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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别开生面

    裴靖担心火堆会被寒风吹灭,一夜不敢合眼,无声地拒绝着燕赵雪代守的请求,固执地坐在火堆旁往里面扔干叶子。

    好歹熬到天亮,终于雪止日出,燕赵雪抵挡不住困意,早已沉沉睡去。

    裴靖将倚在她肩头的燕赵雪轻轻放在火堆旁,把李黎的头颅拎到外面埋了,又将地面踩平,这才转身往回走,谁知一抬头,正见燕赵雪站在门边,手浅浅扶在墙壁上望着她。

    对方与她对上视线,立马红着脸低下头,扭身钻进破屋。

    裴靖扯了下嘴角,感觉事态走向有些诡异,想解释,又觉得莫名其妙,不知该从何说起。

    燕赵雪就着雪水洗了把脸,又搓了搓头发,将手指插进去一点点捋顺,在脑后打了个结。

    裴靖站在一旁看着,深觉这套动作流畅自然,毫不生疏,看来是个吃过苦的。

    既然能吃苦,那就好办了。

    她扶燕赵雪上马,二人重新启程,去往望京。

    望京作为陪都其实早已名存实亡,君臣已有百年不曾驻跸于此,这里的中央官署与官职多用来打发那些在中央无法立足的官人,以及供年长的重臣栋梁养老。

    尽管城市规模和规划与大邺一模一样,但与大邺隆重严肃的政治氛围不同,望京已成为完全的经济城市,胡商汇集在大邺,而海商汇集在望京。

    在银钱的堆砌下,望京奇瑰绮丽的氛围比之周遭的海滨城市有过之而无不及,城中街道比年节的大邺还要拥挤,金银玉石灿若朝阳,丝竹管弦不绝于耳,袒露着胸脯与手臂却披着雪白皮草的丰腴妇女大声说笑着往来,男男女女摩肩接踵。

    好一座浮华、奢靡、风流开放的城市。

    裴靖一进城便直奔别业。

    虽说是别业,却与达官贵人在城外围建的庄园别墅不同,这处房舍是个带大院子的三层小楼,位于东市旁的繁华地段。

    宁宴想开酒肆,厨子、博士、账房一应俱全,都是凉国侯府出来的旧人,用着很是放心,可不巧的是,房舍刚修缮完毕他便加入了北玄武卫,成了朝官,不能再经商,而裴靖和奚迟的行程一向紧凑,没有时间辗转两地筹备酒肆开张,于是计划便搁置了,小楼一直荒废着。

    去年年初,厨子等人自己打理着做成了邸店,宁宴担心被人弹劾,便想将邸店挂在日躔卫名下,天市虽答应帮忙,但要求此处成为营外落脚点,顺便做点情报和装备生意,缓解“六曜”和财务的压力,宁宴原本也没有明确的规划和目标,自是天市怎么说便怎么办,邸店遂就此经营起来。

    裴靖此次前来是便受宁宴委托查看经营状况,顺便招个懂行的人代为打理,她不知燕赵雪懂不懂行,不过直觉说可行。

    她教人带燕赵雪去后院安顿下来,得空上街扫了堆衣裙与胭脂水粉回来,这趟活下来一万金还没挣到不说,又搭出去将近一千。

    裴靖心疼得厉害,暗叹这趟任务出得不值,加上购置药材的钱,一共搭进去近三千金,赔的都是她自己的本,也不知燕赵雪何时能还钱,万一遇人不淑,她怕不是要倾家荡产。

    她正发愁如何跟天市索取买药钱,收拾妥当的燕赵雪端着一碗茶粥出现在她面前,盛装的美人果然不同凡响,美得她目眩神迷,一时间竟有些不好意思张口要钱,霎时间理解了那些为美色所惑的昏君。

    燕赵雪见裴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由得双颊飞红,羞涩赧然,双手紧张地攥在一起,低头看着足尖。

    “坐。”裴靖指了下对面的位置。

    燕赵雪局促入座,浅浅跪坐在软垫边沿,“恩公有何吩咐?”

    “恩公”这个词听着得有七十岁,裴靖翻了个白眼,“我姓裴,行十一。”

    “是,十一郎。”

    燕赵雪出口便是最亲昵的称呼,裴靖也不反驳,眼下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经营酒肆和还钱。

    燕赵雪惶恐起身,“妾不会经营,妾可以扫洒刷碗,做饭也成。”

    裴靖思忖片刻,厨子和杂役都不缺,只缺一个店主,“不会去学,别开成花楼便是。”

    燕赵雪闻言脸色涨红,许是想起自己说过的浑话,立马举手发誓,“郎君让妾做什么妾便做什么,断不会再回头做那种营生!”

    “他们在隔壁等你,你只管经营,不必担心有人找麻烦。”裴靖离席,打算回屋小睡片刻,“过两日我便离开,往后看你了。”

    话音将落,燕赵雪扑上来抱住她的手臂,恳求她不要走,或者允许自己跟她一起走,“洗衣做饭妾都会,暖床侍奉妾也会,十一郎请不要扔下妾,请带妾一起走!”

    “不行。”裴靖断然拒绝,她不需要有人给她做这些,她只需要一个店主。

    燕赵雪缓缓松开手,明艳的面容渐渐布满失落的神色,“郎君……郎君是已有家室了吗?”

    “是,”裴靖随口瞎说,“你好生经营,早日还清万金。”

    “喏。”燕赵雪小小应了一声,难过地抿了下唇,跪在裴靖面前磕了三个头,“妾多谢恩公再生之恩!”

    “你花钱买命,我于你无恩,不必谢。”裴靖避开大礼,罔顾燕赵雪不舍的眼神,自顾自离去。

    过后几日,直至离开,二人都未再交流过只言片语,也因裴靖每日早出晚归,亦不与众人同食,碰面的机会并不多,即便见了面,裴靖也总是脚步匆匆一掠而过,即便燕赵雪有话说也来不及开口。

    回京之日的清晨,燕赵雪早早起身,执意要送裴靖到渡口,裴靖拗不过她,便随她去了。

    燕赵雪站在船下,见裴靖上了船头也不回,便忍不住唤了一声,“十一郎!”

    裴靖应声回头,“有事?”

    曦光下,风吹起美人衣裙与鬓边碎发,硕大的绢花颤颤巍巍,仿佛下一刻便要坠落到泥里。

    燕赵雪眼角泛红,盈盈垂泪,眼中充满希冀地望着裴靖,“郎君会再来吗?”

    “会。”这间邸店裴靖也有出资,也算是她的生意,以后肯定会来,来多来少的区别罢了。

    何况北边形势不容乐观,这几日她听说南戎骑兵已过代州,正陈兵渭州,渭州以东便是京畿道汝州,过汝洛二州即为京兆府,大邺岌岌可危,保不齐要南下躲一阵。

    “妾等十一郎。”燕赵雪终于展颜,扬着手帕使劲挥手,泪里带笑的模样令人哀怜不已。

    裴靖朝她摆了下手,让她赶紧回去。

    往来路人侧目,甚至有人驻足远观,交头接耳间不知又有多少佳人泪洒渡头送别侠客的故事会在他们口中辗转流传,最后都将变成话本子里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图画和文字。

    佳人对侠客念念不忘,侠客却已有了新朋友。

    裴靖在船上过了年,船夫吃了一张她的胡饼,她抿了一口船夫的酒,二人便算是结交为此生再也不会见面的朋友,友谊终结于渡头岸边。

    正月里的大邺没有宵禁,节日一个接一个,昼夜灯火通明,烟花人流不息,南戎占领河西道陇朔泾代四州的消息似乎并没有搅扰到这些欢腾快乐的人们。

    今天是上元节,裴靖走在街上,全身都裹在黑色的斗篷里,走在华灯下格外惹人注目,路人畏惧她不合时宜的模样,不敢多看她,只敢偷偷瞟一眼便赶紧移开视线。

    摊贩的叫卖声很吵,吵得裴靖有些恍惚,她慢吞吞地走过街巷,在一座桥前碰到了一个熟人——准太孙妃李英娇。

    今晚的李英娇并未大张旗鼓地出行,只带了一名侍女和僮仆,主仆四人与另外两对主仆同行,八个人浩浩荡荡地堵在桥头。

    裴靖走近了才发现,桥的另一头也站了四名僮仆,挡着不许行人过桥,她不赶时间,便在桥下安静等着,顺便瞧瞧这位轻易见不着面的准太孙妃。

    李英娇说话的声音温柔而清晰,说上元节既有逢桥必过的传统,今日又是和姐妹们一起出门游玩,她定要改了这怕水的毛病,过了这座桥。

    鹅黄裙子的贵女赶忙制止,请她不必勉强,安全最要紧。

    水粉裙子的贵女亦说不必勉强,邀她原路返回,好让开道路使行人过去。

    李英娇口吻坚定地拒绝,然而却又迟迟没有动作,既不肯上桥,也不愿离开。

    此时桥下已聚集了满满当当的人,都在等着过桥,见桥上几番迟疑不定,他们焦躁得议论纷纷,却又不敢喧论。

    裴靖也很不耐烦,她穿过人群,推开桥头的侍从,于众目睽睽之下自李英娇面前堂皇而过,“让让。”

    李英娇的僮仆一步跨到她面前,责问她是何人,竟敢自李大娘子面前路过。

    裴靖翻了个白眼,佯作未闻。

    她曾对李英娇充满好感,但自李英娇插手两派争斗之后,她恍然发现李英娇不过如此,和她一样也是庸俗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并非高不可攀的神仙,现实着实令人失望。

    见裴靖有失恭敬,僮仆还想上前,却被主人拦下,主人笑着说了句“不过是一条狗罢了,不必计较”。

    裴靖对此充耳不闻,径自下桥,然方过不久,忽闻人群骚动,有人大声嚷了句什么,她疑惑回头,发现李英娇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