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了结
（一）
黄札喝了酒，醉醺醺地推开书房的门。
“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非一毫而莫取。”
这是那位东坡先生的话。
世人推之崇之，以为圣人言。
哼，他却不以为然。
时也，运也。
那苏大文豪写得再潇洒，不也在那岭南毒瘴之地草草过活吗？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那顾氏小儿不也一样吗？
法道一说的策论啊。
圣上赞不绝口。
他得到了，从春闱中脱颖而出，被破例封为塘口总长，成了一方大能。
顾筠失去了，哪怕他再有才华，也不过是小小修撰罢了。
黄札忍不住得意地笑了，他慢慢坐到了小塌上。
顾洛啊。
要不是父亲怕节外生枝多生事端......
六年前，她就该被卖去扬州当瘦马了......
有什么好怕的呢，顾氏撑死了天也不过一个六品小官......
父亲却顾东顾西，教他安分守己地做个四品总长......
怎么会甘心呢？
怎么能甘心呢？
不是没有过怨恨的，可他一人，终是敌不过父亲的伯府......
六年了，
他也认了。
当一方霸主似的人物，美酒在手，佳人在怀，还有......
黄札的眼暗了暗。
那些家伙送来的好玩具啊。
女孩子艳丽的容颜浮现出来。
他倚在塌上，食指微动。
不知道......那顾洛比起那些个出生卑贱的玩具来，又如何呢？
他哈哈大笑起来，走到书桌前。
其实没什么公务的，大都是下属送来的歌功颂德的信。
闲来无事的时候，用来打发打发时间倒也是有些乐趣的。
只是......
黄札的眸光紧缩。
是父亲的信。
半个时辰后。
男子仰天大笑，眼角几有泪花。
顾筠。
这个让他恨了多年的名字啊。
终于可以......
亲手抹去了。
男子摩擦着食指，神色几近疯狂。
（二）
“哦，他们竟是去了汴梁......”
常毅眯起眼，若有所思。
“你怎么看？”
却是问起了一旁的幕僚。
幕僚一惊，心知是先前的话引起了主子疑心。
他捏紧了袖中的手，脸上却是恰到好处地显出一份沉思，他皱着眉道：
“属下不才，并不知......”
毕竟是身边伴了多年的幕僚，他脸上的讶异也不似作假，常毅心中疑窦渐消。
谢玄安和谢玄和啊。
其实也是凑巧，那幕僚本就不知此事，也算是傻人自有傻福了。
“本官记得，那顾修撰也是汴梁人士？”
幕僚偏头想了想，才慢慢点了点头。
到底是陪伴他多年的老人，倒是知道如何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这官场中的弯弯绕绕，便可在这小小书房里窥得一隅了。
那官袍男子托着下巴。
许久后，他缓缓笑道：
“看来，我们小瞧了谢家两位。”
这个时候放出消息，分明是暗示。
可那两位公子又实在令人吃惊，倒是令人不得不高看这个汴梁之地的家族了。
男子握紧了拳，咬咬牙。
“这笔买卖，本官做了。”
（三）
男子正在亭中饮酒。
自六年前幼女失踪后，他便常常独自一人待在此处了。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那背影如竹如松，却莫名寂寥。
今天的夜，格外幽静。
男子看着退下的仆从，眸光明灭不定。
他晃着酒杯，看着其中微漾的琼浆，垂下了眼。
黄札，多年前的一杯酒，你偷了我一份华光，也盗走了我的洛洛。
不是不恨的。
黄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话顾筠我记得。
你嘛，想必是早忘了罢。
男子微微屈指，倾了玉盏。
月光照着很小一块水渍。
很晦暗的，似过往。
很分明的，如决心。
“星光不负赶路人”。
到底，是迎来了光啊。
顾筠慢慢笑了。
（四）
青衣侍女递来帕子，红裙女子也不客气，擦起汗来。
“小祁儿到了吧？”
已是到了自个的地盘，凰歌倒也是大摇大摆地说起了话。
朱雀点点头，笑道：
“亲眼所见可敌得过千言万语了，主子聪慧。”
凰歌倒也不客气，扬了扬眉，道：
“小祁儿是个好的，她爹爹也是个人才，咱们怎么说也得帮上一帮才是啊。”
朱雀微微愣了愣。
半响，她方不可思议地抬头。
她就说嘛，一个黄札哪有那个能耐让主子献舞......
只是......
朱雀张了张口：
“其实这件事，您可以令昭公子帮忙的。”
反正也是欠个人情，白用的人不用白不用嘛。
不过要多去几次罢了......
“只有十天，一次一次的下，剂量不够。”
凰歌笑着拍了拍朱雀的肩。
“再说，那黄札也只是被一时安逸迷了眼。时间长了，他未必不会生疑。”
想到黄札六年前的那场布置，朱雀也肃了容。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黄札可笑地忘了这古训，自以为赢得彻底，又背靠大树，还觉得高枕无忧呢。
不过若非如此，恐怕她们还需再费些心力了。
“老虎当了王后，竟修了牙齿爪牙，也是可笑。”
凰歌伸了个懒腰，笑道：
“一只自以为是的老虎，被蒙了眼睛成了猫。”
“算是我们给那位先生的礼。”
两人相视一笑。
（四）
三月二十五。
第十天。
阿佑抱着自己的膝头，坐在窗边，抬头看着天。
是约定好的日子。
要被带去不知名的地方了啊。
也许，
再也见不到了呢。
赤着膀子在田里的爹爹，
皱着眉头努力将粥熬得浓些的娘亲，
还在学爬的阿弟。
......
小小柴房里破破的窗，
小小的孩子坐在草絮上。
他小小的脸上没有表情。
只有身下颜色渐深的草，
和啪嗒啪嗒滴落的声音——
那是麻木的哀伤。
星星很亮。
小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
真漂亮。
那么明亮的光芒啊。
仿佛遥不可及。
真漂亮，
啊。
（六）
三个打手。
五大三粗的样子，很是嚣张。
在京都正儿八经地行刺，说来倒是可笑。
常毅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看了来人一眼。
男子穿着微微发旧的青色常服，袖口绣着青竹。
他笔直地坐在那里，也是垂着眉一言不发。
还真是......高下立见啊。
常毅微微笑了，道：
“竟是行刺的人么......”
他倒是痛快，竟率先开了口。
顾筠有些讶异，却也是拱手道：
“下官不才，竟在这春闱当头遇到了歹徒，本以为是寻私报复的......”
顾筠微微摇了摇头，方继续道：
“却不想，这几人却口口声声说是下官挡了某某的青云路......”
“下官听了这般说辞十分惊奇，心道该不会是碰到了妒才杀人的事了罢......”
“可转念一想，自己不过小小修撰，于何人会有妨碍呢？”
“思来想去，小官觉得自个许是碰到了走岔道的打手......”
“加之前几日，坊中杂话甚多，大街里巷的竟都是纷纷质疑我朝科举的公正公平......”
“下官想着自己虽人微言轻，却也是要护上一护我朝之威的。”
“思来想去，这三人交给首辅该是最合时宜的了。”
这话说得好，既将自己撇了个干净，又令自己这个主考不得不重视此事。
又有那坊间舆论的压力，自己便不得不查，查得干净，查得彻底。
男子轻轻笑着，面容干净娟秀。
该是能写出那等文章的人啊。
常毅脸上的笑容渐深。
先不论是否能卖谢家一个人情，眼下的这位，已经可以成为出手的理由了。
便见到那穿着大红官袍的男子哈哈大笑起来，他道：
“有顾兄如此为国担忧，吾复何求？国复何求？”
顾筠笑称不敢。
两人皆是温和笑着。
却都是知道——
这长安的风，
许是要摆上一摆了罢。
（七）
黄札摁着眉头，有些烦躁。
甚至觉得那眼前小厮的脸，也渐渐模糊起来。
那灰衣小厮正点头哈腰地笑着，他道：
“爷果然神武......”
明明平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可今日那小厮开合不停的嘴着实使人恼火。
竟是从未有过的烦躁。
黄札猛地站起了身，他道：
“把阁里那个丫头叫来......”
他磨蹭着食指。
顾筠的宝贝女儿啊......
真是，
一刻也不愿意等了呢......
顾筠。
那男子兀自笑得开怀，好一会儿才看见打着颤的小厮。
黄札眯起眼，沉声道：
“出什么事了，说。”
冷冰冰的语气，仿佛从没有过怜悯。
那小厮哆哆嗦嗦地跪伏在地上，缩着头道：
“回，回老爷......那丫头，被......被劫走了。”
“那浅玉阁的人，正......正闹着要人呢......”
被劫走了。
黄札的眼里闪过厉色。
看来，那些个家伙还真不把自己这个塘口太守放在眼里啊。
好。
好得很。
已经忍了很久了。
黄札抬起手，想起了信上的话。
忍了很久，
还有必要再忍了吗？
他突然低低地笑了。
小厮趴在地上，抖得更加厉害......
黄札头也未抬，神色愉悦地说：
“找几个人吧，不必下毒，就地解决了罢......”
“便以顾筠的血，来庆贺吧。”
男子面目狰狞。
那小厮趴在地上颤巍巍地应了。
（八）
“哦？”
龙座上的男子挑起了眉。
红袍的、玄袍的......官员们皆是垂下头一言不发。
“坊间的消息，诸位爱卿想必都略有耳闻了吧。事关我朝科举，兹事体大，朕也派人翻了翻七年前的那场旧事——”
男子撑着手，斜斜倚在雕花座上，声音慢慢悠悠的，似乎并不在意似的。
只是那狭长的眼睛却微微眯着，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
仿佛直起身的蛇，正吐出芯子打量着猎物。
十足危险的模样。
令人想到嘉庆四十一年的那场雪。
冰冷无情的帝王。
众人皆是面色微白。
男子漫不经心地屈指叩着扶手。
黄莼捏紧了手中的执笏。
札儿竟如此莽撞......
原想着是个聪明的......
也罢！
红袍男子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却是神情哀戚地跪了下来。
凰宇噙着笑看着朝臣。
首辅这位狐狸竟也是出了手啊。
不过......到底黄家得乱上一乱，也算得上是称了他的心了。
毕竟——
男子淡淡看了眼广安侯。
结仇甚多，忠心不显的狗，
他摸着手上的翡色扳指。
着实令人厌烦的紧呢。
凰宇慢慢坐起身，似笑非笑地盯着黄莼，道：
“爱卿不必自责......”
到底是给了自家几分薄面的。
那黄莼微微松了口气，正欲叩头谢恩，上头那位却又轻飘飘地开了口，他道：
“想来爱卿也未曾料到，广安侯府的荣光竟成了为虎作伥的腌臜玩意了——”
“那黄札是您的嫡子都尚且至此......”
凰宇瞥了眼那哆嗦着的微胖男人，悠悠叹气道：
“朕心甚忧啊。”
......
黄莼趴伏在地上。
看那黄袍男子挥袖去了，才颤悠悠地爬起来。
琯发已散。
那微胖男子闭了闭眼，神情晦涩。
（十）
“时辰已到！”
常服男子抛出了签。
黄札木木地听着。
“广安伯府黄札离经叛道，失礼失德......今处之以极刑，以儆效尤！”
本来是没甚么特别的话，黄札却微微抖了抖。
他转过头，呆呆看着那微胖男人。
父亲。
为何是父亲？
本来他是父亲最看得上的继承人不是吗？
黄札神情癫狂，喃喃自语的模样，仿佛没瞧见身上的狼狈。
那满身污物的男子难以置信地望过来。
本来，是自己最看好的儿子。
手段狠辣，野心够大......
可是——
黄莼咬紧了牙，眸色沉沉。
他看着自己的常服，面上尽是狠意。
若不是他，自己怎会丢了头上乌纱！
若不是他，皇帝怎会有机会动他们这世袭侯家！
若不是他，黄家怎会憋屈地奔赴那荒凉之地，举族搬迁！
若不是他......
若不是他！
那签子抛的干脆。
无半点温情。
（十一）
戌时。
小亭。
“贺爹爹守得云开。”
洛祁笑吟吟地开口。
男子慢慢掀起茶盏，微微笑道：
“勿促狭了......”
洛祁却是不依，笑着道：
“到底主子说的不错，爹爹厉害......”
顾筠却是顿了顿，若有所思的模样。
只是略略谈了谈那位首辅，再给了他些人手。
这位主子倒也是放得下心。
他看了看笑得开怀的女儿。
想来也是想让自己父女俩痛痛快快解决仇怨了......
还真是位有血有肉的主子啊。
男子忽地笑了笑，摸了摸少女的头，温声道：
“过两日我去塘口赴任，带我见见你主子罢。”
洛祁：！！！
顾筠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女孩子，眨眨眼道：
“想来是个很好的主子啊。”
也很聪明。
顾筠轻轻端起茶盏。
是个值得信任的执棋者啊。
（九）
天亮了。
婆子们该来了。
做什么呢？
自然是把他们一个个地用绳子串起来，运到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啊？
小孩子神情麻木地想。
无非是个更糟糕的地方罢了。
很奇怪。
奇怪。
没有看到婆子。
一直没有。
不过，
来了一群男人。
哦。
小孩子跟着官差走着。
他目光呆滞，表情麻木。
直到，
到了小小的船上。
很普通的乌篷船。
船上的女子却很漂亮。
她穿着月牙白色的裙子，款款而来。
小孩子皱起眉。
那女孩子见状，笑着点点他的头，道：
“会咬人的小家伙，又见面了。”
女孩子眨眨眼，道：
“我大人不记小人过，送你回家。”
回家。
阿佑闻着熟悉的烟火气，
看着那个笑着的女孩子。
是他见过的，
最美丽的样子啊。
黄札喝了酒，醉醺醺地推开书房的门。
“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非一毫而莫取。”
这是那位东坡先生的话。
世人推之崇之，以为圣人言。
哼，他却不以为然。
时也，运也。
那苏大文豪写得再潇洒，不也在那岭南毒瘴之地草草过活吗？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那顾氏小儿不也一样吗？
法道一说的策论啊。
圣上赞不绝口。
他得到了，从春闱中脱颖而出，被破例封为塘口总长，成了一方大能。
顾筠失去了，哪怕他再有才华，也不过是小小修撰罢了。
黄札忍不住得意地笑了，他慢慢坐到了小塌上。
顾洛啊。
要不是父亲怕节外生枝多生事端......
六年前，她就该被卖去扬州当瘦马了......
有什么好怕的呢，顾氏撑死了天也不过一个六品小官......
父亲却顾东顾西，教他安分守己地做个四品总长......
怎么会甘心呢？
怎么能甘心呢？
不是没有过怨恨的，可他一人，终是敌不过父亲的伯府......
六年了，
他也认了。
当一方霸主似的人物，美酒在手，佳人在怀，还有......
黄札的眼暗了暗。
那些家伙送来的好玩具啊。
女孩子艳丽的容颜浮现出来。
他倚在塌上，食指微动。
不知道......那顾洛比起那些个出生卑贱的玩具来，又如何呢？
他哈哈大笑起来，走到书桌前。
其实没什么公务的，大都是下属送来的歌功颂德的信。
闲来无事的时候，用来打发打发时间倒也是有些乐趣的。
只是......
黄札的眸光紧缩。
是父亲的信。
半个时辰后。
男子仰天大笑，眼角几有泪花。
顾筠。
这个让他恨了多年的名字啊。
终于可以......
亲手抹去了。
男子摩擦着食指，神色几近疯狂。
（二）
“哦，他们竟是去了汴梁......”
常毅眯起眼，若有所思。
“你怎么看？”
却是问起了一旁的幕僚。
幕僚一惊，心知是先前的话引起了主子疑心。
他捏紧了袖中的手，脸上却是恰到好处地显出一份沉思，他皱着眉道：
“属下不才，并不知......”
毕竟是身边伴了多年的幕僚，他脸上的讶异也不似作假，常毅心中疑窦渐消。
谢玄安和谢玄和啊。
其实也是凑巧，那幕僚本就不知此事，也算是傻人自有傻福了。
“本官记得，那顾修撰也是汴梁人士？”
幕僚偏头想了想，才慢慢点了点头。
到底是陪伴他多年的老人，倒是知道如何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这官场中的弯弯绕绕，便可在这小小书房里窥得一隅了。
那官袍男子托着下巴。
许久后，他缓缓笑道：
“看来，我们小瞧了谢家两位。”
这个时候放出消息，分明是暗示。
可那两位公子又实在令人吃惊，倒是令人不得不高看这个汴梁之地的家族了。
男子握紧了拳，咬咬牙。
“这笔买卖，本官做了。”
（三）
男子正在亭中饮酒。
自六年前幼女失踪后，他便常常独自一人待在此处了。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那背影如竹如松，却莫名寂寥。
今天的夜，格外幽静。
男子看着退下的仆从，眸光明灭不定。
他晃着酒杯，看着其中微漾的琼浆，垂下了眼。
黄札，多年前的一杯酒，你偷了我一份华光，也盗走了我的洛洛。
不是不恨的。
黄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话顾筠我记得。
你嘛，想必是早忘了罢。
男子微微屈指，倾了玉盏。
月光照着很小一块水渍。
很晦暗的，似过往。
很分明的，如决心。
“星光不负赶路人”。
到底，是迎来了光啊。
顾筠慢慢笑了。
（四）
青衣侍女递来帕子，红裙女子也不客气，擦起汗来。
“小祁儿到了吧？”
已是到了自个的地盘，凰歌倒也是大摇大摆地说起了话。
朱雀点点头，笑道：
“亲眼所见可敌得过千言万语了，主子聪慧。”
凰歌倒也不客气，扬了扬眉，道：
“小祁儿是个好的，她爹爹也是个人才，咱们怎么说也得帮上一帮才是啊。”
朱雀微微愣了愣。
半响，她方不可思议地抬头。
她就说嘛，一个黄札哪有那个能耐让主子献舞......
只是......
朱雀张了张口：
“其实这件事，您可以令昭公子帮忙的。”
反正也是欠个人情，白用的人不用白不用嘛。
不过要多去几次罢了......
“只有十天，一次一次的下，剂量不够。”
凰歌笑着拍了拍朱雀的肩。
“再说，那黄札也只是被一时安逸迷了眼。时间长了，他未必不会生疑。”
想到黄札六年前的那场布置，朱雀也肃了容。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黄札可笑地忘了这古训，自以为赢得彻底，又背靠大树，还觉得高枕无忧呢。
不过若非如此，恐怕她们还需再费些心力了。
“老虎当了王后，竟修了牙齿爪牙，也是可笑。”
凰歌伸了个懒腰，笑道：
“一只自以为是的老虎，被蒙了眼睛成了猫。”
“算是我们给那位先生的礼。”
两人相视一笑。
（四）
三月二十五。
第十天。
阿佑抱着自己的膝头，坐在窗边，抬头看着天。
是约定好的日子。
要被带去不知名的地方了啊。
也许，
再也见不到了呢。
赤着膀子在田里的爹爹，
皱着眉头努力将粥熬得浓些的娘亲，
还在学爬的阿弟。
......
小小柴房里破破的窗，
小小的孩子坐在草絮上。
他小小的脸上没有表情。
只有身下颜色渐深的草，
和啪嗒啪嗒滴落的声音——
那是麻木的哀伤。
星星很亮。
小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
真漂亮。
那么明亮的光芒啊。
仿佛遥不可及。
真漂亮，
啊。
（六）
三个打手。
五大三粗的样子，很是嚣张。
在京都正儿八经地行刺，说来倒是可笑。
常毅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看了来人一眼。
男子穿着微微发旧的青色常服，袖口绣着青竹。
他笔直地坐在那里，也是垂着眉一言不发。
还真是......高下立见啊。
常毅微微笑了，道：
“竟是行刺的人么......”
他倒是痛快，竟率先开了口。
顾筠有些讶异，却也是拱手道：
“下官不才，竟在这春闱当头遇到了歹徒，本以为是寻私报复的......”
顾筠微微摇了摇头，方继续道：
“却不想，这几人却口口声声说是下官挡了某某的青云路......”
“下官听了这般说辞十分惊奇，心道该不会是碰到了妒才杀人的事了罢......”
“可转念一想，自己不过小小修撰，于何人会有妨碍呢？”
“思来想去，小官觉得自个许是碰到了走岔道的打手......”
“加之前几日，坊中杂话甚多，大街里巷的竟都是纷纷质疑我朝科举的公正公平......”
“下官想着自己虽人微言轻，却也是要护上一护我朝之威的。”
“思来想去，这三人交给首辅该是最合时宜的了。”
这话说得好，既将自己撇了个干净，又令自己这个主考不得不重视此事。
又有那坊间舆论的压力，自己便不得不查，查得干净，查得彻底。
男子轻轻笑着，面容干净娟秀。
该是能写出那等文章的人啊。
常毅脸上的笑容渐深。
先不论是否能卖谢家一个人情，眼下的这位，已经可以成为出手的理由了。
便见到那穿着大红官袍的男子哈哈大笑起来，他道：
“有顾兄如此为国担忧，吾复何求？国复何求？”
顾筠笑称不敢。
两人皆是温和笑着。
却都是知道——
这长安的风，
许是要摆上一摆了罢。
（七）
黄札摁着眉头，有些烦躁。
甚至觉得那眼前小厮的脸，也渐渐模糊起来。
那灰衣小厮正点头哈腰地笑着，他道：
“爷果然神武......”
明明平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可今日那小厮开合不停的嘴着实使人恼火。
竟是从未有过的烦躁。
黄札猛地站起了身，他道：
“把阁里那个丫头叫来......”
他磨蹭着食指。
顾筠的宝贝女儿啊......
真是，
一刻也不愿意等了呢......
顾筠。
那男子兀自笑得开怀，好一会儿才看见打着颤的小厮。
黄札眯起眼，沉声道：
“出什么事了，说。”
冷冰冰的语气，仿佛从没有过怜悯。
那小厮哆哆嗦嗦地跪伏在地上，缩着头道：
“回，回老爷......那丫头，被......被劫走了。”
“那浅玉阁的人，正......正闹着要人呢......”
被劫走了。
黄札的眼里闪过厉色。
看来，那些个家伙还真不把自己这个塘口太守放在眼里啊。
好。
好得很。
已经忍了很久了。
黄札抬起手，想起了信上的话。
忍了很久，
还有必要再忍了吗？
他突然低低地笑了。
小厮趴在地上，抖得更加厉害......
黄札头也未抬，神色愉悦地说：
“找几个人吧，不必下毒，就地解决了罢......”
“便以顾筠的血，来庆贺吧。”
男子面目狰狞。
那小厮趴在地上颤巍巍地应了。
（八）
“哦？”
龙座上的男子挑起了眉。
红袍的、玄袍的......官员们皆是垂下头一言不发。
“坊间的消息，诸位爱卿想必都略有耳闻了吧。事关我朝科举，兹事体大，朕也派人翻了翻七年前的那场旧事——”
男子撑着手，斜斜倚在雕花座上，声音慢慢悠悠的，似乎并不在意似的。
只是那狭长的眼睛却微微眯着，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
仿佛直起身的蛇，正吐出芯子打量着猎物。
十足危险的模样。
令人想到嘉庆四十一年的那场雪。
冰冷无情的帝王。
众人皆是面色微白。
男子漫不经心地屈指叩着扶手。
黄莼捏紧了手中的执笏。
札儿竟如此莽撞......
原想着是个聪明的......
也罢！
红袍男子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却是神情哀戚地跪了下来。
凰宇噙着笑看着朝臣。
首辅这位狐狸竟也是出了手啊。
不过......到底黄家得乱上一乱，也算得上是称了他的心了。
毕竟——
男子淡淡看了眼广安侯。
结仇甚多，忠心不显的狗，
他摸着手上的翡色扳指。
着实令人厌烦的紧呢。
凰宇慢慢坐起身，似笑非笑地盯着黄莼，道：
“爱卿不必自责......”
到底是给了自家几分薄面的。
那黄莼微微松了口气，正欲叩头谢恩，上头那位却又轻飘飘地开了口，他道：
“想来爱卿也未曾料到，广安侯府的荣光竟成了为虎作伥的腌臜玩意了——”
“那黄札是您的嫡子都尚且至此......”
凰宇瞥了眼那哆嗦着的微胖男人，悠悠叹气道：
“朕心甚忧啊。”
......
黄莼趴伏在地上。
看那黄袍男子挥袖去了，才颤悠悠地爬起来。
琯发已散。
那微胖男子闭了闭眼，神情晦涩。
（十）
“时辰已到！”
常服男子抛出了签。
黄札木木地听着。
“广安伯府黄札离经叛道，失礼失德......今处之以极刑，以儆效尤！”
本来是没甚么特别的话，黄札却微微抖了抖。
他转过头，呆呆看着那微胖男人。
父亲。
为何是父亲？
本来他是父亲最看得上的继承人不是吗？
黄札神情癫狂，喃喃自语的模样，仿佛没瞧见身上的狼狈。
那满身污物的男子难以置信地望过来。
本来，是自己最看好的儿子。
手段狠辣，野心够大......
可是——
黄莼咬紧了牙，眸色沉沉。
他看着自己的常服，面上尽是狠意。
若不是他，自己怎会丢了头上乌纱！
若不是他，皇帝怎会有机会动他们这世袭侯家！
若不是他，黄家怎会憋屈地奔赴那荒凉之地，举族搬迁！
若不是他......
若不是他！
那签子抛的干脆。
无半点温情。
（十一）
戌时。
小亭。
“贺爹爹守得云开。”
洛祁笑吟吟地开口。
男子慢慢掀起茶盏，微微笑道：
“勿促狭了......”
洛祁却是不依，笑着道：
“到底主子说的不错，爹爹厉害......”
顾筠却是顿了顿，若有所思的模样。
只是略略谈了谈那位首辅，再给了他些人手。
这位主子倒也是放得下心。
他看了看笑得开怀的女儿。
想来也是想让自己父女俩痛痛快快解决仇怨了......
还真是位有血有肉的主子啊。
男子忽地笑了笑，摸了摸少女的头，温声道：
“过两日我去塘口赴任，带我见见你主子罢。”
洛祁：！！！
顾筠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女孩子，眨眨眼道：
“想来是个很好的主子啊。”
也很聪明。
顾筠轻轻端起茶盏。
是个值得信任的执棋者啊。
（九）
天亮了。
婆子们该来了。
做什么呢？
自然是把他们一个个地用绳子串起来，运到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啊？
小孩子神情麻木地想。
无非是个更糟糕的地方罢了。
很奇怪。
奇怪。
没有看到婆子。
一直没有。
不过，
来了一群男人。
哦。
小孩子跟着官差走着。
他目光呆滞，表情麻木。
直到，
到了小小的船上。
很普通的乌篷船。
船上的女子却很漂亮。
她穿着月牙白色的裙子，款款而来。
小孩子皱起眉。
那女孩子见状，笑着点点他的头，道：
“会咬人的小家伙，又见面了。”
女孩子眨眨眼，道：
“我大人不记小人过，送你回家。”
回家。
阿佑闻着熟悉的烟火气，
看着那个笑着的女孩子。
是他见过的，
最美丽的样子啊。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