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做不来金鸡独立

    我们就联手办席。我想我的厨艺应当没问题，应付普通人家的寿宴绰绰有余，可大意失荆州就出了问题。事情是这样的。那老哥们在旧社会混了些日子，告诉亮子，他要吃三十年前一道名菜金鸡独立。亮子听了纳闷，闻所未闻，问啥叫金鸡独立？又问有何具体要求。他扣脑袋说，有鸡鸭鱼肉，有山珍海味，既不荤也不素，反好吃得很。亮子越听越糊涂，再问他这道菜的细节。他却东拉西扯记不起来了。

    照说，这样既笼统又抽象的菜是不能接的，再大的本事也不能接，要是客人讹诈你就麻烦了，可亮子素来胆大包天，也不管知道不知道，会做不会做，为了赚钱，竟一口承诺下来。

    亮子承诺做金鸡独立好啊，自己做去啊，我也好学一手，可这家伙根本不会做，来找我，要我做。我说不会做。他说鸡鸭鱼肉给他胡整一盆不久完了吗有啥不会做的。我说老师没教我这做法。他说允许那老哥们胡乱说就不允许咱们胡乱做吗？才说你不傻怎么就傻了呢？咱不会做这个还不会蒙混过关吗？咳，怎么遇上这么个主啊，他傻还是我傻？巧言令色叫不傻，老实办事叫傻，我靠，难怪孔子说“回也不愚”。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饮食业的一道潜规则，拿亮子的话来说就是，一般人点菜不过图个热闹，就是遇到吃家，知道的也有限，随便找点理由就能搪塞，生意为重。

    这事是亮子揽的，他说行就行。于是我做了一道假“金鸡独立”送上去。谁知菜刚一上桌，那老哥们和他请的几位老客嚷嚷起来，说这就是金鸡独立？不对啊！当年咱们吃的可不是这模样啊！原来他们都吃过这道菜啊！我顿时暗自作急。那老哥们对亮子说：“不是这个做法，不是那么回事。”亮子说：“怎么不是这回事呢？就是这么回事，你们尝尝再说吧，保证好吃得很。”我知道亮子的鬼主意，只要客人动了筷子，这道菜就得客人买单。可那几位老客也是吃家，任凭亮子怎么劝说就是不动筷子，要找厨师来问个明白。我不由自主往后退。亮子就指着我说：“你们不信就问他。他是厨校老师。他有厨师证书。”我只好停住脚步尴尬地陪笑。他们便冲我一阵吼，说厨校老师也敢糊弄客人，要我撤了重做，否则分文不付，否则到厨校告状。

    我急得叫苦连天，急忙求爹爹告奶奶，请那老哥们开恩，承认我实在是做不来，没法重做。他们不答应。我说要不换个十锦鸡？他们还是又炒又闹不答应。亮子说这道菜我们分文不收请你们吃行不行？那几位小声商量一会，由那老哥们说，原谅可以，今天这桌酒宴我们分文不付你们请客。我和亮子一听真傻了，上千元的开销我们哪里陪得起啊！那老哥们说：“不答应是不是，那好我们报警。”亮子赶紧求饶说：“别别报警，给点时间我们商量商量吧。”

    我和亮子到厨房商量，四只眼睛你瞪我我瞪你全没主意。我急中生智说：“只有找爷爷来帮忙做这道菜。”亮子问：“你爷爷会做金鸡独立？”我说：“不知道，应当回会做吧，死马当做活马医。”

    于是亮子出去解释，取得客人们同意后，我马上飞奔回家找道爷爷，慌不择口地简单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请他老人家无论如何先把眼下这个死结解开，要打要罚，事后再说，然后生拉硬拖把爷爷叫到老客家里。

    爷爷一直静静地听我说，末了跟我来到老客家。我这才想起问爷爷会不会做金鸡独立。爷爷二话不说，挽袖子系围腰，呯呯砰砰就开干。不一会，爷爷做好菜端上桌。

    爷爷做的是一盆羊肉汤，看上去汤白乳状，肥的油泛脂溢，瘦的白中透红，闻上去香味扑鼻。一桌人十双眼睛瞪得溜圆。我和亮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金鸡独立吗？

    那老哥们试着夹了一小块羊肉入嘴，顿觉鲜爽清香，十分可口，再夹一块入口，细细咀嚼，只觉得不膻不腻，脸上顿时有了喜色，大声说：“大家请，这就是有名的中华第一汤，多年不见了啊！”众人早已跃跃欲试，只听一声叫好，便举箸前往，一块接一块吃进嘴里，只觉得肥的油而不腻，瘦的入口即化，满嘴生香，全身通泰，不由得快马加鞭，大开杀伐，吃的吃肉，喝的喝汤，呯呯嗙嗙一阵响动，一大盆汤就见了底，而一个个舔嘴匝嘴，意犹未尽，问还有没有。这就是他们点的金鸡独立。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做的就是名满冀豫苏皖的三义春羊肉汤，始创于清代嘉庆年间，制作工艺独特，调料齐全，品种繁多，各具其妙，或健脑滋目，或壮身补血，或滋阴壮体，香飘八县，味传九洲，被载入中华名食谱，被称为中华第一汤。

    事后，爷爷把我和亮子狠狠说了一顿。爷爷说，厨德是厨师的灵魂，没有灵魂的人是行尸走肉，没有厨德的厨师是饮食业的败类。爷爷说，每一个厨师要做到勤勤恳恳，踏踏实实，任劳任怨，不欺不诈，欺骗顾客的厨师没有好下场。

    爷爷又单独教训我，说你现在刚从厨校毕业，是厨校老师，身分高贵，要注意形像，再不要和那哥们混了，小心厨校开除你，看你怎么对得起你御厨祖父。教训完毕，我大着胆子问爷爷：“你怎么愿意帮我解围呢？”爷爷回答：“记住孩子，饮食业的规矩是救场如救火。”

    这是我知道的第二条饮食业潜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