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望邺 » 第43章 洞见肺腑

第43章 洞见肺腑

    “玄枵轻薄了星纪”在众人听来便是得手的意思,顿时蜂拥而至,将裴靖三人团团围在中间,双目炯炯地盯着奚迟,要他详细说说他究竟是如何轻薄了裴靖,又不嫌事大地问宁宴作何感想。

    宁宴眼睛瞪得像两颗圆滚滚的葡萄,寻思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立马从软座上跳起来,“阿迟你个小兔崽子……”

    众人赶紧拦住他,让他先听奚迟说完。

    奚迟红着脸不说话,冬晚使劲儿摇他,不依不饶非让他说清楚不可,他纠结半天,在裴靖充满警告的盯视下支支吾吾地说他亲了裴靖。

    “只有这个?”冬晚无比震惊,不舍弃地掐着奚迟的肩膀拼命晃,仿佛多晃两下便能让奚迟抖出更多秘密,“还有呢?”

    “没了呀。”奚迟羞赧地挠着头,他能说出口的只有这个。

    裴靖拍案,“不准问了!”

    冬晚五官皱成一团,脸上的表情疑惑里充满嫌弃,最后翻着白眼“哦”了声,转头忙自己的去了。

    “不过如此。”众人窥探秘密的热情瞬间消失,纷纷作鸟兽散。

    有人恨铁不成钢地搡了奚迟一把,“啥也不是你!”

    奚迟低垂着头,不敢回嘴。

    宁宴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揪住奚迟的衣领将人拽出门外,“你给我过来!”

    裴靖吃完饭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外面并不见奚迟与宁宴的身影,二人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她倚在床头看了会儿书,莫名感觉环境有些嘈杂,仔细一听,原是隔壁奚迟屋中有人争吵,声音时大时小,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这俩人是不是想死?

    裴靖跳下床,准备过去收拾二人一通,好教他们安静一点。

    门一打开,声音立刻清晰许多,裴靖听见奚迟用她从未见过的暴躁语气咆哮,“我等不及了,我不想再等!我有多心焦你知道吗?”

    宁宴的语气反倒是难得一见的平和,“我知道,我还知道你方才是故意的,但你这般行为与胁迫有何区别?”

    “不是的,我们的心意是一样的。”

    “你敢正大光明问一问吗?”

    “我不需要再问!”

    宁宴的声音渐渐靠近门口,“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她不生气你做什么都好,我多余行了吧,绝交一刻钟。”

    隔壁房门“吱呀”一开,宁宴从里面走出来,转身看到裴靖站在门口,不禁面露惊慌,“卿卿?你何时回来的?”

    奚迟想是听到了动静,紧随其后从房中走出来,脸色极为平静,仿佛方才大喊大叫的不是他,他朝裴靖走过来,试图推门进屋,“我有话想跟你说。”

    裴靖挡在门口纹丝不动,“你俩方才是在吵架吗?”

    “没有吵架,”奚迟毫不犹豫地否认,径自进屋,“外面冷,你进来说。”

    裴靖正要关门,宁宴一个闪身也挤进了屋。

    奚迟见状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和宁宴对面坐在案边的胡床上相顾无言。

    裴靖躲到床上去,拉下半边帷帐,并不想和奚迟面对面。

    “要不要我帮你问?”宁宴倏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点嘲讽,“怎么,不敢?”

    帐外沉默。

    裴靖也不说话,她并不想知道这二人之间有什么猫腻,只希望他们做个哑巴。

    良久,屋里终于有了动静。

    奚迟踢了下胡床,说了句“我们看灯去”,宁宴疑惑地“啊”了声,正想拒绝,却不妨被奚迟拽了个趔趄,就此踉踉跄跄地被扯出门去。

    冷风吹进来,吹起帷帐一阵波动。

    裴靖假装没听见,直到夜半睡下,也没听见两人回来的动静。

    翌日一早,裴靖起床练功,一开门便与奚迟幽黑的眼睛对上视线,加之天色未明,山风一吹,场面甚是森冷,她吓了一大跳,脸盆里的水差点扣在奚迟身上,“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奚迟表情呆呆的,两手局促地卷着衣角,“我想就昨日的事向你……”

    “不用,”不等他说完裴靖便打断了,“我又没生气。”

    “没、没生气吗?”奚迟再次变成背后灵,小心翼翼地跟上去,但又不敢贴得太近,“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我只是……”裴靖猛地转身,试图用气势压倒奚迟,谁知一面对奚迟她便控制不住脸红心跳,嚣张的气焰瞬间萎靡,寒风擦过脸颊都变成了暖融融的春风。

    奚迟怔怔地看着裴靖,忽然伸手捏了捏裴靖的腮,立马烫到似的缩回手,眼睛慢慢地亮起来,“你是在脸红吗?”

    “我脸红怎么了,这你也要管?”裴靖躲在斑斓夜色中,四周浓雾包裹,灰蒙蒙一片,丈余之外不见人影,这予她莫大的安全感,因此变得大胆起来,“分明是你行事太过仓促,还要反过来怪我生气,你未曾知会我只言片语便如此作为,吓了我一跳,你想做什么要先和我说一下,不要突然间……那样待我,我、我一下适应不了……下次……”

    “下次?”奚迟急忙接上,“下次我一定先得你允许再与你亲近,我记下了!”

    “你胡说什么?没有下次!”裴靖羞愤地否认,仓皇逃跑的脚步像是要把地面踏穿。

    奚迟愣忡片刻,抬脚追上去,“那你……”

    “别问我那些奇怪的问题!”裴靖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无聊!滚!”

    奚迟只好闭嘴,然心里仍惦记着这件事,他想了又想,仍是忍不住说出了口,“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担心自己冒犯了你,所以还是想……”

    “你怎么那么多没用的话!”裴靖气急败坏地抽出挂在腰间的刀,追着奚迟要砍人,“一天到晚问问问,你属宁小五的吗废话这么多,你把脑子也分给他了吗?”

    奚迟跑了两步陡然停下,回头迎上裴靖的刀尖。

    裴靖被奚迟的动作吓坏了,赶紧转手收刀,急得险些划伤自己的手臂,“你又乱来!”

    奚迟扑过来抱住她,眼睛明亮如夜星,蒙着一层山涧的雾气,“对不起,是我多心了……今晚可以陪我吗,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见雾气里隐隐浮现出人影,裴靖一下将奚迟推开,“有人来了,快撒手,否则各睡各的。”

    奚迟听话地松开手,站到一臂之外,两手揣在一起乖巧地看着裴靖。

    裴靖瞪他一眼,冷哼一声,径直去了演武场。

    奚迟立马跟上去,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裴奚二人和好了,今早跟裴靖对练的人却倒了大霉,众人一瘸一拐地跑去找奚迟告状哭诉,要奚迟给他们报仇。

    奚迟一一致歉,说改天请他们吃饭。

    赚便宜的事他们等不到改天,要尽快,最好现在立刻马上请,否则拖着拖着又忘了,拖人情的老套路谁不懂!

    午宵有点耳背,不小心听岔了,还当是大家嫌她做的饭难吃,当下便锁了食堂让众人滚去喝西北风。

    吃过朝食,奚迟邀请裴靖去街上转转,虽说已过完年,但大邺城依旧热闹得很,晚上还会有人放烟火。

    裴靖欣然应约,换好衣裳随奚迟下山。

    这一溜达不要紧,又让二人撞见贬官的闹剧,不过与两年前宋鹤离开时的萧索不同,这回异常热闹,宫门口人头攒动,有喊着试图闯入的民,也有从里面被丢出来的官。

    围观的人群层层叠叠,裴奚二人不知不觉被挤到了最前面,宫门下发生了什么看得一清二楚——一大群身着白色麻衣的生徒贡士聚在应天门前,高举诗书振臂怒喊。

    原是今岁春闱,吏部考功司竟临时通知废除先儒之作,自作经义取士,如此做派可谓给予寒窗苦读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学子当头棒击!

    毕生心血一夕之间付之东流,难怪当中好些人貌若疯癫,挥舞着手里的书本哭嚎不止。

    “元青真是疯了心了!”两科考题骤变,正如武功高强之人突然间功力尽失,裴靖感同身受。

    奚迟不由得沉重太息,“每年都有许多无钱留下亦无钱回乡、无颜面对家乡和家人的贡士因春闱不中而投湖,今年只怕会更多,惊蛰池又要浮尸一片。”

    生徒尚有学院可回,那些千里迢迢上京赴考的贡士才是真的可怜,有多少倾家荡产、经年跋涉而来,家中散尽资财,父母妻子竭尽全力,拼上命将他们送到大邺搏前途,他们在大邺毫无立足之地,不辞辛劳、不断奔波只为有朝一日高中进士,得偿所愿,当一切希冀尽数烟消云散,他们无路可走,惟有一死了之。

    “你看那人,”裴靖指了下贡士群体东侧另一支与监门对峙的队伍,为首之人穿着一身严正又隆重的朝服,“那好像是林宾客。”

    只见林正和跪在雪地里,手里高捧帛书,看他后背不停耸动的模样,完全可以猜到他的呐喊声有多撕心裂肺。

    他身后围着一群被扒去官服的官员,足有十余人之多,其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臣,在隆冬正月里冻得瑟瑟发抖。

    那些人聚在他身边,有弯腰拉他起身的,有朝他深深作揖的,有摇头摆手似在劝说他的……苍凉百态,不一而足。

    跪地之人的官服铺在泥泞的雪地里,好似一滩被剖出来扔在地上任人践踏的赤胆红心。

    晨光微微发亮,人间犹显凄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