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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深情厚谊

    五月中旬,和亲队伍入歧州境,不日即可抵达留柳关。

    赵毅本想同之前商议好的一般留在关内接应裴靖,结果听到了宁宴离开北玄武卫加入孙闻麾下带兵平叛的消息,一副心思立马全部挂在了宁宴身上,不停地追问裴靖何时能回来、可否早些回来云云,他认为元青的走狗过于阴险歹毒,宁宴孤军作战着实危险,他得回去帮忙。

    裴靖不忍心地提醒他,北玄武卫负责御前宿卫,无令不得离开宫城,他怎么出去帮宁宴?

    赵毅却说,他一回去便立刻申请离开北玄武卫,宁宴去哪儿他便去哪儿。

    “你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僮仆了。”裴靖看着赵毅,满脸不解,“你总跟着他做什么?”

    “我永远都是!”赵毅急得“噌”地站起来,“无论何时我都是我们主君的僮仆,若不是老凉国侯,我们全家都得饿死,哪有命活到今天!”

    “原来是令尊一代的恩,”裴靖以前听宁宴说起过此事,无非是一片善心换得一片忠心的故事,“可令尊随老凉国侯战死关外,还替老凉国侯挡了一箭,上一辈的恩已还完,与你何干?”

    赵毅双目一瞪,双手握拳,“因为我是朔州人,我们朔州人都是凉国侯的僮仆!”

    在朔州,“凉国侯”是庇护神一样的存在,且不说建功立业、保家卫国这种一般人接触不到的东西,单说征收赋税徭役之轻,便令朔州一度成为四面八方争相投奔的世外桃源和西北最为兴旺繁荣之地。

    整个朔州的赋税全部归凉国长公主夫妇及其子嗣所有,朝廷不插手,故凉国侯府只征收商税和田税,兵役则为十八至五十岁有嗣男丁轮流服役。

    州内虽也不可避免地存在富商巨贾,却罕有流民乞丐,在这里,只要肯出力气,无论是种地还是服役,总能吃饱穿暖。

    元党势力渗透后,宁宴为庇护百姓,将田税从十五税一降至三十税一,给元刺史可能出现的私自加税行为留足了转圜空间,好在元刺史不敢过分放肆,虽加了些乱七八糟的窗棂税、绢帛税、羊圈税之类,但总和并未超过十五税一的额度,故百姓怨言不多。

    “那老狗还当是自己治理的功劳,他会治理个屁,他连什么时候收种庄稼都不知道,戎贼来了只会抱头鼠窜!”赵毅往火里啐了一口唾沫,溅起来的火苗差点迸他一脸,“朔州谁不想追随主君,老人担心他的生死安危,稚子想成为和他一样的大英雄,男人们想跟他一起重振凉国侯府,女人们想嫁给他给他生孩子……啊,我的意思是说那些女人们想归想,但主君肯定不会接受的……”

    裴靖听来也不免为宁宴感到骄傲,可这些话实在是太危险了,若被文御听了去,那人心里的那杆秤恐怕会立刻打翻重新计量,有宁宴这样的下属,以前他会认为是好事,以后他只会感到寝食难安。

    “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裴靖小心试探着赵毅,“除了我,你还说给谁听过?”

    “我们朔州人都这样认为,这还是第一次说给人听呢,连我们主君都没听过!”赵毅红着脸挠了挠头,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

    “你们若是真心为他好,真心替他着想,这些话便莫再说给其他人听,也提醒和你有同样想法的人务必谨言慎行。”裴靖沉着声音连哄带吓地提醒道,“否则你们主君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赵毅被这副可怕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呆呆地看着裴靖,须臾醍醐灌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朔州是陛下的朔州,凉国侯是陛下的凉国侯,我们永远忠于陛下,我会时刻提醒自己和他们不要乱说话!”

    裴靖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赵毅是个聪明人,宁宴这般性格张扬、举止放纵、无所顾忌之人最怕身边有一群头脑不清醒的下属跟着胡乱追捧,必须得有人时刻警醒他,时刻帮他收敛锋芒,否则迟早死在自己人手里。

    “你若执意要跟着他,便得成为这个时刻警醒他、帮他收敛锋芒的人,他能活下去,你们自然也能活下去。”裴靖话音一顿,接着劝说,“别总是哄着、惯着、捧着他,他并非那种一意孤行不听劝告之人。”

    “嗯嗯嗯。”赵毅不停地点头,无比感激地看着裴靖,“十一娘,你对我们主君真好,要是你能做凉国侯夫人、三郎做幕僚军师的话那就更好了,我们主君一定能青云直上,长命百岁。”

    裴靖有些无奈,“他既然拿我们当朋友,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义无反顾地帮他,未必非要如你所说。”

    他们之间没有卖身葬父、救命之恩之类的话本桥段,也没有必要上演以身相许的戏码,何况报恩的方式有很多,未必非要以身相许不可。

    赵毅深以为然,连连称是,不敢再胡说。

    裴靖感其赤诚,想到自己也确实不放心宁宴,于是改了主意,赵毅不必留下接应,只需给她留一匹快马,即可与北龙骁卫一道返回大邺。

    赵毅碍于文御和宁宴的命令不敢遵从,迟疑不决,急得团团转。

    送佛送到西,裴靖手书一封请他带给宁宴,说明是她自己坚决不要接应,而非她自作主张。

    赵毅感激不尽,一言不合便要跪下给裴靖磕头感谢,裴靖不敢受礼,赶忙躲开了。

    事后,裴靖将马和包裹寄存在留柳关官驿,和驿长约定九月末、最晚十月初来取。

    五月十七日,长公主出关。

    与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相比,南戎的接亲队伍可谓寒酸至极,仅寥寥数十人,且皆为横刀立马的壮实汉子,连个服侍的侍女都没有,领头之人怀里还搂着个衣衫单薄的美娇娘,二人坐在马上,前胸后背贴在一起,甚是不成体统。

    和亲正使率先下车,上前与其交涉。

    话说到这位正使,一路上避嫌避得厉害,轻易不下车,也不出帐篷,不露面,从不肯与长公主当面说话,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景明,和他说话时定要隔上几层帘子,否则他便伏地稽首,颤颤巍巍不敢抬头。

    长公主体贴他岁数大,不忍心让他跪在地上说话,只好听他的,轻易不见面,见面必隔帘,故而至今一个多月,三人从未见过其人正面样貌。

    眼下他正站在车前不远处侧着身子说话,长公主按耐不住好奇心,悄悄撩开帘子一角,躲在缝隙后面偷窥。

    不料那老头警觉得很,“嗖”地把身体转了回去,只给留下个幞头系带被风吹得乱飞的后脑勺。

    长公主没好气地摔下帘子,“都这把年纪了还怕人看吗,我还能看上他要死要活嫁给他不成?”

    景明掩口笑个不停,“也许是他不敢窥视公主美貌。”

    裴靖也无声地笑了一下。

    在这一个多月的相处过程中,她发现长公主其实是个很开朗的姑娘,表面柔弱文静,实则活泼好动,还有一点勇敢仗义,好奇心重且喜欢幻想,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能接受,其聪慧机敏远非当日宫中初见时可比。

    只一点不好,便是这位长公主对她有些莫名的依恋,主要表现为看不到她时会很焦虑,她在身边时会一直黏着她,频频问她能不能留下来、能不能多留几日,得知她另有任务在身时马上变得无比失落萎顿,仿佛她是个始乱终弃的罪人。

    裴靖对此束手无策,只能旁敲侧击地劝长公主莫要同外人轻易交心,多留几个心眼,南戎不比大凉,要多多提防。

    长公主点头说明白,究竟有没有听进去、是不是真的明白便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回归眼下,双方场面话已说完,正使终于舒了口气,双手递上友好国书和陪嫁礼单,待南戎接走公主,这趟任务便算是圆满完成了。

    书信一交,车外响动立时沉寂,良久无声。

    长公主紧张地握住裴靖和景明的手,“他们不会是反悔了吧?”

    “不会。”裴靖答说。

    想反悔早反悔了,没必要出了关才反悔,护送军队皆停留在关内,南戎即便翻脸也只会伤害到和亲队伍,此举非但不能得到更多,反而会激起大凉朝野的反抗情绪,春夏两季亦非南戎主场,此时挑事得不偿失。

    正在这时,车帘突然被人一把掀起来扔到车顶上,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小山似的压下来。

    长公主和景明吓了一跳,往后退缩到一起,裴靖半垂首暗抬眼打量着车外之人。

    此人穿一身灰白半袖皮袍,袒露着半片浅棕色的胸膛,双臂肌肉遒劲,青筋血管凸起如树根。脖子上戴着一串层层叠叠的、由石头和兽齿交错编织而成的项饰,耳朵上挂着一对硕大的铜环,头发和彩绳杂编成辫子披散在肩上,皮毛做的抹额上镶着一排色彩明丽的宝石。面上胡子拉碴、眉目深邃,眼神凶狠甚于鹰狼,一看便是自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狠人。

    他目光锐利地在车里睃巡一圈,随后站直身体,腰间佩戴的弯刀撞在车上发出一声闷响。倏而,一名蛇腰美人出现在车前,靠在他怀里朝长公主挑唇笑,“这位便是大凉来的侧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