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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含冤莫白

    裴靖收到奚迟来信时正在回程的路上,暂于扬州落脚,准备先歇几日,感受一下扬州风貌,再至渡口乘船逆流向西至陪都望京,照看一下三人置办的一处产业,其后自望京乘船至荆州入淮水,经由淮水北上,一月初即可抵达大邺,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腊月下旬便能到。

    看罢奚迟来信,她的想法与奚迟猜想的有所出入,一时间不敢武断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对于奚迟让她帮忙劝导宁宴的提议也十分犹豫,这虽是宁宴的终身大事,然却牵扯众多,她并不了解事件全貌与朝局风向,不好妄下判断,何况感情的事太过复杂,做朋友的也委实不好插手。

    于是她回信给奚迟,表达了自己的忧虑,也劝奚迟莫要管太多,千万别怂恿或阻止,李氏这只船不好上更不好下,皇帝的决定有时未必是正确可行的,遵从与否需得谨慎考量,是劝是拦且等她回去再商议,务必使宁宴拖延时间,不要轻易答应或回绝。

    她将信绑在白隼腿上送出去,决定明日一早便离开扬州去望京,少停几日,早些回大邺。

    时间因此变得紧迫起来,裴靖连忙抓起包袱出门购置药材,离开邸店后才发现方才走得太急忘了带清单,又赶紧折回去取。

    扬州与望京毗邻,赋税数额在大凉九十八州内排前五,城西是大邺去往岭南的京南官道,城东郊外的扬州渡是江南第二大港口,因靠近望京,贸易繁盛程度远胜号称“江南第一”的泉州渡,蕃昌气象可想而知。

    江南之地最大的特征便是宵禁不严,越是经济繁旺的城池管理得便越是松快,扬州城已然达到极致,非但取消了宵禁,甚至连城门都不关,而为了维护安全秩序,州兵与不良帅会在太阳落山后沿街巡逻。

    裴靖收齐药材,再无其他事要办,正好天上在下小雨,遂撑着伞在街上慢慢溜达,搭在肩上的大布袋里各种气味糅杂在一起,雨天空气清新,奇怪的药味越发凸显,不停地往她鼻腔里钻。

    她沿街转了无数个来回,钻过无数个巷子,想找一个人少一点的食肆吃口饭,谁知一连问了七八家都没有包房,只得悻悻作罢,继续在街上转悠,试图打包一些胡饼小吃回邸店作晚食。

    冬季天黑得早,没过多久路旁便陆续点上了灯笼,亮光在雨里幽幽绰绰,被店铺内通明的灯火压得如远星一般暗淡。

    裴靖闲来无事,也没有很饿,便随意走着,渐渐走到州公廨附近。

    她来公廨并非有事,只是来看个热闹。

    今晨,她下船入城,路过公廨时看到门前跪着一名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女子,其人双手高举诉状,祈求扬州刺史为民做主。

    她凑在人群里看了半天,发现公廨上下皆置之不理,任由此女哭天抢地,喊得嗓音沙哑,路过的行人则见怪不怪,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又来了,好可怜”这般不痛不痒的话便陆续散去。

    裴靖心生好奇,向围观之人打探了一番,得知此女竟是公廨“熟客”。

    这名女子先前来过两次,称她的妹妹无缘无故为人所害,县中不理,故上告申冤,后面不知为何沉寂了一段时间,众人便当是冤屈已了。

    没想到,时隔数月,这名女子再次出现,且每日都来公廨门口跪哭,前两回击鼓鸣冤刺史还会请她进去询问,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刺史竟不予理会,任由其跪在外面从早喊到晚,愣是不闻不问。

    裴靖疑惑刺史为何不肯为民伸冤,冤案都送到门口了,怎可置若罔闻。

    有人替刺史辩白,说已伸过两回,八成是因为对方钱没给够,所以才又来告。

    众人似乎都很认可这个说话,唏嘘着走开。

    裴靖那时不置可否,又看了两眼便也随人群散了,眼下天色已暗,雨尚未停,她倒要来瞧瞧这女子还在不在,到底什么冤、多少钱值得日日都来。

    她沿街行至公廨,未到门前便瞧见门口灯笼下缩着一团黑影,走近一看果然是那女子。

    此时的女子已不再哭喊,只是一脸平静地跪坐在地上,将诉状举在胸前,雨水沿着乱糟糟的头发滴进衣领里,一身脏破衣裳早已湿透,冻得身躯颤如落叶。

    裴靖顿觉路人的猜测极为荒谬,一桩杀人案能讨到几个钱,也值得受害者亲人这般受罪。

    看到身边有人驻足,女子缓慢又僵硬地抬起头,透过凌乱结缕的发丝看着裴靖,眼中无神,亦无悲喜,只剩一片冷漠。

    裴靖看不惯这般乱七八糟的模样,抬手欲理,但见女子警惕地向后躲开,心下顿生不满,改用刀柄扒拉了两下。

    待见其人面容,她不禁一怔。

    这女子五官娇媚异常,尤似雨夜墙角的红色海棠,一身零落狼狈之态,却格外惹人怜爱。

    女子正正对上裴靖的眼睛,逐渐面露惊恐,像一只被猎人捕获的小鹿,瑟缩着要往后退,但因下颌被箍住而动弹不得,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过于恐惧,声线抖得几乎不成字句,“你是、你是李黎派来……杀我的吗?”

    我有那么可怕吗?

    裴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抽走女子紧紧攥在手里的诉状。

    诉状是用麻布缝制而成的,上面绣满了指甲大小的红字,视之触目惊心。

    数百小字一一绣上去,还要绣得清晰可辨,属实需要花费不少心血与工夫,若只是寻常命案,远不至于此。

    裴靖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大致了解了事情起因,将诉状塞回女子手里,“李黎是秦国公族亲,秦国公乃国舅,你告不了,回去吧。”

    李黎便是杀害女子妹妹的凶手,此人与大邺李氏有点旁枝末节的关系,难怪州县公廨都不想管。

    女子抱着诉状,满腔恨意溢于言表,“刺史不管我便去大邺告御状,总会有人管!”

    裴靖只觉得可笑,“陛下不会见你,大理寺只会发回原籍重审,而你会消失在大邺,甚至未至大邺便已灰飞烟灭。”

    “我的妹妹被人无缘无故杀死了!”女子声嘶力竭,泪流汩汩,“我只想要一个公道,我有什么错?凭什么要杀我!”

    “凭你只是个庶人。”裴靖无情地告诉她一个事实,像她这样的人有的是,但御前从未出现过任何诉状,那些想告御状的人通常会和他们手里的诉状一起莫名消失。

    女子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伏地痛哭,哭声里满是绝望与无助。

    裴靖思忖片刻,问道,“有钱吗?”

    哭声一滞,女子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她,“什么?”

    “一万两黄金,我给你想要的公道,”裴靖算了下时间,补充说,“现在就可以。”

    “给我……想要的公道?”女子仍是没有反应过来,木然地重复着裴靖说过的话。

    看来脑子不太好使,还是算了,反正看上去也没什么钱。

    裴靖嫌弃地撇了下嘴,转身离开,刚走两步便感觉到衣角被人扯住,回头一看,正是那女子伸手拉住了她,“还有事?”

    见她看过来,女子立马害怕地松开手,低下头不敢直视,只是抠着衣裳上的破洞忐忑不安地说自己暂时没有钱,问能不能先赊账。

    赊账?

    裴靖无语地扯了下嘴角,“人命买卖哪来赊账一说?”

    见她不肯,女子慌忙跪行至她身前,抱住她双腿仰首看着,乌亮的眼睛里盈着泪水,雾下藏满恳求之色,“我愿意用我的命跟你换李黎的命!求求你!”

    “你的命?”裴靖打量着此女,觉得这桩生意做不成,“一首一万金,你的人头钱谁来付?”

    “妾有这张脸!”女子捧起地上稀薄的雨水胡乱抹了把脸,捋了捋头发别到耳后,重新抬头看着裴靖,眼睛里有了几分神采,却尽是曲意逢迎,“妾曾为妓,容貌上乘,才艺俱全,可以为郎君赚钱,可以赚钱还账,如若郎君不嫌妾脏,妾还可以服侍郎君……”

    裴靖踢开女子,冷声道,“这番经历并不值得你骄傲,亦不值得你自轻自贱,若讨好男人有用,你和你妹妹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郎君!郎君,妾错了!妾错了……”女子爬过来抓住裴靖的衣摆,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郎君让妾做什么都可以,哪怕让妾去死都行,妾都听郎君的!”

    裴靖扯回衣裳,“你死了谁还账?”

    “求求郎君,求求……”号哭陡然止息,女子错愕地看着裴靖,清露似的泪珠挂在粉腮上摇摇欲坠,月色下眉眼盈盈可怜,的确可以惑人。

    下了大半日的雨终于停了,裴靖收起伞,头也不回地离开。

    女子傻傻地望着裴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遽然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踉踉跄跄地追上去,疯疯癫癫冲在寒风里的模样像个索命的厉鬼。

    裴靖回到邸店退了房,给女子罩上幂篱扮作家眷,混在商旅中夤夜出了城。

    女子指着路,两人一马走了一夜才到地方,是个有些破落的县城,到达时正好赶上开城门。

    裴靖将马栓在城外,进城找了个邸店要了间房,叮嘱女子安静待着,敲门不开,随后出门去了李府。

    白天踩上点,夜里好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