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刺君 » 第38章 隔墙有耳

第38章 隔墙有耳

    “疑点之三。圣旨上说南万钧劫夺的官盐是八万石,你也清楚,金家从咱们库房里只运走了八百石。但是他们当时的管家说,金家商号里的账目有亏空,让咱们的库房虚开为八千石,你那个蠢舅舅贪图他家的五百两贿赂,居然真的开了,还记得嘛?”

    “记得,后来爹没少责骂他。”

    “可是爹刚刚得到消息,金家商号里运往京城的那批盐,出库的记录也是八千石。如果金家商号没有撒谎,那么说明他们家库房里有存货七千二百石。是谁的盐?”

    “哦,那么多,是金家的库存吗?”

    “不会,做买卖的最不愿意积压货物,更何况那么多的海盐,你觉得合理吗?”

    程天贵心想,当然不合理。

    海盐非常容易出手,价格又很高,转手就是白花花的银子,金家掌柜脑子又没进水,不可能放着银子不要,把盐囤积在库房里。

    “对了,爹,那会不会是金家沿途采买的盐呢?”

    “更不会,沿途没有那么大的采买点。况且,我盐场的盐整个大楚最便宜,他金家会嫌钱烫手去采购高价盐吗?所以归根结底,金家被劫的马车上绝对没有八千石海盐,兴许只有八百石,他们在撒谎。”

    程百龄面色凝重。

    “啊!爹的意思是金家商号存心栽赃陷害南家?”

    “目前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到底是真是假,只要查查金家海滨城分号出库的底账即可。但凭爹多年的经验,出库的账撑死了一千石。那么第二个蹊跷又来了。”

    “什么蹊跷?”

    “金家虽然是京城的大商铺号,富可敌国,但向来民不与官斗,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陷害手握重兵的朝廷的大将军。可他为什么要陷害呢?”

    “啊!”

    窗外偷听的南云秋惊悚万分,吓得他赶紧捂住嘴,幸好里面的人没听到。

    心想,原来我爹是冤枉的,真有人陷害他。苏叔说得没错,此案的确非常离奇。

    一个商铺敢陷害朝廷高官,杀人如麻的大将军,要么背后有更大的势力支持,要么就是金家人嫌活得太长,想早点死。

    程天贵也挠挠头,脑袋里都是浆糊,想不通金家的用意。

    问题是,如果没有劫夺那么多盐,南万钧为什么要认罪伏法呢?

    “第三个蹊跷。”

    程百龄稍作停顿,若有所思,转过头盯着窗户,像是要洞察窗外的暗夜一样目不转睛。

    “啊!”

    南云秋控制不住地惊呼,声响比刚才大得多。

    程百龄竟然长了一副三角眼,左眼上还有颗黑痣,正是苏叔口中的那个和父亲八拜之交的人,在海滨城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这么说,嫂子的公公,父亲的把兄弟,海滨城的土皇帝,是同一个人。

    就是这个三角眼!

    不对呀,他既然和我爹的关系很铁,比兄弟还亲,为什么这么久从来不见我。他明明就呆在家里。

    为什么严氏只承认两家是亲家,从不提把兄弟这一茬呢?

    在大楚,亲家的感情可以冷淡,甚至不怎么来往,但是把兄弟,那是相当于过命的交情。

    他们避而不谈,是以为我不会知道大人们的那些事情,还是担心我或者南家连累他们?

    要是担心南家连累他们,那也没什么用,他们娶了南家的女儿做媳妇,这么多年,已成铁的事实,想抹也抹不掉的呀。

    更想不通的是,既然知道南万钧被人陷害,程家为什么不奏明朝廷呢?

    程百龄似乎听到了声音,迅速打开窗户,抬头朝外面凝视。

    南云秋魂飞魄散,腰部发力,身体翻了起来,抱着树枝一动也不敢动。

    但是,动作太大,枝条的末梢在轻轻摇晃,幅度明显超过了风的力量。

    “爹,怎么了?”

    “没事,或许是野猫的声音,挺瘆人的。”

    “爹,您还没说完呢,第三个蹊跷是什么?”

    “文帝有两个把兄弟,一个是南万均,他俩都是楚州同乡,又一起并肩作战,说是刎颈之交毫不夸张,试问文帝怎么忍心下手杀他?再者,军粮,官盐,兵器的罪过当然不小,对寻常的大臣,处以极刑没问题,可是对南万钧,他绝对下不去手。”

    程天贵问道:“为什么?”

    “因为南万钧死了,他那个皇帝就更被架空了。”

    “是呀,的确挺蹊跷的!至于说他勾结流民更不可采信,随便找几个山匪,也能冒充二烈山的人给他送寿礼,实在算不上实据。”

    “除了三个蹊跷之外,爹还有一个担心,事关我们程家。”

    程天贵很好奇,问道:“担心?和咱们程家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文帝的另一个把兄弟是谁吗?”

    程天贵摇摇头:“孩儿不知。”

    “就是你爹,我。”

    “啊,孩儿从来没听爹说过此事,原来爹和皇帝的交情这么深,那应该是好事,为什么还要担心?”

    文帝对程百龄其实也很照顾,虽说没有像南万钧那样当个声名赫赫的大将军,但对他非常实惠。

    在海滨城,他就是皇帝,大楚的盐和渔,两个最赚钱的行当都由他掌控,朝廷也很少干涉。

    而且,他不用参与朝廷的勾心斗角,不用担心边境的征战,躺着为朝廷挣钱,乐得清闲。

    当然,他也没少为自己挣钱!

    想起这些,程百龄又担忧道:

    “原来是好事,可现在未必如此。虽说都是把兄弟,可皇帝和南万钧的感情远胜皇帝和我的感情。你想啊,文帝连南万钧都敢杀,我这个把兄弟又算啥?”

    他们三个把兄弟都是淮泗流民出身,但淮泗流民之间也有按地域划分的不同势力。

    熊家和南家是楚州人,属于以楚州、泗县为中心的水帮。而程家则是淮北人,属于以永城、淮北为中心的山帮。

    这么论起来,三个人之间的感情,多少还是有点差距的。

    “爹,您想说什么,不会担心陛下对咱们家也下手吧?”

    “以前爹从未想过,但现在要未雨绸缪,一旦南家的案子哪天翻起来,爹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程百龄贴近镂花窗,南云秋能清晰的看清对方忧虑的表情,吓得沿着树枝,朝后面缩一缩,竖起了耳朵。

    “他家的案子我们又没参与,怎能殃及到咱家头上?”

    “你呀,太嫩,看问题还是太肤浅。”

    程百龄恨铁不成钢,他就这么个儿子,寄予很大的希望,可就是扶不起来。

    “爹问你,如果翻案,首先从源头查起,源头是什么?”

    “官盐。”

    “官盐从哪来?”

    “金家马队凭盐引从海滨城盐场取的货。”

    “取了多少货?”

    “八百石,哦,不,八千石,也不对,那,到底是多少石,说不清啊。”

    “已经推演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没察觉到咱家的危险?”

    程天贵仍是一脸懵逼的表情。

    “废物!就是因为说不清到底领取了多少石的盐,朝廷才会派人来盐场查证。那样一来,咱们的账目就要统统摊开让钦差过目。你想,咱家的账目能经得起推敲吗?”

    “哦!”

    程天贵方才恍然大悟。

    他想,当然禁不起推敲,正是因为朝廷这些年不闻不问,给予程家极大的自主权。所以,程家才能随意决定制造多少盐,入多少账目。

    盐价不贵,但家家要用,人人要吃,哪天都少不了,那就是笔庞大的需求。

    用官家的盐丁,用廉价的盐工,打着朝廷的旗号,多晒点少晒点盐,鬼知道,又不能用海水丈量出来。

    程家当然是多晒,这些秘密只有程家和部分心腹掌握。

    至于多晒的官盐的去向,绝不能让外人掌握,不仅仅是因为涉及程家敛财的罪行,还有更加隐秘,更为要命的罪行。

    文帝若是知道程百龄把官盐卖到了不该卖的地方,能把他大卸八块。

    程百龄一直注视窗外,害得南云秋不敢动弹,紧紧趴在树枝上,僵硬难受。

    由于位置不是太好,又不敢太靠近,程家父子的声音就听得不大清楚。

    废物两个字声响很大,至于其他的什么账目、危险等等字眼,就有点断断续续。

    他难受,估计程百龄也觉得僵硬,终于转过身去,背对着窗外。

    南云秋哧溜又滑倒树梢头,离窗户更近了。

    “所以,我们也要加紧准备,防患于未然。天贵啊,南万钧虽然失败,但他的野心和谋略,给我们程家上了生动一课,我们要虚心学习,引以为鉴。”

    “爹爹说的极是,他南家用鲜血和人头换来的教训,我们程家不花一文钱就学到手,孩儿还要感谢这位岳父大人。”

    “嗯,孺子可教也。”

    程百龄对儿子的这句话稍稍满意,露出难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