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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白圭无玷

    滁州有人起兵造反之事未及晌午便已在大邺城中传开,裴靖和奚迟回营后得到了更加准确的消息——叛军首领竟是滁州刺史本人。

    滁州刺史林宣明,一介书生,两袖清风,自上任以来风评极佳,口碑甚好,谁也没有料到有朝一日他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就连日躔卫安插在他附近的谍都丝毫没有察觉。

    其人并不属于两派,手中本无兵,得以顺利起事全然仰赖当地三大豪族左氏、刘氏和冷氏支持,三家各出“僮仆”两千,与扔下锄头扛起矛的乡野村夫凑成了八千游兵散卒。

    西进至荆州时,叛军擒杀了屯戍在此的东虎威卫将军,收拢了大部分荆州军,势力得以迅速膨胀,随后事态便一发不可收拾。

    荆州刺史本不以为意,但见叛军所向披靡,终于不敢再隐瞒实情,连忙派人八百里加急上报军情并恳请救援。

    过午,溜进宫打探消息的白露回来了,但见其人不急不躁,神色安然,想必事态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严重,众人遂好奇地围了上去。

    急报上言,叛军起事已近十日,林宣明显然有所蓄谋,否则行动不可能如此敏捷,但当地民众哗变的缘由尚且模糊,可能与上巳节采选之事有关。

    “陛下这回总该放弃了吧,还是从四家里面礼聘的好,别折腾了。”有人松了一口气,想当然地以为。

    自去岁中元节一事后,日躔卫都很不情愿参与到类似的事件当中去,谁知前朝那些人又会借机出什么幺蛾子,傻子才愿意当他们的牺牲品。

    “你想多了,陛下龙颜大怒,采选这下是非办不可了!”

    白露的回答算是在意料之中,若因此取消采选,岂不说明皇帝怕了他们?往后人人效仿之,稍有不顺即起兵反叛,朝廷威信何在,皇帝颜面何存!

    “镇星有提出要带兵前往吗?”有些想法不合时宜,却不得不承认是个机会,裴靖觉得宁宴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不过她虽这样问,但私心认为宁宴得到机会的可能性很低。

    白露“啪啪”拍着她肩膀,“要不怎么说你们三个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呢,可惜没成,两边皆不允,镇星为团结两派势力实在是付出了太多太多啊!”

    此话充满了同情的意味,众人接连接过话茬为宁宴打抱不平,或是痛骂两派妒贤嫉能实乃蛀虫。

    裴靖照旧在人前保持沉默,毕竟宁宴所受不公非一日之景,自他父母一辈便如此,几十年如一日还有什么好说的,只盼望宁宴多年的隐忍最后能换个好结果。

    朝廷对外作战很迟钝,但对内反应却十分迅速,皇帝当日便令东虎将军孙闻率曹州军阻叛军于渝荆交界,另起两路兵马夹击,务必擒拿叛军首领林宣明。

    说到孙闻将军,其曾是令西南诸族闻风丧胆的名将,无奈为人固执,不懂“变通”,被李制寻了个错处“发配”到河阴的曹州带兵,一待便是整十年。从二十八岁到三十八岁,最好的年华几乎全都浪费在了曹州,着实可惜。

    前方祸患既滞,上巳节祓禊宴自然要如期举办,甚至要比预备的还要隆重盛大,以示皇室声威正盛,不以为惧。

    皇帝担心日躔卫会吓到前来赴宴的众娘子,便令十二次扮作宫女与内侍,随身侍奉左右。

    营里人都不愿站在前排被人看到,只恨不能缩到角落里头藏起来,于是“经验丰富”的裴靖和奚迟便又被推倒了前头,被迫假笑逢迎。

    辰时初,惊蛰池边桃花树下已是三千珠履,云鬓生花。

    两侧席中只最前方八张堪称华美,地上铺着西域地衣,顶上用鲛绡搭了帐子,所用器具亦至臻至精,如此隆重想必是归李沈王徐四家娘子所有。

    “那位是李大娘,乃秦国公长孙女,皇孙得叫她一声表姐。”鹑首闲来无事,与裴靖窃窃私语。

    “这你都认识?”裴靖颇为惊奇,“你平日里不怎么在家,认识的人倒不少。”

    “人家是大邺第一贵女,出门必定锦衣牛车、众仆开道,不认识才不正常!”

    “没见过。”裴靖偷偷打量着那位李娘子,日躔卫的女刺客几乎个个窈窕无双,纵使对美貌女子司空见惯,此时她仍忍不住发出赞叹,“好完美的娘子!”

    李娘子乃她平生所见最完美的女子!

    其人容貌姝丽、气质娴雅,衣着妆容艳而不妖,刚好与丛丛繁花交相辉映,衬得整个人柔和淑静、光彩照人,举手投足亦是贵气逼人,甚至一举一动的幅度力道都恰到好处,令人敬仰又令人如沐春风,见者无不钦慕宾服。

    “你整天只知道看书又不出门!”鹑首嗔怪地戳了裴靖一下,“人家打小便被当作未来的皇后培养,据说吃穿用度乃是大邺城中独一份儿的,有时竟连皇家都比不上,这般伺候要是还养不出个娇贵人儿来,那岂不是白砸钱了?”

    裴靖打量着席上其他贵女,有李娘子珠玉在前,她们皆黯然失色,怎么看都不够完美,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好,总之处处不如李娘子。

    “陛下如此疼爱镇星,会不会给他聘李娘子的姊妹为妻?”

    “不会。”裴靖毫不犹疑地答说。

    鹑首没想到她答得如此果断,立刻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他是不是喜欢你?”

    裴靖翻了个白眼,“不是。”

    “我看他一回营便恨不得黏在你身上,怎么不是喜欢你?”

    “他那是求我给他写课业,玄枵也整天跟我黏在一起。”

    “你跟玄枵是一对儿那是众所周知毋庸置疑的,话又说回来,玄枵那小子还为你拒绝过姐姐我呢!唉呀,镇星可怎么办哪,我看他俩都不像大度的……”

    “我们真的只是好朋友!他跟玄枵也经常黏在一起,两人还同寝过不止一次。”

    “当真?竟有此事!”鹑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一脸震惊的表情,随即便扭头将“裴靖亲口承认镇星与玄枵互相爱慕”的消息悄悄传给了身后的几位姐妹。

    众姐妹一时为之惊诧,亦颇为可怜裴靖,然而当事三人却对此浑然不觉。

    少时,各家娘子入座,待坐席近满,皇孙文御方姗姗来迟。

    文御穿一身浅海蓝的大袖袍服,跟在他后边的宁宴却是浮翠流丹百般明艳,两人一个像池上透亮清浅的水面,一个像池边迎风招展的花草,那叫一个不相称!

    宁宴一入场便看到了裴靖,目光一转又看到了扮成“内侍”奚迟,他一把捏住自己的嘴,但鼓成金鱼的两腮和瞪得溜圆儿的眼睛出卖了他。

    此人甚是恶劣,自己嘲笑且罢了,还要提醒文御看笑话。

    文御果然惊奇地看向裴靖,又看了眼奚迟,随后扭过头去跟宁宴说笑。

    裴靖悄悄翻了个白眼,心说,宁小五这厮下个月的课业完了!

    日趋中,宫人向文御禀报人已到齐,倏然听闻外面唱曰皇帝驾临,众人忙稽首。

    “太子殿下没来吗?”裴靖没有听到太子也驾临的消息,不禁有些好奇,趁稽首的工夫偷偷问鹑首。

    “太子殿下忙着修仙哪,哪有时间过来!”

    “可这是为皇孙采选,为他选儿媳,他不来把把关?”裴靖愈加疑惑,太子已超凡脱俗到这般地步了吗,竟丝毫不在意他儿子的婚姻大事。

    “太子殿下说了,他会为皇孙祈福,祈愿皇孙终得佳妇。”

    裴靖登时沉默,这话她也会说。

    皇帝御辇渐近,颂声亦近。

    裴靖越发低下头,祈祷皇帝看不见她。

    皇帝的脚步依旧缓慢沉重,甚至有些蹒跚,看上去并未完全康复,他由太微搀扶入座,抬手令众人免礼。

    裴靖刚站起来便见皇帝指向她,心里不禁一个哆嗦,上次的遭遇给她留下的恐惧感再次涌上心头,她腿一软,险些又跪下去。

    “你们两个,去那边侍奉。”

    谁知皇帝却只是点了她和奚迟,让去到宁宴和文御身边伺候。

    裴靖呼吸一滞,懵然应声,木然地走向宁宴,完全无视了对方兴高采烈欲同她搭话的意头,沉默地站到一旁,心里胡乱猜测起来。

    难道他认出了我,又想借宴哥和皇孙来收拾我?

    她越想越惴惴不安。

    “你好像很不开心,”宁宴回头仰视着裴靖,惭愧地挠了挠脸颊,“我为刚刚嘲笑你的事向你道歉,对不起嘛!”

    裴靖愈加沉默,上面有皇帝,旁边有文御,她实不知该用怎样的神情和语气回答宁宴。

    她正犹豫着,却见文御悄悄扯了宁宴一下,宁宴赶紧转过身去,老老实实坐着不再乱动。

    裴靖松了口气,第一次对这个在她印象里从不干人事的皇孙充满了感激。

    宁宴的嘴根本闲不住,他不能骚扰裴靖,便去骚扰文御。

    “表哥,那八个人你喜欢哪个?”他指着四族的八位娘子兴奋地问道。

    文御无奈地笑了笑,“全凭大父做主。”

    “我看李大娘适合你,她从小被当做皇后培养,可不正是为你准备的!”

    “被当作皇后培养便能成为皇后吗?”

    文御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裴靖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不料那人像是后方长了眼睛似的,立刻扭头看过来,裴靖吓得急忙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