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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黑雨倾城

    那种极速滑落的感觉大家应该可以想象,光头逆着风,空空的眼眶向着上空,一脸死滞。

    来自人间世界的狂风化为一堵墙在与他对抗,极力朝他冲来,想将他往上拱回去。

    在风的不息冲撞下光头的衣物轻而易举的溃灭,而他全身所有,本就只是一张不知哪捡来的麻布衣。

    于是两手空空、全身赤裸的光头在滑翔中变成一个灰白色影子,随着下坡脓血的减少,摩擦力变大,他化石一样的骨骼霹雳哗啦一路带闪电。

    人间有多远呢,你若凝眸瞭望,它近在迟尺,你若不会凝眸,它就远隔百万里。

    在光头黑幽幽的眼眶里,他身体斜上方的天空瞬息万变,阴雨雷暴永夜骄阳,只发生在眨眼间的千万分之一中。

    但他没有眼皮,不需要眨眼。他只能面无表情,目睹这场场风波。

    时间是一种需要载体的东西,当有一个固定空间容他栖居时他才能存在,在山上有时间,人间也有时间,上天入海都有他的时间,但在路上没有,路上的空间变幻莫测,一刻2021一刻太古元年,虚空之路纷杂,路上的时空散烈飘荡如得了病毒的电脑桌面,没有人能解决这个棘手的bug。

    所以也说不出光头在路上滑了多久,他坚韧天成的骨骼也一点点被磨灭,为了抵抗这种消亡,从他身体上骨骼绽开的缝隙里不断涌出乌黑的黏血,以让这火花带闪电的阵势减轻。

    世界的滑坡上骸骨累累,遗物嶙峋,连上世纪伦敦街头一家从没红火过的头饰店都被不知什么东西搬到了路上,光头正好从破碎橱窗的漏洞中穿过,将店里的陈列柜连掌柜撞了个窟窿后又火花带闪电撞破后墙卫生间,才扬长溜走。

    不知怎么流落到此地的不幸掌柜第一次遭到飞来横祸,死死抱着卫生间马桶,才没被一同带走。

    “嘛个天杀玩意,我记住你了。”一道灵念从店中追出,直窜到光头的脑门上,试图钻进他开裂的头颅中,奈何下滑速过快,光头也没领悟力,这信息没能传送给他。

    说实话在这种路上,一个完整的灵魂是承受不起这一路颠簸的,完整的个体一触及这路上的风波就会骤然崩溃,灵魂爆炸,肉体湮灭,哪怕是好一点的运气也会落个三魂七魄留不得万分之一的下场,所以山上的人没一个敢下来。

    大家都是辛苦过超越岁月的时间修行的,谁也不想就此功亏一篑,虽然看着山下那灯红酒绿的繁花浮世,谁都心痒,谁不想颠覆下一成不变死水一般凝滞不前的日子。

    身在流亡之地的杂空村众人,哪个不是触了大能的霉头被抓来守村门的,十万年如一日村口不知逃窜过多少拦不住的大造化者,但他们也无一幸免能不在那坡上粉身碎骨烟消云散。人逃出去了他们遭殃,逃不出去他们也失望。

    毕竟那也是自己逃出生天的希望。

    这一次大家看着那孱弱可怜的光头,都不约而同放了水,既觉得无非是路上多了具光头骸骨,又在心中留有一丝隐隐的悸动,万一这东西真成了呢。

    当山上已经过去六百多年后,某天一向死寂无声的山谷接收到从山下传来的一声轻响,只是简简单单的“啵”的一声,就像有个人用手指戳破了纸糊的窗户一样,望向人间的洞眼突然变清明了。

    炮火、爆竹、演唱会、高山流水、春江花月夜上商女的奏乐歌舞、原子弹的绽烈……所有的声音都清晰起来,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凝眸就起雾、一探耳就纷乱,这世界间的隔阂竟是变薄了。

    盘踞在村口杂货社竹脚上动作形似一个琵琶结的墨绿色长龙左拐右拐地把自己解开,腾起来往山下探究。

    那个青衣也默默从杂货社的屋顶跳了下来,脚尖落到龙角上,往山下凝眸。

    当年在场的众人一一冒了出来,往那山下望去。

    “鲧。”一名身着水蓝色纱裙连皮肤上都隐隐现着水波浮动的奇丽女子骤然出现到场,望向那个青衣,唤出他的名字。

    青衣没有扭头,他的灵笼罩在方圆三百米中,在灵触及范围内,连空气都是他们的眼睛。

    在场的人也望向他,没有人发声或传出灵念,但他们彼此的意欲是何大家心照不宣。

    “嗯。”悠久之后,从青衣的鼻中发出一道轻轻的呼气声。

    这代表山上时间里两百七十八万四千九百五二年三月十四日这天,山上的人连结了一个合作。

    暴雨如兽,黑云压城,本是上午十点钟,一小时前还阳光灿烂春风徐徐的天色猛然就变脸,黑云滚着暴雨冲来,天下黑得近乎入夜,阳光已经全然被堵塞得未能留下一丝缝隙。

    人们都茫然无措的躲在屋檐或窗前望天空,因为天地的雨声太大,风也大,雨打地面声如鼓,好似来自远古的不败军队正在发兵袭来,令人心神震荡,六神无主。

    这泼落而下的暴雨仿佛是黏稠的质地,一粒粒大如指头,因为黑云将日光给遮住了,从黑茫茫的状态下看正在降落的暴雨好似也是黑黝黝的,只是站在雨中被惊得无措的人呆愣愣低头,望向自己淋湿的脚尖,也没看到黑色的东西,好似一落地黑雨就迅速伪装如常起来。

    看得出来,这雨是轻车熟路预谋已久了。

    阴暗的七十八号精神病院楼道中有人在窃窃私语,“那个世界的轨道还是对接过来了。”身材臃肿面容油腻的护士一脸认真地向正仰视着她的孩童说道。

    孩童不过六七岁,才长到护士腰间这么高,脸上带着笑眯眯的表情,像正在等待别人给他冰激凌甜筒一样,一脸乖巧和满足。

    身旁坐在轮椅上的八旬老头却是诚惶诚恐地始终俯首弯腰向他,哪怕是发声也不敢抬头。

    “有的人终于可以睡着了。”一旁把手无聊搭在老头轮椅上的美艳女子眉挑嘴翘神色玩味。

    与此同时,世界上各个鲜为人知的角落都动了起来,关门的关门,放狗的放狗,倒闭的也立马开起了张。

    “可真是好一番献祭。”京城一四合老宅堂中,墨色长衫大背头的俊丽男子眸中闪烁如星空,看到了称心的一幕他不由用手上的折扇敲击起另一只手掌心,权当作鼓掌了起来。

    至于他脖颈上悬挂成项链的麒麟则瘪了瘪嘴,诚知安逸的日子到头了,自己铁定会被用作冲锋陷阵的清道夫。

    路到头了,墙也破了,光头的身躯和灵散作浮云,带着乌黑的脓血,浩浩荡荡的泼向人间。

    只是之前那照耀脓血路的光似乎还未暗去,若隐若现在分散入空气的分子中。从上往下更能够清晰的看见,这暴雨一瞬乌黑黏稠,一瞬闪闪发光,好似星星在夜里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