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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明哲保身

    裴靖趁夜溜回营。

    众人皆已睡下,唯独她的房间还亮着灯,约摸是奚迟在房里等她回来,走上台阶一看,奚迟果然正倚在床头看书,葱白的指尖点在泛黄的书纸上,半垂的眉眼青涩且温雅。

    她推开门,“我回来了!”

    奚迟闻声坐直身体,打量着裴靖,见人好好的没什么异状便松了口气,“皇孙没为难你吧?”

    “没有。”裴靖放下卷轴,转身锁好门,将窗户关得只剩一条缝,又把灯熄了,只留床头烛光,忙完这些才坐到床边低声说起今晚的遭遇。

    奚迟听得直蹙眉,于文御他不好作评,只能叮嘱裴靖尽量与其少接触,免得那人多想,既然皇帝忌惮文御,日躔卫听从命令敬而远之合情合理。

    裴靖甚是赞同,“皇孙要对元青下手,我不想掺和此事,咱俩最好先离开一段时间,过几天太微和天市回营分派下个月的任务,现在营里只有三五个人,一次定然派不完,接几件碎活儿先离开大邺再说。”

    “那宴哥怎么办?”奚迟倒不怕元青又拿他二人作伐,太微已有防备,不会任由前朝继续插手日躔卫,唯一值得担心的只有宁宴,“他还想与日躔卫明面往来。”

    裴靖赶紧摇头,“这事断不能成。”

    宁宴的想法表面看上去一劳永逸,然而后患无穷,二者处境都很敏感,若结合到一处必会迸发无休无止的猜疑与攻击,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日躔卫的特殊地位决定它不会失去皇帝的支持,可宁宴的依靠只有文晟,一旦文晟殡天,舅舅文城是靠不住的,表哥文御心思难测,他的处境远比日躔卫危险得多。

    “咱们只能祈祷皇孙会一如既往地相信宴哥,主动帮他掐死猜忌的萌芽,若是皇孙也同意他这样做,那我没办法了。”裴靖不喜欢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感觉,但宁宴的人生当真非她能摆布筹划的,她和奚迟能做的只有替宁宴多上上香,保佑文御未来是个英明神武的皇帝。

    奚迟无可反驳,默默放下书卷熄了灯,两人一夜无话至天明。

    往后三五日,未见宁宴出现在营里,大概是被文御或皇帝拘在宫里避风头,至七月最后一天的下午,太微终于从宫里回来,裴靖赶忙拉着奚迟跑去接任务。

    第四十一任“太微”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细眉杏眼,在日躔卫诸多貌美女刺客当中不算出挑,但胜在利落妥当,她常年追随皇帝身侧,象征意义远大于护卫,总是穿着一身礼服,明媚又典雅。

    此时她已摘了斗篷换了衣裳,头发挽成髻,配两支银花簪,干净又大方。

    她听闻裴靖请求,很是惊诧,“你一向最爱待在营里看书,这次怎地如此积极?”

    “想出去玩儿。”裴靖随口编了个理由。

    “你俩果真是艺高人胆大,竟当玩乐。”太微嗔笑,翻着手里的册子,有些已经定好了人选,无主的任务所剩无几,一时犯了难,“都是些千两金银的碎活儿,杀鸡焉用牛刀……”

    裴靖忙说,“我可以一次多接几个。”

    别管什么活,先离开大邺再说。

    “北方格外不太平。”太微来回翻了半天,“唰唰”扯下几张纸,分别递给二人。

    裴靖只拿到一张纸,她大致扫了一眼,顿生退意,“军情应该找镇星,西凤朔州军的事他最熟,怎要另外找人跑这一趟?”

    她又凑过去看了看奚迟手里的任务,越发觉得自己手里这张纸是个烫手山芋,想方设法逃避的前朝斗争没过几天又沾上了她,这让她很难不怀疑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

    此事源于六月末的一场交战。

    南戎小公主呼衍兰朵率众三千过云门关和留柳关入朔州、岐州、商州境劫掠,按大凉北部边防规模来看,驱逐三千骑兵应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分别隶属于李沈的北龙骁卫岐州军和商州军却是节节败退,唯独元党麾下的西凤麟卫朔州军与南戎打得有来有回。

    秦国公因此怀疑户部诸司和比部司克扣军饷,导致军心涣散、战力不足,而朔州军中定然隐藏着见不得人的交易,故上书皇帝,要求彻查西凤麟卫将军顾文章。

    倒也不能怨李制生疑,实在是因为这位顾大将军劣迹斑斑。

    顾文章人如其名,乃明经出身,一辈子没看过几页兵书,原是沈氏代领朔州军时的监军,后因需取代沈氏一跃成为西凤麟卫将军,率朔州军驻守云门关。

    朔州军自有他以来,可谓江河日下,屡战屡败,现一心屯田再不应战,曾经追随凉国侯府守护大凉西部安宁的铁军逐渐沦落成外戚用以攻击元党的“常败之师”。

    朔州军中唯一还有战斗力的只剩被宁宴带回大邺的公主军,但公主军常年驻守大邺,并没有参与这次战斗。

    顾文章绝非勤勉或有天赋的将领,连皇家围猎都常常临阵脱逃,他手下的兵更是酒肉之徒,上马拉弓都费劲,此次对战南戎骑兵却突然取得一连串胜利,难怪李制会多想,其人也并非无事生非,近几年戍北军队的粮草衣物不断缩减,诸司总以“国库空虚”为由搪塞,反观朔州军何等丰腴富饶,旁者怎能不疑不恨。

    “镇星怀疑顾文章与南戎有所苟且以换取军功,恳请陛下着专人细查,镇星想要如何,陛下自是百依百顺。”太微这话说白了,便是皇帝为了让宁宴开心而随口打发的一桩小事。

    “顾文章与南戎的交易陛下和镇星都心知肚明,证据有的是,何故旧事重提?”裴靖仍是疑惑,早有定论的事再查又能查出什么花来。

    “没有缘故。”一切敕书日躔卫皆需照办,原因并不重要。太微掐着指头数了数日子,“只给了一个半月的时间,你到那儿差不多也该回返了,权作休假便是,只当是帮了朋友一个忙。”

    裴靖只得听从,同奚迟一起在簿上签了字,明日一起启程。

    回房的路上,奚迟拍着手里的任务单,甚为感慨,“襄州地界的这个小帮派,竟能拿出三千金买敌对的人头,世家坐拥庄园,朝官广建别业,外官横征暴敛,唯百姓苦不堪言,从前以为十两便是天文数字,如今动辄千金亦不觉豪奢,世道果然是乱了!”

    裴靖轻轻叹气,“是啊,但这话可不好乱说,宴哥听到会难过的。”

    二人对视一眼,无言以对。

    次日一早,两人下山至司农寺领了马,随后各自分别。

    裴靖出明光门沿官道往西,不过她还没走出大邺便忽然感觉事情约莫有些不对劲,她好像被人算计了,可文御再厉害总不能连谁会接什么单都能算计在内,更不可能收买太微。

    可能是我想多了,别又着了那人的道。

    她在心里嘀咕一句,伏下身体,驱马往朔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看着一人一马消失在视野内,宁宴三两步跑下城墙,对文御的佩服之情溢于言表,“表哥表哥……果然不出你所料!”

    “这哪是我能决定的,”躲在墙根等消息的文御长舒一口气,笑容里多了几分如释重负,“这说明我们的运气很好。”

    “她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宁宴挠着头,着急推卸责任,“这可不是我出的主意,是你算计的。”

    “你这话说的,这哪里是算计,纯粹是碰运气罢了。”文御一抄手,熟练地把锅甩开,“我哪能猜到她会如此着急想要离开大邺,我还以为她会留下来帮我们呢!”

    “那我不管,至时她若是生气了你可得帮我说说好话。”

    “此言差矣,她躲我尚且不及,哪有耐心听我说话,”文御意味深长地拍着宁宴的胸口,“我在她面前说话哪有宴哥你说话好使呀,赋秋你说是不是?”

    圆头圆脑白净清秀的小内侍连忙点头,“那是自然。”

    “说得也是!”宁宴整个人瞬间亮堂起来,芙蓉池的孔雀开屏时也不过如此张扬。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文御按下眉飞色舞的宁宴,又指派了件事给他,“你去找个妥帖之人,将日躔卫派人前往朔州查案的消息透露出去,务必保证元青知晓。”

    “不行不行!”宁宴想都不想,一口回绝,“万一把他惹急了他派人追杀怎么办?”

    “凉国侯这是信不过十一娘呀!”名赋秋的内侍嘻嘻笑着,“奴尝闻星纪一位固为营内第一所居,凉国侯常言十一娘可以一敌数十,宵小之辈岂配与之相提并论,眼下怎地失了信心?”

    “张赋秋!你小子激我,我记住了!”宁宴向来抵挡不住激将法的,虽然裴靖的本事他最清楚不过,元青养的那些人于其而言尚不如玩意儿,但毕竟关乎性命安危,他仍免不了有些担惊受怕,“倘若她因此受伤,我一定把你脑袋打飞!”

    “哎呀,呸呸呸!”张赋秋忙啐几口,“十一娘神功盖世,定能安然无恙。”

    “自大邺至朔州往来需几日?”文御问道,他身体欠佳,甚少离开宫闱,对距离没有多少概念。

    宁宴撇了下嘴,“司农寺马匹资质平平,起码一个月,一个半月也是有可能的。”

    文御思忖片刻,微微颔首,“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