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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小人物之死

    “何人聒噪?”

    春公公怒道:“大胆朴无金,见到皇后娘娘还不下跪?”

    朴无金仍与上回那样无动于衷,春公公老脸没地方搁,挥手让打手上前教训他。

    打手有几个或许是新人,狗仗人势挥拳就打,可是他们搞错了对象。

    还不知怎么回事,就被三下五除二放翻,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混账!”皇后咆哮道。“戎狄之小儿好生无礼,此乃大楚皇城,容不得你们放肆!”

    “嘭!”

    宫门掩上,朴无金进去了,没有搭理她。

    “狗娘养的,妄自托大,咱家今日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春公公总管大内所有太监,就是管不住朴无金,很没面子,干着急没办法。

    见人家走了,才敢说两句大话装装门面。

    不料,刚走到宫门前,突然从门缝里刺出来冷森森的剑锋,距离他的面门只有巴掌宽,吓得屁滚尿流。

    “废物!”

    皇后高声怒骂,含恨而走。

    春公公舔着脸过来解释:“娘娘,那厮太凶悍,奴才怕伤着娘娘,所以才手下留情……嘿嘿!奴才想,只有王爷才能对付他。”

    “哼,迟早让他俩死在本宫手上。”

    众人远去,宫门又开了,朴无金扶着香妃继续欣赏外面的秋景。

    偌大的皇城内,只有他们主仆俩敢不买皇后的面子。

    因为他俩来自强大的藩属国高丽,也因为朴无金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剑!

    御极殿上硝烟弥漫。

    “陛下,臣有事启奏。”

    “哦,卜大人请说,有何要事?”

    奏事之人乃御史大夫卜峰,掌管御史台,为人耿直孤傲,只认死理不认人。

    这些年,不知得罪多少朝中要人,但他丝毫不惧,因为他有别人不具备的护身符。

    文帝对他也非常尊重,还特意欠了欠龙体。

    别的大臣,从来没有这样的殊荣。

    “老臣听闻,近来我大楚不少将领被抓的抓,杀的杀,并未经过三司会审,我御史台也丝毫不知。如此草率行事,弄得满朝风雨,人心惶惶,试问我大楚法度何在?”

    卜峰剑指信王,充满了火药味。

    因为那些将领的遭遇,都是由信王秘密进行,还说是奉了皇帝的密旨。

    信王对这老头是又恨又怵,不愿和他正面冲突。

    而且身为堂堂王爷,当然要表现地儒雅大度,不能斤斤计较。

    当然,他也很自信,纵横朝堂数年,不乏众多捧脚丫子的同党。

    “卜大人此言差矣,既是密旨,当然不宜公开会审。况且,那些将领所犯罪行,可谓罄竹难书,甚至有通敌卖国之举,一旦公审,很多详情势必会为敌国所探知,于我大楚不利。”

    率先替信王呐喊的是礼部尚书梅礼。

    他是信王阵营头号摇旗手。

    身为尚书级高官,能甘当马前卒,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此刻,他正洋洋得意,却立马遭死对头反驳。

    那是兵部侍郎权书。

    “此言谬矣!梅大人可知,动辄以密旨行事,抓捕重要将领,势必在军中造成混乱,人人自危,影响大楚士气,一旦发生战事,我大楚将无兵可派,无将可遣。

    到那时,结果恐怕比公开审理更加糟糕。”

    被公开猛怼,礼部尚书很不爽。

    他可没信王那么大的涵养,也急于表现他睚眦必报的本领,马上予以还击。

    “权侍郎此言,纯属危言耸听。区区几个将领就能影响大楚士气了吗,本官以为恰恰相反。他们乃大楚之蠹,断然清除,只会人心思定,军心思战。

    你如此庇护他们,本官怀疑你到底是代表大楚,还是代表敌国?”

    “你?”

    梅礼看来经常代表信王出战,很有韬略。

    话锋一转,就把普通的朝堂辩论,上升为代表大楚,还是代表敌国的诛心之争。

    大有一棍子把权侍郎打成反派,立刻推出午门斩首的气势。

    辩到这个份上,已经超出寻常朝堂议事的范畴,颇有一种你死我活的狠劲。

    权侍郎气呼呼的,只是狠狠瞪着他,不敢轻易发声。

    信王颇为得意,横扫一下大殿,嘴角扬起,非常的轻蔑。

    礼部尚书也洋洋得意,心里在想,还有哪个不识相的,跳出来看看,本官可以让你半张嘴。

    这种场面司空见惯,文帝再熟悉不过,只要卜峰不出面,信王派系就稳占上风,无人可撼动。

    而作为最高主宰者,他却不想打破这个局面,也不能打破。

    “唉,没想到会这样!”

    此时,一个初生牛犊跳将出来,先轻声悲叹,又说道,

    “微臣初次上朝,临来时还觉得受宠若惊,祖上积德,可万万没想到,我大楚朝堂的氛围如此不公,如此不正,微臣深以为耻。”

    这么大尺度的公然讽刺君臣议事的殿堂,估计连卜峰都不敢。

    闭目养神的信王陡然睁眼,左看右看,还揉揉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幻听。

    群臣们也四下打量,也有些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竖起大拇指,暗自佩服,谁这么有种?

    “朕怎么没见过这位卿家?”

    文帝笑呵呵的望着朝列末排的那个臣子。

    他很欣赏这位臣子的锐利锋芒,也替对方捏了一把汗,估计信王不会善罢甘休。

    这位臣子姓裴,其实没资格参加朝会,他只是兵部一个新任的郎中。

    今天朝会主要议的是边将匮乏事宜,还有人事安排,涉及兵部,权侍郎便带他过来,相当于备询。

    领导一般抓大局,具体事宜通常是一问三不知,郎中作为临时的备询,负责领导被询时进行解答。

    裴郎中初出茅庐,年轻气盛,满身正义感,又不知朝堂气候。

    而且见权侍郎被别的衙门狠怼,也想为上官出口气。

    “陛下,微臣以为,朝廷法度纲常俱在,应慎用密旨。今日密旨能黜陟将领,明日密旨就能责罚大臣,谁能保证所行之事合乎章程?谁能保证行事之人出乎公心?

    万一有人挟公器报私仇,谋私利,又当如何?”

    句句如刀,信王坐不住了,轻声咳嗽。

    “你住口!小小的郎中也敢在大殿上摇唇弄舌,非议国事,污蔑王爷,你该当何罪?”

    又是梅礼。

    “敢问梅尚书,下官据实奏事,有哪句话污蔑王爷?你是在硬要王爷对号入座,生怕天下人不知道是信王在密旨行事,是吗?”

    “你,你小子口齿倒挺伶俐的,找打。”

    礼部尚书在主子面前丢了人,又说不过年轻人,顿时恼羞成怒,挥舞老拳就要过来动武。

    那副撸袖子挽胳膊就要动手的德行,活像街头泼皮,哪有一点大楚尚书的样子?

    讽刺的是,他还是礼部的最高长官。

    除了卜峰难以撼动外,对于新的异类,只要稍微露头,信王一派打击起来,向来不会手软。

    “刑部侍郎何在?”信王发话了。

    “臣在。”

    “当廷影射王爷,诽谤中伤,依照大楚律例,该当何罪啊?”

    刑部侍郎曲达业务还不错,当即回道:

    “要依情节轻重,轻罪罚俸、杖刑,重罪嘛,罢官、流放均可。”

    “曲侍郎业务精熟,可堪重用,本王想来,应该是重罪。那你来说说,是该当轻罪,还是重罪呀?”

    曲侍郎还想思索一下,听到信王鼻孔里喷出一声“嗯?”不假思索,马上回道:“该当重罪,臣以为应当罢官。”

    这家伙看起来还有点良心,没有判流放。

    但是,身旁的吏部侍郎却嗤之以鼻。

    掌管刑部,却不加审问,一味迎合当权者,良心都让狗吃了。

    “那便好,吏部侍郎,那就按罢官处理,注销官籍,剥下官袍,贬为庶民,赶出朝堂。”

    “王爷,这恐怕……”

    吏部侍郎很受伤,心想,你们之间狗屁倒灶我不管,别把我扯进去呀。

    别人寒窗苦读十余年,你一句话就葬送别人的前程。你倒是让刑部走个程序,出一个书面判决才行。

    他抽空瞅了瞅,糟糕,怎么不见卜峰大人?

    明明刚才听到老家伙说话的,而御史台其他人没有胆量出来叫板。

    其实,他刚刚在想别的事,不曾看到,卜峰因身体抱恙,得文帝恩准,已经走了。

    正当他孤立无援,徘徊在原则和妥协之间,拿不定主意时,裴郎中再次跳出来。

    他不想连累别人,呐喊道:“大楚乃大楚人之大楚,而非一家一姓之大楚,更非他信王一人之大楚。如此霸道,大楚朝仪何在?国法何在?”

    信王火冒三丈,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如此造次。

    不待请旨,只是稍稍眯缝起眼睛,杀机便锋芒乍现。

    阶上,一直在察言观色的狗腿子春公公闻令而动,喝道:“剥去官袍,拖出去。”

    两名殿前侍卫如狼似虎,把裴郎中连拖带拽带出大殿。

    “信王揽政弄权,嚣张跋扈,一日不除,大楚一日不得安宁。陛下,陛下!”

    殿上,只剩下郎中那一句句“陛下,陛下!”的呐喊声在回响。

    御案前,文帝依旧端坐在那里,面有不悦,却还是忍住了。

    硝烟散尽,一片狼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