰说接下来她这些话不能说出去，见小兰点头以后，方清玥就告诉她，自己昨天和一个当官的，就是，那个了。
小兰很惊讶，听见是当官的以后，竟是反问起方清玥说小姐怎么会和当官的突然那个了。
方清玥不好意思地说了半天，但因为害羞也没说清楚具体过程，最后她只能脸红着补上一句说，哎呀那个就是也不难受，问小兰该怎么办。
小兰就说先别让四公子知道，小姐要是喜欢，就再偷偷去和那当官的说两天话。
所以今日方清玥在小兰的掩护下，鬼使神差地早早溜出了门，心里也想着看能不能再碰见周辰潇，然后问清楚昨日的事。
于是两人便撞在了一起。
望着方清玥小心拆开他脚上纱布的一角，然后轻扇嗅闻药味来分辨用药的样子，周辰潇忍不住思绪荡漾，但他明白此刻什么才是正事，于是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诚恳地道歉道：“昨日的事，本官对不住小姐，望小姐原谅。”
方清玥愣了愣，抬起头来，将鬓角的发丝揽去耳后，脸上的笑煞是好看，她也没有说她原谅还是不原谅，竟是直接问道：“那大人都对不住了，要不再和本小姐试试？”
“试……试什么？”周辰潇轻轻咽了口唾沫，脸竟是猛地一下子烧起来，不由地结巴道。
方清玥缓缓凑上来。
望着那张不断离近的俏脸，周辰潇赶紧闭上眼睛，然后又轻又慢地迎了上去。
周辰潇的一颗心此刻咚咚咚地都快要跳出胸腔去了，他感觉现在像是做梦一样，世界上最离谱的偶像剧都不敢这么演，很快两根纤纤玉指却忽然赌住了周辰潇嘴的去路，将这个胡乱臆想的痴汉从虚无梦境中强行拉出，周辰潇连忙睁开眼，方清玥早已挪开了一段距离并且让开了脸，一张小脸微红，分明是一副奸计得逞的戏谑模样：“大人还真想再来一次。”
周辰潇羞愧得恨不得立马在佛像顶上开个缝钻进去，只见他双手死死地护住脸，一整张脸埋进双腿之间，那模样和鸵鸟把头埋进沙子倒有几分相似，倒像是谁要打他似的。
方清玥哈哈大笑道：“大人的药没问题，若是大人需要，来本小姐医馆续药也行，本小姐姓方名清玥，医馆里卖的药也比寻常医馆便宜，大人去打听下，也不难找到位置。”
周辰潇点点头，却不敢抬起脸。
他只敢在心里小声夸方清玥名字好听，那成语怎么说得来着，嗯，想不起来了……就人美名字也美吧。
周辰潇其实刚刚丢人的时候有想过要跑的，但重点是大脑稍稍一思索，便发现下不去佛像了，如果迅速爬过去，贸然下梯子的话，先不说会不会连人带梯子一起翻倒，主要是搞不好手上又要剐一条大血印子。
这大血印子疼啊！
就是再给他两个胆子挂肩上他也没勇气再跳一次了，若是再把左脚也摔这么大肿块，他就真得靠双手成就未来了。
见周辰潇还是不说话，方清玥本能地四下望了眼，确定无人以后竟是玩心大起地上手直接扒拉周辰潇的手，声音因为用力而显得断断续续地道：“大人——是——还在为昨日的事愧疚吗？”
她倒要看看男人手底下的脸有多红！
周辰潇被这俏妮子的行为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猛地抬起脸，然后顺势向后倒去，用手反弯回去杵住身子，看着方清玥保证道：“好了本官不捂了！昨日的事，方小姐不管提什么要求，本官都会满足的！”
“那好啊。”方清玥看着少年的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笑着提要求道，“大人以后每日都要来这里陪本小姐说话。”
“每日？”周辰潇咬了咬牙，没过多想便答应了下来，“那好，每日什么时候？”
反正是陪大美人，怎么算，亏的也不是他。
方清玥直接给明了时间：“晚间本小姐都在。”
父亲管她的少，她是那种文静却又躁动的女孩子，刚开始发现了佛像地上这片小空地时她很高兴，能一个人偷偷跑到佛像的最高处看风景，看着看着就能一下子从现实中脱离出去，很轻松很自在，可慢慢地她就感觉到孤独了，因为她只能将心事说与佛像听。
这姑娘好像是真不在意昨天的事啊，周辰潇此刻倒有些犯迷糊了，难不成昨天真是喝酒导致了记忆紊乱？
周辰潇点头答应道：“本官会赴约来陪方大小姐说话的。”
“真的？”这让方清玥有些惊讶，不禁有些失神地喃喃道：“大人倒比那四公子好。”
“四公子？”周辰潇有些吃惊，吃惊里还夹杂着一丝害怕，因为他隐隐猜到了一个人，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对啊，宁四公子。”方清玥有些落寞地笑了笑。
两年前她初见四公子时，也问过四公子会不会陪她玩这样的话，可却没有得到四公子任何答复，当时四公子的眼神让她感觉很不舒服，父亲吓得赶忙捂住她的嘴，责令她跪下，呵斥她说，四公子日理万机，怎可耽误在此小孩子家家的事情上，太不懂事了！
父亲忙着跟四公子做解释说小女脾性惯得多回去定好好管教时，方清玥只是叩头不起，多的再也不敢问。
当官的总是有很多事要忙，她只是故意试试这个少年官，却不曾想，他答应了。
周辰潇眉毛皱得快要打出个结来，有些哽住地问道：“你，是宁四公子的……？”
方清玥并未领会到周辰潇真正问意，想当然地回答道：“本小姐和宁四公子见过一面，我爹老想着让本小姐嫁给他，可是本小姐总觉着宁四公子冷冰冰的，话也不好说，以后指不定还是得像现在一样，从医馆回来就无聊。”
方清玥突然想起来，父亲告诉过她，等嫁给宁四公子以后医馆都没得去，可也懒得补充了，感觉差不多，反正老师说得对，她只是父亲利益交换的一个筹码，方家以后执掌大权的得是弟弟，她要做的，便是成为弟弟与朝中的那一座桥之一。
周辰潇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像是遭受晴天霹雳突然痴傻掉的人一样，他在想自己难不成这是亲了和宁四公子联姻的大小姐？
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啊……
周辰潇深叹一口气道：“方大小姐，在下……”
方清玥抢先一步夺过话语权道：“当官的你不会是要反悔吧？”
“你，你要是敢反悔。”方清玥学着小兰昨晚的语气道，“本小姐，本小姐就让我爹把你砍死！”
周辰潇两眼一翻，给自己眼睛做了一套眼保健操以后，有些郁闷且颓废地躺倒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清玥学着周辰潇的样子大大咧咧躺在他旁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似乎在心里祈祷什么。
周辰潇想了想，憋出一句话来：“方小姐，其实咱们之前见过的。”
“嗯？什么时候？”方清玥努力回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周辰潇也没祈望过方清玥在那么多路人中能对他有什么印象，所以只是平淡道：“就在你和另外一位小姐坐轿子游街的时候。”
“哦！”方清玥张大了嘴巴，一下子也跟着记起来了，她突然坐直起身子，指着周辰潇的脸道，“本小姐也见过你！本小姐就说怎么老觉着熟悉！”
方清玥让周辰潇眯起眼睛，周辰潇有些不明所以地照做，方清玥以手指为画笔空画了一番后啧啧道：“真的很像！你和本小姐的老师相比的话，样貌确实谈不上什么关系，但那个神态，很像！”
周辰潇笑了笑，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周辰潇。”
“想不到周大人小小年纪，还颇有作为嘛。”方清玥笑着夸赞道。
有个屁的作为，我这官就是往那低声下气地一站，被人从后面直接抬上去的。
“那是方小姐见得人太少了。”周辰潇淡淡道。
这倒是实话，因为大怡朝堂里面随便拎几个世家大族出来，他们家族里怎会少得了少年官呀，比他周辰潇厉害的人多了去了，他周辰潇没背景还天天受欺负。
可周辰潇说完这话又有些后悔，因为这话是有讽刺意味的，这些天混迹在官场上练就的那点敏锐倒是一下子就让周辰潇觉察出来，刚想解释的时候。
方清玥竟然叹口气承认了，因为她见过的与自己相仿年纪的人确实少，只是她好像并不气馁，反而接着夸赞周辰潇道：“但周大人这个年纪就可以做官，确实很厉害了。”
被大美人当面这么夸，试问有几个男人能不飘飘然啊，周辰潇不好意思地道：“哎呀，那都是把握住了些时机，这才得大王赏识嘛，你看着吧，没准过两天本官就升了，就去昆州当更大的官去了！到时候从昆州回来给你带特产！”
方清玥笑着点点头，不是嘲笑，是朋友间相互欣赏的那种笑，她轻声道：“那等周大人去昆州做大官了，上折子的时候顺带差人给本小姐带些药材和好吃的。”
方清玥说完，认真地看着周辰潇，静静等着周辰潇的回应，那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周辰潇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地有些错愕。
你懂那种感受吗？
就好像少年时的你不知天高天厚吹了个牛比：你信不信，小子我以后会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物，跺一跺脚天地都要抖上三抖，到时候你我若是相识，我吃肉定会留汤给你的？
这种话连你的娘亲听了也无非是笑眯眯地揉着你的脑袋哄你几句。
可是这种蠢话竟是真的有个姑娘眉眼弯弯地笑着信了。
你从她眼睛里看不出半点应承，就是单纯地信了。
可你分明是个在朝中无权无势还不懂变通的傻缺，两年多前甚至还是个在赵国又一次受了情伤没了主子的穷酸小伴读，即便投奔了为质的九公子也要处处看人脸色处处遭人白眼处处担惊受怕。
后来回怡国了，不过顶着齐友儒和三公子安强行安在头上的世家遗孤名号，在朝中得了个一官半职，现如今还被各个朝中官僚排挤，本就郁郁寡欢心里素质远谈不上强大的周辰潇，更是愈发喜欢垮着张脸。
方才那些话，也不过就是现实里不得志的他，夸夸其谈的臆想罢了。
周辰潇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有些疑惑并且心虚地问道：“你……为什么信？”
“信什么？信周大人会给本姑娘带药材和好吃的吗？”方清玥伸了个懒腰，少女的曲线搭配那张脸，真的是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本姑娘想信就信啰！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周辰潇自惭形秽地低下头，他没想到方清玥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可是他还是没脸再去解释其中的缘由了，只是笑道：“那等本官去昆州了，上折子的时候找人给方小姐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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