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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慷慨解囊

    诸事议定,文御开始正常上朝。

    望京首次朝会的首件大事便是宣布招贤令生效,各方人才汇集望京,感激不尽云云。

    这一番铺垫,垫得李制脸色甚是难看。

    果不其然,文御超迁杜鉴为詹事府少詹事,而未有功名在身的盛氏家主盛元济则一跃成为中书坊左庶子。

    文御正准备晋盛瑾瑜兄弟官,盛元济却拒绝了,恳请允许盛氏兄弟等候三年之后的冬铨。

    君臣二人拉手把臂,貌似敦厚淳良地相互迁就退让,明明刚认识不久,却像是有着深情厚谊的患难之交。

    在杜盛二人的举荐下,文御重用了一批名气不显的南士官僚,试用些许时日,即对南士大为改观,于杜盛越发倚重——出宫巡视必请二人作陪,召见前来必出门下阶敬迓,呼之不称官名讳而称为“某公”,储命不称储命而为“太子手书”,正文必以“御惶恐言”开头、“御敬上”结尾。

    裴靖觉得这人演得有点过了,倒也不必如此卑躬屈膝,免得杜盛野心勃发,自以为最贤。

    但文御要的正是这种效果,他需要杜盛地位迅速提高,尽快达到堪与李制等北士分庭抗礼的地步,从而稳定朝堂。

    “殿下此举未免太过冒险。”奚迟忧心忡忡,担心杜盛在权势急剧膨胀下会变成第二个元青。

    文御搁笔叹说,“李氏虽无良才继世,却也是瘦死的骆驼,大邺陷落不过毁其一窟,断不能予以喘息之机,至于杜盛……履霜坚冰,定有转圜余地。”

    这话裴靖听着感觉怪怪的,好像一切事情的发生发展皆是人为,目的便是削弱外戚势力,不过她很快便否认了自己的猜想,感觉文氏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种事。

    这算什么,不塞不流,不止不行吗?未免也太冒险了!

    她暗中感慨,不敢相信,却又想不出合理的解释,更不敢直截了当地问文御,遂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

    朝堂已立,北伐也该提上日程。

    未几,王璇与徐紫东身俱缟素上朝,带领一群文臣长跪堂中,泪洒陛前,恸诉不止。

    “戎贼蹂践城池,躏跞生民,挟质陛下,惊动陵寝,戕毁宗庙,乃殿下与天下之大仇也!”

    “河水为吾母氏,今堕外贼之手,痛失其险矣!贼子唯利是图,得步进步,必窥吾江淮,退避三舍则江南危矣!朝廷危矣!大凉危矣!”

    “殿下!”李制高举一书,老泪纵横,尤为悲痛,“河西为大凉门户,朔州为兵家膏腴,弃之能复都大邺乎?南戎贼子得之如虎添翼,必南向望京。大邺不可都则迁之望京,望京不可都则迁而之何处?自江以北固为朝廷所有,今兵马骚乱,各为其主,万民流涕惶惶,咸哀不日为贼擒矣!殿下当使兵家机权,辟地复土,重整河山,告慰先灵!”

    几番慷慨陈词令群臣迭声附和、涕泪横流,文御亦提起在南戎铁蹄下“不幸殉国”的大母与妻子,引发朝臣愈加激烈的愤懑之情,北伐俨然成为将所有人无分派系团结在一起的纽带。

    当是时,有人提出北伐军饷制备,给热火朝天的氛围泼下一盆刺骨的冰水。

    打仗打的是战术,更是粮食,北伐随时都可以开始,但没有粮饷供给,口号喊破天也只会是一句口号而已。

    文御羞愤交加,泪湿衣襟,连声自责。

    下一刻,有臣僚出列,陈列太子连日以来节衣缩食之举,为殚精竭虑的太子殿下大鸣不平,最后,他说出今日朝会的最终目的,“臣愿以毕生积蓄捐粮十石!”

    此人衣青,官衔不高,月俸不到两贯,而十石粮食在望京要卖五贯。众人见此勇士行径,再龟缩不言不免羞赧抱歉,遂接连出列捐粮。

    堂上众人所捐不过寥寥,距离预期仍远,然而文御并不着急,老神在在地用指尖叩着凭几的浮雕。

    “臣愿捐粮十六万石!”

    堂上瞬间鸦雀无声,万众瞩目堂中浓眉长须的中年人。

    那人穿一身七品绿袍,出言与身份格格不入,“臣氏子弟多武将,臣感同身受,故愿以半数家资籴粮,只求将士煖衣饱食,保吾江山!”

    文御立刻起身离席,把住正欲下拜的中年人的手臂,哽咽难言,“伊卿,孤……”

    原来他便是伊喆。

    梁上的裴靖换了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藏在人群里的几位望京高士,杜鉴、盛元济、虞监德、温如晦、徐子烨、王有龄……自顶流至末流,一十八人一个不落,全在堂上站着,皆目光灼灼地盯着文御和伊喆,眼中满是探究。

    伊喆稽首,“但为大凉计量,臣万死不辞!”

    “好!好!伊公高义!”文御将他扶起来,赞不绝口。

    有伊喆表率,他人岂敢再推三阻四,接连献银捐粮。

    杜盛虞温与伊氏相较只敢多不敢少——望族以资产立众所周知,不怕献多为人嫉妒,只怕献少为人猜忌。

    文御压住上扬的嘴角,趁众臣争相表态无人注意的空隙,抬头朝裴靖眨了下眼睛,夸她这事办得漂亮。

    裴靖无语地别开视线,是杜鉴自己说愿意慷慨解囊,她只是提醒文御记得接受这份好意而已。

    想必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些人再想大摆宴席逞“土皇帝”威风便得多掂量掂量了。

    不过伊喆如此上道倒在她意料之外,她以为对方最多不过出万儿八千石而已,谁曾想出手便是价值五百两金的米粮,虽不至于为其半数家资,却也绝非小数目,她对南士的家底因此有了新的认识。

    不日,一百三十万石粮食筹集完毕,若无差池,足以供应孙闻、花里溪麾下府兵与各路义军大半年。

    正当文御准备点人北上运粮时,大邺突然传来消息,呼衍安达要求大凉退兵,退出河西道与京畿道,否则便将文城枭首示众。

    裴靖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因而毫不意外,正好提出回归大邺搭救文城。

    谁知文御再度回绝,只说并非良机。

    裴靖想再争取一下,“若南戎劫质陛下出关,只怕……”

    文御一句话堵上了她的嘴,“我自有打算。”

    裴靖一噎,无话可说。

    朝中因呼衍安达的无理要求又分成两派,一派主战,认为应当增援孙闻与花里溪夹击大邺,救出皇帝,另一派则以前者为悖逆之臣,枉顾皇帝性命而增兵之举可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如此急功近利而置忠孝若罔闻的做派不配为人臣,更不堪为天下表率,两派因此吵得不可开交。

    然不等吵出结果,另一场风波后来居上,乃至使两派态度统一——有人将矛头指向太微,对其大加挞伐,且事态蔓延极快,不过一日工夫,朝野上下便俱知这位新上任不到一年的太微是无能之辈,罪该万死。

    有人随之对日躔禁卫军提出质疑,怀疑日躔卫存在的意义,在他们口中,日躔卫俨然已成为尸位素餐、食民膏脂的酒肉之徒。

    裴靖知晓此事时风声已近消弥,事态演至高潮那几日她正好被文御打发去后宫陪伴两位良娣,文御认为她们年龄相仿,应该很有话题。

    事实证明,完全没有。

    她在两位良娣身边一天到晚说不了几句话,那二人貌似有些惧她,谢过救命之恩后便不怎么同她交流,绝大多数时间里,两位良娣都在自顾自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或闲聊,或做女红和吟诗作赋,而她站在两人身旁缄口不言,无聊得直走神。

    至于宫外沸反盈天的消息,则是宁宴半夜三更偷偷翻进来安慰她时透露给她的,两人说罢皆是一愣。

    “我不知此事。”裴靖摇头。

    按宁宴所说的时间往前推算,事发的时间与文御打发她来陪伴两位良娣的时间几乎完全吻合,看来文御不想让她因此分神,但也不排除是那人瞒着她自导自演的可能性。

    “那我岂不是好心办了件坏事!”宁宴急得跳起来,“你本不知,我却说来让你糟心。”

    “无妨,”裴靖并不在意这些,不为人理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患人之不己知,“不知者不罪。”

    “你别生气,莫同无知愚民计较。”宁宴像安抚不安的小猫一样摸了摸裴靖的头,“他们毕生的乐子便是闲来无事嚼旁人舌根,一群坐井观天人云亦云的玩意儿罢了……”

    “我真的没有生气。”裴靖抬手弹了下宁宴的脑门,她有什么好计较的,又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可以借题发挥一下。

    宁宴期期艾艾地搓着手,“我知你向来不在意这些,但我还是有些担心你会因此多烦忧。”

    “你若还是担心,我令荧惑查一查便是。”在裴靖看来这非甚大事,多半是有人想借机对付日躔卫。

    这种事在过去的一两百年里发生过不止一次,日躔卫早已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譬如元青,譬如现在。

    不过既然文御不想让她知道那她便假装不知道好了,随那人处理,处理好了自会叫她回去。

    宁宴点点头,软磨硬泡地留了大半夜,快天亮时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其后不出裴靖所料,文御很快把她调了回去,依旧什么都没说,既然对方不说,她便也假装不知。