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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投石问路

    李娘子之后,四族娘子依次来过。

    沈氏娘子是最后一位,和李娘子那位曲里拐弯的表姐不同,她是文御的亲表妹,其父与故太子妃乃同胞姊弟,因而与文御之间更加亲昵。

    她来时天色已暗,池上点的花灯刚刚顺流散开,少焉池灯尽亮,火树星桥,她陪着文御沿着惊蛰池边缘散步,起风后给文御披上了她亲手绣的斗篷。

    二人卿卿我我直至晚晴风歇,沈娘子三步两回首,依依不舍地离去。

    文御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随即传令回宫。

    裴奚二人将文御送回东宫,谢绝了张赋秋的挽留,马不停蹄地蹿回小重山,逃离之心甚为迫切。

    营中炊烟袅袅,与晚间山雾交融,须臾香气四溢,众人涌入食堂。

    冬晚抱着碗坐到裴靖对面,托着腮看看裴靖,再转过头去看看奚迟,“啧啧”两声,一开口惊世骇俗,“听说镇星爱你不得,所以和玄枵在一起了?”

    众人闻风而至,围巢蜂群似的聚到三人身边。

    奚迟以为自己没听清,疑惑地“啊”了声,然而大家却觉得他承认了,立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对此事的热切程度仿佛熊见了蜜。

    “谁说的?”裴靖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听说文御爱上了宁宴,要娶宁宴做皇孙妃。

    “你呀!你忘记白天怎么跟我说的了?”鹑首挤上前,惟妙惟肖地模仿起白天裴靖说话的语气,“他跟玄枵也黏在一起,两人还同寝过不止一次。”

    冬晚不赞成这门“婚事”,“镇星模样多好啊,性格也好,玄枵多清秀俊俏一小子,你倒好,一个都不要,白白便宜了他们两个!哼,果然,长得好的不是有主便是断袖,狗男人!”

    “我不是,我没有!”奚迟终于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他一边辩白一边紧张地看着裴靖辩解,“你一定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裴靖茫然思忖良久,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似乎意识到什么,立马放下碗筷,“两位姐姐意不在此吧?”

    鹑首表情一滞,正欲狡辩,冬晚却先她一步招了供,但却机灵地把锅推到了皇帝身上。

    皇帝并不算完全背锅,此事当中确实有他身影,此时他正将簿册递给宁宴,问宁宴今日采选可有中意之人否。

    宁宴接过簿册放在案上,未曾翻阅便答“没有”。

    皇帝懒洋洋地掀开松垮的眼皮斜他一眼,“不可任性,婚姻大事岂可妄为,你这般固执,让我如何放心得下,百年之后见了你母亲父亲又当如何交代?”

    何监捧起簿册,弯腰笑道,“凉国侯喜欢哪般品性的娘子,奴帮你翻翻?”

    宁宴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喜欢聪明的。”

    皇帝闻言哼了声,不置一词。

    “这也有的呀!”何监翻开一页摆到宁宴面前,“这位胡十三娘家学渊博,精通诗文,可谓桂林一枝。胡父当前任秘书少监,胡母曾办过女子书塾,做过女师,专为高门士族娘子讲学,闻名遐迩。”

    “读书多未必聪明,”宁宴自觉读书不少,却也是真不聪明。

    “凉国侯放心,胡十三娘是位难得一见的聪明人,胡少监所呈奏疏中不乏其智,娶她为妻于凉国侯而言大有裨益。”

    “她母亲不是位女师吗,为何不见她母亲帮她父亲拿主意?”

    “既已为人妻母,便得专心侍奉舅姑、相夫教子,哪还有余力协助丈夫伺弄政事呢?”

    宁宴撇起嘴,“那她嫁人后多半也是如此,娶她和娶别人完全没有区别嘛!”

    何监登时噎住,“这……”

    “他歪理多,你说不过他。”皇帝打断何监的话茬,朝太微使了个眼色。

    太微颔首,“今晨,臣指使鹑首询问星纪有关于凉国侯的事,星纪认为凉国侯与她只是寻常朋友。”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宁宴却像是听不懂一般答非所问,“大父你不要着急,你看我都不着急,我才多大,我还没玩够呢!将来我要为大父征战四方,哪还有时间找乐子,不得趁现在赶紧过瘾吗?我们都是朋友,大父你不要多想,不要总盯着人家。”

    “小兔崽子,笨得花花肠子都不会玩,跟在三郎身边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皇帝哼笑一声,主动退了一步,希望宁宴也能退一步,“她面相不善,不能生育,我不同意你娶她,但可以赏给你。”

    宁宴不知听成了什么话,竟扭捏起来,“大父,嫁娶之事还不急,生育子嗣更不急……”

    “真是鸡同鸭讲!”皇帝气得拍案,挥手赶宁宴走,“滚滚滚。”

    宁宴红着脸,小老鼠似的溜了。

    皇帝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书案拍得“啪啪”响,“除了聪明一无是处,小兔崽子这是被夜猫子叨瞎了眼!”

    “夜猫子”此时正在接受冬晚的盘问,“镇星得罪过你?你为何不喜欢他?”

    “我没有不喜欢他,也没有喜欢他,连理可以有但没有必要,不是因为我讨厌他,因为我不讨厌他,我们三个是刎颈之交,是君子之交,我们尚且年轻,尚有理想未竟,无意考虑其他,你们还有别的问题吗?”裴靖累了,她解释了奚迟和宁宴相亲相爱的误会,解释了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但说得再多也比不上这群人脑子里的花样多,她无力地叹了口气,拉着奚迟起身,“我们要回去睡觉了,有缘再见。”

    “再聊会儿!”没有任务的时候真的很无聊,众人只能自己制造乐子,遂将二人按下。

    “连理不怕多,就怕你没有,你俩还小,我们怕你被外面的人骗了去。”

    “在家吃饱饭,出门便不会想着乱吃了,山外的人都是会吃人的老虎!”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虽有些语无伦次,但中心思想很清晰,便是劝裴奚二人早点感受世界美好,免得被山外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裴靖两手托着下巴,“那我也不选镇星,他有阳关道,我只有独木桥。”

    “你的梦想不是睡觉吃饭看书等死吗,若入了凉国侯府,莫说做夫人,只做个妾也能享受这般惬意的生活,莫失良机啊!”

    这番话听上去不无道理。

    “嫁人是捷径而非良机,”裴靖思忖片刻,接着说道,“良机应是我有本事,有人欣赏我的本事,我们一拍即合,扬名立万,是不是,玄枵?”

    “卿卿说的都对!”奚迟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抬手同裴靖击了下掌。

    “咱们营里的人哪个有别的出路,何况你还是个姑娘家,倘若有机会做个贤内助也没什么不好,你的丈夫风光无限,你不也一样风光无限?”实沈将奚迟剥给裴靖的橘子全塞进了自己嘴里,惹得奚迟怒目而视。

    裴靖抱住最后两个橘子,“我图名利,定要用自己的名号风光无限,断不会借用他人名号让人高看一眼。”

    “你这种人啊实在是可惜了,空有大志却没得机会。”清明亲昵地搂住裴靖的肩膀,将那两个橘子偷了出来,“爱读书是好事,读过书便不会轻易被假象与人言蒙蔽,但你看现在这个世道,莫说女子,即便是才华横溢的男子,若没有好的辅助,没有攀龙附凤的觉悟,这辈子也很难有所出路。读书越多越清醒,越清醒越痛苦,与其一辈子郁郁不得志,不如趁早找个靠山,起码他现在还喜欢你,别等到将来移情别恋了再后悔。”

    橘子在清明手里被抛来抛去,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啪叽”一声摔出一滩果浆。

    裴靖看着摔烂的橘子和地上橙黄的浆汁莫名打了个寒颤,那凄凄惨惨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她被砍掉的脑袋,“是不是陛下派你们来试探我的?我发誓,我对镇星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他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奚迟却先摆手,“这种不赚钱的任务不要接,散了散了。”

    看戏看不到结尾真的很憋屈,无奈主角拒不配合,众人只得意犹未尽地作鸟兽散。

    正在收拾果皮的冬晚忽然“咦”了声,直起腰来看了看窗外,又把头低了回去。

    “怎么了?”裴靖扭头看过去,那里只有月光和月下聚在一起的人堆,别的什么也没有。

    冬晚随口否认,“没事,刚看到个人。”

    三人又扯了些有的没的,直到人群尽数散开才离开食堂各自回去。

    裴靖回房躺在床上看书,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夜做了很多梦,但都与嫁娶无关。

    上巳节的小插曲很快被她抛诸脑后,她自认为所言有理有据,不至于再引发误会,传出离谱的谣言,假使那些话为宁宴所知,她相信宁宴也一定会表示赞成,那人一向胸襟坦荡,亦晓利害。

    光阴虚掷,时遇春和景明,雨旸时若。

    裴靖坐在檐下看书,奚迟在她旁边习琴。

    两人偶一抬头,瞟见个人从石阶上风风火火地蹿下来,衣裳眼熟,人更眼熟。

    不多时,宁宴“噔噔噔”跑上来,端起碗灌了几大口凉水,“今岁春蒐取消了,你们猜我最近做什么去了?”

    裴奚二人摇头,这人总爱干些出人意料的事,旁人轻易猜不着。

    “哼哼,”宁宴一脸“就知道你们猜不着”的得意表情,“我去相看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